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洁净的琴声,能够穿透至人心灵的最深处。
似在那冰寒的水域之间,宛如一朵婀娜柔美的出水芙蓉,一片清冷之下,流露出来的一丝暖意,让人的整个灵魂为之吸引。
美仁早已忘了一切,直至那琴音修止,她仍依旧深深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
“可学的会?”景升这声问话,终于将她拉回了神。
美仁道:“我听我姨娘说过,江湖上曾有一位奇女子,有一把奇特的琴,她可以用琴声杀人,亦可以用琴声救人。而你弹的这首曲子,是否就是那名女子用以救人的清心咒?”
“你所说的奇女子应该就是我娘。这把琴名唤清风,是她生前所有。方才我所奏的正是我娘教我的月影风清曲,可宁神静心。”轻轻拨动琴弦,景升又道,“我用这清风换你的珍珠,可好?”
“嗯?”美仁怔愕,望着那把精致的琴,她好像有点心动了。
人沉浸在这首月影风清曲里,心宛若受过洗涤一般,若是每日弹奏这首曲子能够驱除心魔,不用再受那血汗之痛,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不管怎么说,总比圣经上记载的那个烂法子要好。
“你不舒服?脸怎么红红的?”景升疑惑。
“没有。我跟你换,你再弹一次。”
不需多时,美仁便学会了这首月影风清。她闭着双眸,指下轻动,一遍又一遍地弹着这首曲子。
一丝血迹正沿着景升的嘴角缓缓溢出,摸出一方帕子,轻轻地拭去,在这净透人心的琴声之下,他离开了。
美仁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这首曲子里,就连景升何时走了也浑然未觉,直到有些累了,方停止。
在见着自己滴落汗滴的瞬间,如同以往一样的透明,她连声喜道:“这曲子果然妙极,不是血汗了,不是血汗了!”
当抬眸意识到亭中只有她一人,四处张望,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怪感觉。
她抱着清风回到了屋中,床上那小丫头已经离开了,那桶热水与那盆血水也都没了,一切又回到了原样。
这时,两名小丫头一人端着备好的晚膳,一人捧着一件新衣进了屋,其中一人便是之前被美仁误伤的小丫头。
“小姐,请用晚膳。”
小姐?
美仁回转身,微微讶异。
那名小丫头似乎看出美仁的疑惑,恭敬地道:“二公子吩咐,说小姐若是收了琴,就即刻伺候小姐用膳。”
而那名被美仁误伤的小丫头将一套月牙白长衫呈至她的面前,低垂头,颤着声道:“启禀小姐,这是二公子命奴婢重新给小姐准备的一套男装,小姐是要先用膳,还是要先更衣?”
小丫头这一说,美仁当下便觉得心慌意乱。
为何他什么都替她想的好好的?
今日,他出奇的怪,说话也不似以前一样话中带刺,还送她千金难求的衣裳,教她弹奏能够抑制心魔的月影风清曲,甚至连他娘生前最爱的清风,他都拿来换她的珍珠。
他究竟想怎样?
