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祖母走了,瑞哥儿立时张开了眼睛,偏过身子,望着那小小的女娃。
她那么瘦小,那么孱弱,气息若有似无,好似下一刻就会没了。
眼眶蓦地就湿润了。
小心翼翼的将那小小的身子揽进了怀里。
他才喝了药,还没起效,骨子里冷,身子却是滚烫。三妹妹身子软绵绵却有些发凉,叫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怀里这个小身子,好似立时便要去了似的。
她现在还活着……可还是生死难料。
心头一紧,他便搂的更紧了些。
前头小吴氏在他跟前抱怨三妹妹如何不懂事,他便有了提防,今日之事将会是他一生的转折。
那日从小吴氏屋子里出来,他便鹦鹉学舌说给了祖母听。本意是想让祖母看着些三妹妹莫让她叫人害了,但不想,祖母却只当小吴氏要教坏他这个嫡长子。
……他已经不是那个懵懂不知事的陈侯世子了。
本想着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但就是心里不安稳。终归是找了个由头带着小厮去了水潭边,却亲眼见了她落水的一幕,当即吓得心神都乱了。
当下里脑子一片空白,脑袋里只回响着一个声音:三妹妹不能死!
如果三妹妹不死……是不是证明所有将要发生的事情都有转圜的余地?
瑞哥儿眸光复杂的瞧着怀里那小小的身子。
“活下去吧,三妹妹!只要你活着,大哥便护着你一生一世!”
因为……你活着便是大哥重新做人的明证!
药效渐起,他模模糊糊的咕哝着,搂着她沉沉睡去。
第二日,老夫人果然让人拿着自己的名剌去延请了致仕的张老太医回府为三小姐请脉。
陈侯、陈侯夫人进屋时,瑞哥儿将将起身,坐在一旁的圆桌上喝着养身的粥品。
他虽退了烧,但身子还很虚弱,却坚持要起床用饭。
他是男孩子,不能表现的那么软弱——他心里清楚明白,陈侯自己绵软,却见不得儿子软弱无用,他不能让他失望了!
果然,陈侯见他明明用的费力,却还坚持自己动手,不肯假他人之手,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瑞哥儿勾了勾唇角。
见到两人,瑞哥儿便起了身,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实规矩的请安道:“父亲……母、母亲!”
陈侯深深瞧了瑞哥儿一眼,他是看重大儿子的,因为他是清如为他生的长子!但瑞哥儿平日里顽劣不堪,总是叫人头疼,听说前日里他为了赶走武教习还故意拿头撞墙……不过,他到底还是个好孩子!想到昨日他奋不顾身跳下去救庶出的妹妹,陈侯心底老怀大慰。
难得开口关心道:“身子可好些了吗?”
“谢父亲关怀,儿子没事,已经好多了。”瑞哥儿低着头,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他已经许久不曾听见父亲如此和善的同自己说话了……
小吴氏暗恨的瞧着父子两互动,待到他向自己看过来,面上便立时换成了一脸慈祥的模样:“瑞哥儿真是个好孩子,三丫头昨儿意外失足,可是多亏了有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三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儿子理该如此。”失足?亏她好意思说的出口?瑞哥儿心底荡起怒气,只是终究忍下了。当年他带着二弟做下这事时,她可是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好似都是他的错一般!如今换成了二妹,就成了三妹意外失足了?
陈侯意外又恼怒的瞪了小吴氏一眼。
昨儿母亲没有追究这事,她是脑子坏了还是怎地,怎么又提起来?
倒是对大儿子这般知情达理的说话,十分的赞许:“瑞哥儿长大了……你这两日且歇一歇,好好养着,功课过两日再学也是使得的。”
……他一向是以严父自诩,对于功课十分着紧,就从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
“是,儿子多谢父亲体恤。”瑞哥儿红着眼圈,一脸孺慕的看向陈侯。
陈侯面上顿时一红,有些讪讪的。父亲关心儿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瑞哥儿却如此感激感动的模样……他平日里对这孩子的关心实在少了些。心里一荡,脱口便道:“过几天为父要考校你功课,你可准备好了?”
