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草原风光更美,可惜无悔身体虚弱,躺在吴克善为她特制的勒勒车里赶路,无力欣赏绵延千里,万绿如海的草原美景。
做了吴克善的亲兵,查干没有太多的时间再照顾无悔,何况也不方便,吴克善稍微提了一句,敖汉部的莫日根便十分慷慨,将之前一直负责照顾无悔的那个蒙古妇人送给了他们。
无悔一路上都是受这位叫乌尤的妇人照顾,一面吃着她做的各种食物,一面听她哼的蒙古小调。乌尤是个极开朗的女人,虽年近四十,却十分好动。她的家在敖汉部,而她却远走科尔沁,怎么还能这样开心?无悔很好奇,忍不住问她,乌尤坐在勒勒车上,喂无悔把药喝了,然后笑着道:“蒙古人到处游牧,早过惯四处漂泊的生活,何况现在敖汉部与科尔沁关系好,我家人想我了,可以来找我,或者过一段时日,等姑娘身体好些了,不再需要我时,我去求吴克善台吉,他也会答应我回去的,科尔沁可不缺伺候的人。”
无悔一听,心想倒也是,到了吴克善的家,怎么还会缺人用?
乌尤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奶干请无悔品尝,无悔尝了一口,赞道:“很好吃,你自己做的?”
“那当然!”乌尤高兴得说道:“把取出奶皮的牛奶盛在桶内放两天,用布袋装起吊晾,再用马尾切成片状,置木板上晾晒数日就好了。”
“你很会做饭啊!”无悔赞道。
“蒙古人的吃食我都会,有空做给姑娘尝尝。姑娘来蒙古的日子已不短,草原上的食物也该吃得惯了,说起来,也算是咱们草原上的女人了。”乌尤说到这儿,想了想,道:“其实姑娘你该有个蒙古名字了,你的汉人名字我念不来,很拗口,只能姑娘、姑娘得叫你。”
无悔笑着点头,这个问题早存在了,刚到草原时,格根夫就要给她起蒙古名,但她拒绝了,这个掠夺了自己的男人已经限制了她的一切,难道连名字也要管吗?所以她一直叫着无悔这个汉名,不过在草原上,直呼她名字的人很少,六年来,她深居简出,行动受限,认识她的人太少了。“无悔”这个名字,此时此地,也只有无悔自己还记着。吴克善也说过,觉得这个汉名拗口,总是尽量不直接呼她的名字。
说起来,穿越到辽阳后,她不知不觉得,把有关爱自己的人所在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而现在这种情况的她,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远离了那个家,本来就无根无凭的她,现在唯一与过去还有联系的,大概就只剩下这个名字了。
无悔知道皇太极和豪格他们一定找过她,只是她也清楚,以他们和她的身份,都决定了这种寻找是不可能太张扬太明显的,恐怕是以派人暗查为主的。这就是现实,难道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为找一个人,全国张榜,到处贴着——有宫中女子,名无悔,高矮胖瘦等等,再配上无数张本人画像,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那么大金子民该如何看待当权者,皇家的脸面何在?那只是演电视,现实中是不可能的,如果无悔是个杀人通缉犯,倒是很有可能。
一路上的辛苦自不必说,经过了奈曼部后,科尔沁已在望了。一天傍晚,吴克善下令扎营休息,大家正忙碌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只见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得来到近前。
无悔坐在卸下来的马鞍上休息,最近两天她的头还是常晕,全身无力,心口的伤处也不时隐隐做痛,无悔按着伤口,自嘲得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那个因为羡慕,而模仿西施捧心皱眉的东施?正想着,抬头看到这一队人马,当看清他们的衣着时,不禁呆了,来人都穿深红色藏式僧袍,戴着僧帽——竟是十几个喇嘛!
