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汪德按住伤口,放声大笑:“哈哈哈!杀了我,你们也别想得到那份名单!严世藩,你这个无耻小人,我真是瞎了眼,早知如此,我投靠谁也不会投靠于你,今日我算是栽了,不过早晚有一天轮到你!”
“可惜不是今天。”邢宇温和的笑,剑突然挺进了汪德的胸口,血顿时染红了剑身。
“杀了他又怎么知道东西藏在哪儿!”张镇北急急喊道,话音已无方才那般犀利。
邢宇抽出剑,回到桌前,他环视四周,然后突然从桌旁画缸里拿出了所有的画轴,他将画轴一一展开,半晌,目光便停在了其中一幅名为“项庄舞剑”的画上,那画本无什么不妥,但偏偏却在刘邦桌下突兀地画了一个剑鞘。
邢宇盯着地上的短剑,微挑嘴角,然后便伸手向桌下摸去。只听“咔嚓”一声,短剑的剑鞘掉落在地!邢宇一剑劈下,剑鞘沿着接缝从中裂开,借着烛光,内壁上刻满的蝇头小字清晰的显露出来!
裴西亭默默站在后花园旁的一个院落里,一旁的吕南戳了戳他后背:“秀才哥,你发什么愣哟?”
“不是说不能用火铳么,”裴西亭淡淡笑着,“那我还真就‘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吕南(www。kanshuba。org)看书吧了下衣衫,“哎哟,这话怎么这么酸啊,我牙都倒了……不让你用火铳,你就干点儿别的呗。”
“别的什么?”
“放把火啊——”吕南娇笑了两声,“来个毁尸灭迹!”
“不了,”裴西亭默默的走出院子,“我先回去了——”
“哎,别走啊……”吕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跟你说,你绝对是有用的……”他话未说完,只见刘三尺猥琐笑着跑了过来,“秀才、小娘们儿,这屋子里是不是住着他们汪家大小姐啊?听说那叫一个好看——”
吕南朝裴西亭挑挑眉,“你看,你的用处来了!”
裴西亭僵笑了一下,然后一把抓住了刘三尺,“大哥说了,除了杀人,不让你打别的主意。”
“好好好——”刘三尺挣了两下,“你先把老子放开啊啊啊!”
“说好了?”
“嗯!”刘三尺不耐烦道。
“诶?东狗呢?”吕南又抖了抖伞上的灰尘。
“砍人呢。”刘三尺嬉笑着。
许是几个人说话声音有些大,惊动了房中的月婵,她小心翼翼的开了门,然后便看到了四个黑衣人,她方要大叫,吕南便犹如鬼魅般迅速来到她身前,只听“啪”的一声,那伞猛地击向了月婵的后脑。
月婵缓缓倒地。
吕南拍了拍手上刚蹭到的污渍,他嘴角儿一挑:“诸位,干活儿了——”
“周叔,周叔!”汪碧宁轻轻扣着门,小声唤着。可是无人应答。
“该不是又醉了……”她皱了皱眉,只听“嘎吱”一声,门竟然开了。她小心翼翼的掩了门,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房间烛火亮着,看来月婵还在等着她,她暗自庆幸没有人发现她偷偷跑出去。可当她推开房门时,却见月婵侧躺在地,一动也不动。
血顺着月婵的嘴角儿流了出来,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襟,汪碧宁猛得捂住了嘴巴,她扶着门,软软的瘫倒在地。许久,她才爬到月婵身边,她拼命的摇着她的身子,“怎么了,月婵……你怎么了!”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转身便跑了出去。
汪老爷的门虚掩着,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房内并不凌乱,却也有着翻动的痕迹。
“爹!爹!”汪碧宁彻底乱了心神,她着急的大喊着,可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于非命,更何况是他人!
