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霜摆摆手,定定看着屋外,口中喃喃道:“不知又要发生什么事了……那么安静……”
“太后,什么事也没发生,您不要胡思乱想。”
“但愿如此。”夏无霜低低道。
“太后,奴婢扶您起来出去走走。”
夏无霜任由紫云扶着出了房间。院中大片的帝王花开的热烈,鲜亮的色泽灼伤了她的眼。那么大的花圃,就只栽种了那么一种花。
紫云见太后娘娘紧紧盯着那一片花圃,眼中流出浓浓的悲伤,忍不住轻声说道:“娘娘,已经入秋了,您那么爱梅花,不如让花匠把这里的帝王花全换成梅花,等冬天开花了,一出门就能看见,娘娘,您说好不好?”
夏无霜悲伤的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光泽,然而只是片刻,眼神又回复一片空茫,口中喃喃道:“要全毁了么?一定要这样才能跟随自己的心意?”
她的眸光愈加的悲伤和黯淡,眉头也微微蹙起,仿佛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良久她的唇边忽然露出一丝悲怆凄绝的笑意,低声道:“不,就种它,帝王花,花开不败,这才是帝王家该种的花。”
她转过身,缓缓地往外走,眼角蓦然落下一颗晶莹的泪,无声地消散在空气里。
帝王花,花开不败,然而雌雄异株!
秋水长天,浩然的天空一片澄明,偶尔可见大雁飞过。
信步走到西苑,夏无霜看着远方兀自出神,身后忽然传来爽朗的大笑声:“天气可真不错,难得见你出来。”
夏无霜回身,燕楚易正目不转睛看着她,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脸上的神色忽然变了变,渐渐收敛了笑容,低声道:“瘦了很多。”
夏无霜垂目,解释道:“胃口不太好。”
燕楚易抬头望天,深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无霜,还记得小时候我曾想带你出宫,父皇没有同意。不如过两天我们出去走走,看看大靺的江山到底长什么样,可好?”
夏无霜微微抬头,心境豁然明亮起来,仿佛眼前便是那外面的世界,没有高墙深院,没有束缚羁绊……
正犹豫不决,远处一人大步而来,似是军中将士,神情急切,满面尘埃。汝海上前与他讲了几句,手里多了封密封的信件,匆匆回到燕楚易身旁:“皇上,北疆八百里加急密报。”
燕楚易拆了信件,草草浏览了一下,神色不见任何变化。夏无霜忍不住询问:“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你身体不好,别为这些操心了。以前我答应过要带你出宫,那个诺言一直没有兑现,明天我们一起出宫好不好?”
夏无霜心中狐疑,却还是点头道:“好。”
第一卷:帝王花 第二十三章:地下陵宫
“下车吧,我们在这里歇脚。”马车停在一处荒僻的郊外,燕楚易下车,伸手扶夏无霜。
“这是哪里?天色还早呢。”夏无霜疑惑道。
“这是父皇生前为母后建的地下陵宫,但是母后薨逝后葬在了皇陵,这里一直空置着。”
夏无霜顺着燕楚易的目光望去,果然有一个突起的小山丘,长满杂草,宛如荒冢。
燕楚易领着夏无霜穿过草丛,入口极其隐秘。沿着玉石阶往下走,大约一盏茶功夫,进了一道石门,眼前豁然开朗。夏无霜不由倒吸一口气。琼浆玉液翡翠杯,玉石床,明珠灯,金丝被,极尽奢华,即使皇宫也没有这般奢靡。
夏凌皇后,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这里的奇珍异宝,瑰丽荣华都是她的。
夏无霜正被眼前的景象怔住,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出现在他们面前,目光触及燕楚易蓦地绽开笑容,雀跃喊道:“公子。”
燕楚易朝她笑了笑。
夏无霜惊讶地看向燕楚易。不待燕楚易说话,那小姑娘忽地走到夏无霜面前兴奋道:“夫人,阿离给夫人请安。”言毕就要下跪,夏无霜连忙拉住她,不明所以。
小姑娘仰着脸,定定看着夏无霜,痴痴道:“夫人生得真美。”
夏无霜脸一红,依然一头雾水,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楚易笑道:“好了,阿离,扶夫人坐下。”
“是,公子。”小丫头满脸笑容,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燕楚易看了看夏无霜,目光深邃:“你在这里住几日,我回去处理一些事情,过几日再出发。”
夏无霜微微一笑,轻轻道:“好。”
燕楚易心系朝政,她总是开心的。这里离都城只有半日的行程,想来朝中还有一些事情他放不下心,回去处理妥当再好不过。
燕楚易叮嘱阿离道:“好好照顾夫人。”
“公子放心,阿离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嗯。”燕楚易点点头,对夏无霜道,“这里清净,你也好调理身子。”
目送燕楚易离开,阿离笑容满面询问夏无霜:“夫人饿了吧?阿离去准备吃的。”
“不忙。”夏无霜连忙拉住她,“我不饿,你坐下来吧。”
阿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夏无霜旁边坐下。
“你多大了?”
