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玉淡淡一笑,光明磊落地说:“晚生栖身贵府,只教川儿文章功课,府中繁文缛节请勿打扰,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邬夫人先是一愣,尔后展颜笑道:“公子,既如此,不必多虑,本夫人答应就是,也算不得什么?川儿,还不快给文老师叩头行礼!”
邬川小公子心中有些不乐意,必定大哥变成老师,自己随时有可能被挨揍的概率,神色显得有些迟疑。
“来,小弟,你文大哥还是你大哥,平时是你大哥,功课时就是你老师,可要听话,怎么样?”白文玉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膀,毫不在意地说。
邬川小公子顿时满脸乌云尽去,立刻高兴得手舞足蹈,正待弯腰屈膝行礼,白文玉拦住他,拉着他的小手,告一声退,就转身向自己坐骑走去,目光转动,无意瞥见,那辆粉色马车窗口倚帘的那个可人儿的脉脉目光,好似紧张地松一口气般,这令白文玉心中有种预感,觉得大大不妥,脸色有些不自然。
这支人数不算多的迁居车队,在一阵吆喝不断中,整队继续前行。邬川小公子自然坐在白文玉雄峻的马上,顾盼神飞,与白文玉开心地玩闹,倒也让白文玉无处宣泄的悲伤和痛苦,减轻了许多,得到了一些释放。
临近黄昏,一路顺风,这支队伍已进入成都府城,到达邬知府的住宅地,知府大人带着洪总管及一干亲信、仆役、丫鬟,在大门前迎接。相见的场面,自有一番相拥而泣的感人场面,然后便是人欢马叫、热闹喧腾的忙碌景象,暂且按下不提。
白文玉进府前,非常注意那个背大膀粗的洪总管,发现他太阳穴高突,行动敏捷有力,猜知是个内家高手,想不到堂堂知府大人府中,竟然卧虎藏龙,实是一大异数。却不知道,自己才是那条藏龙。
洪总管在邬夫人介绍时,虎目不停地在白文玉身上扫过不停,似乎要发现些什么疑点。结果,毫无所获,向从容不迫的白文玉放心地礼貌点头,便不再理睬这毫不起眼的黑面年少书生,顾自忙碌料理府中事务去了。
进得府中,不管家事的邬知府,进士出身,为官清正多年,本来官应该越做越大,可惜与某人牵连,从江浙巡护下放回乡述职,官越做越小了。虽如此,他依旧心胸开阔,决不尸位素餐地苟活。
他一见白文玉甚是投缘,俩人就跟多年的好朋友,谈得非常投机,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孙子兵法,海阔天空地谈经论道,唯独政治和官场闭口不谈,这是忌讳,免惹人非议。
白文玉应付自如,无所不精,无所不晓,令堂堂知府大人惊为奇才,大是折服,也自叹弗如。想不到这毫不起眼的黑面书生,弱冠之年,竟精通如此之多天下之学,若是投身科场,状元非他莫属也!
知府住宅,是一个富有苏州园林的风范,只见红阁雕楼,隐藏若现于枝干横伸广大的古榕树之间。假山石林,显得嵯峨嶙峋;一条花间小道,一座石栏小桥,横贯其中;藏源、引流、集散之水,令人无不想寻根索源,兴趣浓厚,心境无比新鲜舒畅。
那小石桥和小道,直通后院家眷住宅,两旁灌木、蔓藤奇落伸延有序,若非时值冬日季节,庭院内必是繁花似锦,古木成荫,鸟语啾啾,绿水叮咚流淌。势必引来婢女、丫鬟衣袖飘逸往来,嬉语翩跹,笑靥如花地追逐花间蝴蝶、飞蛾。
白文玉住在知府大人后宅与前厅交接的地方,位置靠近院墙,是顺势修建的一间琉璃瓦屋顶,下面有着两扇花格活窗的红木偏房内。
开头数天,府中新迁,百事待举,人人忙碌劳累不堪,应酬接送不迭。因了邬夫人的交代和关照,谁也未去理会新到的黑面私塾先生,连调皮捣蛋、顽劣非凡的邬川小公子,也没来麻烦他,乐得一人清闲自在,可以静心打坐疗伤,恢复神功。
这天,恰是十五月夜,一轮皎洁明亮的寒蟾,高悬黝黑的树顶,层层白色鳞云如纱,映照银色月光如朦。夜风徐徐吹动,树梢轻轻摇头,发出沙沙鸣响。
白文玉打坐疗伤收功毕,呆坐床间,想起被毁的家园,被害的双亲、乔大爹父女,以及皇甫盛祖孙俩,心中绞痛,引得情绪烦躁难耐,止不住推门而出,移步庭院内,向假山上的一个可俯瞰全宅的八角亭走去。
他负手踽踽而行,白色儒衫长袍飘动,腰畔悬剑荡悠,若非脸上肤色,在雪白的月光里显得黝黑平凡,那一股超尘拔俗的天禀气质,被人窥见,那会是怎样的惊世骇俗。
步进亭内,已有先行人,游目一望,却发现前方靠近红木凭栏处,横架一把古色古香的古弦琴,檀香初燃缭绕,不知是谁如此雅兴?
