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的越说声音越高,房外听着的人中,趁心的不少。这么多人的家里,突然就上来一个管事人,还是个没有圆房的未来姨娘,让人怎么能心服。莲菂再扎着她们多领东西的心病,更是象和她们结下仇气。
蓝桥气白了脸进来:“你这嘴里说的是什么,你进家的时候,夫人都还没有,你比夫人还大呢;又说什么克扣,帐是当着你们厨房上人算过,她们都点头才打回去,你有理说算得不对,你只管说就是,这样大喊大叫如何使得……”
“姐儿呀,劝你收着一点儿,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不要只图着眼前兴头,把别人不放在眼里。”看到蓝桥动怒也高了声音,冯妈妈反而是苦口婆心:“这差使我做不得,做了一辈子没出过差错,如今这屋子里跑出青天来,只和我们过不去。求求姐儿你对着姑娘讨个情儿,把我也裁了吧。今天这顿晚饭我也看不了。少做一件少错一些吧。”
蓝桥脸涨得红通通,气得只是瞪着眼睛看冯妈妈,好一会子才迸出来几个字:“你,你这是指着我说谁呢?”
笑听着的莲菂这才慢慢说话:“冯妈妈,你有话好说。这帐是我打回去,你觉得不对,不用和丫头置气。就是帐打回去,与今天的晚饭也无关。你有理说我不对,等公子回来,咱们公子面前说理去。再不然,麻烦老夫人和夫人去,你我现在就去如何?”
“姑娘您千万别多心,我们心里委屈就做不好差使,又怕姑娘以后不待见我们,以为我们是那弄错帐的糊涂人。姑娘如今是公子心坎上的人,姑娘说一公子不会说二,我是来给姑娘请罪,上午弄错这账目,倒让姑娘白费许多心思重新提点过来。我才进来分说,这位姐儿就冲着我大喊大叫起来,倒让我好笑了,难不成不让人说话。”冯妈妈的话风一会儿一变。
蓝桥手指着她,只会问一句:“你来到底是做什么的?”冯妈妈把脸往蓝桥手指头上凑,开始大嚷:“打人了,这里要打人了,打我们这跟了三代主人的奴才。”蓝桥倒被她吓得步步后退。翠翠看到这里,更是唬得不敢作声。
“蓝桥,你出去逛逛。”莲菂这样说过,往高打起的门帘看过去,门口围着看的人中,画角也在那里。遂对着画角使个眼色:“你陪蓝桥出去走走再回来。”
画角进来把点心放下,拉着蓝桥出去。房里冯妈妈没了对手,就直挺挺的站着。莲菂也不理她,笑容自若地让翠翠吃点心,自己也拿一块在手里吃起来,再慢慢笑着问翠翠话:“三婶好不好。叔公们好不好,小杏儿过年有没有回家去……”
这样说上几句,翠翠虽然不时地看着杵在房里的冯妈妈。也还可以做到和莲菂有问有答。冯妈妈在房里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外面就有人救她:“冯妈妈在这里呢。厨房上的晚饭,必得您去看着才行。”
闹了一回出过这口气的冯妈妈借机答应着:“我来了。”转身出来和众人一起笑着往厨房去。边走边低声笑语:“看她虽然强作镇定,却也没有多有力的话回。”
“就要这样打打她威风才行,当家这几天,人人都恨死她,只有她自己觉不出来。”大家商议着回去,行到厨房里就有听到消息的人来打听话,人人都觉得趁心的很。安公子要管家。管管家里一直以来的弊病,清清表弟留下来的陈规,虽然有过年时召集众管事的一顿警诫,要想一时半会儿弄好,也不是那么容易。
冯妈妈走开,莲菂和翠翠一起松了一口气,翠翠由衷的道:“姐姐,我真是服你,刚才一点儿也不动怒。”
“动怒有什么用,她敢过来。就是想和我闹一场,我不理她,她一个人闹不起来。”莲菂含笑:“闹不起来,她就抓不到我的错。不过是想抓错她才跳出来。”
说到这里。莲菂重提刚才的话:“你太大胆,这样随行就市、买低卖涨的生意不是你应该做的。”
面对这指责,翠翠一急就脱口道:“是姐姐身边蓝桥姑娘说可以买,”翠翠当时心中所想:“还以为是你让她告诉我。”
莲菂目光定定,对着翠翠委屈的面容目不转睛,心里刚浮起来“公子”两个字。外面传来丫头们的声音:“公子来了。”
话到人就到,安公子低头从门帘下进来,面色不豫:“刚才有什么事情?”再看到翠翠在,让她依就坐着:“你坐着,我问菂姐儿几句话。”
居中是一把黑色摆着富贵年年锦垫的座椅,安公子在座椅上坐下来,对着莲菂板起脸来:“谁来这里吵闹?”
