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回到了祠堂的院落内,月洞门前守着两名家丁,拦住了他们,说是老爷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入内。依景承火爆脾气,便要往里冲,待明叔赶上之后,两人方得入内。
“等一下,我有两句话要与景升哥哥说,你先别过来。”美仁夺过了景承手中的伞,率先进了那月洞门。
透过那一帘雨幕,她见到了景升孤独的身影,依照明经堂的训斥,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景承说得没错,以她近两个月的观察,以明经堂的狠心,他是说的出做的出,即便是雨停了,只要他不开口,依旧不会让景升起身的。
不知是否感应来人灼热的视线,景升抬起眼眸,凝视着雨幕下撑着伞的美仁。景升愕然,没想到她会来。
她举着伞,一步一步缓缓走近他,立在他的跟前,她将伞微微往他的身上遮去,虽小的一柄伞,却也能为他暂时地遮住了雨。美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声音冷淡地道:“祠堂内,你为何不辩解?”
“你和知秋说的都是事实。”景升抬首轻应。
美仁逼问:“撒谎!你是为了包庇下药之人,是不是?!”
景升不语。
“为了隐瞒你被人下药的真相,你利用我,是不是?”
景升不语。
“就算不明不白,蒙上了这种断袖之耻,你依然还是要护着那个下药之人,是不是?”
景升还是不语。
“你早就预料到结果,明知我是什么样的人,仍以皮肉之苦逼着我帮你,逼着我隐瞒,逼着我内疚,逼着我痛悔!明景升,你赢了。珍珠与黄金,我依旧会和你讨。但,关于命,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将伞扔在了明景升的面前,美仁愤然转身。
雨水肆意地击打着景升英俊的脸庞,击打着他的身体,他抬眸望着美仁的背影,冲着那背景苦涩一笑。若如她说的,仅仅只是为了替景承隐瞒,那么这二十多年来,他也不必活的这么辛苦了。
在雨中跪了几个时辰的景升,被下人架回了水竹苑,当晚便高热不退,连着两日昏迷不醒,整个明府的下人都忙坏了,大夫的药方换过了几贴,却仍不见他醒来。
第三日,明经堂接了封信后,声称生意上有些要事要尽快处理,命鱼海浪同自己离府出远门一趟,临行前,将所有事交待了景承打理。
景承因接手了原本应是二哥景升所做的事,由明叔、明飞领着整日奔波,而无暇待在府中留心景升的病情,照顾景升的事便落在了三夫人与景璇的身上。景璇自替景升挡了一棍之后,身体一直都很虚弱,但是坚持着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景升。有几次晚归,景承实在是看不下去,强行将她拉回了房里去休息,换自己照顾。
而这几日,一直不屑去三学院的美仁,“很乖巧的”日日去学院听课,不到华灯初上是不会回到明府,即便是回到府上,她也是选择闭门独处。
侍书与奉剑也平白的受了许多委屈,其他苑子里的妈妈丫头见了她们两都窃窃私语,有时还会假以脸色,回到屋里,面对着整日不说话的美仁,心中不免也有些埋怨这位冷血无情的少公子,但是做为一名下人,却不便多嘴,也只能默默地受着。
这日黄昏,美仁提早回到了明府,或许是一回到府中便待在房里,郁结了很久的心闷了更慌了,她终于没再待在屋子里,而是选择在自己住的苑内慢步。园内的每一朵花,每一丛绿叶,原本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在她的眼中看来,全然毫无生气。目光一一扫过,最后定在了那雅致的秋千上,她轻抚着,缓缓地坐了下来。
她轻轻荡着,思绪逐渐轻扬……
何以她现在习惯将自己困在这苑内?何以她没有心思去寻找圣经的下卷?何以事过几日,她开始无法象以往一般心情舒畅?何以无由地感到低落愁郁?这一次,不过是与曾经一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报复而已,难道她错了吗……
渐渐地,秋千停止了摆荡。
掏出怀中的胭脂盒,她苦涩一笑,轻喃:“若是你在身边,或许就没这么多事了,或许,我可以装作小孩的天真无邪,做好孩子的本份,直到任务完成,我就可以离开了,永永远远的不用再和明家有任何牵扯。可是……”
“叭”的一声,手中的胭脂盒被人一掌挥下,撞在了一旁的青石之上,碎了,其中艳红的胭脂粉跌落出来,落在了青石旁,碎成了几瓣。
“向美仁,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还有闲情在这里欣赏女儿家送的胭脂水粉,你可知我哥就要被你害死了。”景璇沙哑的声音虽听上去无力,但她激动的情绪显示她是多么的愤怒。