“十四岁了。”阿离目不转睛凝视着夏无霜的脸,仿佛看着稀释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夏无霜尴尬地摸了摸脸颊,低声道:“阿离,你怎么老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阿离双手托腮,认真道:“公子那么好看,夫人又那么美,真是天生的般配。”
夏无霜脸上浮起红晕:“阿离,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离吃吃一笑,不以为意。
夏无霜寻思道:“你怎会在这里?”
阿离目光黯淡下来,垂下脑袋,娓娓叙道:“是公子买了阿离,阿离才能活到现在。阿离姓赵,家中有六个兄弟姊妹,生活贫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父亲无奈,先后卖掉三妹和四妹,换得一家人几日的汤水。那一日,父亲准备也将我卖掉,正巧公子路过将我买了下来,给了父亲很多钱。阿离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金子银子。父亲千恩万谢,把我拉到一旁说道:‘我原以为生女娃儿没什么用,没料到你却是咱家的福星,有了那么多钱我们一家几辈子也花不完,你一定要好好服侍这位贵人,父亲卖你也是迫不得已啊。’父亲说完塞给我一锭金子,我死活没要。其实我并不恨父亲,如果卖了我能让一家人活命我愿意。公子买了我之后将我送到了这里。”阿离抬起头,看着夏无霜,感激道,“如果不是公子,阿离说不定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公子是阿离一家的恩人,阿离这辈子也报不了他的大恩大德。”顿了一顿,又道,“以后,夫人也就是阿离的恩人,阿离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夫人。”
夏无霜心中叹息,轻轻抚摸阿离的头发,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两年,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公子将我送到这里之后就没有来过。虽然这里有吃有穿还不用干活,阿离这辈子也没想到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可是阿离一个人很孤单,没有人讲话……很寂寞。”阿离抬起头凝视夏无霜,两年来,她第一次不用孤单一个人面对这珠光碧玉的宫殿。
“阿离。”夏无霜拉住她的手,目光柔和地洒在她的脸上,心中怜惜不已。
“现在好了,夫人住在这里,阿离就不会孤单一个人了。”阿离蓦然高兴起来,恳求道,“夫人,您一定要多住几日,好不好?”
“好。”夏无霜嫣然一笑。真是个单纯天真的孩子,喜怒都在脸上。她应该不知道楚易和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保留了那一份亲切自然,这正是自己想要的。
第一卷:帝王花 第二十四章:劫难
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两辆华丽贵气的马车驶过,人们纷纷让出道路。在这都城里皇亲贵族多的是,这样大气的排场绝对是侯门贵族,寻常百姓哪敢得罪?