瑞哥儿意外的看向陈侯,记忆里父亲对他小时候的功课倒是抓的紧,只是八岁之后,他便鲜少问及了,显见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可这会子又提起……
微微一笑忙答道:“还请父亲宽延些日子,儿子会努力补上的……”
他没有一口应承下来,也没有畏缩躲避,而是如此坦荡的直言。
——我以前没学好,但我以后会努力的。
好一个敦厚诚实的侯府大少爷!
陈侯不禁挑了挑眉:“真的?”
“是!”瑞哥儿沉声应道。
“好!为父就宽容你几日……一个月吧!一个月后,为父再考校你!”陈侯眼底染了愉悦,伸出手用力拍拍瑞哥儿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可莫要失信!”
“多谢父亲!”瑞哥儿立时便做出欢喜的模样来,只是笑模样才露出来,他便收了起来,一脸认真的说道。
陈侯欣慰的看着瑞哥儿,若他能坚持一年如此不变,到时候,他便真正上奏去请封他为世子!
如今侯府里虽这么叫着,但……毕竟还没成事。
母亲已经提过很多次了,他却总有些顾虑……如今看瑞哥儿这模样,兴许真是懂事了!
那场面……真真是一派父慈子孝的模样。
小吴氏瞧的眼窝深疼,深吸了口气,别开了脸。
老夫人看在眼里,嘴角露了丝嘲讽,又不着痕迹的敛了去。对着父子两欣慰的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你们爷俩有话什么时候不能说?偏要在瑞哥儿吃饭的时候……碧枝,你去伺候大少爷将粥喝完了。”
碧枝笑着应了,就要上前。
瑞哥儿却拒绝了,他身子里到底装了个成年人的灵魂,哪能和真的小孩子一般?若他真的是十岁,让碧枝喂食倒也没什么,毕竟他一向如此。只是如今是万万接受不了的,正色道:“碧枝姐姐,我自己来罢!”
碧枝一愣,从前大少爷可是一定要她亲手喂食才啃吃饭的,今儿怎么……
无措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却见老夫人却是十分欣喜的模样:“好好好,就让瑞哥儿自己吃!”
碧枝便放心的抿唇笑了笑道:“是。”
陈侯看着这样的瑞哥儿,不禁再次露出了赞许之色。
老夫人很高兴,瑞哥儿平日里不讨陈侯喜欢,虽说陈侯也关心他,但总是不肯流露出来。
对小吴氏的秀姐儿和安哥儿倒是个慈父,偏要在瑞哥儿面前装样!
其实老夫人很是明白儿子的心思,大约盼着瑞哥儿是个出息的,能担下侯府的担子,他也就能松快些了——陈侯太清楚自己的事了,他文不成武不就,心也不大,就是个能守成的。
当年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提起江南陈侯,朝中谁不竖起大拇指!可到了他这儿……侯府却沉寂了下来,京城里的势力渐渐被其他世家所吞并,他心里也不好受。
自己是个没出息的,所以他指望着儿子出息。
这才舍了江南世族,娶了同是武将出身的吴氏之女。
瑞哥儿早年也是好的,三岁就开蒙,十分聪慧。但自清茹去后便一日不如一日……小吴氏进门之后,越发顽劣不堪!
这几日竟是有了从前那聪明的苗头!
陈侯看在眼里,自然欣喜不已!
昨儿的事情,更让陈侯觉得,瑞哥儿是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好孩子!
他便这么直直盯着看瑞哥儿用饭,倒叫老夫人哭笑不得。
小吴氏不满地拉了拉丈夫,他却恍若未觉,才待出声,却被婆母凌厉的目光给吓住了。
……那目光里,竟满是警告!
043 失明
(昨天又犯头疼…最近犯病的几率很高啊!晚上还有一章。)
瑞哥儿将将吃完,丫鬟们才收拾了桌子,张老太医便从里屋出来了。
瑞哥儿一个箭步蹿道张太医面前,紧张的问道:“张爷爷,我三妹妹可安好吗?”