美仁望着跌碎的胭脂粉,它刚才还握在自己的手中,艳红欲滴,眼下却被毁了。
抬起愤怒的双眸,美仁憎恨地盯着眼前一脸苍白的景璇,倏地站起身,右手猛地扣住了她的咽喉,用力地捏了下去。
之前一个多月的日子里,对他们明家的人她已经一让再让,一忍再忍,若不是为了当初的誓言,她会毁了整个紫玉山庄。
那是昕大哥送给她的胭脂,是他送给她唯一的礼物,也是这么多年来她得到的最珍贵最珍惜的东西,而这个丫头竟然毁了它,她竟然敢毁了它,她毁了它,她就要毁了她。
“你……你……”景璇瞠大了双目,难以置信地望着美仁,双手用力地想掰开美仁的那只右手,可是原本身体就很虚弱的她力量哪里及得上美仁,全身的血液全数涌向脸上,胀得她开始发慌,只能以指甲不停地去挖美仁的手,希望她能松开。
手背及手腕上的疼痛如何及的上瞬间的愤怒,愤怒让她的手劲越来越大,渐渐地,她的双目变得殷红起来,艳红似血。
景璇挣扎着,惊恐地看着美仁露着杀气的双目,狂戾而暴怒,除了那种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杀气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了。美仁变得好可怕,就像邪魔一样,浑身上下都散着魔气,让她越见心越寒,她无法呼吸了,她就要死在美仁的手中了,可是二哥……两行清泪不知不觉中顺着她的粉颊盈盈滑落。她不甘心啊,究竟是为了什么眼前的人要杀她……她没力气了,两支手渐渐地停止了抠挖,缓缓地垂下。
端着晚膳的侍书与奉剑在见着眼前这骇人的一幕,吓得将手中的盘子都打翻了,连忙奔了过去,去拉那位疯狂的少公子。
“少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少公子,您松手啊!”
“少公子,你松手啊!您这样会掐死四小姐的。”
奉剑极度慌张地看着似失去了理智的美仁,咬了咬牙,抬起右手,“叭”的一声,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右颊之上。
这一巴掌也将狂戾愤怒中的美仁打醒了,死掐着景璇脖子的右手也松了,她怔怔地望着狠扇了她一记耳光的奉剑,殷红的眸子渐渐地褪了色。
奉剑红唇微启,惊愕地看着美仁双眸中的奇异变化,直觉浑身一凉,怯懦地回避,不敢再看向美仁,与侍书扶着四小姐坐在那秋千上,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在,只是昏了过去。
美仁立在一旁,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三人,若不是奉剑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或许景璇已经死在她的手中了。深深地闭了闭眼,吐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她别过脸,又望见了地上碎了的胭脂,心中好难过。她撕了袖摆,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碎了的胭脂捡起,还有摔裂的胭脂木盒,包进了布内,收在了怀中。
面对侍书与奉剑,她突然觉得难以启口:“那个……”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现在竟然可以为了一盒胭脂而草菅人命,虽然她们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估计已经当她很噬血。
奉剑望着盯着她的美仁,深吸了一口气,回道:“奴婢们这就送四小姐回房。请少公子放心,奴婢们绝对不会多嘴的。少公子的晚膳奴婢会重新给少公子准备一份,奴婢告退。”
“嗯。”美仁尴尬地轻应。
侍书与奉剑欠了欠身,扶起景璇便离开了。
美仁望着那空荡荡的秋千,不停地在眼前摆荡,痴愣了许久,直到天完全黑了,侍书她们重新端着晚膳过来,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屋中,一口没一口地扒着饭。
侍书与奉剑明显地与她生疏了许多,再无平日里的说说笑笑,只是说了一句四小姐已经睡下了,便勿忙地带上了门离开了。
呵呵,她是鬼吗?让人见了吓得就想逃。
坐在桌前,美仁有种寝食难安的烦燥感,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已经完全弄不明白了。
这时,门“嘭”的一声被人大力地推开了。
初夏的季节还不见闷热,伴着夜风,倒是一阵凉爽。美仁抬起头望向空空毫无一人的门扉之处,眉头微蹙,于是便轻唤了一声:“侍书?奉剑?”
