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紫蝶摸索着,颤颤巍巍的爬起身,跌跌撞撞的艰难蹒跚离去。
又一阵狂风卷过,黄沙迷了所有人的眼。云雁关之所以能成为易守难攻的险要关口,主要是城楼外几乎没有遮蔽障碍物,放眼望去是一马平川的黄土,一百多里之外又是驰沙国边境的沙漠,所以极难可以偷袭后再顺利逃生。
但是云雁关也不是轻易能让人夺了去的,当年先皇就是意识到云雁关的重要性,一旦失守,对祈月江山会造成难以预估的损伤,所以早年就以云雁关为中心,周边三大城市以三角对立包围的方式设立了军事据点,每一处都有二十万以上的兵力。
钟离绝还不知道,他只是暂时占领了云雁关,只要封司祺一声令下发动反|攻,那么云雁关很快就会被夺回。
在这样密谋逃逸策动祈月内乱想要趁乱而起的阴谋中,钟离绝唯一作对的决策可能就是劫持了安羽惜,如若不然,云雁关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落入他手。
对面就是城楼,城楼上布满暗藏的弓箭手,稍有动静就会被射成马蜂窝。所以黑夜是最好的隐蔽工具,在这一场战役上,最主要的就是占得先机。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役,必须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是没有人动摇退缩的念头。
半个时辰后,黄土丘后面发出沙沙的轻微异响,大家屏住呼吸静观其变,很快出现一个高大矫捷的黑影,正是去而复返的冥月。
“我临时召集了五百人马,武功皆属上乘。”冥月率先低声开口,“另外,三十里地外还有五千精兵候着,是佑亲王调遣过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云雁关仓促间被占领,其实钟离绝带进去的兵力也并不多,若是硬碰硬,不见得会输,只是大家都不想那羽惜的生命赌。
“人已经进来了吗?”南宫御率先沉声开口,他本是驰骋沙场的元帅,自然充当起领兵统帅的职责。
“就在一里地之外待命。”冥月点头。
“离子时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准备救人。出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南宫御看着已经迅速从地上站起来的众人。
“我们先悄悄靠近,冥月功力最强,若是能不惊动对方把羽惜带走那最好不过,如若不行,那么我们就只能拼了。”云翩翩快人快速的说道,顺带的一边施展身体,扒了几个时辰身体都僵住了。
“好,我这就去。”冥月沉沉点头,随即施展十成功力悄声神速朝着城楼的方向飞去,而身后的众人也一众跟了上去。
漆黑的夜空下,寒气冷冽,嗖嗖嗖,人影紧接着掠过,很快就没有了行迹。
冥月足尖借力,蹬着城楼的墙面蹭蹭蹭的就往上飞掠,除了呼呼的风刮过,一切静悄悄的,什么异常的声响都没有。
黑色的身影矫健迅速,很快就轻易的来到城楼的拱门顶,摸索到一个结实冰冷的绳索,二指粗,冥月抬头警戒的看了一眼城楼上面,没人发现,便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想要割断绳索。
地下的人都敛息紧张的注视着上面的一举一动,虽然寒风冷冽,可还是紧张的一身是汗,时间过得异常的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冥月双手蹬着墙面支撑身体,一手拉住绳索一手拿着匕首来回割着绳索,却没想到这绳索居然是玄铁混天蚕丝特制的,想他的匕首已算是削铁如泥的锋利了,可是用足了十成功力用力切割也不见多大效果。匆忙着急间无意间触碰到羽惜冰冻到僵硬的身体,感觉不到一丝活着的热度和气息,冥月深知不妙,再这样下去恐怕羽惜真的性命堪忧。
身形一转,人就顺着绳索跐溜一下上到城楼上去了,刚巧躲过巡逻的守卫,砍不断绳索,那么砍断绑绳索的柱子也是一样的。冥月有把握羽惜掉下去下面的人肯定能接住,只要他们把羽惜带走,他留下断后,那么即使死了也能心无愧疚的去见主人了。
身形灵巧无声的在密集交叉巡逻的守卫中小心穿梭,可是天算不如天算,令冥月吃惊措手的是绑着双手和颈部的三根绳索居然安置在城楼的三个方向,而且专门有士兵在在盯着这三处绳索。
