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诺接过信,撕了头,拿出里面的请帖,内容还没有看,洒金的质料已经昭示了寄帖人的身份。
帖子里静静呈现的是万泓潇洒飘逸得有些张扬的字迹。
耿诺将帖子给薛枫。
明明是别人眼中的好词儿,怎么看到他的眼睛里却像是化身成刀锋,刺透出来,恨不得把它们都从纸上连根拔起。
薛枫手掌一紧,将帖子攥得皱起。
唐旭泉在旁边看得一惊,正要开口,被耿诺的眼神制止。
天,暗了。
“纪姑娘,您准备好了吗?”两个小宫女跑过来。
纪双双将目光从亭台收回,投到自己身上那耀眼华丽的红色上。
对了,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耀祖之日。
她刚来云水宫时,这里到处是优雅宁静的白色,偶有点缀也不过是淡色青黄,如今却被大红色张挂,破坏了它本来单纯的样子。
能嫁给君主,甚至拥有可以左右君主的能力,前方更是有数不尽的似锦绚烂……
她该笑的,不是吗?
于是,她勾起唇角,跟随宫女踩着尽量优雅的脚步慢慢走向主宫。
那里热热闹闹,无数官员华贵聚集。
众人见到纪双双,皆是一脸诧异。
万泓笑着迎上去,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才回到主位,做了一个手势。
今日的万泓穿的是金红色镶银边吉服,映照得他的脸庞一片红光。
“万岁有旨,纪双双听旨——”
主宫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太监宣旨,纪双双伏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辅佐吏臣纪晔,纪氏一门有佳女纪双双,天资聪慧,德良淑贤,又能宏乐善之心,承纪族门传雅范,尔其虔恭所职贵人,册为沁妃,其职低于贵嫔,贵妃,皇贵妃,皇后,望其仪唯德是修。钦此。”
“民女纪双双……谢旨隆恩。”
纪双双接过太监手中的那一道词藻华丽的圣旨。
一道圣旨,寥寥数语,就这样改变了她的命运。
对于她接受册封的事情,纪晔和纪夫人是又惊又喜。
纪夫人的大病小病也通通没了,气色红润。
这么多年来,多少贵族女孩儿想嫁到皇家多为不可得。
如今,却让原本以为可能再嫁不出去的女儿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纪老爷和纪夫人怎能不喜悦,怎能不觉得风光无限?
万泓真的是给纪双双做足了面子。
在寿辰之时宣扬,无数喜色热闹。
四周的人对她说着恭喜,纪双双的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只是有着深深的惆怅。
她扯起虚伪的笑脸迎合奉承。
根据指引,纪双双像个漂亮的木头娃娃一样坐在万泓左下方的位置。
说笑之时,万泓的目光一直投注在纪双双身上。
知她倦怠,万泓让她先行离去。
纪双双正要离开,忽然视线被正入殿的一个人影吸引住。
原本已经抽离身体的魂魄陡然归位。
她情不自禁地惊呼,“枫?!”心,没来由的发起抖来。
薛枫是同耿诺一起来的。
然后,她清楚的意识到这里是她的喜堂,而她爱的男人来了,还是与朋友一齐来送礼的。
她不敢想深,怕想了泪水会跟着涌出来。
所以,不能想,千万不能想,只要笑就好了。
于是,她笑。
她的视线一直锁着他,他没有看她。
他还是那么英俊,似乎更英俊了。
他本适合红色,本来已经在她眼里沦为俗气的红色,在看到他之后,改观。
红色衬得他俊逸非凡。
带她走吧,不要问她的意见,直接带她走,把她偷走吧……
她的心不受控制的呼唤,可是,他听不见她,也不可能听见。
万泓拍掌一击,大笑着走下主位,迎上前。
“诺,你可来了,朕可是等你好久了,正恐你失约呢。”
“圣上说笑了,这怎么可能?”耿诺说这话时,目光却直视着十几步外的纪双双。
纪双双回视,笑得更灿烂。
万泓挪了挪位置,巧妙地挡去纪双双的身影。
“这可是鼎鼎大名的薛枫?看来朕的面子倒还不如诺呢,至少不用五花大绑请你,薛少侠,你送了什么来?”
