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夜凉如水,衾被生寒,我一个人辗转反侧,只觉此后人生,也如这漫漫寒夜凄凉无边!
我深知年氏将恨我入骨,为避尴尬,更是不肯外处走动。
第 56 章 (上)
如此到得八月,因圆明园内各项设施还未齐全,又逢着过节,就不大方便,胤禛便搬回养心殿住。
虽然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到了中午,太阳也还毒辣,暑天气息并未完全遁去,一日车马劳累,便觉心神不济。
午饭时只吃了两口,勉强撑到傍晚,胃里便翻江倒海般翻腾起来,吐也吐不出,只没命的干呕。
采青急着要去找胤禛,被我拦住,他那里沸反盈天一大堆事情要做,哪里又要一点小事烦他。喝了几口酸梅汁,才稍稍好受些,采青扶我床上躺下,自己去叫太医。
一挨着床,就觉的自己千金重,躺下便不想再动,翻身都懒得,闭了会儿眼,迷迷糊糊就要睡着。
再清醒时就听得有太医在旁,还不敢进来,采青先过来拉了帐子,遮了手腕,太医亦步亦趋的进来,单腿跪了,右手搭在手腕上,凝神半日,又请出另一只手来。然后招了采青,“格格,奴才借采青姑娘一步说话。”
我道了声“去吧!”
太医便躬身退下,采青亦跟了出去。
撷蓝和红袖过来拉起帐子,撷蓝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慌张,“格格感觉可还好?”
我摇了摇头,又闭了眼睛,胃里又开始翻腾,撷蓝捧过茶来给我喝了一口,我喝过,还未咽到喉咙便又吐了出来,吓的红袖丢了手中盘子抢过来扶我。
撷蓝看了看窗外,着急道,“太医找采青去了这半日,什么毛病也不说,这可如何是好。”红袖打过清水来给我漱了口,我只敢仰面躺下,闭目养神,也无力气安慰撷蓝。
不知有多久,采青脚步声很重的跑进来,抓了一把我,见我睁眼,又忙松开手,眼神似喜非喜,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几下,眼圈就红了。抓着我手,也不说话。
撷蓝在一旁着急道,“采青这是做什么?格格什么病,药煎上没?”
“太医正在捡药,正在捡药!”采青重复着,却只盯住我看,眼泪“吧哒吧哒”的就往下落。
我也被她弄的疑惑,正要张口问时,却是胤禛大踏步奔了过来,慌的一屋子人忙不跌的跪地请安,他也不理,也不坐,半蹲在床头,握了我的手,呓语般叫着“若黎!”
我疑心更重,拧眉问他,“这都是怎么了?”
胤禛反复握着我的手,又凑到唇边去,一下一下的啄。
我环视屋内,人早已悄悄退出。
胃里又要翻,欠身呕了几下,徒劳挣扎。
胤禛小心拍着我的背,待我起身,端起水来给我漱口,扶我躺好,摸着我的鬓发道,“辛苦你了。”
我强笑道,“是为我病的辛苦?真不中用,只累这半日就这模样。”
他神经质的笑出声来,拿我的手贴到他的脸上,“若黎,若黎。”
我想抽出手来,“傻了一样,到底怎么了?”
他冲我傻傻一笑,手顺着胸口滑到小腹那里停下,盯着看了许久,才抬头看我,眼睛里有异样的光溢出来。我猛然一惊,(炫)恍(书)然(网)如明白了什么,不敢继续想,默算自己月信,因一向不大准,过去十天也并未在意。
我挣扎着坐起来,求救似的抓住胤禛的手。
胤禛以为是我激动,忙摁住我躺下,“你别乱动,太医也还不敢太确定,要再重新诊了脉来。”
我稍稍放心,仍旧是莫名惊恐,我并不明白如此惊恐是为了什么,只是像是掉进无底洞,脚底是空落不能自已的无助。
胤禛见我异样,惊觉的问,“你怎么了?”
我向里侧了侧身,咬唇道,“我并未准备好。”
胤禛突然低低的笑,俯身来贴着我的脸道,“我准备好了,你知道,我一直盼着同你生的孩子。你只管养身子。”然后亲我的脸,低低的叫,“若黎,若黎,我该有多高兴。”
我侧然,抚上他的脸问,“真有那么高兴?”