莲菂犹豫一下,还是瞒下来:“不是吵闹,是就着事情说几句,声音高了些。”安公子立即断然:“你还包庇!”这声音把翠翠吓了一跳,莲菂只是嘻嘻笑一下:“她一时想不明白,睡一觉明天就应该好。”
“明天不好,把你一同发落。”安公子这样说过,往外面喊安步进来:“去厨房上告诉人,冯家的现在就收拾撵出去,她男人是以前随着七太太的管事,让他明天进来和我说话。”
莲菂不无尴尬,顾不得翠翠在这里,低声道:“犯不着这样。不服气的人多得很,撵了一个还有一个,留她几天让她好好想想,她要是明白过来,多一个熟悉的人使,不是更好。”
安公子目光如炬:“让你管事情,没有让你做好人,你要做好人,就老实房里呆着!”不说话的莲菂眼角看到翠翠又是羡慕又是怀疑的表情,心里只是长长叹气。她羡慕何来先不必过问,她怀疑什么莲菂倒是清楚。
算了,翠翠从来是那不长眼睛的人中一个,她刚才还有指责,认为破坏她和小周公子的好事。此时一定认为自己是在巴结公子,是想在这里做姨娘。莲菂早就明白翠翠在这样时候,多是不长眼睛。
翠翠如何想,莲菂不再管,她只把翠翠说的话放在心上掂量。上一次家里请戏班子,蓝桥出去会人,回来只字未提翠翠,只说是见她母亲。莲菂嘴角边浮起一丝笑意,就知道天下哪里有白得来的忠心,三个小婢小枫、蓝桥和画角,平时说一句话都是为莲菂着想,莲菂向来疑心得不行,这下子可以得到证实。
忍不住对着安公子一笑的莲菂这下子有证据的明白,公子您才是那幕后黑手。不,公子您一直就是幕后黑手的那个人。
“又笑什么?”安公子由刚才的雷厉风行,也变得轻轻一笑:“傻丫头,护着你呢,你倒护着她们。”
莲菂格格笑起来,听得坐在后面的翠翠羡慕变成眼红。莲菂是笑安公子,背后事情都做完了。偏偏人永远温和象是一块美玉,或是象一块月光。到这一会儿,莲菂心里认定翠翠投机倒把。是受了安公子的“指点”。
“公子,姐姐,我要家去了。改天再来看姐姐吧。”翠翠在这里坐不下去,眼前这一对人象是情意流动。翠翠是这样感觉。她站起来告辞,免得打扰他们说话。
莲菂也没有再挽留,笑盈盈转身道:“我送你。”收到翠翠的眼色,才又把安公子想起来,回眸对他一笑:“我送翠翠几步。”
“去吧,”安公子说过,又低声道:“还是一个野人。”装作没有听到的莲菂送翠翠出去。安公子一个人坐在房中微笑。菂姐儿要管事情,正好家里事情样样要重新理清。她要管,就让她管。看看公子百般护着你,你是受到家人为难而退,还是把这些刺头的老家人都拿下来?安公子拭目以待。
不管是什么结局,安公子都觉得欣慰。莲菂被家人击退,安公子另有得力的管事人。从此莲菂安生在房里,应该明白只有公子能护你;要是真如她所说,她能管好,把这些刺头家人挟制住。安公子悠然地想着,这也是一件好事情。公子我慧眼识美人,还是一个不扭扭捏捏装柔弱的美人儿。
把莲菂放在这个位置上的安公子,每天都等着。是家人再出瞒上欺下的高招。还是莲菂让我刮目相看。
在外面廊下站着的翠翠正在和莲菂咬耳朵说话:“你们家的铺子东西都不涨,姐姐留个心,看看是什么原因,是哪里来的货源,进价儿又是多少?”
