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生一溜烟儿似的跑到了野地里,找到了一株向阳的野桃树,撇下吸收阳光最高的那根树枝,又跑回到屋里,把桃树枝削成八根木针,筷子般粗,长约五、六寸,撂在一边待用,再找来几张棉纸,分三、五层包裹衬于山人手臂上,将木针蘸麻油点着,即刻吹熄,分别刺入山人右手臂手少阴心经的九个穴道的上八个,顺序先从腋窝处的首穴极泉开始,依次为青灵、少海、灵道、通里、阴郄、神门、少府,最后空着手指尖的末穴少冲。
吴楚山人感到一股热力自八穴道直接渗入手少阴心经脉,凉气在一丝丝的向指尖退去。其间,哪一穴热力不足,山人告知寒生,寒生便重新蘸麻油重燃后再刺。凉气自少冲穴逐渐排出体外,山人感觉手臂自上而下慢慢缓和过来。
兰儿母女也都是焦急万分的站在一边守着,谁也不敢言语。一个时辰之后,阴气已基本除尽,山人运行真气至手少阴心经可以循环了,经脉已无大碍。
“可以了。”吴楚山人跳下床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寒生,真的是多谢你了,若假以时日,你一定能成为江湖一代怪医的。”山人笑道。
“爹爹,什么怪医?难听死了。”兰儿噘嘴嗔道。
山人哈哈笑道:“寒生给人治病,出手之脱俗,用药之怪异,堪称一代怪医,我觉得这个称呼名符其实啊。”
青囊怪医,嗯,这个名字不错,寒生想。
笨笨在院子里吠了起来,寒生出门一看,原来是一清回来了。一清告诉寒生,单位的假已经请好了,总共有十天。
“我想请你随我去找一位高人,他也许能够帮得了我们,明天出发。”寒生征求一清的意见。
一清表示说没有问题,而且路费及沿途吃用都包在他身上了。
黄昏时,吴楚山人拉寒生走出院门,来到了野地里,他有话对寒生说。
“寒生,你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这次远赴湘西,需要有些心理准备才是。”山人说道。
寒生神色凝重:“山人叔叔,您有什么叮嘱的话就请说吧。”
吴楚山人道:“寒生,你心地太过善良,容易相信人,可以说是不谙世故,这个世界上心术不正的坏人比比皆是,防不胜防,总之,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你是没有的,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寒生笑笑,说道:“山人叔叔,我一身清白,身无分文,别人害我也没有用啊。”
吴楚山人叹了口气,道:“湘西自古多诡异怪异之事,有些东西不可不知,主要是‘湘西三邪’。第一邪,湘西赶尸,夜里走路就要十分留意了,那赶尸的法师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排中阴身的尸体,以草绳相连,每个六七米一具,据说,法师怀里都有一只黑猫,此猫尤其碰不得,而且即使遇见,也不要正眼对视那只猫。”
寒生奇道:“天下竟有这等离奇的事?”
山人又道:“第二邪,放蛊,蛊是一种苗人养的毒虫,种类繁多,害人于无形,记住一点,凡是农家清洁得异常,一尘不染,甚至梁上连蛛丝都没有的,就是养蛊人家,吃饭时先吃上两瓣大蒜,遇蛊则吐。”
寒生听得有些目瞪口呆,父亲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这些。
“第三邪,落花洞女,据说是部落中有一些未婚的女子,能将树叶哭下来,然后到山洞里数天不吃不喝,回来后也不饮不吃,几天后就死去。部落人们认为她去和树神、井神结婚了,因而这些女孩生前没有结婚,但人死后,别人去办丧礼,而她的家人给他们不但不办丧礼,还要办婚事。”吴楚山人说道。
寒生奇怪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吴楚山人摇摇头,说道:“其实最神秘的就是这第三邪了,有些事情我也不甚了了,但是我始终怀疑她们就是……”
“就是什么?”寒生问道。
“肉尸。”山人道。
月上东山,空旷的野地里,吴楚山人和寒生交谈了小半夜,直到月悬中天。寒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了这许多的社会经验以及灌输了这么多的江湖知识,寒生自觉受益匪浅,从今往后,他凡事都得多留个心眼儿了。
回到房内,寒生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寒生,你还没睡么?”明月甜甜的话语传来耳边,亥时末,肉尸出来了。
寒生坐起身来,明月也端坐在了对面。
月光下,明月清纯俏丽的面庞,高耸的双峰,身上散发着一种古仕女的恬静美。
寒生说道:“明天我要带你去湘西天门山鬼谷洞,找一下湘西老叟,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明月浅浅一笑,轻声道:“但凭寒生大哥做主,小女子自半月前变身后,夜里出来的时间一日少似一日,并略带疲倦,不知何故。”
寒生知道,七七四十九天后,明月将会香消玉殒,自己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但他不想告诉她这些,口中只是说道:“明月,肚子饿了么?”