早有人禀报了吴克善,吴克善走过去,同为首一个年纪很大的喇嘛交谈了几句,忽然很恭敬得行了礼,神态变得极虔诚,后面的新兵和侍从们也都跑过去,朝那个喇嘛行礼,那喇嘛年纪虽老,身材却挺拔,他神色自若,含笑接受,俨然一派高僧的气势。乌尤也一直在那群参拜喇嘛的人里,只见她似乎很激动的样子,望着老喇嘛,双手合什,嘴中念念有辞。
“莫非那位喇嘛是活佛?”吃晚饭时,无悔在自己的帐中问乌尤。
“不是,他名叫乃济陀音,跟着他的是十三名弟子。说起来,他可是地道的蒙古人呢!他本是卫拉特蒙古土尔扈特部的著名首领阿玉奇汗叔父墨尔根?特博纳的儿子,听说他青年时就一心向佛,出家为僧,还不顾父母劝阻,只身去了西藏扎什伦布寺,四世活佛□罗桑却吉坚赞是他的师傅呢!他可是活佛的亲传弟子,极有慧根的。”乌尤一脸崇敬,此时的蒙古大都信奉喇嘛教,乃济陀音这样的人,在他们眼中无异于神仙了。
“他怎么来到这里了?”无悔边喝
奶茶边问。
“我只知道大概五六年前,他率弟子传教去了大金的都城沈阳,还见到了英明的天聪汗,汗王诏谕,请乃济陀音到东部蒙古来传教。听说,现在科尔沁右翼的贵人们都十分尊敬他,听从他的劝戒,很多原来没有皈依的人如今也都皈依了,成为虔诚的信徒。这位高僧现在也要去左翼,正好与咱们同路,看来是要将佛法继续发扬光大了。”
“原来是皇太极请来的,他真聪明啊,懂得用宗教使蒙古人更驯化。”无悔心想,“这就是当权者的心机,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成为政治的工具。”
用过饭,无悔本打算休息,却被吴克善派来的人请到了主帐中。
进了主帐才看到,吴克善和乃济陀音正在交谈,无悔行了礼,坐在吴克善身边。乃济陀音面对面盯着无悔看了许久,苍老却充满智慧的眼神把无悔看得极不自在,总觉得那目光能穿透身体直视到她的心灵。
“大师,您是有大智慧的法师,您这样看着无悔,难道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吴克善替无悔问出了想问的话。
“任何生命都脱不开六道轮回啊!”乃济陀音喇嘛似乎是答非所问,缓缓闭上双目,手握佛珠说道:“老僧年青时,日日在扎什伦布寺苦修,一日夜间坐禅时忽做一梦,梦中是海市蜃楼般的奇景,那景象老僧至今也无法形容,只因在现实中从未见过,景中还有很多形形□的男女,男人头发极短,女人竟都坦胸露背,衣着奇特,只是大多面目模糊,无法辨识。唯有一女,在吾梦中迎面走来,面目十分清晰,她竟能看到老僧,只记得她笑着问老僧,‘和尚,你师傅是活佛,可知我前世今生?能否替我询问活佛?’老僧闻之大惊,梦便醒了。老僧到师傅御前去求解惑,活佛禅定良久,只说了一句话——‘哈日珠拉,如玉美丽,前世痴缠,今生回报。’老僧听后很吃惊,因为活佛乃藏人,可是当时他是用蒙语说的这句话。”
吴克善和无悔面面相觑,不知这位高僧说这番话倒底是什么意思。吴克善沉吟片刻,问道:“难道,大师梦中所见女子是——”他说着,盯着无悔看。
乃济陀音睁开目眼,看着无悔道:“正是。”
一时间,三人都没说话,半晌,吴克善看着无悔,惊疑不定得道:“难道大师年青时所梦的那个梦,是无悔的前世?”
