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云和秦无伤亦很快到了身边,我忙抬手阻了他们开口。“我先洗澡要紧,可不想这样对着人说话。你们在这边候着就是。”我又指指站在一边那两个皇帝新拨来的男孩子秀风、秀月以及四个曾被我击倒的侍卫,“你们在这边好好伺候着公子。”
“于兮,先喝点参汤再去!”萧临云端了桌上的小碗递到我嘴边,我只能张口喝了,再朝他感激一笑。
“你打算将他如何?”同样站在桌前的秦无伤一反先前的无措,整个人已稳了下来,他这样子倒是让我感觉更加不好起来。“呵!能如何?洗干净扔床上,醒了再抽他几鞭。”我撇嘴,人站起,慢慢朝侧殿屏风后走去,却见他竟抢先一步跨到我身前一礼、退了出去。我叹息,果然、他心又静了下来,再不屑与旁人在人前小处争执,只是今日他在这里退了一步,不知明日又会从何处争了回去。
“临云,我都不知要洗几遍才能真去了这味道。”我再次迈步,略带苦笑,“你先到床铺上睡一下吧。”
“无妨,我在这里等着。”
……………
一桶水很快地混了、黑了,再换一桶、又一桶……一直到第六桶,我才将沈言楷身上、伤口里的污浊基本冲了干净。边洗,边端了一边放着的参汤一口口灌到他嘴里。我还没有将皇帝给的药撒到水里,如今沈言楷不动弹、洗起来喂起来很是方便,万一醒了他别扭起来,我可实在没力气和他拗劲,还是洗干净、喂足了后再让他泡一次为好。只是清理了他所有的伤口,发现虽大多红肿肮脏、却并未腐烂恶化,看来当时是给他治了伤的。这位皇帝对女儿的爱常常出人意表地体现出来,可惜她爱她的野心远远超过爱她的女儿。
又一次换水,我将沈言楷再一次上上下下细细裹住扛了出来,心里感叹这样的洗澡方式实在太过落后,提水进来的秀梅——新来的丫鬟之一见状便说,“偏殿后花园旁有个大汤池子,以后殿下若觉得这边洗的不爽快,可以移驾那里。今日是汤水里都入了去秽的药物,太医说那池子太大怕药性减了,才让殿下屈尊在此。”
点点头,待她们出去、我背过身子将瓶里的药撒了进去,白色的粉末混着汤水里原先的药物,很快便失了踪影。我嗅了嗅,他该闻不出来吧,哎,即便是闻出来了、我也毫无办法。
再次入水,我将他揽在了胸前,“言楷,该醒了。睁开眼来看看我。”怀里的人毫无动静。“你再不醒,我可没力气再把你穿好了出去了,我就睡水里了。”说罢,闭上眼、人向前扑去,唇贴在他胸前,渐渐往下沉去。直等头顶没到水里,嘴唇行到他的小腹,人才被他的两手托了住。
猛地跃出水面,我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言楷!言楷!我想和你说,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都是真的,我从来不觉得那些是虚假的,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自己欠你的命,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所以在一起。那天,我不过是生气、气你老是不听话,老是和你自己过不去。我说那些其实就是想让你和我回来、回来后我可以有大把时间好好地和你讲……”我一口气带着哭音说完了那天他举着剑、我却没来得及说的话,然后狠狠地咬住他的下唇、趁势将自己的舌头搅了进去、用力地摩擦着,试图带起他的热情、温暖他的心。
搭在胳膊上的手终于慢慢向后围拢、搂住我的肩,唇齿间的热辣渐渐化作了柔情与珍爱,缠绵而深情,内心的浮躁、不安顿时被挤了出去,只剩了浓浓的情意。
“我爱你,言楷。”
下辈子么
他一震,手上的力竟然松了些,我急忙环住他,“言楷,这辈子、我委屈了你,下辈子我还你。下辈子,换我对你好、换我在你身边,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支持你。如果、我们能生在没有战乱的年代而你还肯要我,我就在家里每天给你做饭、做衣裳、收拾我们的屋子,你呢用你的医术挣钱养家,不要大富大贵、不要权势地位,就只你和我安稳度日……哦、不只两个,还有我们的孩子。我想生两个,一个的话他会孤单,两个就好、不多不少,我教他们识字、你教他们玄黄,等他们大了成亲了,你就带我去游山玩水,到老了、走不动了,我们两个人搬张长凳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们……”
他的眼被雾气笼罩,看不清是洗澡的水还是他的泪,手指轻抚他的眼眉:“这辈子,委屈你陪我走这一路,好么?我不知道没了你之后自己该怎么过下去。我自私、贪心,但我还是要开口求你,陪我、再给我一个下辈子的机会,好么?言楷?”