出了都城又行了几日,他们的目的是去茗都,大概还有半个月的行程,不过燕楚易心里清楚恐怕是到不了那里的。
燕楚易掀起帘幕,放眼望去杳无人烟,大道两旁长满了灌木碧草。
“这是到哪儿了?”燕楚易问道。
“回皇上,快到百福镇了。”骑在马背上的侍卫首领李荆答道,忽然听到灌木丛中一阵骚动,立即握住腰间长剑,喝道,“停车,保护皇上和娘娘。”
众侍卫纷纷拔剑,坐在车头的汝海慌忙退到车门口,用身子挡在燕楚易面前。身着黑衣的蒙面人一个接一个从灌木丛中跃出,片刻双方便杀成一团。
燕楚易处变不惊,面容上是淡淡的嘲讽,仿佛早料到会有此一劫,下令道:“活捉刺客。”
兵器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黑衣刺客源源不断涌出,前赴后继。燕楚易冷冷一笑,看来那一群老匹夫是要把自己的命也撂上了,他们以为杀了无霜就能万事大吉么?
听到外面一片厮杀声,苏子妤掀开帘子,大惊失措。混乱的拼杀场面,不时有人利剑穿身倒地而亡,自己的车四周护卫已经围了几圈。苏子妤慌忙看一眼燕楚易,十几个侍卫护在他身旁,幸好没有刺客向着他,看来刺客的目的应该是自己。苏子妤松了口气,只要他没事就好。
燕楚易冷眼旁观,那么多精兵护卫还对付不了几个刺客?
“啊!”忽然一声惊叫。燕楚易循声望去,苏子妤已被劫持在刺客手中。燕楚易正欲上前解救,几个蒙面人跃到他跟前缠住他。护卫们见皇上有难也无心顾及被劫走的淑妃娘娘,纷纷过来保护皇上。刺客也不想多纠缠,护着劫持苏子妤的蒙面人逃离。
“别管我,去救淑妃娘娘。”燕楚易大吼。
“皇上,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想把我们引开趁机对皇上不利。”护卫首领李荆立于一旁纹丝不动,淑妃娘娘可以不救但皇上不能有丝毫差池。
“淑妃娘娘少一根头发就用你的脑袋顶上。”燕楚易目光如炬,怒道,“还不快去!”
“是。”李荆不敢抗命,带着手下匆匆追赶逃跑的刺客。
燕楚易坐回车内,神情焦虑。那些刺客应该不是宫里的,否则怎么会把子妤错当无霜。他们没有当场杀了子妤只是想把她当人质给自己留退路,难保逃脱之后不会杀她。他让子妤做了无霜的替身,若无霜知道了这件事……燕楚易不由皱眉。
“皇上,您不要担心,淑妃娘娘为人宽厚贤良,上天必会垂怜,娘娘不会有事的。”汝海从旁安慰,李荆已领了众护卫回来。
燕楚易没有看到苏子妤,心里已知不妙。汝海看向李荆,焦急道:“淑妃娘娘呢?”
“回皇上,淑妃娘娘不知所踪,几个逃脱不了的刺客宁愿自尽而亡也不愿束手就擒,臣等办事不力,请皇上降罪。”
燕楚易目光森冷,不置一语。那一群老匹夫办事也够狠的,不愧是老谋深算。
“回宫。”
“是。”李荆舒了一口气,想不到他还能留着这条命。
满朝文武听说皇上出巡归来,心思各异。以尚权范溢马首是瞻之流,俱是满面愤慨,颇有鱼死网破之架势。御权李凤吉一派则面无波澜,沉着淡定,全然置身事外。宰相夏闽面露忧色,但依旧沉稳如山。
当日收到北疆八百里军情密报,皇上便命内廷大臣商讨对敌大计。黑香一直以来蠢蠢欲动,招兵买马,但因其国土狭小人力不足,大靺从来不把它放在眼里。现在它与西暨交好,定有联合不轨之心,不得不防。况且邪教余孽尚未肃清,北疆灞河流域又是邪教的老巢,如果他们再拉拢璞罗教与之勾结,内忧外患,战事无论如何也不可避免了。
值此危急之际,太后竟不明大义,怂恿皇上出宫游乐,让这些贤良衷臣如何不愤慨。然而令众人不解的是,明明是太后出宫怎变成淑妃被劫了?
金殿之上,大臣肃穆而立,鸦雀无声。燕楚易扫视了群臣一眼朗声大笑起来,众人心惊。
“李凤吉,你说说,淑妃现在身处何处?”