久久未得应声,美仁当下便起疑,站起身,很小心地步出屋外,在门廊前吊着两盏灯的映照下,苑内仍是空无一人。
第十二章噬骨疑心(上)
全身都处于戒备之状,美仁四下张望。
“侍书?!”美仁惊愕地见着侍书倚在门左侧的墙边,应是被人给点了睡穴,正当想为她解开穴道,刹时间,她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这周遭的气息不对,有人,还是一个武功定在她之上的人。这气息,她好像从未在明家感受过。
收回了手,美仁迅速地站起身,四下张望着,对着夜空大喝一声:“是谁?”
倏地,只见一个身影从眼前飞过,美仁来不及看清,那身影便失了踪影。美仁追了几步,突然身后飞来一件暗器,那暗器来之迅猛,直向她的面庞逼来,她无法避开,直觉反应以手遮住她的脸面。
“嘶”的一声,那暗器刬开了她的袖口,划破了她的左手腕,隐隐地开始渗出血。美仁吃痛,伤她的竟是一片树叶,这人手下留情了,否则她的左手便废了。暗啐一声,撕了那破了的袖口,迅速地包住伤口。
看来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前两日好不容易解了嗜心花毒,今日却遭人暗算。
对着夜空,她轻笑出声,镇定道:“阁下可以现身了,究竟所谓何事,还请赐教。”
周遭的气流又开始变化,美仁追寻那气息方想转身,却迟了一步,穴道被那人以一粒石子给封住了。
“阁下就这么见不得人吗?”美仁冷笑一声。
蓦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她的后方响起,她的耳朵微动,那人应是在屋顶之上。背对着屋子,她就无法看清是何许人,这也正是那人的目的。
“从今夜起,伺候景升的事全由你来做,不论是他的药还是他的食膳,你要一一亲自试尝。”
“慢,我为何要听你的?为何要去伺候他?你究竟是何人?我——”美仁的话未说完,便被那人断了去。
“三日之后,他若再醒不过来,你就等着陪葬。去吧,给我好生地伺候他。”
“哼,不可能。”美仁啐了一口,当下便运功移穴换位。
“拭目以待吧!小子,给我记住,好生地给我伺候他。”那人沙哑着声音,说完,便以石击解了美仁的穴道,又道:“哦,对了,那片树叶是在噬骨水里浸泡过的。小子,但愿三日之后见到的不是你的尸体。”
美仁能够动弹便猛地转身,那屋顶上空无一人。拆开渗着血的衣布,左手腕被那片树叶所伤之处,火辣辣的灼痛,细看之下还有些红肿。
那叶子上有噬骨水……
美仁连忙奔进屋里,找出自己随身所带的解毒药粉,刚欲撒上,孰知,那药瓶被东西给击碎了,继而屋外又传来了那人的声音:“不想你的左手就这么废了,就别乱敷药,想拿到解药,你最好期待他能醒来,否则你就等着陪葬。”
这个莫明其妙的人究竟是谁?除了凭他的声音之外,连他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不知道,甚至连他的影子都捕追不到。究竟是何人?为何这样护着明景升,还要她去伺候他?