黑色的长廊和院落,横七竖八的躺着下人们的尸体。汪碧宁跌跌撞撞的跑到东院,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她走了进去,而眼前的情景则更是骇人——汪家大少爷和二少爷浑身是血,双双毙命,屋内凌乱不堪,墙上值钱的字画统统都消失不见,柜中的古董也被洗劫一空,血溅在没有装饰的雪白墙面,像一幅人间地狱图。
极度的恐惧像鬼魂一样缠绕在汪碧宁全身,她发疯一样的哭喊着,她刚一奔出门外,却被一具尸体绊倒在地,她拼命推开尸体,抱着头蜷缩在角落,不住的啜泣和颤抖。
邢宇站在汪碧宁房前,久久的望着屋内的灯火。半晌,他才慢慢的走了进去,他找了汪碧宁的几件衣服和喜爱的首饰,然后放进了随身的包裹,待出门时,他便拿了个火把,点燃了整个屋子。
火借着风,迅速蔓延到了小院的每个角落。邢宇看着灼热的火光,转身离去。
南桥,水静静地淌着。邢宇骑在马上,向四处张望。桥边,除了几个熟睡的乞丐,空无一人。突然,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将一块玉佩牢牢握入手中。他看了一会儿,便又纵身上马。
他猛地勒过马头。他重重的打了一鞭,马儿嘶鸣一声便朝远方奔去。
几个乞丐被惊醒,低声咒骂起来。
火蔓延了整个汪府,浓烟滚滚,邢宇毫不犹豫的便冲进了汪家大门。
被烧断的木头和房梁不断的砸下,灼热的烟混杂着尸体烧焦的气味让人晕眩,他四处望着,“宁儿,宁儿!你在哪儿?”
突然,求救声传来,邢宇站定,然后便向东面跑去。
只见汪碧宁蹲在院落的一角,火几乎已经阻断了她所有的退路。邢宇跑进了院子,“宁儿,是你么?”
汪碧宁听到声音,便挣扎着站起身来。火逼得越来越近,一个烧着了的木头落了下来,她吓得大叫了一声,退到墙角,“有人么?快救救我啊!”她哽咽着,浓烟熏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火肆虐,邢宇却不顾一切的向里奔去,地上到处是燃烧的木头,他踉踉跄跄的冲进了院子。
墙角,汪碧宁正含着泪盯着他。邢宇跑过去,他一把将汪碧宁打横抱起,然后便朝外冲去。刚走出去没几步,只听得一声惊天巨响,东院已被炸成一片瓦砾废墟。
第4章 第四章
青染一睁开眼睛便嗷的大叫了一嗓子,她大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发现原是给自己接骨的大夫下的黑手,她猛地扭头,却见严绍庭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冷汗又冒出来了,青染有些害怕自己这一身弄脏了这“高床软枕”。
“怎么样?”严绍庭见她面色极差,便皱着眉问那郎中。
大夫给青染固定好了腿,“回大人,这姑娘都是皮外伤,将养几日便能好了,不过这腿……腿是骨折了,三个月之内,尽量不要下地,除非拄拐。”
严绍庭略一点头,朝郎中摆摆手。
他看着眼前的青染瞪着惊恐的双眼,内心不由得更加疼痛,他攥紧了拳头,浑身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沉声吩咐婢女:“让小玉把她家小姐带过来。”
青染强忍着腿疼,她也不敢看严绍庭,便只好垂着个头在那里玩手指,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一股淡淡的馨香飘进了房间,青染忍不住抬眼看去,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貌美女子微笑着慢步走了来,方一进内间,便给严绍庭行了个礼。
那女子一身紫色长裙垂及地面,外披乳白色薄纱,长发尽数盘起,只用两根紫玉钗挽好,显得贵气又秀丽。青染暗中细细打量,她举止优雅、气度不凡,显然是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不仅如此,她的相貌亦是极为出众,一笑起来嘴角儿两边那浅浅的梨涡更是给她添了几分灵动。
“璟儿,这个丫头交给你了,你找人帮她好好梳洗一下,再换身好些的衣服。”
“好。”那名叫璟儿的女子微微笑着,她看向青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青染。”青染小心的答着话。
严绍庭紧了紧她的手,“这里是严府,天底下除了皇宫,这里是最安全的,你不要害怕。”
青染又冒了一头冷汗。
严绍庭看着她,又打量了下璟儿,笑说:“我突然觉得青染眼睛和你很像呢。”
“是啊……是有点像。”璟儿笑看着青染,而一旁的严绍庭则反而仅仅盯住璟儿,他看着她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听她说的每一个字眼,见她没有异样的神色,终才稍稍的松了口气。
因为许久不曾用过澡盆,所以青染很是开心,但那丫鬟小玉却始终不让她跨进去,说是她腿上有伤。
如此一来,便搞得青染很是委屈,她拉着小玉袖子央求了半天,小玉才终是同意。她看着青染浑身的伤,有些惊讶,不禁问:“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青染耸耸肩:“那个什么严绍庭让人给揍的呗。”
小玉一把把水瓢里的水泼到了青染脸上,又严厉又害怕的教训着:“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规矩,大人的名字是你随便能叫的么!”