莲菂失笑,年前的一个娇怯怯情路上怨女,如今变成生意经。她点头答应:“我知道了一定告诉你,”然后让翠翠过几天再来:“我先对公子说过,你再来拿钥匙去取银子。”莲菂对着翠翠是真诚安慰的眼神,如你所说,以后嫁人都要被假道学的人说抛头露面,我尽我能力管到底。
重回房中来,安公子指指身边最近的椅子:“坐下来,我和你说话。”等到莲菂坐下来,安公子面带笑容:“你们在说什么?”
“说公子大恩大德,容她进来看我。”莲菂只是笑,安公子也哈地一声笑:“你还真要感激我才是,你自己也看到了,你现在是人上人,她是什么人,你以后还要见她?”
莲菂虚情假意地道:“不是正在谢公子。”然后一声长叹:“可怜她最近做生意走了眼,被人哄着把银子换成一堆浸在雪水里的米,我有几件不要的旧衣服答应给她,让她停几天去我原来的房子里去取。”
“还有这样的事情,”安公子也扼腕一下:“生意场上是个男人也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何况是个消息不灵通的女人。你这天天看邸报的人,有没有告诉她,这仗半年之内打不起来。”
莲菂笑逐颜开:“我对她说了,她不信。说别人家卖东西都涨价,只有我们家里不涨,敢问公子,为什么有钱你不赚?”
“不是对你说过,这样的钱怎么忍心赚。”安公子见招拆招,从来不紧也不徐:“她亏了钱来找你,难道你有本钱在里面?”
“没有。”莲菂一口否认。
“那就算了,要是有你的本钱在里面,亏了多少我如数补给你,给你写上银票放在钱庄里生息,比和这样蠢人合伙做生意要稳当的多。”安公子从容道:“话又说回来,你要是和她合伙儿有本钱在里面,那你也是个蠢人。就托管事的,也要请个本分稳当的才是。”
莲菂笑逐颜开听着安公子当面儿骂自己,然后是欢天喜地的表示赞成:“我要托人,当然是托个本分稳当的人。”
“你那两百两银子呢?要是没有花完,就让人取来。等我闲了,陪你出去放在钱庄里。你会认字,自己看着人写银票,再自己收着,免得你几时犯糊涂,要和蠢人去合伙。”安公子一平如水地再道。
莲菂惊奇:“对了,我的银子!哦,没有两百两了,自从银子到手,我天天乱花,现在没有多少了。”莲菂很是羞愧:“公子你总是提我不机灵的事情。以后少提吧。”
一番谈话下来,莲菂姑娘好不容易保住自己的卖身银子,让它们依然留在自己手里。目送安公子出去以后。莲菂提起脚来对着椅子就是一脚。还和我提银子,我天天辛苦管着家里这么多人每天吃多少吃什么,再就是上下女眷丫头们戴什么花儿搽什么粉儿。而我一分月银也没有。
想想安公子笑容可掬:“我疼你呢,你要吃的穿的。只管对我说,你要银子何用?就给了你,也是放在钱庄子里,不如我替你放着吧。”
每天管家回到房里就觉得劳累的莲菂睡在床上,把这些事情只是想上一想,就能入睡。留弟还没有睡着,从锦帐里探出头和小枫说话。留弟是喜滋滋:“小枫姐姐,姐姐现在说一不二了吧?”
