说完这些,我已一手将萧临云扶坐了起来,另一手里的内息亦自他后心一点点地渡了过去,却觉他体内热力蒸腾、难以散发,分明就是服了寒食散后未能即刻运动发汗而无法将热力散出去的症状。“速去取酒过来!”朝地上的人低喝着,一手扯开了萧临云的腰带,将所有的衣物打开。
原本瓷白的肌肤被几条紫黑衬得触目惊心,我倒抽一口冷气,谁下的手!伤不多、皮未破、却直伤到筋骨,内里的破损见不了阳光、氧气,一直淤积着很难愈合。这样的下手真是又毒又狠。
“谁下的手?!”牙齿狠咬,尚跪着的那个却没有回话。不好说、不敢说?呵,那不急,总要是人做的、定能查了出来。
这时,酒端了过来,入手温热,倒是省了我再热酒。小心地喂了萧临云喝下、用内力催动酒气散发,他的额头终于见到细密的汗珠,我长出一口气,若是这寒食散服后发不出汗来是会立刻要人命的。
放萧临云侧卧了下来,我冷冷地转向这两个看起来忠心、谨慎又稳妥的小侍。“现在、可以给我好好地说说,你们两个里是谁那么大胆私自喂了公子吃这药的!还有,这个药从何而来!”
萧临云既然答应了我不再服这药,我相信他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自己主动再用,前几日里他为了强撑着照顾我而偷偷地用药我还可能相信,但是昨天我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必定不会傻到这时候再犯我忌讳。那么,除此之外就只有眼前的两个人有可能给他送了这药下去。
“殿下恕罪!”“殿下开恩!”那两人一愣之下扑倒在地。“这药本是公子前几日服过的,小人们瞧着药效奇好,所以今日见公子情况不好又不愿唤太医来诊治才私下喂了的……小人们实在不知此药药性如此凶猛。”
“哼!”我顿时冷哼,“不知药性凶猛?!不识药性、为何你们取来的是温过的酒?!寒食散服后只能寒食、因此得名寒食散,但唯有一样却必须是热的……那就是酒!你二人乃公子亲自影卫里选出的,影卫之人或有不识寒食散药性的,但绝非是你二人!”
下面的两人顿时止了磕头,神色中稍见不安,却又立刻镇定了。“令主,属下乐颜,此次私作主张喂公子药物乃属下一人的主意,与忘忧无关,是属下逼迫他的!还请令主开恩,只责罚乐颜一人!”
“罚一人?好,那你先给我说说你这般罔顾自己主子的理由!”我侧过身子再次关注萧临云的状况,心想那挥弦怎还不拿了药过来。
只听重重一声闷响,那乐颜一头磕在了青砖上,“既然令主问起,那属下也绝不隐瞒。属下今日出此下策、实在是为公子心急。想令主那日为救沈公子受伤昏迷,公子在战场上本已力竭、回宫后还受重罚,之后又不顾伤势、不眠不休二十几日在殿前照顾,可是……公子做的一切却抵不过那戴罪的沈公子一分……!”
“放肆!”我心里气急、大喝出声,我何时觉得萧临云不及沈言楷一分?!“这不过是你自己的猜测而已!”
“……是,是小人的猜测。令主当日醒来未瞧公子一眼,对公子的辛劳丝毫不问,而公子却也不争不抢……!小人不甘!见公子今日寒症发作却无人问津,才自己做主喂了公子寒食散再去令主那里报信、想着令主若还有几分情意也当来此一看……”
“啪”一声,我一掌击在了桌案边沿,直震得厚重的木板裂了个大口,而那乐颜却丝毫未显惧色,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继续说了下去。“……若令主今日不来,小人便自己为公子引发药性、解了寒毒,否则公子也熬不过这几日去!”
