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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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音梦魇-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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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音梦魇短篇集 / 作者:水无暇


曾记前尘处处香(一)







那一年,我死在了江南。
我选择了洌水湖边最妖娆的那棵樱树,粉白的花朵,染了我的鲜血,渗透出明艳的粉红,大颗大颗地飘落下来,掩埋住我干净的身体,冰冷的嘴唇,鼻息中有湖水咸咸的味道。
我合上眼帘,最后的一幕是江南那独特的,碧青色的天空。
一朵云都没有。
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整个世界如同被睡眠俘获般无声无息与我一同潜入了地底的深处。

一)
我的记忆从十七岁那年开始,前面的那一段犹如婴儿般空白。
师傅说那是一种叫“醉生梦死”的恶疾,很难复原。
师傅唤我作红罂,又说女子名中带红,命中必有劫难,特地嘱咐在我的右腕上戴着一串乌青的珠子,令我千万不可离身。
据说,珠子是师傅的祖师传下,一直供在太师祖画像前的木案上,吸收了香火的精气,和四代信徒大悲咒的灵力。
十七颗扁扁的珠子串在一起正好是我手腕的大小,我将它拢在袖内。
陌上忽染杨柳色,我立在柳絮飘飞的清风中,反复试练着师傅刚传授的一招“曾记前尘处处香“。
二师姐浅笑着与我过招:“红罂,你练这一招正是再合适不过。”
她又拿我的身体取笑,我身体有着与身俱来的香气,似花草绽放的清芳,又似明水流淌的清冽,师姐们爱靠近我的身体,说好沾点香气,省了好些水粉钱。
师傅却皱眉责令我,多去大堂静坐,用陈年的香火缭绕沐浴。
“红罂,红罂快点过来。”三师姐清脆地唤我。
我将剑还入鞘中,向着她跑去,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师姐妹围成一团,三师姐与我最要好,一把拖过我的手:“红罂,你也来选几尾吧。”
原来是个年轻的货郎,挑着一前一后两只水缸上山,缸里装了斑斓的金鱼,一尾尾游得活泼,不时将几滴清水溅在师姐薄薄的春衫上。
我将手伸进水中,水的温度微凉,金鱼柔滑的尾翼扫过我的指尖,酥酥麻麻的感觉,我仰起脸,对着货郎轻笑:“给我一对荷包红吧。”
货郎怔怔看着我,半响才回我:“敢问姑娘的名字?”
身周一阵哄笑,三师姐过来将我藏到身后,叉着腰,理直气壮地指责:“我师妹说要一对荷包红,你这人好不失礼。”嘴角却忍不住偷笑。
只怪货郎长得俊俏,一袭干净的粗布青衣,掩不住眉宇尖轩昂之态。
他取出一只精巧的陶钵,用木勺挽了两尾荷包红,我伸出手去接,指尖触到他的,立码又逃回到三师姐身后。
“我来付帐,这些金鱼我们都买下了。”三师姐摸出一大块银锭,交给货郎,师姐们一拥而上,几十双粉嫩的手掌伸进桶中,水花翻飞,鱼儿受惊,在水桶中上下翻滚挣扎。
我看着那些躲不开的鱼儿,抱住自己那两尾,悄悄地退了开来。
大家都那么快乐,没有人注意到我,他却追过来,我倚在树边,无处可逃,只得捧着一钵清水,低头看自己的鞋尖,一抹桃红悄悄探出。
两人都不言语,发顶炙热的是他灼灼的目光,我不敢仰首。
“红罂,红罂回去了。”三师姐在远处叫我。
我仓皇地看住他的脸,“原来你叫红罂。”声音那样温和,令人心安。
他不知将什么投进我手中的钵中,溅起一滴在我眉边,他的手伸过来,轻轻为我拭去,掌心温暖:“她们在叫你呢。”
“啊,是。”我唇边莫名有了欢颜,是花香作祟或是春风诱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他,“明晚,你可会来?”














