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潭边,白瀑似炼,雾气沼沼,清翠的竹林间若隐若现着白色的雾团,虚无缥缈,恍若仙境一般。
“嘎嘎嘎……”阵阵沙哑的鸦噪声从竹林里传了出来,令人厌恶。
矗立在潭边的王婆婆身躯微微一振,自言自语道:“晨鸦狂噪,不是好兆头呢。”
盘腿坐在大青石上练功的明月缓缓的吐纳完,轻盈的站起身来。
“师父,你感觉到了什么吗?”她小心翼翼的问师父。
“明月,我们去京城。”王婆婆若有所思道。
“什么时候走?”明月问道,竭力掩饰住心头的一丝喜悦。
“即刻。”王婆婆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早饭后,王婆婆和明月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
“婆婆,你和明月姐姐什么时候回来?”萍儿噘着小嘴儿说道。
王婆婆慈祥的摩挲着萍儿的小辫子,爱怜的说道:“很快,寒生哥哥也会一块回来的。”
“萍儿会乖乖的等着。”萍儿恋恋不舍,依偎在王婆婆的怀里。
王婆婆的目光瞟向了站在门口的老祖。
老祖敞胸露乳的在给皱皮女婴喂奶,涨红了脸,嘴里嗫嚅着说道:“见到今墨告诉他,祖英是一个难得的,知书达理、恪守妇道的女人,盼望着早日与他重逢。”
王婆婆点头称是,口中说道:“你放心,一定将你的话原原本本的传达到。”
最后,兰儿默默的走到王婆婆的面前,欲说无语,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王婆婆望着她那消瘦无神的面庞,轻轻安慰道:“兰儿,今天是腊月二十二,明天二十三小年就会抵达京城,放心,孩子,寒生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兰儿泪眼红肿,点了点头,仍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婆婆和明月走到了谷口,转回头望去,老祖仍站在大门口高高的挥动着手臂。
王婆婆和明月步行了十余里后乘上了汽车,日落时分到了南昌,然后搭夜里的火车赶往京城。
明月数月来已经蓄起了头发,尽管还不是很长,但是已然看不出曾经是尼姑了,她的俊俏容貌时不时的引起途人的瞩目。
第二天黄昏时分,那辆列车才徐徐的驶进了京城。
尽管文革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但是其遗留的痕迹仍在,整个城市的建筑是灰蒙蒙的,惟有随处可见的红幅标语,为萧瑟肃杀的冬天增添了些许色彩。大街上的行人衣着单调,不是蓝灰就是一身黄,自行车洪流滚滚,骑在上面的人们,大都面如菜色。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民间过小年,胡同里天真的孩子们倒是脸上绽开了笑容,不但过年家里能有鱼肉吃,而且手里还有了点零花钱,他们在反复比较,是买零食呢还是买几挂小鞭炮来放。
夜幕降临了,西便门外,王婆婆和明月站在了白云观山门的前面。
一个身穿灰布袍的老年道士出来正在准备关门。
“请问道长,我们想见贵观主持金道长。”王婆婆上前说道。
那道士诧异的望了她们一眼,迟疑的说道:“金道长不在家。”
“请问金道长现在何处?我们有紧要之事找他。”王婆婆补充道。
“施主,对不起,贫道不知。”那道士说完,“咣当”一声关闭了山门。
“师父,这道士怎么如此无理?”明月不满的抱怨道。
王婆婆笑了笑,说道:“天底下的事情,因果相连,也许是这个老道士心绪不佳吧,所以不愿搭理我们。”
“那我们怎么办?”明月看着天色已晚,有些着急道。
“我们自己进去瞧瞧。”王婆婆说道。
白云观是道教全真三大祖庭之一。道教为中国固有的宗教,奉老子为教主,认为道无所不包、无所不在,以“道德经”为主要经典,其创始人为东汉时期的张道陵。白云观始建于唐开元二十七年(公元739年),清康熙和光绪年间多次重修。
观内分为东、中、西三路,后面有花园。主要殿堂在中路,依次为牌楼、山门、灵官殿、玉皇殿、老律堂(七真殿)、邱祖殿、四御殿、戒台与云集山房等,大大小小共有50多座殿堂。邱祖殿为主要殿堂,内有邱处机的泥塑像,塑像下埋葬着长春子的遗骨。东路有南极殿、真武殿、火神殿、罗公塔等,为观内道士的生活区域。西路有祠堂、元君殿、文昌殿等。后花园内有亭台、游廊,是极负盛名的道观园林。
“明月,这白云观是明代以来道教全真教派的第一丛林,京城乃至中原最大的道观,历朝历代里面不泛高手辈出,民国以来慢慢衰落,如今恐怕更是后继无人了。”王婆婆叹息道。
“金道长是高手么?”明月想,既然身为主持,武功必然是高的。
王婆婆摇摇头,道:“为师也不清楚,只听闻道长双目失明,但身体残疾,武功必定大受限制,也许是道学造诣高超吧。”
前面来到了白云观东院墙下,师徒俩会意一笑,纵身越过了墙头。
墙内是真武殿的一侧,雪地上错落着十余棵古松柏,墨绿的松针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师徒俩落在松软的积雪上,悄无声息。
真武殿供奉的是真武大帝,北方之神,亦称“水神”,名玄武。明朝初期,朱元璋的儿子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变”,夺取了王位。传说在燕王的整个行动中,真武大帝都曾显灵相助,因此朱棣登基后,即下诏特封真武为“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
天色已黑,真武大殿内仍旧点着香烛,一个身着深灰色中山装的四十左右岁的健壮男人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冥想,四周静悄悄的,王婆婆和明月探头摸进殿来。
“无量天尊,”那男人突然开口说道,“施主,白云观夜晚不接女客,必是有紧要事而来。”
王婆婆一愣,随即微微一笑,道:“好听力,想必是全真教门下高人,请教法号如何称呼?”