冥月转了一圈,有些束手无策,他不能打草惊蛇,于是只能再折回羽惜身边,虽然费事一点,但是毕竟稳妥多了。
为防止割锯的时候擦伤羽惜的身体,冥月一手托着羽惜的身体,好不容易割断一根绳索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冷风一吹,竟有种刺骨的眩晕,有些体力不支的感觉。
套在羽惜脖子的绳索终于被弄断了,可就在冥月还来不及松口气的时候城楼上发出一阵叮铃铃魔魅般声响。
“什么人 ?'…3uww'”城楼上黑暗中传来一声清醒凌厉的冷喝,划破宁静的长空。
原来绑住绳索的铁钩处还连着金铃,只要绳索一断,就会发出警报。冥月微微蹙眉,羽惜的两只手还被绑着,他一时半会儿也割不断,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听到城楼上的冷喝,底下的人都是忍不住一惊,立即全身紧绷蓄势待发。
“呼呼”的响声连绵不绝,很快,城楼上的火把一把连着一把点亮起来,把黑夜照的透亮,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城楼上密密麻麻的人头齐齐的挨着。
同时也把城楼底下的十数人的人映照的清清楚楚,所有的眼睛都清楚而担忧的看着半空那抹失去生气的红色,青白色的小脸被凌乱的银发遮去大半,脑袋无力的耷拉着,双手依旧被倒吊着。
冥月撑着羽惜停在半空,看着齐刷刷拉弓的士兵,气氛紧张的一触即发。
人群最首位,站着一身银色铠甲的白盈宇,眼中有着预料之中的得意,随手接过一旁士兵手中的弓箭搭弓拉弦,极尽悠闲的冷嘲热讽道,“让我们等了这么久,才来了这点人,看来这羽惜亲王也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受民爱戴啊。”
“白盈宇,你也算的上一代将才,可是两军交战,你虐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依靠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赢得战争,是为天下之大不耻。有种你放了羽惜,老子陪你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打一仗。”南宫御丝毫无视头顶黑压压的箭雨,气定神闲面不改色的对上白盈宇。
“哈,弱女子?”白盈宇并没有被南宫御的话激怒,反而哈哈大笑,好像真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好不容易才停下笑声,“她安羽惜也算弱女子?当年云雁关一战,她单枪匹马就扫平我的千军万马,当时你们又何曾对我磊落?我只不过是跟你们学的,打仗嘛,兵不厌诈。”
“我祈月俘虏了你白将军,何曾如此侮辱虐待过你?”南宫御皱眉质问,面前的这个白盈宇,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在战场上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白盈宇了。战败的耻辱,被囚的生涯都让那个自信狂傲的白盈宇变的人格扭曲。
“事已至此,废话莫说。”白盈宇一副不愿多谈的态度,在祈月别院的那两年多,他毕生不愿再想起。
“那么我们就趁此机会痛快的打一仗,你下来,我南宫御绝对奉陪……”
浑厚豪迈的话还没说话,就被一支疾速射向羽惜的冷箭打断,原来城楼上的白盈宇眼见着冥月又砍断了一根绳索,终于按耐不住出手了。
冥月咬牙,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羽惜被冷箭刺中,看着她安静的闭上眼,脸色呈青白色,呼吸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
冷箭夹杂着寒风呼啸而来,冥月为了扶住;凌空悬挂的羽惜只是腾出一只手来阻挡。
可是,挡得住一支,却挡不住成百上千支。
白盈宇见一箭不中,便下令城楼上包围着的三百号弓箭手放箭,顿时箭雨如暴风急骤的飞向选在城楼半空的羽惜和冥月。
冥月抱着羽惜在半空奋力抵挡,凌空飞跃,左右躲闪,但是羽惜一只手被绳索绑着,行动范围受限,冥月渐渐体力不支,很快腹背都中了箭。