“……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他的声音沙哑,让我几乎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现在,先从水里出去。”
“……你,不肯答应?”我顿时失望之极,他不愿意做的事被我逼急了就是这样子的避开不谈,这次又是如此,“我、我是……”
“如此远的事,谁能知道呢?”他边说,边侧了头、开始自己用手尝试攀着浴桶边缘向外翻。罢了,也是自己强求了他,这世亏待了人家缠着不放不说还想着下辈子继续纠缠。
“出来穿了衣服吃饭吧,你还伤着,”他站在外面一手扶着桶、一手向我伸来,“桶里的药不适合你多泡。”
他果然还是闻出那药来了、他果然还是知道了!否则太医为我伤势配的汤浴方子,怎会对我不好?我顿时忘记了刚才自己还想说什么来着,只愣愣地看着自己伸出手,放在他的手掌上、由着他将我拽了出来。呃,有点狼狈!——我太习惯依赖他、而他又太会隐藏,所以正纠结着被他识破药粉的我一时忘记了他是个重伤之人,出来的时候自己竟然没用一点力还将一切都压在了他身上,于是,我与他两人很不巧地自桶边滑倒在地,他在下、我在上,很容易想象。
并不太响的坠地声还是将两面的人都惊了进来。“于兮!”“殿下!”破门而入的动静让我也顾不得疼不疼、雅观不雅观了,迅速扯下桶边架上的一件外袍甩在自己身上,再紧紧压住身下的沈言楷免得他走光。“没事,我没事!你们全都先出去!”我有些抓狂,抬眼瞟到冲进来的人除了有刚给我换水的秀梅秀兰外、其他的侍卫丫头也一个不少,皆眼神古怪。萧临云则仅离我一步远,正迈腿过来扶人、却又被我刚才的话喝住了。居然、就在这时,步丫头还蹦出了一句:“殿下!地上凉,不如先上床……”我顿时低头,再一次沉声重复着“出去!”终于,他们一个个转身离开。
门一关,我连忙直起上身,“言楷,对不起,你可没事?”只见他嘴角微抽、面带痛苦的样子,我顿时一骨碌爬起来、扶他起身,再上下细看他背部是否有哪里又受了伤,却被一把拉到他面前:“夏儿!……我没说答应,你也不必如此!”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语塞,“……弄疼哪里了?”他一眼向我瞪来,手掌撑地自己站了起来;我靠过去还想解释什么,却见他已取过布帮我细细擦着身上的水珠又慢慢穿上干净的衣服。这让我顿时有了回到从前的感觉,“言楷,反正不论你答应不答应,这辈子和下辈子、我都缠着你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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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粥汤灌了个半饱,他便不让我再多吃,说是现在不宜饱食。于是,我看着萧临云新端来的甜食直眨眼,“尝一口都不行么?就一口啊……”他不语,我思想斗争着、最后只能朝萧临云抱歉地笑:“临云,吃不下了……哎,别拿走、且放着,我明日一早起来让人热过了吃。”
他低头一礼,“那临云告辞,殿下早些休息。”说着便退了出去,听不出他语气有什么不妥,但我能感觉他的些微失望。他在这里等那么久、就是因为之前说了要让我吃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手不自觉地捏着小勺在碗里轻搅着,没发现原先坐着的人已站起来走了开。
“实在想吃,就吃吧。”背后传来沈言楷的声音,才发现他正往外走。
“言楷,你去哪里?”