那中年男子依旧双目紧闭,缓缓说道:“在下并非观中修行之人,请问来访所为何事?”
“我们远道而来求见金道长,可否告知?”王婆婆说道。
中年男子“唰”的睁开了眼睛,目光异常的犀利,与普通人的眼神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威严与肃杀之气,明月的心中禁不住的一颤。
王婆婆这时才仔细的看清了这人的相貌,心下也暗自吃惊,见其天庭骨高高隆起,眉骨伏犀,尤其太阳骨呈一条线,面色发青,大大异于常人,自己则是首次见到这般模样之人。
俗话说“少年公卿半青面”,看来此人来历身份定不寻常呢。
“金道长早已闭门谢客多年,施主请回吧。”那人淡淡说道。
“师父,我们走吧。”明月拽了下王婆婆的衣角,轻轻说道,她感觉到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有种令她不寒而栗的东西。
王婆婆嘿嘿一笑,说道:“既然先生并非道观中人,怎可越俎代庖,如此打发施主呢?”
那男人闻言点点头,缓缓说道:“请问施主与金道长是否旧识?”
王婆婆摇摇头道:“不识。”
“敢问找金道长有什么事儿,观中可否代劳?”那人又问道。
“不可。”王婆婆答道。
那人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目光缓缓自明月身上扫过,然后说道:“请随我来。”说罢率先走出真武殿。
王婆婆与明月跟在了后面,眼睛余光瞥处,殿角暗处有两个黄色的身影闪过,身形矫健。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中年男人带领着王婆婆和明月出了真武殿,绕过南极殿,穿过垂花门,前面已然是白云观侧门了。
王婆婆回头望了望,夜色中,那两个黄色的身影若即若离的一闪,转瞬又不见了。
暮色中,垂花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一青年司机敏捷的跳下车来,拉开了车门。
中年男人淡淡一笑,说道:“金道长现在雍和宫,请二位上车。”他的目光又一次的掠过明月的脸上,已经柔和了许多。
王婆婆乃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久居鄱阳湖谷,但依旧落落坦然,一弯腰坐进了汽车里。那明月却是头一次坐小汽车,心中惶惶然不知所措。
中年男子望着明月,眼中含有一丝笑意,手掌轻轻的扶住了车门上框,示意明月坐进去。
明月脸色微微一红,钻进车内,坐在了师父的身旁。
那男人坐进了前排座,轻轻做了个手势,司机启动了马达,小轿车慢慢驶上了大街。
明月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万家***和那些一股股的自行车流,心下寻思着,京城如此之大,这个时候,建国又在哪里呢?想到这儿,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反光镜中,中年男子不动声色的看在了眼里。
最后,小轿车在一堵巨大的影壁墙前停了下来。
“到了。”中年男子说了声,看起来此人话语不多。
王婆婆眼光向后瞄了一眼,留意到了尾随在后面的一辆黑色轿车,车内有两个穿军装的男子,她明白了,真武殿内的那两个黄色的身影,是这个中年男子的保镖。
下车后,穿过了两侧的牌楼,走进了雍和宫的正门,踏上了辇道,过钟鼓楼、天王殿,迎面就是雍和宫大殿。他们绕过文碑亭,径直来到了永佑殿。
踏上石阶,跨入门槛,殿内烛火通明,飘来一阵天竺檀香的气味。
偏房内,一张硕大的雕花木床,床上躺着一个红衣喇嘛,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几个人。靠门边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齐腮的流行短发,苍白的面孔,鹰鼻素口,柳眉杏眼,颌下一粒乌黑凸起的美人痣。另一个老者,清癯白皙,一只袖子空荡荡的,是个独臂人。还有一个身材瘦小,面皮黝黑,颧骨凸起,尖嘴猴腮的中年人,身上带有一种异国情调。
坐在床头边的是一个瘦瘦的道人,灰白色的眼仁,神情呆滞而麻木,王婆婆知道,此人应该就是金道长了。
那几个人见到中年男人走进屋内,顿时显得有些紧张,但是谁也都没有说话。
“金道长,有人找你。”中年男人淡淡的说道。
金道长茫然的抬起头来,另外三人目光诧异的投向了站在门口的王婆婆和明月。
王婆婆缓缓走向金道长,那中年男人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金道长,打扰了。”王婆婆说道。
“恕贫道有眼无珠,女施主是谁?”金道长有气无力的问道。
王婆婆微微一笑,说道:“老妪白素贞,今日前来特为打听一件事儿。”
金道长灰白色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想不起来白素贞这个名字,末了,缓缓说道:“请问施主打听什么事儿?”