曾记前尘处处香(二)







铜镜倒影中有我清晰的容颜。
桃木梳捏在手中,头发梳理了一次又一次,手却轻轻发抖,字木盒中取出一小盒偷藏着的胭脂。
那日回到房中,将金鱼倒入木盆,惊异地看见清水中泛起点点嫣红。
原来他投在钵中的是一盒脂芳斋的玫瑰胭脂。
胭脂有着自己的名字,精致的小小的铅盒底部印制三个阴字:啼胭红,指尖划过,脑中浮现的却是那张清俊的脸,温暖的笑容。
用小指的指甲轻挑了一点,抹在唇上,馥郁的芬芳,镜中的自己顿时鲜艳起来,那一抹红,活泼地流转在眉梢眼角,我吃吃地笑,腕上的珠串碰触到自己火热的肌肤,清凉彻骨,骤然间,我发现有几颗珠子的颜色黯淡无光,仿佛失去生命般,不再异彩。
我在房中点上蜡烛,然后小心地推开门,掂着脚尖象只猫儿般,一路溜到后院墙根,提了口气,飘飘然地飞了过去。
师姐们猜不到我的轻功能这么出色,而我只不过是个贪玩的孩子,对着四周高高竖起的围墙,每晚地苦练。
脚尖轻点,几个起落,到了后山。
他,在那里等我。
很远我就能见到他,暗夜中,繁星点点,仿佛落在他的眸中,我一直在想他一定不会是个货郎,不会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可是他不说我就不问。
他只告诉我,他的名,纪颜。
自此,脑中百转千回只有这个名。
他过来牵我的手,我碰触到他掌心的薄茧,这只温暖的手一定握过剑,而且能握得很紧。
月自西向东,慢慢游离,夜色如水。
“我该回去了,明早师傅还要考我新学的招式。”我在草地中站起身,很多萤火虫被我惊起,一时间身周璀璨若星河,身体被他一把搂在怀中,他将头埋入我的长发,滚烫的鼻息吹在耳边,实话想将我我整个融化。
“红罂,我真是不舍得与你分开,哪怕一分一秒。回去后,我请父亲来向你师傅求亲。”他表情认真,信誓旦旦,“你可愿意做我的妻?”
我旦笑不语,却用眼睛告诉他,我愿意。
他将我的手,放在颊边,我心一片清明,他的唇落下,如同樱花飘拂,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有熟悉的场景一闪而过。
萤火虫围绕我们,很美很美。














曾记前尘处处香(三)







我从后院原路返回,着地时,土地炙热而柔软,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腻的腥味。
汗,从额角滴落。
浓郁的腥甜,是鲜血的滋味,大量的,新鲜的血液。
恐惧从脚底蔓延上来,四周极静极静。
最靠近的是二师姐的房间,我几乎是跌进房门,二师姐的身体从床沿挂落,一道剑痕刺穿她的咽喉。
好快的剑。
我捂住嘴退出来,奔向大师姐的房间。
大师姐的武功是师姐们中最好的,但她依然被一剑穿喉,满脸的恐惧与不置信,右手还搭在剑柄上,剑未出鞘,人已不在。
三师姐,七师妹……她们都变成了尸体。
两个时辰前,我们还一同吃饭,洗碗时,三师姐挠我痒,害我还打破了一只碗。
我扶住前院的大槐树,忍不住吐了出来。
大殿里传出野兽般残喘的声音。
师傅!师傅在大殿!
大殿中的尸体更多,我小心得跨过,不能踩到她们的手指,她们会痛。
“红罂,红罂。”
我扑倒在师傅脚边,师傅手上都是鲜血,她还活着。
“师傅,是谁,是谁灭我一门。”
“红罂,你走,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不!师傅,你告诉我,是谁,我要报仇。”
师傅抚摩我的发顶,慈祥的面容黯然:“红罂,你没有死,师傅就很安慰了,等师傅走后,你用火将这里烧干净,然后下山,再也不要告诉别人,你的身份。”
“师傅,红罂会报仇,红罂在所不惜。”我拼命地磕头,希望师傅能将仇家的名字告诉我。
师傅叹了一口气,无比哀怨与痛楚,然后用手指上的鲜血在地上写了四个字。
江南寒家。
家的最后一撇未尽,师傅整个人歪向一边,咽下最后一口气。
“师——傅——”我听见自己凄厉地叫声刺穿夜空。
那晚,山上起了好大的火。
那晚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提起降月门。