他点头,顺势躺到我身边拥住我,一只手搭到我小腹上,轻轻磨挲,“这个孩子,眼睛要像你一样,让人不能轻易直视。我给他所有他想要的,江山也可。”
“你岂不要担昏君骂名?”我戏谑笑道。
他也笑,“自古昏君最惬意,为自己的女人放一把烽火,那也不是谁想做就做的。”
“败了家国,骂的还是女人,男人最擅长的就是把责任推给女人,还美其名曰红颜祸水!”
他大声的笑,吻了吻我的额头,“要不要我立个字条,日后算起帐来,白纸黑字,你好做个凭证以示清白。那混蛋事都是一厢情愿讨好你?”
我拍了他一掌,“不许胡说。”
他拉住我的手,一起放到我肚子上,“儿子,你额娘最不易讨好,你长大了可要费些心思。”
我又笑到无力,转身背朝他,又被他揽回去,“让我多看看你,保不准以后你眼里只有他没有我。”
我又给了他一拳,“有没有还不一定,你乱说什么?”
“太医说十有八九,多年的老郎中,岂信不过。”
“那也不能确定就是个儿子。万一是个女孩儿呢?”我问道。
“那就更多疼她,一定点儿委屈都不给她。”胤禛肯定的说,然后又仰头无限向往的说,“我想是个阿哥,我好好栽培他,让他成为比先帝更有成就的君王!”
我捂了他嘴,“不要这些,若真是阿哥,就让他以后做个闲散王子,不问政事,民生疾苦,有他的兄弟,他只平平安安一生。”
他一叠声的答说好好好。
我抓紧了他肩,“我说是真的,你一定答应的。”
他有些吃惊的看着我,重把我揽住,“我答应不强求他,若他有意,我们也该给他机会。”
“我知你是想对我好,但不必许如此诺言。”
“这是后话,且不说了。”他拍拍我肩道,“来,养会儿神,呆会子太医还要给你断脉。”
我点头,是有些累了,事情来的太过突然,我完全不及防。虽日夜与胤禛守在一处,却是时时注意,加上太医常说我体弱阴寒不易有孕。再想自己身份尴尬,皇宫是个看身份活命的地方,子因母贵,胤禛对我再好,也不能保我一世,一旦他日有不测,新仇旧恨,这紫禁城哪里容得下我母子,所以不要子肆是最佳选择。
无心插柳,柳渐成阴,我不知该喜该忧。
心里想这这些,渐渐睡去,睡梦中似听到孩童清越的笑声,朗朗入耳,我不自觉微笑,心想,有小儿环绕膝下,余生也是件美妙的事。又恍惚觉的自己也有那么一个孩子,手脚忙乱的在自己怀中撒娇,幸福的喜悦就那么蔓延了全身。
再醒来后就是掌灯时分,空气中隐隐漂浮着药味,我长舒了一口气,想坐起身来,采青听到响动,过来扶我,见我要下床,忙紧张的叫了声,“当心!”
我惊愕抬头看她,睡前的意识复苏,明白她担心什么,果然她朝我一笑,是那种幸福难以言表的表情。
我哑然失笑,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并无异样,缓缓站起身来。
“万岁爷到前边儿去了,嘱咐我等你醒来告诉你一声一会儿就回来。”采青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道。
我一笑,“中间可有人来?”
“你睡透的熟,太医来就没叫醒你。”
我哦了一声,便朝门外走,“出去透透气吧。里头闷。”
采青有些迟疑,我笑着斜了她一眼,“哪有那么要紧,还能就不走动了!”
采青欢喜一笑,便搀起我胳膊来,几乎一步叫一声当心,我只好停下无奈看她,她吐了下舌头,嘻嘻笑道,“忍不住要担心嘛!”