“噢……”青染趴在桶边上,胡撸了一把脸上的水,“那刚才那个璟儿是谁啊——”
刚胡撸干净的脸又被泼了一瓢,“那是大人的夫人啊!”
“噢……”青染垂头丧气,“那刚才……算了,我还是不问了。”
“你不问我也得说!”小玉义正辞严,“这府里的人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知道我家小姐的父亲是谁么?”
青染吸取了教训,瞪大了眼睛作谦逊状。
小玉得意,“那可是陆炳陆大人的掌上明珠!陆大人的母亲可是咱们当今圣上的乳母,陆大人虽然已经过世了四年,但陆大人曾经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上还给陆大人加了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的头衔……”小玉掰着手指头,“反正就是咱们大明头一个三公兼三孤衔的大官!你说说,厉害不?”
“厉害厉害!”小玉还在不停的嘚啵,但是青染极度郁闷,这几天光碰见大官了,每个人脑袋顶上都一大串头衔,也不嫌沉的慌。
“告诉你,我家小姐可是刚一出生就跟大人定了娃娃亲的,当年大人一见她便是一见钟情,缠着老太爷和老爷说我家小姐有多么多么好呢……”她瞥着青染,嘟囔,“也不知道大人把你捡回来要干什么。不过我警告你啊,想要高攀严家,你想都别想!我们陆家很厉害的哦!”
青染苦笑,“我当然知道很厉害啦……”
严绍庭坐在书房中,内心有些焦虑、却亦有几分等待之中的欣喜,他一紧张,便会随意的练着字,可今天不知为何,他写着写着便愈发的烦躁起来,最后一气之下竟将方才写好的那一沓纸全给团了起来。
他刚要往外扔,便忽听得熟悉的大笑声传来,“咱们的四少爷近日可好啊?”
只见一年轻男子从外面快步走进来,那人身着锦衣华服,显得贵气十足,但那上扬的剑眉、还有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精光,倒是把他浑身那股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气质给削弱了几分。
严绍庭撂下毛笔和纸团,难得的露出了笑容,“鄢大人可好?”
鄢敬远大笑着,“我爹去江南了,忙得很!”他又凑到严绍庭耳边,“忙也有忙的好处,那可多亏了干爷爷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让爹总理了两浙、两淮的盐政,这下子……”他诡笑,“爹说了,惦记着干爷爷和干爹,银子还是会跟往常一样,亲自遣亲信送到府上的。”
严绍庭笑着点头,示意鄢敬远坐下,叫人上了茶,“你最近如何?”
鄢敬远摆摆手,“还是老样子呗!吃喝玩乐,岂不快哉?”
严绍庭品着茶,笑意渐浓,“你怎么也不谋个差事,成天这么晃荡着我觉得当真无趣。”
“科举,咱考不上啊!去你们锦衣卫,我又怕血,啧啧啧,那还不得晕过去,我可看不得那些……弄个肥差捞捞钱,有我爹在呢,够我花的了,我就成天给干爷爷干爹我爹想想吃什么喝什么怎么玩,那不就成了!”鄢敬远翘着二郎腿眉飞色舞,整个人歪歪扭扭的都快陷到椅子里去了。
严绍庭无奈摇头,却突然见鄢敬远一个鲤鱼打挺,差点没从椅子上蹦出去,“这丫头可真好看!”他顿了一下,“虽然是个瘸子。”
严绍庭顺着鄢敬远的目光朝门外看去,只见沐浴之后的青染身着一身委地的锦缎衣衫,乳白绣纹上襦的袖口绣着繁杂的牙黄色花纹,下身一袭淡粉色的流云百褶长裙,裙尾处还绣了几只纷飞的蝴蝶,腰间扎着的一根艳粉色流苏腰带上,几个精巧的绳结顺着群褶垂了下来,上面的碧玺点缀在裙间光彩夺目。那张淡雅的玉颜上刻着极为精致的五官,水汪汪的妙目灵慧耀眼,灵动的眼波里透着暖心的笑意,丝绸般的乌发飘散在腰间,其余的部分尽用几只乳白珍珠璎珞别起,耳旁却别出心裁的点缀着一朵淡粉色小花儿,垂下的鬓发还滴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儿,整个人和方才的鸡窝头、破衣烂衫的乞丐丫头完全不同,浑身上下散发了一种别样的清纯雅致之美。
青染看着坐在书房中的两位贵公子,一个在愣神,另一个在调笑着打量她,她有些尴尬,又因腿伤无法行礼,只好傻了吧唧的杵在那儿。
鄢敬远回过神,扭头看向严绍庭,手在他眼前比划了几下,“喂,你做白日梦呐?”