他四外一望,等了一会,却始终不见人来,一时兴起,突发奇想,何不将异人留传的天籁罡音十二仙谱化入古琴弹奏?
这个奇异想法,令他血脉贲张,情绪大为兴奋,浑忘了身在何处?想到做到,不管三七二十一,匆匆撩衣坐下,见古琴是普通宫中用品,只能弹奏一般的乐曲,虽说有点失望,但还是聊胜于无。平静一下心绪,首先调整试弦几声,然后缓缓起音,舒指弹奏起来,脑海中不断闪现仙谱前两式的神秘音乐符号,渐渐心灵进入虚空。
但闻澜静的夜空,琴音悠悠倏起,一串串清悦爽人的仙乐,划破茫茫月色夜海,有一只挂着白帆的小舟,悄离家乡美丽的彼岸,摇摇晃晃,驶向无垠的世界。蓝色的海风轻吟,天上繁布的星耀光辉,像美丽秀美的朦胧少女,眨呀眨着深邃无边的星眸,让人沉醉!
一会儿,那浪迹天涯的江湖游子,瞬间,又走入了一处鲜花盛开的山谷峡地,漫空回荡着如歌的翠鸟鸣声,以及小燕子的翻飞呢喃,这是一个春天般的家乡夜月,一个孤独无依的游子,寂寞地徘徊在烛光摇曳的旧木窗前,外面蛩鸣似海
那天籁般的琴音,逐渐惊动了整个知府中人,本来是一个喧声烦乱的景象,霎时都沉浸在一片肃穆的宁静。
大家在琴音中,各自对人生有了情不自禁的感悟,无论悲与喜,还是快乐与否,纷纷放下手中的物事,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花园中,静立在融融的月光下,如痴如醉地仰望着假山之巅,注视着八角亭中那个端坐抚琴的白衣身影。
白文玉丝毫未觉无心中弹奏仙谱的前两式,是如此地惊世骇俗,所产生的威力,凡人如何抵挡?他们几曾听到本该天上有的琴声仙乐?
小亭外,琴声如风,拂过不知何时来到的绰立的倩影。那娇媚专注的眼神,透射出无尽的心旷神怡般的秋泓。她毫不掩饰地痴痴注视着眼前的黑脸少年,觉得他是那么潇洒迷人,特别是那剑眉星目中闪动的无上智慧之光,令她魂牵梦萦!令她秀目泪水轻涌,如涓涓溪流,淌下粉白娇嫩的脸庞!仿佛眼前之人,就是她穿过千年时光寻找的生死之人!