薛枫俊逸的脸上没有表情,“禀圣上,我本当备一份厚礼,但想您应无所不有,故自觉囊中羞涩,没什么送给圣上,请圣上莫怪才好。”
万泓听后,在金红色吉服下的手倏地握紧,接着又笑了出来,“也好,人多热闹,人到就好。”
“不是身体不舒服吗?”万泓转过身对纪双双道,“休息去吧——”
所有目光全都投向纪双双,惊异不已。
只有薛枫的视线一直是定在一个方向,完全没有看纪双双。
纪双双缓缓移动脚步,在宫女的护持下朝殿外的方向走去,每踏出一步都像踏在刀山火海,刀刃直入心脏,火苗直烧肺腑,杀得她血花纷飞,烧到她不能自已。
走过薛枫身旁时,她的脚步似乎停滞了一下,几乎不能察觉。
薛枫目不斜视,眼里,就是没有她。
可她,还是一直走着,笑着,走向云水宫,踏进那座红色的,死气沉沉的华丽地狱。
云水宫已在短短不下一日的时间内便更名为沁水宫。
这是为了她才改的名字,这是属于她的宫殿了。
开始选择这里,就是因为够清静,够冷清。
如今,到处是红,她自嘲地笑了笑。
宫女们排成一排,一一过来行礼。
“请娘娘更衣等候,圣上随后就到。”
她明白宫女的意思,万泓若来了,她就要准备侍寝。
沐浴更衣,卸妆又点妆。
纪双双很木讷地任宫女们做完这一切。
她怔怔地在室内坐了许久,也不见万泓过来。
再过了一阵,有宫女进来说,“耿爵爷找王商量要事,请娘娘先休息吧,不要等他了。”
纪双双呆了一瞬,笑了,就好像一块大大的石头在心里落了地。
但她也没有睡,推门走到寝室外的花圃前。
她抚着身旁的大树,轻声自语,“你说,他离开了吗?”
“谁?我吗?”那样幽冷的话在冬意浓浓的夜晚响起,很容易错过。
她,身形一震。
惊诧。
怀疑。
纪双双轻轻地,慢慢地,回首。
有人如天,苍穹万里。
有人如尘,细微渺小。
薛枫就站在她身后,仿佛已经伫立在那里很久了。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今夜一直刻意回避无视她的他。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有她。
她看得心悸,看得心慌,看得不知所措。
出声之后,薛枫并没有向纪双双走近,只是悠远地把问题抛给她,“双双,要跟我走吗?”
纪双双踉跄往后,退了数步,“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出现?
为什么在她伤透了他的心之后,他还一如往前般温柔?
他说,双双,要跟我走吗?
她想说话,却没有办法,心口有如被大石压住般的哽咽。
要!要!要!
承载不了这样的柔情,两行情泪涌出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溃然滑下。
她的泪让薛枫有如遭万蚁啃蚀般的难过。
薛枫一时情绪激动地走上前,只想揽进她的全部。
他将她扯进自己的胸膛,以有力的双臂紧紧拥住纤细的她。
他不想和她有任何的距离,他不想。
薛枫缩紧双臂,紧紧地抱着她。
纪双双也拥住薛枫,埋进他的胸膛。
那是她熟悉的温度。
这个温度,她好熟悉,好怀念。
泪,再次潸然而下,她终于可以说话,“枫,带我——”
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纪双双赶紧推开薛枫,离他远远的。
啪、啪、啪、啪——
一阵掌声突兀的响彻寂静的夜晚。
花丛树影后,依稀看到万泓在笑。
耿诺和万泓并肩而行。
万泓没有质问面前的两人,而是质问耿诺,“诺,朕就知道你有鬼,没想到你动脑筋都动到朕的妃子头上了!你太大胆了!你说朕该如何治你?!”