那边,严绍庭看着青染,惊喜的眼神突然变得凛冽起来,似是极为痛苦,又极度哀伤,突然,他整个人突然不可控的微微颤抖起来,然后便怒吼道:“是谁让她穿这身衣裳的!”
青染身旁的小丫头突然抖如筛糠,她立马跪了下来,话音里带着哭腔:“奴婢、奴婢不知道这衣服——”“叫人拖出去,杖毙!”
扶着门框的青染吓得一个没站稳,幸亏鄢敬远眼疾手快,立马扶住了她,调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别害怕”。
小丫头被人拖了出去,痛哭声逐渐远离,青染瞪着眼睛看着严绍庭,她想赶快逃开这儿,可自己的腿不争气,无法迈动一步,严绍庭快走两步,一把抱过青染,然后朝鄢敬远道:“你先在书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鄢敬远吊儿郎当的应了声:“没问题啊四少爷”。
严绍庭把青染放在床上,自己去旁边书架最下层的架子上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箱子,然后他抱着箱子坐回了床上。
青染看着箱子慢慢打开,竟是一套极美的淡绿色绸缎衣衫。
严绍庭闭上眼,伸出手去解青染上衣侧面的系带,青染震惊,吓的往床里缩,严绍庭用力握住她胳膊,话音有些严厉,“我不想看到你身上这身衣服。”
青染不敢挣扎,她不小心眨了下眼睛,滚烫的泪水滴在了严绍庭的衣袖上,化成一片发黑的深蓝。她紧紧闭上眼睛,感觉着严绍庭把她衣服脱了,然后是下裙……
她发疯的夺过旁边的被子,把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
严绍庭抱住那个棉被包裹着的圆滚滚的人,手轻轻抚过她后背每一道伤疤,他突然睁开眼,因为一闭上眼,噩梦般的回忆就好像黑夜里的妖兽,啮咬着他的灵魂。
干涩的眼眶再也涌不出泪水,他喃喃道:“对不起……”
他慢慢的往屋外走,却又停了下来,他微微回过头,“那身衣服,是送给你的,你穿上一定很美,我早就知道。”
青染的手轻轻抚过那衣衫上精致的花纹,她慢慢抬起头,看着严绍庭那孤单的背影。
待回到书房,严绍庭的脸色已是惨白,鄢敬远纳闷儿的看着他,“怎么了你,这魂不守舍的?”
严绍庭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鄢敬远,一字一顿的说:“你看清她了么?”
“嗯啊……”鄢敬远迷茫的点点头,“很好看呀。”
“你真没认出来?”严绍庭坐到鄢敬远身后的椅子上,手紧紧抓着茶碗。
鄢敬远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嬉笑的脸顿时僵住,他慢慢严肃了下来,和方才的不着调显得完全判若两人,突然,他回过头看向严绍庭,“你是说、七年前——”
“嗯……”严绍庭点了点头,手又有些轻微的颤抖,“那双眼睛,我永远都忘不了。”
第5章 第五章
青染边抽着冷气,边看着各种山珍海味如流水般的送到自己房间里。
从饥一顿饱一顿的臭乞丐一跃变为了京城最阔气的严家四少的座上宾,在青染眼中,这不可不谓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