“我到外面睡会儿。”他没回头。我忙跑了过去,手里的勺子“叮”一声落回了碗里。“你和我一起睡啊,睡外面做什么?凉得很。”
“我一个待罪之人怎能与殿下同床。”
“你想气我是不!”硬拖了他回到床边,按坐了下去,“不准动啊!”双手绕着他的脖子不让他站起来,自己脱了鞋上床。 “还是床上舒服……”我边爬边感慨,猛想起刚才众目睽睽下步丫头的那句“不如先上床”,立时收了声,眼睛朝两边一转,“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终于,一阵的吹灯调火、落帐子、帘子等等细琐的工作之后,清场完毕。
我跪坐在床头,手捋过他肩上的长发,想着当日这簇黑发就要被他斩断了下来,心里难过。哎,他的性格!细细撩起了用手边的丝带扎上,再将他的衣衫褪到腰下。“言楷,你的伤用我现在上的金创药,可以吗?”他没说话,取过我枕边的药放鼻尖闻了闻后点头。
“那我帮你上药,”也不等他答应,我已一把拿过了药匣,用手指蘸了在他背上轻抹起来。
“言楷,等我们身子好了,生个娃娃吧。”我忽地说,之前和他讲下辈子的时候,让我觉得和他一起有个孩子、真是件让人很期待的事。何况这里生孩子又是如此的容易没有危险,除了、很难怀孕之外。“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有,你医书里可有什么秘方没有?要对身体无害的那种。”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仔细考虑我的问题,“……没有。”
没有,那……“那、等身子好了,我们……多努力。”我笑着在他耳边轻语,看他耳根又开始红了,顿时心情更好。
他却趁机一侧身,将我手上的匣子拿了过去,“好了,夏儿,其他的地方我自己来就行。你躺下,我再看下你的伤口。”
“不是先前洗澡时已经瞧过了么?”我嘟囔着,但还是在他的注视下依言躺了下来。
轻轻脱了肚兜,他的目光便牢牢地锁住我胸口那个依旧有些泛黑的伤口。我深知,能在这样的伤势下活下来很不容易,箭上的见血封喉对我并无太大杀伤力,毒我能自己慢慢解了,但这箭射中的位置却是我的心口,除非我的心脏比别人偏一寸,否则断不可能留下命来。
眼见着他的眼眶渐渐红了,我旁的不怕、只怕他又因为这伤口想起那日他要走的事,忙用手拦在他眼前:“别看了,言郎,我的心长偏了的,是怪物。你可不能笑我。”他却一动不动,对我的话恍若未闻,任由我的手抚上他的眼皮。
“躺下吧,言郎。”我焦虑起来,怕他又钻什么牛角尖去了,那今天这么多口舌岂非白费了?虽然都是真心话,却也敌不过他多想啊。扯过被子裹在身上,将他扑倒在床,“你动作太慢,还是由我来给你擦药,看看闭着眼睛是不是也能成。”
几分情意
阳光自外间倾泻,睡到自然醒的感觉真是很好,尤其是身边有他陪着。他睡得很安静,没有象以前那样我醒时他也必定醒了。是因为昨晚自己没有搂紧了他睡么?因为害怕压到他的伤口,我特意离他远了点,只用手握着他的手,同他面对面地睡了。
轻轻松开手掌自床上坐起,他依旧睡得沉稳,定是这二十几日辛苦至极才让他如此,心里微酸,在他脸上身上又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小心地掀开帐子下床。挥弦和步丫头立刻迎了过来,我忙做了个轻声的手势,她们顿时咽下了嗓子口的那声“殿下”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下。
唯恐吵醒了床上那位,稍作洗漱穿戴忙踏了出去,外间的桌上已摆放了餐食。那挥弦却是见我前脚跨过那道门帘,她后脚已开了口:“殿下,一早秦公子来请安,见您还未起便去巡城了,临走留下件东西给您,您可要现在看看?”