月光如水照在床前,小枫回答得很快:“快了快了。”公子为着宋姑娘又撵出去一个人,小枫也觉得宋姑娘如今在家里算是地位稳固。可怜的宋姑娘,撵出去的这些人,缘由都要放在她身上。
隔了几天,翠翠再重新进来,莲菂把丫头们都支出去,把钥匙给翠翠以前,先问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瞒姐姐说。我心里也没有底。姐姐这里有花有景,外面却是一日一变。”翠翠经过这几天,又显得憔悴几分:“我每天去看一回那货仓,把我的人浸在雪水里换那米。我都情愿。”
又被煎熬几天的翠翠痛哭失声:“都是我不自量力做出来的,我本不好意思再要姐姐的钱,只是想着早些儿能还姐姐的钱,这才厚颜上门。”
莲菂微有得色,只是出来做事,把一个人改变得这么彻底。以前的翠翠说话也伶俐,就没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钥匙在这里,你还要帮我做件事情。”莲菂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小小黄铜钥匙:“匣子在衣服箱子下面,里面还有两百两出去的银子。我只能给你十两。”
翠翠被猛然打击到,目光呆滞又重新强笑:“十两也行,这一次我小心再不敢这样。”莲菂很是满意:“余下的银子,你帮我送到郑记钱庄里写成小额的银票。不拘十两一张或是五两、一两一张都写上一些。写好了你送给我,以后常来,我们互通消息。”
“姐姐要不要留些银角子在身边?”翠翠举一反三地想起来莲菂说过要走。银票写成小张,当然是方便兑换。一直在难关中,此时得到救援的翠翠眼前亮了,人也反应快得多。
“不用了,我身边还有些零钱。”莲菂微微笑,公子是不肯留钱在我手里,他是毫不掩饰他对我的不信任。可是老夫人和夫人过年给的荷包里,却有小小的梅花牡丹花银锭。安公子看到只是一晒,没有再说什么。
这钱虽然不多,一个小花银不过几分,有上十几个,也有一、二两银子。莲菂把钥匙交给翠翠,好生地叮嘱她:“不要看着别人挣钱就跟着去,咱们现在不行。”
接到钥匙在手里,翠翠说话更是灵动:“我对我爹妈说了,有这些米卖不出去,他们心里一样急。现在正春耕,他们忙不了我多的,也少少的帮着一些。爹妈闲的时候陪着俺,把米送到别人家门前,这是个力气活儿,没有他们我一个人做不了。”
莲菂含笑听着:“这主意也行。不过你要算算是这样一天下来挣得多,还是你卖以前的东西一天下来挣得多。再者,你爹妈没空的时候,你还是拎着轻的东西去卖,走到主顾门前,可以随便问问人家要不要米,改天再送去省得你多跑路。”
“这话很是!”翠翠觉得眼前就更亮了,对着莲菂又是佩服和敬重的眼光,欢喜地道:“我应该早进来看姐姐才是。”翠翠突然想起来,小周公子要一个月出五两银子养我做外宅,这事情能不能请莲菂拿主意?转念一想,她自己要走的心都在,她只会说不好。
直到这时候,翠翠才后悔上来,不应该对小周公子说莲菂要走的话。上次来看到,公子多疼莲菂姐姐,要是知道心不稳。公子不会善罢干休,莲菂姐姐要受委屈,而我又有什么好处。翠翠又悔又怕,就把这话不敢提。
过了几天。翠翠把银票送进来,莲菂点过不错收起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就有人来回话:“老夫人和夫人轿子备好。可以请上轿了。”
“今天真是不巧,老夫人和夫人要去庙里烧香,说是同约的有刘知县夫人。还有城里不少女眷。我得照看她们出门。”莲菂现在不是自由身,她歉意地告诉翠翠:“不然你坐一会儿。等我一刻钟。”
“我下次来吧,我也个忙人,”翠翠和莲菂一同出门,在院门外会心笑一笑。翠翠出门自去,莲菂往老夫人房中来。
老夫人还在房中换衣服,安夫人在旁边陪着。看到莲菂进来,两个人都是微笑。安夫人比以前更是亲切,十足象是家人:“刚才和老夫人在说,你事情多,不必来送。”
“我说过就后悔,我们庙里要住好几天,指着她送衣服东西来,临走的时候要再和她要一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