纪双双猜到,刚刚的脚步声便是耿诺发出来的。
薛枫的心思全在纪双双身上,根本没有一点心思在意外界的反应,他与在宴会上不同,他毫不掩饰地盯着纪双双。
“过来,双双。”万泓伸出手。
纪双双迟疑着。
薛枫眼中的期待,教她感到心痛。
“过来!”万泓不容拒绝的加强语气。
深吸一口气,纪双双递上自己的手,她的眼却望着另一个男人那足以与明月争锋的深潭黑瞳。
万泓年轻的脸庞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妒意,双眼朝薛枫射出一道森冷眸光。
一握住那双柔荑,万泓立即缩短两人间的距离,吻上她。
感觉到她的抵抗,他掐住她下颔的手指似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更加不容拒绝的加深了这个吻。
这是一个示威性的吻。
薛枫狂肆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冲上去就要打人。
纪双双清楚薛枫每个表情背后的含义,特别是当他失去理智时,他会做什么。
就在薛枫要得逞的时候,万泓正好放开纪双双,纪双双旋过身就直面薛枫。
薛枫的拳头就停在纪双双的额头前一公分的位置。
把手放下,他愤怒地瞪着她,瞪着她红艳的唇瓣。
他要伸手碰她,她的话让他的手停在空中,僵如化石。
“薛枫,这里到底是**,男女有别,请你不要落人口实。”她说。
一抹痛楚倏地飞掠过薛枫黑沉的眼,凉意灌进胸腔,“我看,根本不是男女有别,你真正想说的是尊卑有别吧?如今你在天,我在地,你一夜之间就变了身份,我的确应该小心礼敬,免得坏了你的清誉。”
万泓要反击,纪双双赶紧伸出一只手抱住他的手臂,“圣上真可爱,就这么怕我被别人抢走?你把我当宝,我很珍惜,况且,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纪双双而已,一抓一大把,哪有人敢跟你抢?你真是多心了,枫跟我是好友,我们之间的互动突然改变,他自然是有些不习惯,我习惯不就好了吗?你的妃子是我,又不是他。”
万泓的坏心情被纪双双赶走,像是在一瞬间安下心似地,他的手抚上她的手。
有如晴天霹雳,薛枫震愕地反退一步,脸上布满惊骇与不信,“习惯?”
“蒙圣上宠爱,我对于宫中的一切都已习惯。”纪双双说,“所以,枫,你就别再担心我了。”
“宠爱?!”薛枫指着心口,一字一字的道,“为什么?!为什么?!他比我好很多吗?!他知道你酒醉后喜欢爬屋顶吗?!他知道你很怕寒,冬日里都不想出门吗?!他知道你挑食得厉害吗?!他会逼你食早膳吗?!他会为你添置你喜爱的花草吗?!他会把你的喜好全都记在心上吗?!他会把你的一切都深深烙在心底吗?!他会吗?!”
酸意漫上喉头,她无力回击。
手腕传来痛感,逼得她不得不回击,“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她笑的妩媚动人,“因为,他是圣上。”
因为,他是圣上。
薛枫大步跨上前,抓住纪双双的肩膀,用力之至令纪双双蹙眉,低喊出声:“放开,你抓痛我了。”
“痛吗?!”薛枫狂乱不已,周身尽是显而易见的杀气,喊出心中的苦痛,“有我的心痛吗?!告诉我,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纪双双凄凄一笑,拒绝所听到的讯息,“你太痴了,我的表现,我的言语,我的举动,不只今日,早些日子便在传达这样的讯息了,是你一直不愿习惯,你也跟我一样习惯了,以后就好了。”
耿诺静静地看着这出戏,魅冷的眸子好似荡出了一片波光粼粼。
“枫,我们走吧。”耿诺去扯薛枫,“圣上,都是我的错,如若您想惩治我,我无话可说,但且请圣上等明日早朝再行发落,成吗?”