曾记前尘处处香(四)







一年后。
江南。
我在寒家做了三个月的丫鬟。
寒家的管事武大娘在大院门前拣到了孤苦无依的我,见我可怜,便收在身边做了丫鬟。
寒家是武林大宗。
传言中,寒门的现任当家——寒驳岸,武功深不可测。
我找了他整整七个月,第一次我在厨房做事,听到身边有人说,老爷要来的时候,我差一点冲出去,只差一点点,可是我的武功太差了,根本没法近他的身,我只能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找最好的机会。
那些小厮有事无事地往厨房跑,被武大娘一一赶了出去。
“大娘,寒家是不是不让人吃饱饭啊,整天个都挤在厨房里?”我埋头削着土豆。
武大娘的表情好生奇怪,她看了我一眼又一眼:“红儿,你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看有没有好吃的啊。”我继续工作,头也不抬。
武大娘象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你不知道他们都是来看你的?”
“看我?”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长得美,只要是男人,都会挤到厨房来的。”
我长得美?师傅没有说过,师姐妹们也没有提起,可是我看到了那些男人的眼神,然后脑中回放着武大娘的话,只要是男人。
只要是男人,寒驳岸也是男人。
那天夜深,空气寒冷得近乎透明,老爷传话说想吃荠菜馅的云吞,武大娘睡眼惺忪,不愿意起身,我接口道:“大娘,我去做吧。”
她巴不得我接茬,别过身继续睡。
我,亲自端了过去。
推开门时,我听到擂鼓的隆隆声,回神才发现是自己的心跳,我就要看到我的仇人,血海深仇。
寒驳岸坐在案前看一张羊皮地图,听见脚步声,随口道:“放着出去吧。”
“老爷,云吞要趁热吃才好。”我柔声回答,声若黄雀,莺莺嘀嘀。
他终究忍不住仰首,我在烛光中对他无声地微笑了,芳香洁白的花朵,盛开在黑暗中。
他站起身,走近我,仿佛想将我看清,窜动的火苗映照在墙上,有如鼓点下诡异的舞蹈,声音极低:“三月天,哪里有栀子的香气。”
“是婢子身上的气味,让老爷见笑了。”我退一步,方便他再进一步。
他的声音迷惑而苍茫:“你是府中的丫鬟?”
“婢子是厨房武大娘管事下的红儿。”因他身材极高大,我须努力向上才看清他的脸,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脸上的甜美依旧。
他的手伸在半空,没有落下,只留下一句话,做烧火丫鬟太委屈了。














曾记前尘处处香(五)







武大娘被安排来为我开脸上妆,她想将我腕上的珠串褪下,被我的尖叫声,吓到:“红儿,拜堂后,你就是寒家的大夫人了。这种旧物还如此恋恋不舍。”语气中带着讽刺,他们都在背后议论我的事,他们只敢悄悄地说,因为如今的我已是老爷的掌中宝,心头肉。
珠串已经只剩下一颗珠子还有微弱的光芒,是不是我下山太久了,可这是师傅留给我唯一的物件,我怎么舍得离身。
鲜红的胭脂抹上嘴唇,清澈的铜镜中倒映出我的身影,三千青丝,宛如一袭华美的绸缎,刺痛了我的眼睛,泪水忽然就流下来,我不敢再看,不敢再看,生怕看到的已是红颜白发,刹那芳华,转瞬成空。
门口一下子喧嚣起来,鞭炮声,人声,笑声。
武大娘跑去一探,回来道:“居然是少爷回来了,据说他要死要活得去找一个人,这会儿怎么回来了。”
话未落,门已经被撞开,一个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红罂,果然是你,我苦苦找寻你一年多,没想到你却来了我家。”
“原来你的名字叫寒纪颜。”心灰意冷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当初他就是寒驳岸安排的探子吧,摸清了降月门的地势,摸清了降月门的人数,也顺便摸清了我的心。
午夜梦回时,我想他一千次,一万次,以为当时我的不告而别会给他带来伤害,没想到受伤害的人却只有我。
我回旋身,海藻般浓密的长发,黯淡的脸上有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被我轻易地挥开,怎可被他破坏我的计划,过了今夜,一切都该结束了吧,心底有火焰在烧,却无法带来温暖。
“我要去和爹爹说, 你就是我找了一年的那个女子,你是我的妻,红罂,你曾经答应过我,那晚有萤火虫为证,你可记得,可记得!”
“我都忘记了。”原来想忘记一些事情是那么地容易,只要让自己不再去回忆。
“纪颜,不要胡闹。”寒驳岸及时现身,将我藏于他的身后,然后命弟子将纪颜架了出去。
“红罂,我真的一直在找你,我不相信你会忘记。”他的声音终于湮没。
寒驳岸试图安抚我簌簌发抖的身体,却被武大娘劝了出去:“老爷,新娘子尚未梳妆完毕,不能延误吉时拜堂。”
“红儿,你不要害怕,今天我不会放纪颜出来闹事的,这孩子口口声声说要找一个女子,恐怕这会得了失心疯了。”
我轻恩了一声,没有作出任何解释,他相信是纪颜看错了人,就让他相信吧。