王婆婆开门见山道:“这几天,有没有一老一少两个外乡人来找过你?”
金道长斑白细长的眉毛尖儿不易察觉的微微抖动了一下,一般人看不到,可是却逃不脱王婆婆的眼睛,她心下明了,刘今墨和寒生已经造访过了。
“贫道是白云观住持,每日里来找我的施主多不胜数,唉,贫道双目失明,记不住啦。”金道长叹息道。
“道长,请你再好好想想,我们自鄱阳湖远道而来,一路辗转实属不易。”王婆婆又追问了一句。
金道长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对不起,贫道年老昏聩,适逢老友丹巴喇嘛过世,心烦意乱,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施主请回吧。”
咦,他为什么不愿透露呢?王婆婆心中寻思道,莫非此处说话不方便么?她眼中的余光瞥了下那个中年男子。
王婆婆想了想,然后慢慢的走到了雕花木床前,目光望向了躺在床上过世了的老喇嘛。
但见老喇嘛双眼紧闭、面目安详,只是脸上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古怪颜色,以鼻准为界,一边面庞细嫩粉红,而另一边却是乌黑锃亮。
“奇怪,京城里竟然还看得到这‘阴阳草降’。”王婆婆诧异的说道。
王婆婆的话令屋内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你知道‘阴阳草’降头?”椅子上那五十多岁的妖艳女人一跃而起。
明月惊讶的望着她,京城里上了岁数的女人打扮竟还是如此妖艳。
王婆婆冷冷道:“暹罗第一绝降,难怪死人了。”
独臂人发话道:“丹巴喇嘛看守雍和宫数十年,向来与世无争,什么人竟然下此毒手,非要治他于死地呢?”
王婆婆冷笑一声,缓缓道:“阴阳草降头虽说是死降,但是却有七七四十九日的期限,下降之人并非是要让他速死,而是……”
“而是什么?”金道长突然间颤抖着声音问道。
“而是想要他在临死之前,有充足的时间来安排自己的后事。”王婆婆沉吟道。
王婆婆的一席话如同一声闷雷般,霎时间空气仿佛凝滞住了,众人听得到各自的心跳。
“为什么?”那妖艳女人面色惶惶的说道。
没有人回答。
此刻,中年男人微笑着走上前来,打破了僵滞的气氛:“这位大婶远道而来,所说的似乎有些耸人听闻,想必您不是一般普通百姓,定有非凡之来历,可否见告一二呢?”
众人目光集中在了王婆婆身上。
王婆婆淡然一笑,道:“老妪不过是鄱阳湖边一普通农妇,带着孙女来京城寻找失散了的亲人,方才见这位过世的老喇嘛面相怪异,回想起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南疆见过同样死法的人,所以有此疑问,出言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王婆婆说的一番话犹在情理之中,但是此间房内的人都非等闲之辈,心下俱自明白这位老婆婆大有来历。
“丹巴喇嘛还有救么?”独臂人明知已无希望,但还是小心翼翼的问王婆婆道。
王婆婆摇摇头,回答道:“喇嘛已死数个时辰,血液凝固,脏器已腐,况且体内已经长满了阴阳草,赶紧火化了吧。”
金道长睁着灰白的瞳仁望着王婆婆,缓缓道:“这位施主,千里寻亲着实不易,若是能够耽搁半晌,细说你家亲人语音特征,容贫道慢慢回忆,或许能有斩获也说不定。”
王婆婆心中暗想,这牛鼻子老道是不见真佛不烧香啊。
“好吧,我就与孙女耽搁上些时候吧。”王婆婆应允道。
那边,中年男人心中暗自冷笑,脸上现出粲然的微笑,对众人说道:“你们慢慢聊吧,务必帮助她俩找到亲人的下落,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的目光在明月的脸上和身上停留了一下,未等任何人回答,便扬长而去。
“施主请坐。”金道长听闻脚步声已远去,遂对王婆婆说道。
独臂人让开了座位,王婆婆当仁不让的坐在了椅子上。
“施主,丹巴老喇嘛与我等亲如兄弟,今突遭人暗算,含恨而去,贫道悲痛欲绝,头脑紊乱,记忆消褪,所以前几日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若是施主能够释贫道之惑,则贫道头脑轻松解脱,必可重拾记忆,不知可好?”金道长诚恳的解释道。
王婆婆端坐在椅子上,微微一笑,说道:“还未请教这几位是……”
金道长赶紧介绍道:“独臂的这位名字叫柳一叟,北京大学的历史系教授,那位是筱艳芳,京城名旦,余下的那位来自泰国领事馆,名字叫坤威差,是丹巴喇嘛请来治病的,他本人曾经是个高深的降头师。”
王婆婆留意的看了看这个瘦小的泰国人,坤威差微笑着点点头。
第二百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