“我跟你有仇吗?是他叫你来的吗?既然他能叫你来,还要装死做什么?!”美仁怒吼。
卑鄙,太卑鄙了。要是不想三日之后毒发化成一副白骨,她就要去求上天保佑他早日醒来。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去伺候他?
屋外再无了动静,美仁气得浑身发抖,发疯地将整个桌子推翻了,桌上的茶壶茶盅碎的满地都是。
她走到门外,凝视着倚在墙边的侍书一眼,攥紧着拳头,便急匆匆地奔往水竹苑。
立在景升的卧房之外,美仁咬了咬牙,深吸了几口气,方抬起右手轻扣门扉。
“是你?”开门的是明飞,似乎对美仁的到来有些意外,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
美仁吱唔了半天,方艰难地开了口:“我……是来看看……来看看他病情的……”
“猫哭耗子假慈悲。小人,你这个小人,走走走!我家少主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明飞冷嗤,“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望着门前紧闭的雕花木门,美仁真恨不能一脚踹飞了它。忍,她能忍的,抬手又二度敲门。门又开了,这次不是明飞,怔怔地望着开门的景承,美仁竟不知要怎么开口。
景承寒着一张俊脸,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
又是这一句。
“承哥哥……我……我知道错了……你让我进去看看景升哥哥吧!”狠攥着拳头,美仁低声哀求。为何在明家,求人让她觉得这么难?而且还是装作求人……
景承不答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垂下头,美仁默默地盯着门槛,一言不发,与景承对立了很久。
半晌,景承面部表情松了松,望着她,方道:“算了,进来吧。”
长舒一口气,美仁迈进了卧房,明飞一见着她就赌气地别过脸。守在床侧的还有一名小丫头,是景璇的贴身婢女怀冬。自那件事后,因侍主不当,知秋便被罚去杂役房做最粗重的活,景璇则将自己的贴身婢女怀冬留了下来,只留司棋在身边侍候着。
立在床前,美仁望着床上一脸苍白的景升,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眼下,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醒过而且叫人来逼她的,难道又是她多想了?咬了咬唇,她低声问道:“承哥哥,景升哥哥他……三天来真的都未曾没醒过吗?”
“你还好意思问的出口?”明飞一听就火大,恨不能冲上来将美仁狠揍一顿。
那就是真的不曾醒过,不是他指使的,那么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蓦地,美仁急道:“承哥哥,我想留下来照顾景升哥哥。”
景承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你还嫌你不够添乱的,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是的,那日她的确欠考虑了些,以为景升深得明经堂的宠爱,最多骂他两句打他两下而已,没想事情会闹成这样,现下反过来她还得求他们,真是应了那句偷鸡不成倒失一把米。
这时,丫环典琴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了,美仁扫了一眼,未待景承作出反应,便连忙抢着上前,端起那碗药,道:“我来吧,你们都忙了一天,都挺累的。”背过身子,挡住了那三人的视线,迅速地以手中早已备好的银针试了药,药中没毒,她才放心地坐在床沿,示意一脸惊愕的怀冬过来扶起景升。
明飞出言反对,美仁便道:“要说我的不是,先等景升哥哥喝完药再说。”说罢,执起汤勺,递至唇边轻吹了几口,喂向景升的口中。这碗药几乎是用灌的,虽然景升还在昏迷当中,勉强还能咽下这些药。喂他喝完药之后,美仁细心地为他擦净嘴角溢出的药汁,轻轻地将他的身体放平。
景承惊诧地凝视着美仁熟练地做着这些事,虽疑惑但也放了心。眼下,爹与鱼三叔在外,明家在京城的生意全要他一人担着,虽有明叔与明飞在,每天仍是弄得他头昏沉沉的,一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账册,他的太阳穴就开始抽痛,他真的太怀念万花楼里那些个又温柔又体贴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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