另寻名医
“……你是真为公子心急不甘还是为你自己心急不甘?!是想为公子争抢还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功名争抢?!”我定了定神,终于是挤出这句话来。眼前这个人是在为萧临云的处境着急,但他那所谓的不甘里多半也有为他自己着想的份。我是有不对的地方、他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再如何都不能让萧临云的手下这般地压到他的头上、代他做主,这时代的男人真是个个小瞧不得。
却见他又是一叩首,“主子荣耀、自是属下的福气!”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毫不掩饰。我顿时失笑,“呵,好!今日本该罚你目无主上,但你这小人也算做得直爽,又是公子亲自选了的,我若现在罚了你、他醒来后不免难过……暂就先免了你活罪,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既然志向高远、便去军前效力吧,以功补过、也让旁人看看你家公子的眼光并没挑错了人!”他的动作慢了一拍,却也并未显出惊诧,顿得一顿便已直起了身子抱拳,“谢殿下!小人定不坠了公子的名头……”
门外一阵细碎的步子,紧接着挥弦的声音传来,“殿下,药取来了,奴婢可否进来?”我忙唤她入内、顺手放下床边的帐子挡住萧临云。
“怎去了那么久!”匆忙从她手上接了药匣过来,忍不住责怪。
“殿下,前头陛下派人送了东西来,奴婢一时脱不了身后来又怕他们进去吵了沈公子,便在那里多待了会儿等人走了才过来的。”她低头急语,生怕我真地怪她。
其实我不过是表达下对她动作慢的不满而已,早已无心管她说些什么了。用手开了药匣直接就往床上钻,迅速挑了药膏朝萧临云伤口上抹去厚厚一层。只是、他也不能再这样随意地治着了。让沈言楷替他调理本也不甚妥当,如今再让他继续,不说沈言楷现在身体如何,就他那性子……哎,而且萧临云心里也不舒服。等他前后的伤口都被涂满了药,我不再犹豫——那就带他出宫找民间的良医!就不信这都城里除了太医外没有好的医生了。
匣子往边上一扔,转身从帐子里看着依旧在地上没起的乐颜、忘忧,嗯、有这两人在应该事情不难办。吸口气,朝挥弦摆手,“今日我待在这边,你带着秀梅且先回去吧,留秀兰在这里就行。”她听了微愣,忙说,“殿下,那陛下送来的东西……”
“先放那里吧,我明日回去后再看。”见她还要再说什么,我一抖手将帐子掀开了条缝:“快去!公子这里得开窗透气、床前不能聚人。”语气因为着急而严厉了几分,顿时将她成功赶了出去。
见屋子里清净了,吩咐忘忧取来件寻常些的衣裳给自己换了,再替萧临云换上旧袍,边动手边轻声地问在旁边搭手的二人,“你们可知都城里如今有什么名医?”
那两人呼吸明显缓了一拍,“殿下的意思……”乐颜话到一半,就被边上一直不曾说话的忘忧接了过去:“都城里有两位名医,一个是城东的刘老郎中、人称圣手回春,另一个是城南的许医仙、人称金针一渡。”
“这两个哪个医术更好些?”