突然,白文玉弹得兴起,舒指忽变,从罡音仙谱的二式角音,猛升到三式“杜鹃万归啼血”的徵音中,隐泛重重杀伐之机,血腥时隐时现。不料,“咔嚓——”琴声中断,古琴承受不住他手指倏加的三成内家真力,弦断琴毁,把洗耳恭听的人们,惊了一大跳,立马梦中惊醒,心灵回到凡间。
他们哪里知道天籁罡音十二仙谱的妙用和威力,这是外星高级文明创造的奇迹,巧妙利用空中能量元素,以声杀人于无形的绝技。当内家高手弹奏此绝谱,心神自然沉浸融汇于琴音中,体内的真力运行也随之注入音符之中,并且随着音阶逐渐加强而加高。所以,即便普通人获得此仙谱,也是望谱兴叹,无从弹起。
幸好白文玉弹奏的古琴是一般的古琴,否则,会害死多少也不自知。
白文玉见别人的古琴,莫名毁在自己手中,不禁愕然。晃眼间,山下好似有许多人在看自己笑话一般,心中难免惶然慌乱,有些不知所措。
“嘻嘻!”迎面传来清脆悦耳的娇笑,把白文玉吓了一跳。
第三十四章 心有千千结()
大宋词人秦观浣溪沙词曰:“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此情此景,在邬家小姐心中,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首简约优美的词令,无边的幻想,总是让怀春的少女,超越现实,充满无限美丽的想象和祈愿。
当邬家小姐姗姗步入小亭,随后,那娇艳似花的面庞出现在眼前,白文玉更是黑脸上阵阵发烧,无地自容,猜知古琴必是她的无疑。这下可好,毁了人家大小姐的东西,今夜不知如何收场了?
庭内众人,目睹本府小姐登场露面,纷纷回屋躲避,连知府大人夫妇,也互望一眼,点点头,颇有涵意地微笑一下,便携手进屋而去。霎时,假山下走了个干干净净。
“文相公,弹得好琴啦,小女子首次闻听到如此美妙奇绝的仙乐。不知能否重寻一好琴,再奏一曲听听?”邬小姐信心满满,脉脉温情地脆声说,那一副我见犹怜、弱不禁风的神态,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
白文玉心虚毁坏了人家小姐的东西,第一次难为情地嗫嚅着嘴唇,感到无比尴尬异常。沉默一下,不由吞吞吐吐地说;“小,小小姐,在下,在下实在不知小姐芳驾到来,请恕罪,恕罪!不好意思,对不起!”
邬小姐见他受窘的样子,心底里大是开心不已,心想:你也有今天,那日路上轻怠于我,今日里可是报应了。想到得意处,忍不住花枝乱颤,玉手轻掩樱唇,“噗嗤”娇笑说:“什么小小姐的,小女子姓邬名友梅,只要你叫梅小姐姐就行啦,我可只想做姐姐,不想做妹妹。”
“小姐,那不妥当吧!于理于法,我是下人,你是知府大小姐,我怎么能坏了府中的规矩呢?不妥,不妥!”白文玉冷静了下来,定定心神,淡淡地反对道。
邬友梅听得他不顺心地犟嘴,几天前初遇时对自己的冷待,顿涌心头,忍不住玉容色变着恼,暴露本性,一点不淑女地喝道:“不妥当,你也知不妥当?那好,你马上赔还我的古香琴!马上!迟一阵子都不行!”
白文玉心说:这知府小姐的心性好怪,说变就变,就跟翻书一样快!他却不知道,这可是世上好多女子的通病,有时候是一种无限的风景和美德,她会让男人感觉到神秘和不可捉摸,想要去征服获得幸福和快;有时候,当女人对生活失去信心和安全感时,那就是男人们的噩梦和随时随地的惊恐!
没耐何,白文玉只有敷衍“拖”字诀,不以为然地淡淡说道:“小姐,在下明日赔你就是!”
邬友梅最是见不得他这种不冷不热的德性儿,傲气比自己更胜,心里更是恼意上涌,满脑子都是:非要制服你,不显得我邬家大小姐的手段。遂装出怒气勃勃的娇模样,樱口轻启喝道:“你赔得起吗?你知道怎样个赔法?”
“请道其详。”白文玉依旧一副不冷不热地淡然道,这小子一点不解风情,好说歹说赞美几句小姐啊,或者看到美丽的小姐,色授予魂啊,士为悦己者荣嘛!事情就简单多了,说不定就没事了。就跟咱们回家,不能对老婆无视,甜言蜜语几句,保管那天的日子过得挺舒心的,这是题外话,有感而发,当不得真。
邬友梅看他老是这么种神态,心底窝火,毫不为自己美色所动,恼上加恼,不由轻声喝骂:“道你的大头鬼!好,本小姐让你赔个明白,听好,本小姐奉斋浴香多日,方才命小婢在此设坛摆香,图的是个雅!现在雅意没有啦,你得赔!这儿风景独好,图的是个静,这宁静没啦,你得赔!今儿个月夜甚好,难得高悬圆润,要的是个仙灵之气,你看看,现在月儿跑哪去了?漫天是乌云,你得赔。当然,这损毁的古色古香的琴,更得要赔的???乙?獾囊荒r谎??桓鍪Ω档模?徊罘趾粒 ?p》 这番污七糟八的赔法,把个白文玉听得直眉瞪眼,哪还能说得出话来?兀自看着眼前大小姐叉腰蹬鼻子上眼地絮叨,想不到这大小姐比他弟弟还难缠。心想:将来不知哪个男人福厚娶了她,不天天被她拧著耳朵当点心吃,那才是怪事!