张太医一愣,迎着那双明亮的充满希望的眸子,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肝儿莫名的有些发酸。
这孩子……是真的担心那小女娃的吧?
“瑞哥儿,不得无礼!”老夫人呵斥道,可面上却笑盈盈的,并无多少不悦。
瑞哥儿便乖巧的退后了两步,冲张老太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无妨的,”张老太医笑眯眯地道,这位侯府太夫人素有贤名,连当今圣上都是称颂的。即便远居江南,宫里却年年都有赏赐送来,一直圣宠不倦。他虽是致仕的太医,对这位老夫人,倒也敬重,拱手道:“小公子一片兄妹情深,真真是难得。”
顾嬷嬷忽地插嘴道:“这是我家大少爷。”
老夫人微微蹙眉,这顾嬷嬷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怕是要好好敲打敲打她才行。
“原来是小侯爷!”张老太医大为讶异,他方才听屋内的丫鬟碎语,那小女娃仿佛是庶女身份。本还奇怪陈侯府里哪来庶出的小公子,没想到却是原配所出的大少爷,日后要继承侯府的那位——只是嫡出的少爷为何如此关心庶出的妹子?
这在寻常百姓中或许不是什么大事,但在这勋贵人家,可是难得一见。
太医心底暗暗称道,素日听说这位小侯爷是个混不吝的,今儿倒是刮目相看,可见流言不可信。
倒是那声小侯爷让小吴氏十分不舒服,却不敢明着说什么,暗地里两只手却扭在了一块。她不想听人夸奖瑞哥儿,便一脸忧心地打岔道:“张太医,我们家秀姐儿昨儿哭了一晚上,到底那三丫头的事让她也吃了惊吓,您得闲能不能帮着看看?”
张老太医正要应下,却听老夫人淡声道:“怎么,二丫头吃了惊吓?莫非她也看见她三妹妹落水了?”看见了却见死不救,连叫人都不知道?
陈侯默不作声,娘说的是“二丫头”,而不是秀姐儿,平日里母亲也是很喜欢秀丫头的,如今显见是气的狠了。
老夫人旧话重提,小吴氏立时噎住,面上有些讪讪的:“秀姐儿也是担心三丫头……”
陈侯忽然打断她,道:“什么三丫头,叫然姐儿!”
然姐儿!小吴氏顿住,吃惊的看着丈夫。
陈侯一向不喜欢三丫头,所以一直连大名都没好好取个,他们便一向是“三丫头三丫头”这么叫着,下人则是称得“三小姐”。
“陈景然?”瑞哥儿眸子一亮,拍了拍手:“这名儿好听!爹爹真是学富五车!”
心底却不以为然,他纵然再不明理,但一梦二十多年,也知道“然”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字。比如浩然,放在一起自然是好言语,但单单一个然字却并没有任何意思,仅仅是一种语气上的附庸。
在父亲心里,难不成三妹妹就是个多余的?
但他却是忘了,然也有“正确”“对的”“信诺”之类正面的含义。他只知道父亲素来不喜爱三妹妹,却没想到她也是陈俊的女儿。
陈侯立时被儿子夸得红了脸,就他肚里那点墨水……哪里称得上学富五车!
景字是个很好的排行,随意取名本就不难。他昨夜查了大半夜的文书,也想过用敏、淑、媛这类寓意美好的,只是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了三丫头那双固执的眼眸,总觉得那些字配不上她一般,这才取了一个“然”字。要说好听不至于,但他的确是用了心思的。
“去,臭小子,病了一场,倒是学会打趣你爹了!”陈侯佯怒道。
瑞哥儿很是诚心的道:“爹爹,儿子不是打趣,儿子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哪有儿子夸奖爹的!陈侯又是一眼瞪了过去。
老夫人率先笑了起来,陈侯绷不住,也笑了起来。就连张老太医也露出了丝丝笑意,这家人……很有意思呐!就是那陈侯夫人……即便心里不高兴,这时候也不该显露出来!
瞧瞧她那张晚娘脸!
但并没有人在意,或者说,所有人都对她的不悦视而不见。
老夫人倒是可以借机发作她,只是家和万事兴,她也不想当着外人的面下自己儿媳妇的面子!