明月咯咯笑道:“还想给我吃那猪大肠么?一股臭味,现在感觉嘴里还是怪怪的,这两天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对了,上次没有来得及问清,与你相好的那个书生是谁?”寒生突然想起来,问道。
“他叫黄建国,是在京城里读书的大学生,老家就在黄村,离无名庵不远。”明月幽幽道。
黄建国?黄乾穗的儿子!
寒生闻言吃了一惊。
“寒生大哥认得他么?”明月看到寒生的表情有异,疑问道。
寒生微微一笑,说道:“只知道黄建国是婺源县黄乾穗主任的儿子,人并未见过。”不知怎的,寒生心中似乎有一丝酸酸的感觉。
“难道是黄乾穗送给你的毒月饼?他想杀死你?”寒生想不到政府的高官会做这种事。
“不,是黄建国的爷爷,那个双目失明的老人家送我的。”明月说道。
“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如何在月饼里下毒呢?”寒生不解道。
明月清澈如水的眼睛望着寒生,语气坚定的说道:“绝不会是那老人家下的毒,他对我很好,不会害我的,当然也不会是建国,他说过两年后一定会回来娶我的。”
那就是黄乾穗了,他为什么要杀死儿子的对象呢?听说那黄公子将来会留在京城做官的,难道说是为了前程?怕娶了一个尼姑在政治身份上影响仕途?即便如此,也不能杀人啊。看来山人叔叔说的不错,江湖上的确是险恶之极。
第七十一章
天刚蒙蒙亮,兰儿就生起火来了,寒生要出远门了。
她是一个农村里长大的女孩,跟着多病的母亲到处颠簸流离,讨过饭,睡过街头,捡过垃圾箱,遭尽世人白眼,如今在寒生这里,就如同生活在了天堂里一样。
寒生要走了,据说很遥远,也很危险,她不会像城里的女孩子那样表达自己的感情,只会每天早早的起来生火做饭,找出寒生的衣服洗净晾干叠好,在心里头默默想着他,每当这时,兰儿的心头都是甜蜜蜜的。
火塘映红了她的脸庞,眼角处有两粒晶莹的泪珠。
寒生推门出来,默默地在她的身旁蹲下,天亮就要启程了,心里仿佛有许多话,可是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想安慰下兰儿,却只是一个劲地往灶坑里填着柴草。
他俩就这么默默地望着火塘,熊熊的火苗,鼻子里一股淡淡的炊烟气息,心中各自浓浓的情意,一切都在不言中。
早饭时,兰儿没有一起吃,在一边默默地收拾着寒生的行装,几件换洗的衣服,一块洗脸的肥皂,两条毛巾,一条擦脸,一条揩脚,一把青色的尺子,最后,她把寒生送她的那块绿莹莹的宝石也放了进去,这样,寒生无论走到什么地方,看见那块石头,就会想起她来的。
天气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大家的心情也都有些沉重,似乎预示着此去湘西将会艰险重重。
笨笨一直蹲在一旁闷闷不乐地望着寒生,?好像也明白小主人将出远门,要有一段时间不在了。
“寒生,记住我说的话,不关自己的事儿,尽可能避开得远远的,找不到湘西老叟就尽快回来,有时候天意如此,人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吴楚山人叮嘱道。
寒生点点头,顺便请山人随时打探父亲的情况。
走远了,回头望去,山人和兰儿母女还有笨笨依旧在路口默默地站立着,泪水涌出了寒生的眼眶。
深秋,南山上的树叶已经红了,半空里鸿雁排成人字形向南飞去,寒生心中默默地说道,这才仅仅是开始。
此去湘西,水路可由景德镇乘船沿长江上行至岳阳上岸,过常德进入湘西,陆路则由婺源一路西行,乘长途汽车跨鄱阳越洞庭,直至湘西,虽路途遥远,但时间能够节省许多,最后寒生还是决定走陆路。
他俩先到了婺源县城,由此再乘坐长途汽车,中午时分,他们乘上了开往南昌的长途客运班车。
候车室的角落里,一个怀抱婴儿的老者站在那儿望着班车驶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此去天门山路途遥远,这段路上倒也不会有事,惟有进入湘西境内才可能遭遇凶险,我就在湘西的必经之路上暗中等候他们吧。你说呢,才华?”
鬼婴咧开了嘴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叫了声:“妈妈。”
寒生与一清连续奔波了三日,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常德,由此再西行便是进入湘西境内了。
湘西地处云贵高原东北边缘与鄂西山地交汇地带,境内山高林密,河谷深壑,大小溪水河流千余条,主要有酉、澧、武、沅四大水系。
七十年代,湘西交通仍然十分闭塞,山路崎岖,人烟稀少。寒生和一清向老乡打听好通往武陵山脉的天门山的路,便开始了步行。
当天黄昏时分,他俩来到了一条大河边上,远处有农户人家,两间半草屋,夜幕中炊烟袅袅。
寒生他俩走近草屋,站在了篱笆墙外,高声道:“请问有人么?”
那半间草房是农户家的火塘间,炊烟就是从那儿冒出来的,一个老婆婆扎着一条旧围裙迈出门槛,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寒生上前,说道:“老婆婆,我们是行路之人,见天色已黑,路又不熟,想在您这儿借宿一晚,可以么?”