“不,老僧想,不是前世,而是后世,是很久很久以后。”
乃济陀音又对无悔道:“想是这位姑娘念念不忘前世今生的尘世纠缠,即使在转世多次后的将来,也还要在梦中寻求解答,可见痴念之深。”
无悔低头寻思他的话,也觉有几分道理,自己莫明其妙得只凭着一缕魂魄穿越了四百年,就这么如注定般得认识了那些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人,这种奇事,除了用这种玄妙的解释,别无他解。
“活佛用蒙语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哈日珠拉,分明是我们蒙古女子的名字,译成汉话,正是‘美丽的玉’。难道,是说大师梦中的女子,名叫哈日珠拉?如果这样的话——”吴克善忽然转头笑着看无悔,道:“那么,无悔你的蒙语名字就应该是哈日珠拉,因为你就是大师梦到的那个人。”
“正是,老僧想,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我?哈日珠拉,美丽的玉?”无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迟迟没有的蒙语名字,就这样戏剧般的产生了,而且居然还是活佛在多年前就算出来的,现在,自己与他的弟子乃济陀音偶遇,又由他转诉于她,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乃济陀音的一个梦。那个梦中的女子,真的就是现代社会的自己吗?那为什么自己在现代时,从未有过任何感应?肖莫儿是无悔,无悔居然命中注定叫做哈日珠拉,怎么觉得这么乱啊!无悔是汉人,却早注定有个蒙语名字,这说明,就连自己会从沈阳来到蒙古也是注定的!?
无悔忽然感到很乱,头也晕得厉害。哈日珠拉,哈日珠拉,这名字可够拗口的,而且一点也不好听,哪里有无悔这个名字叫得痛快。那个活佛就不能算出个简单又好听得名字给自己吗?
如此想着,无悔头越来越晕眩,脑中乱成一团,奇思怪想纷至沓来,越是不愿想,这些念头就越是往脑子里钻,她不觉用手扶住头,抬眼再看周围,只觉天旋地转。
吴克善见无悔脸色不对,正想询问,便见她身子一软,已晕倒在地上,没有知觉……
☆、四十七 科尔沁
科尔沁左翼中部的达花吐古拉镇的浩日彦艾力嘎查,是博尔济吉特氏世代久居的地方。此时,蒙古贵族们早已告别了像普通牧民那样逐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养尊处优得盖起了豪华的府第,享受着下面普通部众的供奉。
在无悔的坚持下,吴克善才没有让她住进他们家的老宅,在相距不远处另找了一个小院落来安置。那老宅被当地人称为浩日彦艾力,译过来就是王府的意思。无悔来到这里三四天了,还没有进去过,倒是府里的老福晋听儿子吴克善说了无悔在草原上的遭遇,十分怜惜她,两三次得派人送各种补品和用品过来。无悔请吴克善转告,等她身体好些了,要登门道谢。
科尔沁大贝勒莽古斯的儿子宰桑贝勒生有四子,长子乌克善,次子察罕,三子索纳穆,四子满珠习礼,每个儿子又各自都有自己的领地和部众,平时都不在父母身边,只有四子满珠习礼跟父母住在一起。吴克善因为要常跟父亲和四弟商讨事情,也常来。当然,宰桑还有一个无人不知的女儿——布木布泰。
来到这里以后,无悔渐渐了解了一些这家人的情况,此时才知道,原来在历史上很有名的吴克善并不是宰桑四个儿子中最出色、最有权势的,他的四儿子满珠习礼才是最精明能干、备受器重、屡获封赏的人。五年前,满珠习礼尚代善的长孙女和硕公主,成为了大金的额驸,两年前皇太极设六部,任命满珠习礼为吏部蒙古承政,这才是科尔沁贵族参与大金政治的开始。
无悔此时暗自思忖,自己在辽阳和沈阳时,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避着见人,一直未见过这位和硕公主。算来十一年前,自己刚穿来时,这位格格不过只有两三岁年纪,当时自己最轰动的事无非是被乌春用火烧一事,那时她还极小,加上皇太极的严令禁止,基本上知道的人很少。而六年前,自己被人从大衙门里虏走,这种事更会对外封锁消息,就算是她有所耳闻,应该也不能和现在的这个哈日珠拉对上号。想来想去,也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这里真有人认出自己,也是老天注定的,虽然她现在心里仍十分矛盾,但还是让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博礼老福晋笑眯眯得拉着无悔的手细细打量半晌,才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问道:“听他们说你的身体才好些,怎么就着急跑来了?好好把身体养好,不急在这一两天的。”
“已经好多了才来的,多谢您这些天来的诸多照顾。”无悔欠身道谢,她休养了十来天,略觉得有了些精神,就赶来向这位老福晋致谢了,毕竟,来了人家的地盘,却不拜见主人,是说不过去的。
“这位哈日珠拉姑娘长得真是美啊!”