最后只听得一声闷响,冥月从半空坠落,重重的跌落,浓稠殷红的血液慢慢铺展,最后渗入黄土。
银白的半边面具在火光中闪动着清冷鬼魅的光芒,冷酷依旧,可是它的主人却在渐渐流逝生命的迹象。
“砰”又一声厚重的闷响,没有了冥月的相扶,只绑着一只手腕的羽惜在半空失重,被甩了半圈之后重重撞上坚硬的城楼青石墙壁。
“羽惜……”安落漓咬牙,清隽的面容有些狰狞,他挥开迎面飞来的箭矢,举着手中的剑飞跃迎上。
“继续放箭!”白盈宇看到不远处又涌出许多的黑影,顿时厉声下令。
箭雨乱飞,黄沙之中,一个个黑影倒下,又有一个个一个个前仆后继的迎上,那些个近在城楼底下的,依仗着轻功高高跃起,准备一起努力将那个偏倒在一边飘荡的单薄人儿救下。
这是一场残忍而血腥的战役,这是一场持久而艰难的战役,每个人都奋力拼搏,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又重新换上一张张新的面孔。
“住手!”就在这时,一道威严冷冽的声音响起。
白盈宇回头,就看见呼吸急促,一身大汗的钟离绝满脸怒容的出现在身后,黑夜的火光之中,那一袭月牙白的袍子是那样的惹眼。
“皇上,他们提早攻上来了。”白盈宇马上迎向那个遗世独立般伫立在天地间的身形,敬畏的禀报着最新的消息。
钟离绝厉眸扫过城楼下那一片厮杀和尸首堆积的战场,以及那个半空悬吊着的不知生死的女子。
“开战了为什么不及时通知朕?”钟离绝不悦的质问,欣长精键的身躯越过白盈宇走到城楼观望台,看到吊在半空的那个红色狼狈身影,清艳绝伦的完美脸上表情变的晦涩不明。
刚刚他在看行军布阵图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却从一个充满血腥的梦靥中醒来,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到敌人攻进来了。
“皇上恕罪,事出突然……”白盈宇顿时低下头,气势落下不少,他不敢对钟离绝说真话,他是怕钟离绝为了一个女人在这样敏感而关键的时刻失了分寸。
“闭嘴,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但是白盈宇,朕告诉你,在朕面前,收起你那一套小心思,在朕眼里还不够看。”
钟离绝的出现并未让已经拉开警报的战争停下,城楼墙头一周的弓箭手越来越少,很快又换上一批新的,看来今天劫人的都是武功高强的武林人士,而非祈月国的军队。
这样下去,对于本身没有多少驻军的云雁关来说,是很危险的,封司祺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这个时候损兵折将对钟离绝来说绝非好事。
看着半吊在空中摇摇欲坠的安羽惜,想着她在别院中不可一世的狂傲和羞辱,想着她为别的男人付出一切,钟离绝双眸迸射出刻骨的冷光。
“剑!”钟离绝看着城楼下的激烈打斗,伸出手问身边的士兵要剑。
旁边的小兵一愣,慢了一拍才恭恭敬敬的地上自己腰间的佩剑,钟离绝接过,二话不说到了绑绳锁的石柱便,看着这根唯一束缚羽惜的绳索,犹豫片刻便高高举起手中的剑。
剧烈的撞击让羽惜从疼痛中醒来,那种喘不过气的闷痛,四肢麻痹,五脏六腑移位的灼烧痛楚让她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茫然无神的缓慢环视四周,黑夜不再是漆黑一片,火光冲天中一片厮杀的声音,那种兵刃相接的冷兵器摩擦撞击的声音如锋利的器皿割在她的心脏。
她知道,为了她,无数人的生命会在今夜陨落。
无力的闭上眼,浑身没一处都在疼,疼的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羽惜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这一天她从疼痛无力中醒来,又在饥饿中昏睡,在寒冷中冻醒又昏厥,最后在剧烈撞击的疼痛中不得不醒来,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元气。
城下奋力与城门内不断涌出的士兵激斗,尹子华总是分神望着半空那个摇摇晃晃,消瘦狼狈的红色身影。
突然看见城头的钟离绝举剑去砍断最后一根绑着的绳索,担心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用尽全力呼喊也只能发出低弱的沙哑呓语声。