湘西山区素来民风彪悍,但却是也十分好客,一般见行路之人是决不会置之门外的。
“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做么事去咯?”老婆婆问道。
寒生回答道:“我们从江西来的,要去天门山。”
老婆婆惊讶道:“那可还远着呐。”
老婆婆请他俩进门来到东屋,并点上了一盏小油灯。寒生环顾左右,屋子里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床和几件锄头等农具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看来湘西山区还是比婺源要贫穷许多。
“婆婆家里都有什么人啊?”寒生问道。
老婆婆说道:“老伴早都过世了,只有一个儿子,出去打猎还没有回来,你们两个就挤东屋的这张床吧,儿子回来同我睡。”
寒生一惊,正欲分辩,却不知如何开口。
“好的,多谢阿婆。”这边一清已经满口应承下来了。
山里农家的晚饭很简单,一碟泡菜,半碗辣子,玉米面糊糊,寒生与一清走了一天山路,早已饥肠辘辘,吃的蛮香的。
老婆婆的儿子打猎没准什么时间赶回来,婆婆坐在一旁陪着聊天。
寒生出门谨记着吴楚山人的话,方才一进门时就已经留意观察了,这家农户屋里还是有灰尘的,天棚上也垂下来了不少的蛛尘丝丝,因此寒生断定此人家里没有养蛊。
寒生问道:“听说湘西夜晚有赶尸的经过,你们会经常遇见吗?”
老婆婆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年我老伴就是死在了外乡,最后赶尸回来家的,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了,一年也遇不上一回。”
“听说赶尸要带只黑猫,为什么呢?”寒生感兴趣的问道。
“也并不是全黑的,它的眉毛必须长有白毫才行,在行内管它叫作‘尸猫’,一般人家是不敢养的,只有赶尸匠才养,这种猫很少,价钱也很贵的。”老婆婆讲道。
“婆婆,给我讲讲你们湘西的赶尸吧,听起来很新奇呢。”寒生恳求道,他与生俱来对这些神秘事物既有些恐惧又感到格外的好奇。
老婆婆平时极少见到来客,见寒生又是天真纯朴的样子,便打开了话匣子说了起来:
“听老一辈儿说,相传几千年以前,湘西大苗山的祖先阿普,苗语就是公公的意思,带兵在长江边与中原汉人对阵厮杀,直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后战败要往湘西大苗山撤退。当士兵们把伤兵都抬走后,阿普对身边的军师说,我们不能丢下战死在这里的弟兄不管,你用点法术让这些好弟兄回归故里吧。阿普的军师说,好吧,你我改换一下装扮,你拿阴锣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督催。于是军师装扮成阿普的模样,站在战死的弟兄们的尸首中间,念咒祷告神灵后,对着那些尸体大声呼喊,死难之弟兄们,此处非尔安身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急急如律令,起……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跟在阿普的阴锣后面规规矩矩向南走。敌人的追兵来了,阿普和军师连手作法引来了大雾,将敌人困在了雾里。因是阿普军师所‘司’,就是实施的意思啦,是他的法术让大家脱的险,自此苗家又把他叫‘老司’。阿普老司最后所用的御敌之实乃‘雾术’,而‘雾’笔画太多难写,于是改写成一个‘巫’字取而代之,上面一横代表天或者雾,下边一横则代表地,而中间的那一竖就表示符节了,竖的两边各站有一个人,右边那个代表阿普,左边那个代表阿普老司,意思是要两个人联合起来才能作巫术赶尸,这就是湘西赶尸最早的起源了。
“那么后来呢?”寒生饶有兴致的问道。
婆婆笑了笑,接着说道:“在湘西沅江上游一带,地方贫瘠,穷苦人多赴川东或黔东地区,作小贩、采药或狩猎为生,那些地方多崇山峻岭,山中瘴气很重,恶性疟疾经常流行,生活环境坏到极点,除当地的苗人以外,外人是很少去的。死在那些地方的汉人,没一个是有钱人,而汉人在传统上,运尸还乡埋葬的观念很深,但是,在那上千里或数百里的崎岖山路上,即使有钱,也难以用车辆或担架扛抬,于是有人就使用大苗山赶尸这一比较便宜的方法运尸回乡了。”
突然间,寒生心中一凛,心中疑窦顿生,这老婆婆怎么会懂得这么多?而且讲起赶尸时的用词和语气,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这决计不是一个普通农村老太婆所能够描述得如此详尽的。
江湖险恶,吴楚山人的警告在寒生的耳边响起。
寒生正思索着,老婆婆问道:“天门山在湘西武陵山里,你们从江西大老远去做什么?”
寒生回答道:“我们是寻人的。”
婆婆问:“家里有人走丢了么?”
“不是,我们想去寻找一个叫作‘湘西老叟’的人,婆婆听说过么?”寒生说道。
“湘西老叟?当年听我那死老头子说起过,汉人叫湘西老叟,苗人则称呼为‘老司’,就是阿普老司,大苗山的黑巫师。”老婆婆说道。
寒生一听暗自高兴,忙问道:“您知道他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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