“衣服与饭菜都放下吧,你们都下去吧。”美仁道。
“是。”两人应声。
“等一下,你可是叫春香?”美仁叫住那名被她误伤的小丫头。
“回小姐话,奴婢春香。”
“那你可是叫秋香?”美仁又问另一名丫头。
“回小姐话,奴婢秋香。”
“春香,我问你,二公子何时离开的?走之前还有没有再说什么?有没有说去哪里?”美仁又问。
因之前差点被美仁给捂死,春香是怕了这位小姐,一想到二公子离开竹芙园那副惨白的模样,吱唔着道:“二公子他……他……”秋香在一旁死命地掐着春香,示意她不要乱说话,若是惹了二公子有何不高兴,她们两人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美仁察觉,挑了挑眉,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说吧,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回禀小姐,二公子重伤未愈,又病发了,约莫是酉时三刻过后戌时不到样子,庄飞庄杰兄弟二人护送二公子回了府。临走之前,二公子只吩咐奴婢们好好伺候小姐休息,其他的……就没有了……”
抚摸着清风的手指一下子嵌进了两根琴弦之间,除了那铮铮的琴音,似乎还能听见指甲断裂的声音。
美仁摆了摆手,淡淡地道:“以前怎么称呼,今后就还怎么称呼吧。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春香与秋香齐齐应声,恭敬地退了出去。
整个屋子是一片寂静,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可以数得一清二楚。
美仁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动作麻利地换下了那身看似丐帮弟子的被面,套上了新衣,拿出银针,将桌上的菜又逐一验了一番,才放心地拿起筷子。
自凌晨一别,她始终放心不下昕大哥。作了片刻休息之后,她又匆匆离开屋子。
庄飞庄杰两兄弟又挡在了门外,想问问二人,景升眼下如何,话到嘴边,却改口了:“何须再做这些无谓的事?明知拦不住的。”
“我们做属下的理当按主人的吩咐做事,今夜若小姐还要出去,请让属下们随行。”庄飞道。
“随行?怎么?你们家主人也知道看人了,改口了?”美仁嘲弄。
庄飞与庄杰两人面色异常难看,唯有低垂头立在门前一动不动。
“若是不放心,或是不好与你们主人交待,那就跟着我吧。”
庄飞兄弟二人相互对看了一眼,便紧跟着美仁的身后,但怎么也没料着,美仁会带着他们上万花楼。
金妈妈再度见着美仁,二话没说,安排人领着上了二楼。庄飞兄弟二人则是恭恭敬敬地守在雅室门外,面对来往衣着暴露姑娘们的挑逗,两人憋足了劲地一一挡开。
“我要见苏素姑娘。”美仁把玩着手中的茶盅。
“向少公子,怕是您一个月内都见不到苏素姑娘。”
“为什么?”
“下月十五是参知政事王大人四十岁寿辰,点名了要苏素姑娘前去以歌舞助兴,因此,这一个月内,苏素姑娘要多加演练,不方便接客,还请向少公子见谅。”
参知政事王钦若的四十岁寿辰?又是一个月?
美仁手指轻敲着桌子,很快地,扬了扬眉,又问:“那三公子呢?他人在哪?”
“三公子昨夜与几位姑娘一直闹到今晨才睡下,眼下正在后院的歇着呢。向公子要找他吗?”金万花应道。
“不用了。你,过来。”美仁示意金万花将耳朵附过来,叽叽咕咕说了几句,金万花领了示意,便笑着挥着手绢一扭一扭地出去了。
未久,美仁独自一人离开了万花楼。
立在巷尾,她远远望着那万花楼前两排大红灯笼,扬着唇,她又可以安静一夜了,怎么着最快也要到明日晌午过后才能再见着庄家兄弟二人。四大名琴不但人长得美'炫+书+网',劝酒陪酒的功夫也是一流,或许对这兄弟二人来说,也是飞来的艳福。
虽然昕大哥叫她不要再去东水门外找他,可是她怎么都放不下心。
再度进入那破屋,不但没再见着昕大哥,就连蓝希凌也不见了身影。这一片废弃的破屋,她找了又找,每一个角落,她都不曾放过,可是仍旧不见他们的踪影。
美仁的心陡然一凉,他走了,是故意躲着她了?还是这藏身之处被他们发现了?
今夜前来,她是找他问清楚一切。
谁对谁错,有什么话她都想说出来,不想再憋在心里了。
站在那一片废弃的破屋之外,美仁觉得自己的心空空一片。
第三十一章争执再起
美仁像一缕游魂一样,最后沮丧地坐在那破屋的门槛之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前的一堆乱稻草。抱着双膝,她将脸埋在两膝之间,在无望地等待着。
如今剩下的可以做的也只有无望地等待。
许久,当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她猛地抬起头,朦胧月光映照之下,她看见了昕大哥正立在眼前。
她激动地站起身,走近他的跟前,颤着唇,不敢相信她竟然在这里等到了他。
“昕大哥……我……”美仁轻唤一声,情绪有些激动,一时间所有话语全数梗在喉间,无法吐出。
向昕抬起手,轻抚了抚她面颊上被揉乱的发丝,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不是叫你不要再来这里的吗?”