请安?在这宫里也兴这一套来。在桌边坐下、眉头微皱,想起若是这样自己似乎也该去皇帝、爹爹王爷那里请安,只是现在天色都已到快吃中午饭了,我这去请的是哪门子的安啊。想是见我端着碗的手停在了那边,她又忙加了一句:“哦,陛下金口说了,您还病着,这些日子就免了这些事儿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继续喝着碗里的清粥,琢磨着这口味到底比沈言楷府里的要差在哪里。可这个点头,让挥弦立刻理解成了我同意看秦无伤留的东西,呃、或者不过就是她自己好奇故意这么理解的,反正她迅速从一边取了个匣子递到了我眼前。我瞥她一眼,看就看看吧,侧身打开盖子,却见里面是一块半月型的碧玉,色泽极润、隐隐透着紫气,指尖轻触、竟然通体温热。边上还有秦无伤写的几个小楷:“古玉悠然,功可化淤通络,盼殿下常挂心口,以助康复。”
呵,他的东西我可不敢随意留着,也不知他都是从何处寻来的,若再象以前那个什么情钟一般,岂不我自己找罪受?“收柜子里吧。”我“啪”一声关上盖子,不再看它。
“是。殿下……”她应了,却欲语还休地依旧站在我身边。转过头看着她,耐心地等她的下文。
“殿下,今日、萧公子没来,只他身边的乐颜过来说、公子没能起身不能来请安了……又见您没起、他又说公子吩咐了您若没醒就不必禀您。”
“病了?”我急问,他身体本不好,再累了这几天可别真累出大病了。
“想来也不全是……”这挥弦说话怎这般不爽快,我侧脸瞥她一眼,却见她头一低、噘嘴说:“殿下那日受伤回来,萧公子护主不利、也受了罚……”
我顿时将手里的碗盅拍在了桌面,疾步走了出去。受罚、受罚!这女人除了罚之外就没别的什么了吗!想当日自己没什么事,还在边上看着,他都被打了七鞭,这次我要害受伤昏迷日久,他岂不是更被重重地罚了?!而自己醒来后的注意力都放在沈言楷身上,却是忽略了他。心下难过,一手拉过挥弦在前面带路,身后又跟来秀梅秀兰两个,不顾她们的劝阻、脚下飞快,出门口时倒没忘吩咐步丫头留下,“照顾好沈郎,别吵了他!”
一脚踏入临湖的文华阁;并没有想象中浓重的药味;拦下那个行了礼就要进去传信的小侍;我直冲进去。“临云!”一头扑到床边;却见他满面通红、神智已迷离。“怎会如此?!”我震怒;“太医可曾来看过?!”
跟前的小侍顿时跪了下去;“殿下容禀!今早公子醒来吩咐不要请太医,小的们不敢违了公子,只能守着。刚瞧着公子病的越加重了想报殿下做主,殿下正好过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胸口顿时堵得慌。萧临云定是不愿让人搭脉诊伤的,免得又被记录一笔他的其他问题。想来沈言楷在水牢的二十多天,他就没调理过身体。这些日子他怎么过的?!转头再看他,手探上他的脸,灼热的温度让手猛地一颤。他体内淤积的是寒气,这次怎会如此滚烫?难道……是又服了寒食散?手立刻朝他的衣襟里摸去,却是没有找到什么药包、药粉。
侧身盯着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小侍:“公子可曾自己服了什么药剂?”却见两人紧低着头并未出声,内心的火顷刻烧了起来,强自压抑着朝门口随我来的那几人瞪眼:“挥弦,去取我疗伤的金创药过来;秀梅秀兰去门外站着,不许旁人进来!”
说完这些,我已一手将萧临云扶坐了起来,另一手里的内息亦自他后心一点点地渡了过去,却觉他体内热力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