曾记前尘处处香(六)







洞房花烛。
没有恐惧。没有胆怯,没有怜悯,没有悲哀。
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坐在床沿。
推门,脚步,酒意盎然,我的喜帕被他掀起。
寒驳岸为我除下凤冠,耐心为我轻解罗衫,我低垂臻首,皮肤逐渐暴露在空气中,肤白如雪,芬芳似花。
他的手指碰触到我,我对着他笑,露出糯米般细白的齿,眉目含春,长发落在胸前,一道黑色彩虹。
情欲是天下最消磨意志的孽障,我半迷蒙双眸,手却伸进喜被中,抽出我藏好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冰冷的利器,深红的鲜血,已经喷涌而出,如樱花般飞溅,无法泅渡。
他不置信地看住腹部致命的伤口,颤声问:“为什么?”
我紧紧握住匕首:“那你为什么杀我师姐妹,为什么杀我师傅,为什么灭我们降月门。”我失控地大喊着再次刺了下去,却被他挥手甩开,我整个人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所有的骨骼仿佛都要裂开。
我的手腕敲击在桌角,那串珠子分散开来,我象被从中间撕裂,巨大的痛楚令我意志模糊,可我不能放弃,他刚才的一击只是真气反弹,我那一匕首刺得那么深,我只要再过去刺他几下,我趴在地上,慢慢向前挪动,匕首,匕首就差我一尺而已。
一声凄厉地长啸,有人破窗而入,与寒驳岸立时交手。
那人。
我定睛看住,那人居然是一年多前就死了的师傅!
剑快如风,师傅的剑法有我所没有见过的凌厉,带着妖冶的狠毒。
寒驳岸受了重伤,被她连刺中几剑,瘫倒在地,今天是大喜之日,所有的弟子全都在前厅饮酒,谁也不会来救他。
师傅没有死,师傅亲自来报仇了。
不,不对,那天师傅明明断了气,又被我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她不应该在这里。
“妖妇,你三十年里藏得真好。”寒驳岸喘息着。
“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取你的性命,三十年前我夫死在你的剑下,此仇怎能不报。两年前,你儿子已经寻到我的落脚地,可惜,他却迷恋我的女弟子,迟迟不归向你禀报。”师傅的面目狰狞扭曲。
“你就设下毒局,派这女子来暗刺我。”
“她?她可是我手下的王牌,为了让她相信,我不惜杀了自己所有的弟子,也只有她才能近你的身,取你的狗命。”
“难道你们三十年前的妖术已经炼成?”
师傅走近我的身体,一把拉住我的长发,将我整个拖起,“十年前,上天助我,叫我在冽水湖挖出这般完美的尸体,她生前必是吃了至阴的药物,尸首多年不曾腐烂,而且还吸收了月光湖水之灵气,周身飘香,异性接触之下,神魂颠倒,不能自己。”
我全身凝闭,听着他们骇人的对话,我是一个死人,我是一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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