美仁抓住他的手,关心道:“你的伤还好吗?”
“我很好,没事的。”向昕反握住她的手,浅浅一笑。
向昕虽然对着美仁在笑,但美仁心中却有着一种莫明的痛,夷山之北一战之后,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大。咬了咬唇,她问道:“怎么没见着蓝姐姐?”
倏地,向昕松开了握住她的手,睇望了她一眼后又垂下头,掩住眸中迅速闪过的一丝痛意,步进了屋子。
昕大哥这样漠然的态度,让她意识到有事发生,忍不住追问:“是不是蓝姐姐出了事?”
向昕缓缓转过身,凝视着她,眸中满是疑惑,双手忍不住抚上她的双肩,沉声道:“告诉我,他们将希凌抓到哪里去了?
美仁怔然。
“什么?”理了理思绪,她抓住向昕的衣袖,咬着唇,问道:“昕大哥,你先告诉我,你查到的灭了蓝家的幕后主使是不是明家,是不是明经堂派人做的?是不是?!你告诉我!”
盯着美仁姣好的面容,向昕仔细地看着她面容的每一丝表情,过了许久,他面部的表情松了松,释然,大声道:“是,是你爹派人做的,杀了蓝家一十二条人命的幕后主使就是他。”
她咬着唇,扯了一抹苦笑,追问:“为什么?”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向昕再度疑惑。
“对,在昨夜之前,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每日待在明家,不是吃就是喝,安逸奢华倍受宠溺的日子,甚至让我忘了我究竟想要做什么。前两日从你口中得知蓝家出事,我无缘无故被嫁祸,事有蹊跷,这件事我不得不查。所以,昨夜我就来过这里,当时你并不在,而蓝姐姐就躺在那里的乱稻草之上,睡得很安祥。”美仁说到这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望了一眼向昕,道:“你真的很细心……”
向昕拧紧了双眉,反问:“你说你昨夜来过这里?”
美仁突然好想将自己心中憋了好{炫&书&网久的话说给他听,浅浅一笑,应道:“是啊,我有来过,可是你不在,后来我又走了,去了万花楼。万花楼的苏素姑娘,上次比试与我斗茗的那位,你也见过的,她是我的表妹,是我姨娘的女儿。一年多之前,她与我姨娘大吵了一架之后,离开了家。自她离去之后,姨娘就没有开心过。这次来到京城,去了明家,我也没料着会在万花楼里见着她。那晚的茗战,是为了她我才决定去比试的,因为我不能眼睁睁地见着她任别的男人糟蹋。”
向昕抿着双唇,静静地听着。
“说来真是上天助我。在没到万花楼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杀手,就是昨夜被射死的其中之一,那人我见过,在来京城的路上交过手。当时,我二哥在,那人见到他之后便匆匆离开了。那时,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再后来,我觉得好奇,没有去万花楼,而是跟踪他了。”
“然后,你见到了我,发现我也是在跟踪他们,再后来,跟到了夷山之北,是这样的吗?”
“嗯,是的。”
望进美仁如潭水般清澈的双眸里,向昕欣慰地笑了笑,捉住她垂下的一缕发丝,紧紧地攥在手中,轻吐了一个字:“好。”
可是转瞬之间,他松了手,转过身背对着她,语调一变,冷言道:“你可以走了。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你走吧,我还是那句话,天一亮,你依然还是明家的小姐。”
望着他的背景,美仁难以置信地道:“昕大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我叫你走,你听不懂吗?”