“……此二人各有所长,在外的名声亦不分上下,只城东这家路程上略近些而城南许医仙是男子,为公子诊治或许便利些。”
看一眼床上的萧临云,我抬头在他们二人脸上扫视着。药理方面我想沈言楷已属当世之最,而这“金针一渡”听着就是个擅长针灸的,不若带萧临云去尝试下,没准能有什么特别的效用。“那……便先去拜访下这位医仙吧,能被称为‘医仙’恐怕多少也有些本事。你们带路,我不想再多人知道……”
手被极轻地握住,我忙低头喜道:“临云,你醒了。”见他神色间忽然焦急,知他觉出自己服了寒食散,忙用手指点了下他的唇,“别担心,没事的。今天天好,我也老躺着难受之极,和你一起出去逛逛、看看这外面的景色。”说罢、让乐颜、忘忧替他穿好鞋子,我扶了他起身慢慢朝外面走。
两个影卫同时出手、效率自然是极快的,一指点倒了门口的秀兰、一路绕到西北宫墙的偏僻之地,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和我弄出了宫、走上了城内大道。当然,能这么快速也是因为路熟、加上不用刻意避人。
在最近的地方雇了马车,唯恐萧临云的身体受不住颠簸,一路上走走停停、顺便四处看看风景。只是刚遭突变、整个都城都甚为萧条,路上的店铺不少关着门而行人也多是匆匆。萧临云坐在车内、神色并不开朗,我不开口、他也不说话,时常一会的功夫他就又神游到了车外路旁、神色间很是警惕。
尝试了几次开口与他说笑、效果甚微,只得握了他的手抬了眉媚笑:“临云……看着我么。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但出也出来了,你就莫再不高兴了……你看、我身边有你、还有影卫,没事的了。”嘟着嘴、就朝他脸畔偎了过去,顿时将他震得全身一松、眼神迷离,半天才道:“于兮……怎还这般孩子气……”
我轻笑出声,“临云,你这般的样子可真是好看极了……今天、我们别的不管,就顺着性子当回普通夫妻。”说罢手轻轻甩着,脸上略收了些笑容、嗓子一清,“萧郎,时已正午,可要与为妻一起先找家店吃些东西再行路?”
却见他视线紧紧锁了我、眼眶顿时红了。哎,其实、他也好哄的很,自己一贯为他做的的确太少。抬起手、拇指抚过他的脸颊,“萧郎,为妻饿了、一起用些饭再走可好?”
扶了他的手慢慢下车,城南这片本也不是都城繁华热闹之所,一条街巷便汇集了这个地区绝大部分的商家,加上战事一起,餐馆依旧开着门的便只剩了两家。没得怎么挑剔、前后看看,由他做主进了其中的一家面馆。
彼此彼此
餐馆里倒是人不算少,估计有些是周围的街坊邻居跑来一起交换时局消息的。找了个清静些的位置低调地坐下,想起如今萧临云只能吃凉的东西,这热汤热面条的怕是不合适了。可这就一面馆,除了几样配面的小炒,实在也没什么其他可吃的。眉头微皱,向小二要了碗不加汤的光面,将卤肉酱料分开盛了,再取来一大罐新打的井水,仔细将整碗的面抖散了开放进去隔水泡着,再取出时、已成了一份很不错的凉面。面冷却不糊、依旧有弹性嚼劲。倒上配菜酱料拌匀,我献宝一样地端到萧临云面前。
顺手挑了其中几条送到他嘴前,“萧郎,快尝尝为妻的手艺。哈哈……”笑看着这面慢慢进了他的嘴,不禁甚为得意,“如何?不赖吧!”他点着头,嘴角微微向上弯着,眼里的神情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不禁看呆了,整个人都似被他的这个眼神溺了进去,半晌才听到身后有人轻咳回过了神。哎!男色果然无边,如今出门在外他还略做了易容,自己却依旧被他的这双眼给迷了,是太久没见过他这样的平和快乐了吧。
握了他的手略尴尬地笑着调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那两个侍卫:“你们找地方坐下吃点,别老站着碍事。”说罢摆摆手,“小二!给他们来两份一样的。”将这两人打发去了隔壁的空桌。坐正了待要继续,却听店外街上齐整的脚步声一片,“官兵来了!”周围的人喊道,那掌柜的抬头一张望立时跑了出去。
官兵?应该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萧临云和我都已易容换装,一路上也极其低调,就算宫里发现我不在,也不会这么快就追到了城南。撇撇嘴,依旧端了碗夹了面条朝眼前这人嘴里喂去,手却被他扶了住,“我来,你也尝尝。”碗和筷很快就易了手。