我只好摇头,由她紧张扶出殿外去,外间余热已退,偶有凉风吹来,闷了一个下午,不由得觉的神清气爽,小小的伸了个懒腰,眼光漫过平整的小腹,下意识停了下来。
回头问采青,“太医断过脉后怎么说。”
采青立刻笑成一朵花,“是喜呢,爷高兴的不得了,养心殿里里有些外外的人全赏了。”
我想象不出胤禛在宫人面前高兴到忘形的样子,只笑了笑。
“太医说格格身子早年留下痼疾,虽不成大病,但终也影响胎儿,所以以后要悉心调理。”
“全是套话,他们除此,也并无多余的话好说。”我笑道。
“格格!”采青担忧的唤了我一声。
我看向她。
“格格好似并不很开心?”
“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么,做女人,总会要生一个孩子,非得得意到忘形?”
“别的主子知道身怀龙子,千方百计要给人知道呢!看着格格,连高兴的兴趣都没有!”采青嘟囔道。
我莞尔,拉过她的手,却不知说什么,只拍了拍,“那你可使着劲儿的高兴。”
正说着,突然外边通报道皇后驾到。
我看着自己还是身着寝衣,便要退回去换,纳拉氏却已带了几人,脚步轻快的进了内院。
我只好迎上前去,采青等各行了礼,纳拉氏便执着我的手,“恭喜若黎格格了!”然后就看住我笑。
我倒被她看的不好意思。
于是让她进殿,撷蓝奉了茶来。
“还要你亲自来。”我有些词短的客套着。
纳拉氏并不知我的尴尬,笑道,“龙子这天大的事儿,我当然得亲自过来一趟。爷那里仔细吩咐了,我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要你们母子平安,咱们烧香拜佛的求着呢!”说罢又笑。
我勉强笑着,突然觉的悲哀,女人的命,即使贵为皇后,也依旧这般渺小!
第 56 章 (下)
纳拉氏并未久留,想是因为胤禛子肆不旺的缘故,她开心是真心的。多说了几句喜庆吉利的话,就赶在胤禛回宫之前走了。
送纳拉氏出去,我又独自在院中站了半会儿,想起人生无常,十五六岁时觉的自己二十都活不过,一眨眼也年过半百,眼见着也要做娘亲了。想及此,便瞧瞧掐了下自己手腕,微微的疼,一切都是真实的,唯有我的心不信。想着自己便喜悦起来,大概是为了腹中有个不能预知的生命!
胤禛从身后拥住我,“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我忙挣脱他,“一群人跟着,你怎么好腻味?”
他一笑,牵起我的手回殿内,“若黎格格何曾怕过人笑话?”
“怕有何用,还不是被你带累的,别人自不敢笑话你。”我赌气道。
“喔,我怎不知,你说说我怎带累你?”他斜眼坏笑着问。
我知他有意羞我,便甩开他的手,“就欺负我不是?”
“那要不我说?”他伸脸过来。
我一掌推过,“要死,越发没个正经样儿了。都这把年纪,你怎好意思说出口。”
他仰头大笑,进殿内一下坐进椅子上,拍着自己腿道,“来,若黎,咱们的小阿哥也随额娘一起坐他阿玛腿上。”
刚好撷蓝低头送茶进来,脸是红的,想是因为胤禛的话。
我急道,“疯了!”
胤禛拉近我,把头埋进我的怀中,“就是疯了,若黎,想一想,就快有你跟我的孩子。”然后在我怀中长长的舒气。
我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是我和你的孩子!”
中秋节的家宴,我依旧是不想参加,借口妊娠反应太重,恐扫众人的兴致来推脱。胤禛沉吟半日,突然请求道,“若黎,可不可以为我?为你怀中的骨肉,你可以不要名分,但这胎儿需要他的位置!我需要给他一个位置!”
晴天一个霹雳,我顿时浑身发凉,他到底比我考虑的多,这腹中胎儿,还有漫长的一辈子,这深宫大院,没有地位就没有生存的权利!
我凄然点头。
我知道我又退了一步,从前若黎的尊严,也又一步的萎缩!
抬头看胤禛执着的眸子,我想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许久不曾考虑的问题被胤禛一句话问回,我(炫)恍(书)然(网)不知答案。
我理应感谢胤禛,没有他的爱,若黎哪里还需要尊严!
我想我是考虑的太多了。
我是为胤禛才留在这里,而不是为安身立命!