“昕大哥……”美仁胸口之处一阵热流涌过,说不出的闷结,强作镇定,只轻唤了他一声便被无情地断了去。
“向美仁,不要叫我昕大哥,我向昕承受不起。不对,我应该叫你一声明家小姐,多谢明家小姐昨夜挺身而出,救了我向昕一条贱命。你是高高在上的明家小姐,我不过是一菅莽夫,高攀不起。与同一个男人相处了几个晚上,明家小姐不怕损了清誉?落人口舌?若明家小姐不想自取其辱,就请回吧。”只见向昕回转身,面部表情变得前所为有的狰狞,嘴角含着冷笑,一副逐人出屋的无情姿态。
昕大哥怎么会变成这样?方才他的那一笑,还有他的举动,她明明能够感觉到他的情,但那一声声“明家小姐”却她让近乎抓狂。
她忍不住地尖叫出声:“明家小姐?明家小姐会被自家人陷害成那杀人凶手?”
向昕冷着脸,回道:“这种事你不要问我,你应该回去好好地问问你的父亲。你若不想彼此之间弄得难堪,那么就告诉我希凌被关在哪里?”
“你的意思是我害了她,是我叫明家的人捉走了她?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美仁大声吼道。
“既然不知道,你就给我滚!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滚!你给我滚!”他高举着手中的纯钧剑,对着她一声怒吼。
美仁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垂着头,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快要崩溃的意志,立在那一动不动。
凝视美仁这副憋屈的模样,向昕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强忍着要上前安慰她的举动,逼着自己狠下心,声音越发的冰冷,再度吼道:“我叫你滚,你听见没有?要是你再不走,那别怪我手中的纯钧剑无情。”
这一次,美仁没有再犹豫,猛地撞开他的身体,冲出了屋子。
耳边一直回荡着向昕声声怒斥,心中涌起阵阵悲凉。
要知道她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心魔克制住,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的安危。原本想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诉他,不再有任何隐瞒,可是到头来,换来的还是一场不信任。
这难道就是她的命吗?身为天一族女人的命吗?
立在汴河堤岸,凝望着月光下的水面,那河水声声击打岸堤,就像是无情的铁锤在猛敲着她的心一样。还有那伴着夜风轻拂的柳枝,这么美好的一切在她的眼里看来,却是那样令人生厌。
“呀——”她狂啸一声,双眸倏然变得殷红如血,拔出身上的弯刀,像是发了狂一样向身旁那个垂柳砍去。
映着白色月光的刀光闪过,翠绿的柳絮随着那强劲的气力满天飞舞。
许久之后,一切都静了,只有满地残枝柳叶随风飘落在汴河之上,随着水波来回荡漾。
坐在岸边,美仁呆呆地望着手背上沾有的血迹,还有那满地被她砍断的柳枝柳叶,再抬眸望着那个光秃秃的柳树,抑制不住地痴笑起来,当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她迅速地闭起眼,抹干了眼角沾着仅有的一滴泪水。
站起身,身影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直守在暗处的向昕缓缓地走了出来,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息着:“对不起……”
若是不逼走她,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她,他不能再像一个卑鄙小人一样,为了找出罪证而再利用她,曾经做过一次,但这次他再也做不到。她是明家人,他不想她为难,更不想她今后痛苦。若是他还有命活下去,若是还能再见着她,他一定是不会再放开她的。
从来没有尝试过抓着个酒坛喝酒会是怎样的感觉。
第一次,第一次她抓着个酒坛走在大街上,嘴角始终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她无法饮下坛中酒,悦姨从第一天开始教她喝酒的时候就说过,男人喝酒,讲究豪情,而女人喝酒,就得讲究优雅。即便她女扮男装多年,依旧忘不了悦姨教她喝酒时所说的话,所以她没法牛饮,没法抱着酒坛,用酒将自己灌醉。
她多么失败,如今连个可以一起喝酒的人她都找不到。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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