白文玉正尴尬地不知所措,准备举手纳降,恰好小捣蛋鬼蹦跳着跑进亭子,装着无意地无辜像,咦道:“哎哟喂,文大哥,小弟好一通找,原来你在这和咱姐那个!我爹找你有要事相商,快走吧,不然我爹会生气的!”
邬友梅正英姿飒爽地把白文玉制得服服帖帖的,眼见又给小捣蛋鬼搅黄了,心中不乐意,不由俏眉倒竖,琼鼻威胁地冷哼一声,一双媚眼凶巴巴地望着邬川小公子,大有择人而噬!
邬川小公子胆怯心虚地退一步,望着姊姊,双手连摇,嘴里分辩道:“真是爹找文大哥有重要事,不关你弟弟我的事!”
平日里,邬川除了他爹,最怕可就是姊姊的了,每次斗法,总是碰得灰头土脸,讨不到好去。时间已久,心中就有了阴影,转而变成了畏惧,不敢再和她相争相斗了,却巴不得爹妈早点将她嫁出去,好让自己在家胡作非为,当当山大王。咄,这小家伙玩劣太重!
邬友梅有点无可奈何,幽幽叹息着说:“文相公,你去吧,明天小女子再来讨讯儿!”
话完,就不管不顾地转出亭子,消失在假山下。
邬川小公子等到姐姐背影不见,转身拉着白文玉的手,嘻皮笑脸地得意道:“文大哥,小弟我可是绞尽脑子救了你,你可该怎么谢我?”
原来是小捣蛋鬼弄的玄虚,假传“圣旨”,骗走了姐姐。想起刚才被咄咄逼人的邬家大小姐,指责的体无完肤,走投无路,几乎要跳下假山的窘样,不由忘形地开心笑了起来。
谁知,好景不长,刚笑到一半,白文玉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邬川小公子见他神色有异,赶忙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子,拖着一根两米长的小竹竿,怒气冲天地直奔上来。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离去的姐姐邬友梅,她嘴里还娇声骂着:“好你个邬川小混蛋,胆大包天,竟敢骗起老姐来了!大概是皮痒痒了,今日不打破你的臭头,不显你姐的本事!”
邬川小浑浑想不到西洋镜这么快就戳穿了,一下子慌了神,回头抓住白文玉的手,大惊小怪地狼嚎:“妈呀,不得了啦!川儿今天要归位了!咋个这么晦气啊!”
白文玉也一时慌了手脚,他也怕了这脾气刁蛮的知府大小姐,急忙抱住小捣蛋鬼瘦小的身子,毫不犹豫地纵身从亭内,跳下假山,急的邬友梅丢了长竹竿,惊恐地边跑边娇声大叫:“别跳!别跳!姐姐饶了你们就是!别跳啊!咦——”。
她满脸是泪地奔进亭内,一下子扑到凭栏前,往下一望,假山下那有一个鬼影子?两人莫名其妙地无影无踪,就好像此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从此以后,白文玉学乖了,轻易不敢招惹这个邬府大小姐,连邬川也规矩多了,见到姐姐也是耗子见了猫,再不敢轻捋胡须的了。不过,邬川时常鬼鬼祟祟地到白文玉房中,邬友梅几次撞见他们姿势奇怪地在一起,一见她出现,两人就像正常人一样,假装有说有笑,好像演戏一般,芳心中好不郁闷,心说:总有一天被本小姐抓个现行,看你们怎生交代?
白文玉抱着惹不起总躲得起吧,谁知越躲,那邬家大小姐偏生越来麻烦,只要没事,几乎白天都要到他住的偏房外,等他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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