“大家听着!”门外有人中气十足地喊着,“近日各处多有人犯劫财越货,为保各家平安,但凡有可疑人等路经各位店铺的,一律速速报官,以免自误!尤其是身上带刀箭枪等等外伤的,一概不得私下收治、收住!听清了吗?!”门外有几人轻声地应着,想来是这街上各家的店主。
这战乱一起,治安的确不容易维持,官兵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身上带伤的一概不得私下收治这条岂不是阻了萧临云求医?正沉吟着,却听远处一匹快马飞奔而来,几个呼吸间已到了门外,勒马驻足、飞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听不到一丝多余的声音,分明是个高手。坐着的乐颜忘忧顿时起身站回到我们身后,暗器入手、神情戒备。
却见门口一暗,一条人影踏着光走了进来,周身并不刻意的气势直压得整个面馆一片沉寂,再没人说话也不敢随意动作,只呆呆地瞧着他一步步地迈了过来。
火红的战袍、银镜般的盔甲,头上的红缨在进门的那刻卸下,被一手捧在了胸侧。我不得不闭下眼,罢了,既然自己出宫也治不成,那只有悄悄请了人回去了。朝身后做了个手势,乐颜忘忧忙弯腰低头凑了耳过来。“我们先回,晚上、你们把人小心些带过来。”我轻声地吩咐,他们干脆地点头应了声“明白”。再挥手,二人坐回了原处。
“秦无伤见过妻主!” 单膝着地、双手抱拳,他就这样直接明了地在众人面前揭了我的真面目、毫不留情,让我根本就不用再去考虑是不是要和他演场戏之类的。一阵的呼吸不畅,瞪了他两秒终于出声,“……咳……起来吧……”
利落地起身、他直接坐到了我的另一边,“今日怎兴致这般地高、跑来城南吃面?”又看一眼萧临云手上的那碗,他向后招手,“小二,来份同样的!爷今天忙了一上午,也没来得及吃东西。”
那店小二早已呆立一边没了反应,还是边上一个年长的终挤了声“是”出来,脚下踉跄着去招呼了。我嘴角抽动,实在不知道该和这个突然跑了来的人说什么,好在他象是一气跑了远路口渴的不行,也未再说话,只端起了桌上剩着的茶水“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直灌。呃,在这里遇到他,绝对不是巧合,他先前回宫知道我不在又赶了出来的?那他怎么能一下子就知道我在这里呢?手指在碗沿上轻划着圈,琢磨着是不是他一早就在这城里名医附近给安排了人,专等着哪日我带了人出来……不过、不论如何以后出门连车马都得自备。
好在这样的尴尬没持续多久,秦无伤飞快地吃完了那碗面。“无伤还有公务,先退下了,外面的那队人便暂时留下随于兮四处逛逛吧。”说完也不用我点头、他又同来时一般走了出去。直等马蹄声远去,店里的人才略见了些松动却也依旧不敢随意。
“唉,走吧。那就、四处逛逛再回去吧。”我站起身,拖着萧临云的手出门,顿时外间跪了一地,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我头痛不已,彻底断了要去做些什么的念头,直接上了马车回宫,安份地等影卫动手。
坐上马车,心里对今天的遭遇万分地不甘。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不是就一个一直圈养着的小宠物?我要上哪、做什么,一个个比我自己都能先了解了!这点上做的好的当然不止我那“伟大”的母皇陛下、声势夺人的秦无伤“夫郎”,那养伤中的沈言楷更是其中楚翘。平时没大事的时候都不说、不做,逢到他们觉得的大事了,就一个个跑了出来现眼!那说到底,既然个个都那么清楚我的想法,那到底是我在哄他们还是他们在哄我?!比如这会儿,沈言楷多半醒了,也知道了今日我出宫去逛逛的活动内容了,我这一回去难道又得掉转头继续去哄他吗?……天,谁能告诉我这个时代的妻子都做的如我这般吗?!这样哄来哄去的日子哪一天才是个头。
……
夜里,虽然身上都受了些伤,乐颜他们还是很准时地用黑布裹了个男人进来。从布里滚出的这个男人一头白色长发让我以为他已很老,待他们抬起他的脸来时却发现还很年轻,虽相貌普通但面皮白净无皱,倒一时拿不准他到底有多大年纪。鹤发童颜,我只希望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