若然要爱的这般小心翼翼,何苦当初心扉敞开!况且如今有了这个小生命,她或者是他,仅只是我和胤禛的孩子,是我们爱的见证,身份和地位,仅只是一种象【炫|书|网】征,若有爱,一切都在,若爱无,一切皆无!
我用爱去交换爱,无关尊严吧!
然而到底是心虚,临赴宴前不住的紧张,甚至想临阵退缩。
胤禛非要我和他同辇,我自不许,无需张扬到这种程度,而且实在不能伤害纳拉氏最后的骄傲。
胤禛无奈,便着了十三和馨兰伴我,这样正好,既不使我丢了气势,又免了他的骄纵宠溺之嫌。
馨兰知道我有孕在身,确是比我还喜,事实好像别人都比我更关心这个小生命的到来。阿欢几次想腻到我身旁来,都被馨兰喝止,往淑芳斋的一路上,阿欢都噘着嘴。
十三笑着招呼阿欢搀着他走,还特地嘱咐阿欢挽着阿玛想怎么跳就怎么跳。
馨兰不无担心的看了那爷俩一眼,转向我道,“爷始终是惯着她,眼看又是一年,皇上指婚是早晚的事儿,她这样叫我如何放心!”
“又说!又说!”阿欢听到撒娇的欺到馨兰身边,抱住馨兰的脖子道,“皇伯伯说舍不得阿欢早嫁呢!”
“听是女孩儿说的话么,别家姑娘一听嫁字就红了脸,她可好,面不改色的说。那你皇伯伯有无说女大当嫁啊?”馨兰又气又笑的问。
“又唠叨这个,欢没你说的那般不懂事。”十三笑这护道。
阿欢忙跳到十三旁摇了摇十三胳膊,“阿玛说的对!”
馨兰只有摇头嗟叹,“过了年就17了呢,留都留不住了,饶是有皇上护着,宗室那里也有不满了。爷只管阿欢开心,谁知以后是不是害她!”
“做娘亲的总是要担心这些眼前的还不算,以后的也先想着,不都是没用的?你要是担心,索性也让欢自己选去,只要人好,家庭怎样的也都无甚大关系。弘昌不就是好好的。”我宽慰馨兰道。
“姐姐是这样想,哪里又能做呢,若是像的弘昌,她一女孩儿,这样行为怎堵攸攸之口!阿欢性子傲爱逞强,又无心机,皇上宠她,实在是硌众人的眼。”说着又长叹气。
我拍拍馨兰的胳膊,“白叹回气,过节呢,你这样倒让阿欢心里也难过。我看她也还是知道你心里苦楚的。不过是孩子心性,还不知道人世愁苦。你之前还不是同她一样,经此大难才略懂沧桑。人哪有一辈子不吃一点儿苦的。”
馨兰点头,“这样说来也是!”
一入淑芳斋,竟是苏培盛迎了过来,我们具都一惊,苏培盛麻利的行下礼去,然后引我们到得宴会主场,前边儿就是听音阁,戏文是少不了的。
胤禛和德妃主位旁,纳拉氏席位挨德妃在次,余下是年氏李氏诸妃带着未成年皇子公主入座。
胤禛左手后一列,应是众兄弟之位,苏和在胤禛左手侧席位等待,想那里是十三之位,十三之下才是三、八、十二、十七等席位,余下是稍低一辈皇子贝子阿哥的席位。
我未入场前大致扫了一眼,苏培盛引在前,一路遇着许多人,认识的陌生的,寒暄的颔首的,我想我的出现着实震惊了许多人。
德妃胤禛和纳拉氏的席位还空着,十三席位处,赫然并列三张桌案,据往例,只有嫡福晋才有资格与亲王等同座,侧福晋位子在嫡福晋案后一侧。十三这里并列三案是何意思,看淑珍已然从一侧起身来接,说明那一案并不是她的。
正疑惑间,苏培盛引我到最前一案,“回格格,皇上吩咐,委屈格格同怡亲王爷和福晋同坐。”
胤禛用心之良苦,刹那间灼热的全身,他是在用这个特殊的位置告诉别人,若黎嘉措在他心里有多重!
馨兰见我迟疑,担心的问,“姐姐可是身体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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