“新人佳期,我和薛枫就不便多打扰了,告辞。”
耿诺深深地看了纪双双一眼,微微一躬身。
“纪双双——”薛枫盯入纪双双的眼,“我的每一字,每一句你都给我记住,记清楚了!我的多情最后就是换来你的无情,我认了!你这样无所顾忌地伤我的心,是我识人不清!但是,以后,如果我还会等你,还会浪费时间在你的身上,那我就真的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痴人!”
薛枫冷冷一笑,抽回了原本还停留在纪双双肩上的手,重重地转身大步离开。
这一次,薛枫再也没有回过头。
他走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感觉到温暖!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看见那张比太阳神还要帅气的脸!
从此以后,她再也无法拥有他给她的那些小小的幸福。
红烛高照。
万泓把纪双双推倒在床。
纪双双的目光慢慢调向他,无波无绪。
“那么伤心?!”室外,借着月光看得总不那么真切,室内则不一样,“答应过我什么,记得吗?”
“当然……”纪双双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境地,“你记得你的诺言,我自然会记住我的!”
万泓一下子捏住了纪双双的下巴,“如果我不记得呢?”
纪双双脸一白。
万泓吻她的额头,他的手指却悄悄来到她胸前的衣襟上要脱她的衣服。
她一骇,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上,“你想反悔?”
“如果是呢?”
他的唇吻上她的颈,手的动作没有停止。
逃不掉了!
纪双双紧紧阖上眼,等着承受可能到来的暴风雨。
万泓轻轻覆住她的红唇,她的唇上没有一点温度,也不给他任何回应。
万泓陡然挺起身子,声音一冷,“纪双双,我以为你应该不是石头。”
纪双双睁开眼,微微一笑,这笑容带着些许苦涩,“你该知道我不是个善于掩饰自身性情的人。这些日子以来,我演了这辈子最长的戏,演得好累了,不想再演了,你要抱就抱吧,不过是身子,反正,它就是属于你的了……既然你不遵守诺言,我也不会再遵守便是。”
沉默须臾。
“好,我不碰你。”万泓坐起,离她有一小段距离。
纪双双背过身,手指微颤地扣好被他弄乱的盘扣。
万泓转过她的身子,把一枚上等翡翠玉戒给她戴上,套进她的左手无名指,“从今日起你已经是我实至名归的妃子,有外人在的时候,你要在我面前称臣妾,而对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则要称本宫。”
他盯着她低垂的眼睑,沉声说,“明白了吗?”
纪双双望着那枚戒指,“是。”回应着他的话。
红烛一夜,垂泪无数。
万泓和纪双双各枕一边,中间有着一段小小的距离。
就这样僵直地躺在床上大概过了三个时辰——
“睡了吗?”万泓问。
“没有。”原来他和她一样不成眠。
“你怎么会爱上薛枫却不能爱上我呢?”万泓的眉心凝了起来,“我并不比薛枫差。”
过了好久,纪双双都没有响应。
就在万泓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出声了。
“心弦扣动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你我都是那种会小心计算自己所付出的每一分努力到底能够收回多少回报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么能弹奏出和谐的琴音?”
万泓翻了个身,不应声,如同没有听见。
五更时分,窗外,下起雨来,打在窗纸上,啪啪作响。
这场雨,来得稍显晚,不过,还是恰到好处的隐去了她的悲泣。
chapter 27
万泓没有惩处耿诺。
一来,薛枫和纪双双的事,传出去,纪双双不好做人,万泓也没面子,因找不到合适的罪名往耿诺头上扣,作罢。
二来,国危当头,万泓需要耿诺这个强有力的助力。
耿诺说趁这个大漠内战不断的好时机将耶律泰尔全军击溃,攻下大漠的提议让万泓很是心动。
这些年来,大漠的领土越发扩张直逼中原,弱肉强食,中原若不想处于挨打的地位就必须先发制人。
耿诺说得很对,再也没有比如今这个时机更好的机会了。
耶律媚容的死,耶律泰尔的诈死所引起的南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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