坐在一旁的和硕格格萨印对自己的婆婆说道:“额吉,她刚到时,我便听人风传,大哥带回来一位天仙般的姑娘,叫做哈日珠拉,都说她像传说中的月亮女神妲娲一样秀丽,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哈日珠拉,听说你从沈阳城而来,你家是沈阳的吗?”老福晋问。
无悔微一沉吟,回道:“我老家在江南,机缘巧合来到沈阳的。”
“这就难怪了,我就说这样水灵的女子必定是生长在山水温柔的地方的。可怜见的,这样娇柔,却被草原上的败类强抢了来,这叫什么事啊!你一定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恶梦吧!”老福晋感叹。
萨印怕勾起这姑娘的伤心事,忙岔开话题道:“你不用伤心,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等把身体养好了,以你的容貌,草原上的棒小伙子们会排成长队,唱着情歌来求娶你的。”萨印面貌端庄,眼神格外温柔,她很懂得恪守妇道,善解人意,听说深得满珠习礼的欢心。
一句话把老福晋逗乐了,她对萨印道:“瞧你说的,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说起唱情歌,格格你是不是想起了自己与满珠习礼成亲时的情景了?”说着,又转头对无悔笑道:“你不知道,他们小两口成亲那天有多热闹哟!成婚的那天,通往哈日巴拉山的道路挤满了人。婚宴连着办了几天,潮尔(蒙语,马头琴之意)的琴弓拉细了,歌手的嗓子唱哑了,前来贺喜的人们喝光了九十九桶奶酒,喜庆的婚宴方才散了。”
无悔凑趣得笑道:“是吗?真幸福啊!格格是金枝玉叶,自然是有福之人。”
萨印脸蛋儿早红了,道:“不管是不是金枝玉叶,女人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人,就是幸运。”她又对老福晋道:“再说现在都是老夫老妻了,额吉您还提那些做什么?”无悔看着萨印幸福的神情,心里没来由得一阵疼。
“额驸过几天就要从沈阳回来了,到时我给你们引见。”萨印对无悔道。她在蒙古几年,很想家,无悔是从沈阳来的,觉得很亲切。
无悔含笑应了,心里却想,这个满珠习礼可不一般,能被皇太极如此重用,岂是寻常人? 自己现在只想静静休养,来科尔沁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结交权贵,这种费精神的事目前她实在干不来,看来,要想寻一个清静,最好的办法还是回去称病,闭门谢客吧!无悔实在累了,可说是心力交瘁,只想暂时依附着吴克善,过一段安静的日子,也好让她想清楚将来的打算。漂泊无根的浮萍,也渴望在暴风雨后求得一刻宁静的憩息。
这府里正是布木布泰出生的地方,说起这位小姑子,萨印便很开心,她未嫁时在沈阳见过布木布泰几次,只是那时她还没想
到自己会嫁给布木布泰的四哥。论起来,这位小姑子还比萨印年长一岁。“布木布泰真是个聪明能干的可人儿,大汗娶了她,真是有福啊!反过来,布木布泰这样的女子,也只有大汗能配的上。”
无悔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这几人之间的辈份,不禁头痛。萨印是代善的孙女,代善与皇太极是兄弟,论辈份,她应该叫皇太极一声叔爷爷,布木布泰也自然算是她的叔奶奶,可萨印又嫁给了布木布泰的哥哥,成了布木布泰的嫂子,那么皇太极做为布木布泰的丈夫,便成了萨印的妹夫了。简直乱成一团了,无悔穿来十几年,对这种打乱辈份的联姻还是接受不了。
想到这姻亲关系,无悔突然想到一件事,她趁老福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