在里屋伺候的橘香忽然匆匆出来,附在蔺嬷嬷耳边说了句什么。
蔺嬷嬷当即笑了,对老夫人医道:“太医大人真是好医术,这才下了针,咱们三小姐就醒了过来!”
老夫人顿时精神一怔,笑道:“已经醒了?走,咱们去瞧瞧然姐儿!张太医且先留一会,再替三丫头看看吧!”
……重重的咬了“然姐儿”三字,半字不提让张太医去给秀姐儿请脉的事。
她的名剌不是用来给她演什么母慈女孝的戏码用的!
小吴氏的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却只能委屈的跟在陈侯身后,同众人一道涌进了屋里去。
“三妹妹!”瑞哥儿立马走了过去,叫一个面色肃然,眼睛还有些红肿的中年女子拦下了。
自然是卫嬷嬷。
她被小吴氏扣下,今儿早上才见到了自家姑娘。
只不过一日之间,她好好的姑娘便成了如今这副光景,当即差些哭晕过去。
“大少爷,您慢些,莫要磕碰着您。”卫嬷嬷声色婉约,透着中正平和之气,虽还有些鼻音,倒也显得大气。
张老太医微怔,下意识打量了她两眼,只觉得隐隐约约有种熟悉之感。
莫非是故人 ?'…3uww'
瞧她年纪,约莫三四十岁罢了,容色端正,眼眶虽红肿却含着笑。她衣着一丝不苟,头发温丝不乱,只插了一支银钗,肤白,体态玲珑。明明穿着下人服侍,看上去却不像是嬷嬷,倒似是哪家的夫人一般。
……他应是没见过这个妇人的。
“卫嬷嬷,我只是想看看妹妹。”瑞哥儿却有些心急,他急着想知道,她是不是好好的。
好好的活生生的妹妹。
“大少爷慢些,三小姐才醒,身子还有些虚。”卫嬷嬷莞尔一笑,没忘了礼数,同老夫人侯爷等人请了安,方才领着瑞哥儿近了床榻。
小小的女孩儿,仍有些气若游丝,却是醒了。
她半睁着眸子,好似茫然的望着帐顶子。
仿佛是知道有人近前来,她侧过脸来,大大的被褥衬着她娇小的脸蛋,显得格外柔弱。
表情却是木然。
“谁?”她忽地出声,短促无力,却又十分冷硬。
怪异的感觉弥漫在众人心头。
“三妹妹?”瑞哥儿愣了愣,她的目光,根本没有焦距。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三妹妹,我是大哥,你看的到我吗?”
木尹楠没有出声。
“张爷爷,你快来看看,我妹妹她是怎么了?”瑞哥儿猛地回头。
却只见……满屋子死一般的静寂。
张太医忙上前把脉。
良久,他才松开手,眉头紧蹙。老夫人见状忙问道:“张老太医,然姐儿这是怎么了?”
张太医摇了摇头:“三小姐似乎是寒气入体,遮蔽无感,这才导致目不能视。不过不要紧,只要好生调养着,日后还是有希望复明的,我先开几个益气补血的方子喝几天试试。”
“多谢太医爷爷!”瑞哥儿闻言,长长一揖,倒叫人觉得古怪,他却浑然不觉,在张太医身侧跟前跟后,非让太医将方子给了自己才算安心。
三小姐看不见了!
送走了张太医之后,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威武侯府。
044 自己走自己的路
(二更到!今天是圣诞夜,祝大家圣诞节快乐,晚上玩的开心!)
蔺嬷嬷得了老夫人的眼色送张太医出门,势必要问一问木尹楠的病情。
张老太医自然也明白,先前当着大少爷的面很多话都不好说,看他那副紧张的模样,只怕有一句不好的话,那孩子都能当场气晕。老太医心里如明镜一般,这富贵人家的孩子又怎么会好端端地就落了水,想必又是府里头的糟心事儿。
想起自家年幼的重孙女儿,张老太医莫名对那陈三小姐生出一股怜惜,毕竟只是个孩子,况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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