“臣不知皇上所问何事。”御权李凤吉向来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殿上官员低声议论,不知皇上是何心思,死寂的大殿一时间热闹起来,几个内廷官员却个个噤声不语,八王爷燕楚风面色镇定。
“皇上。”大殿安静下来,尚权范溢上前一步,躬身道,“臣来回答这个问题。”
燕楚易抬眼,目光冷冷射到范溢脸上,徐徐吟道:“邪教未除,外敌来犯,太后不思政事,蛊惑皇上出宫游乐,此乃祸国之举,德行如此,枉为太后。”顿了片刻,继续道,“范尚权,这些都是你在大殿之上对朕说过的话,朕记得你还以死相谏,朕欣赏你这把硬骨头。你说说,淑妃现在何处?”
“臣一把年纪苟活不了几年,今日就是死也要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皇上倾慕太后满朝皆知。”此话一出,一片哗然,众人目光齐齐聚向范溢,暗暗为他捏一把汗,他真是把命豁出去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啪啪”耳边传来击掌声,众人又将目光投向皇座。燕楚易朗声笑道:“听听,你们得多像范尚权学学,朕喜欢无霜难道你们不知道,硬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朕就是喜欢她啊。”
“皇上。”八王爷上前一步,皱眉道,“请慎言。”
“八王爷。”燕楚易目光射向燕楚风,不怒自威,“这种离经叛道的事能随便说么?朕说得都是实话。”
燕楚风无言以对,暗自摇头叹息。
众人惊骇,文武百官不满之色溢于言表,齐齐下跪:“请皇上慎言正行。”
“都起来,范尚权你继续说。”
范溢微微抬首:“太后本是贤良淑德之人,怎会在这个时候蛊惑皇上出宫?皇上用心良苦,在此内忧外患之际携太后出宫,文武百官必误以为太后失德,祸乱朝政。皇上借机也可以看清楚哪些人对太后不满,但又怕臣等真做出对太后不利的行为伤了太后,不惜用淑妃做顶替,皇上疼爱太后之心可见一斑。”
“朕知道骗不了你们这群老匹夫,但朕料到你们会将计就计。”
“皇上圣明。臣深知太后贤良,千古难得,但是臣也不愿看到皇上为了她乱了纲常伦理,所以就将计就计劫走太后,却没有料到皇上会用淑妃顶替太后。”范溢直言。
“此事都有哪些人参与了?”燕楚易沉声问道,面色阴冷。
范溢正欲回答,宰相夏闽镇定道:“臣有罪。”
范溢匆匆看一眼夏闽,伏地道:“皇上,相爷并没有参与,此事是臣一人所为。”
夏闽不依不饶:“臣知晓此事,默许了。”
燕楚易蹙眉,无霜是宰相之女,百官向来敬重相爷,事前征求他的意见也在情在理。只是相爷连自己的女儿也不维护?看来在富贵权利面前,亲情也不值一提了。若自己为无霜败了天下,到那时他们夏家的半壁江山,荣华富贵也就都没了。
燕楚易苦笑,自己还不是一样,只是追寻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臣愿意领死,但求臣之死得以正纲常。”范溢伏地一拜。
燕楚易大怒,拍案而起:“什么纲常,什么人伦,这些浑话以后谁也不要在朕面前提起,否则,朕决不姑息。”
百官悚然心惊。
“皇室言行表率天下,愿皇上谨言慎行,以江山社稷为重。”宰相夏闽伏地劝谏。
百官力挺相爷,纷纷下跪:“愿皇上谨言慎行,以江山社稷为重!”声震大殿。
燕楚易面色生冷,眼神犀利,蓦然起身举步走到大殿中央,怒吼道:“朕爱惜无霜,不会因为任何事改变,朕要立她为后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朕就是要通过这件事告诉天下人,即使江山美人不可兼得,朕也不会放弃无霜。”
大殿寂然无声,呼吸可闻。蓦地一声哀呼:“真是红颜祸国啊。”众人抬头,范溢缓缓起身,满目怆然,悲不自胜,转身一头撞向殿中大柱。正西将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范溢衣领,虽然救了他一命,但他额头已经撞破,血流不止。
“想血溅大殿么?”燕楚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