“羽惜,小心,小心!”最后一个小心才凄厉的冲破喉咙一冲上天,声音响彻云霄,几乎掩盖所有的打斗吆喝声,笼罩整个云雁关,所有的人动作都有一瞬的迟滞。
最后一个字落下,钟离绝的剑正好砍下绳索,羽惜直直坠落,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吹过。
如果就这样结束了,那也是很不错的选择,至少再也不用为那些痛苦的过往纠结了。
身体好痛,心好累,羽惜再也不愿动一下,只任由自己的身体坠落沉沦。
火光电石之间,尹子华侧身一剑狠狠刺进身后准备偷袭的那个驰沙国士兵心口,然后剑也来不及抽出便朝着羽惜坠落的方向纵身一跃,长臂大张想要抱住她坠落的身体。
钟离绝冷笑着,手中用来砍断绳索的剑用力一丢,锋利的刀锋就直直的朝着尹子华方向快速飞去。
冷剑划破寒风,泠泠作响,带着死亡的声音。
尹子华接住羽惜冰冷僵硬的身体,为避免与剑撞上,他在半空强行换气扭转方向躲过冷剑,可接下来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安全着地。
一向清冷疏朗的眉眼竟然难得的绽开一抹满足温柔的淡笑,唇角勾起,收紧手臂最后一次抱着怀里的女子。
“别了,羽惜,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心里无声的说完最后一句遗言。
“砰”一声巨响,无数沙尘飞扬。
世界静止了,周围一切都静止了,大家停下厮杀,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如霜清月的清隽男子,身体铺展开来,面容宁静,唇角带笑,就这么永远的闭上眼,身下浓稠的血液源源不断的涌出,像一朵盛开的旷世红莲,不断的绽放,再绽放。
而他的双手,始终紧紧护着怀中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完成他毕生的誓言。
作为护龙一族的玄武侍卫,他燃烬生命维护一生的忠诚,所幸的是,他选择尽忠的人便是他一生最爱的人。
羽惜浑浑噩噩之际,只觉得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连身体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努力睁开半阖的双眸,望着青蒙蒙的天际。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吗?
“在下尹子华,中书令二子。”
“王爷对我倒是明白的很,不怕我通风报信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你的演戏而已吗?”
“你从来就没有迷茫过吗?”
“我们各自为政,你不是一开始就明白么?”
“成王败寇,无需多说。”
“我没必要跟你多说,这是我的选择。”
“等一下——我特地为你泡的茶,你喝一口吧?”
“回禀皇上,草民可以作证,安羽惜并无涉及其中。因为,藏匿二皇子在羽惜王府的人是草民。草民受辅政王威胁,不得已才为之。”
世人都道是尹二公子才情绝艳,琴棋书画医武全通,闻名天下。却无人知,尹二公子生性冷淡,与世无争,却是个十足十的大孝子。为了那个一生得不到夫家承认的孤苦母亲,他不惜违背良心成为一个探子来打安羽惜的身边,却不想从此失了一颗心,再也无法从这深渊中解脱。
羽惜缓缓闭上眼,那个始终沉默寡言被她忽视的彻底的男人,最终为她交出了生命,而仅仅一个多月前,她还不留一丝感情的递给他休书一份。他不仅没有责怪,甚至连当面质问一声都没有。
安羽惜,你自问做人问心无愧,可是在爱情上自私自利的你,真的没有辜负过他人吗?。
好累,希望不要再睁开眼了,就让她这么坠入地狱吧,再也不要醒来。
太阳渐渐升起地平线,阳光普照,继续日复一日的炙烤着这片大地。
硝烟四起的黄沙战场,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目睹着这一对如神仙眷侣的男女相拥着的安静画面,一红一白,身下的鲜血凝固了,衬得天空那样晴朗湛蓝。
钟离绝在高高的城楼上头俯视,眼中的阴鸷狠绝如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