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世民仿佛被她打搅了一下,很不满意地抬眼看了长孙无垢一眼。
“她不会束手等死。”长孙无垢看到了李世民的不满,却没有让自己继续沉默下去。
李世民却紧紧地盯着手中的纸片,摇头:“若她有把握回来,绝不会给我写这封信。”
长孙无垢沉默了一下,长叹了一声:“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唐瑛妹妹也……”
“这正说明了她处境的危险。”李世民喃喃而言:“而我,却完全无能为力。当初,就不该答应她呀,不该答应。”
长孙无垢紧紧捂住了心口,这种叹惜,这种懊恼,这种自责,她从未在李世民身上看到过,也从未见到李世民为一个女子这样难受过,哪怕是她九死一生地来到长安,差点死在承乾殿的时候。他不怕失去我,却怕失去唐瑛。这一刻,长孙无垢的心里充满了痛苦与悲哀。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都晚了。”李世民无力地挥挥手:“睡吧,本王明日还要早朝。”
“嗯。秦王,唐瑛妹妹吉人天佑,你万万不可想的太多。明日,我去相国寺,为妹妹祈求佛祖保佑。”长孙无垢很快缓了过来,为李世民铺好床褥,扶他躺下。自己则吹了灯烛,慢慢地退出了书房。
庄严的太极殿上,李渊板着一张阴沉沉的脸,环视着下面的群臣。他的眼睛上起了一层黑眼圈,提醒大家,皇帝昨夜是一夜未眠。而这幅表情,更是说明早朝上有重要的事情会发生,因此,满殿群臣都大气不敢出地静立在那里,等着皇帝发话。
“太子,你过来。”出乎意料,李渊先召唤的却是李建成。
等李建成走到御座旁后,李渊将手里的一封书信交给了他:“这是承乾殿右监门校尉唐瑛在宗城给朕写的信。李世勣弃宗城而走洺州,为了保全李世勣,唐瑛率两百军卒死守宗城,她怕自己不能再平安回来了,因此给朕写了这封信。并派专人快马送来的。太子,你把信的内容念给大家听听吧。”
李渊的这通话引发起殿上群臣的阵阵私语,即便这些人都不懂军事,他们也知道以两百人抵抗数万人的后果。
李建成更是惊呆了,愣了片刻后才赶紧书信:“是,儿臣遵旨。”
“臣唐瑛于危城之下叩拜皇帝陛下:河北乱局已定,刘黑闼势已成燎原之火,非河北军民能扑灭,臣请陛下速派秦王领军进剿,晚之必悔矣!此臣一请;宗城已成危城,义兄欲力保洺州不失。臣亦同意此举,然,刘军来势凶猛,骑兵上万必衔后紧追,五千步卒,命在旦夕,故臣建议义兄,若不能保步卒,则散之于四方,待朝廷大军前来,再聚首效命,此举即臣所说存人之策。然,此举为非常之举,世人定多误解,而臣知义兄必不愿为己辩驳,想陛下英明决断,必能明了此事,故,臣恳请陛下面察,恕兄之罪。此臣所二请。”
李建成念到这里,已有哽咽之声,群臣也是鸦雀无声,震惊之极。李渊唏嘘几声,挥手让李建成接着念。
“臣此番东行,一路眼见河北、山东之百姓,在遭受连年战乱之苦后,实民不聊生,枯骨裸露与道旁,哀鸣之声不绝于耳,臣心中甚为凄惨。故,臣再次恳请陛下下旨安抚河北山东百姓,以朝廷雨露之恩,化刘黑闼乖戾之气,此乃以柔克刚之计。此臣之三请。”
念到此处,李建成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了,而太极殿上已有轻泣之声。
李渊叹口气:“唐瑛于危难之时,还一心想着为河北山东的百姓请命。此等良苦用心,实在令朕感动不已。朕决定,待河北山东战乱平定后,再免百姓三年常规税赋,以尽快恢复两地之元气。”
“陛下英明。”
面对臣子们的恭维,李渊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个扭曲的笑容,他冲李建成抬抬下颚:“太子,继续念,下面还有。”
李建成已经擦去了泪水,忙继续念道:“陛下,臣虽算不上饱学之士,亦明白忠义之理,思古今之忠臣,若被贼所获,均为国效忠。臣自从得陛下青睐以后,也一直思虑报答陛下之恩,君恩未报,却身陷险地,实为臣之过错。然,臣却不甘心这般以身殉国,君恩未报,国还不宁,唐瑛一人之性命事小,不能为君为国效力事大。故,臣启禀陛下,臣不学李玄道大人,必努力苟全性命,以图后报。仓促之间,语无伦次,请陛下谅解。臣唐瑛于宗城城墙之上,泣血再拜。”
李建成念完这段话,他自己是目瞪口呆,而太极殿上也是一片寂静。这些人刚刚被唐瑛的忠义所感动,却突然听到这样一段堂而皇之的惜命之词,甚至直接就说自己不学李玄道,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皇帝,他不会以死效忠吗?这……真是怎么想都不对味,可细细一想,唐瑛的理由又是那样的合情合理,一时间,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世民虽然已经将唐瑛的上奏看过一遍了,再听一次,还是苦笑不已。好好的一个忠臣,却来了这么一段苟全性命之言论,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然,联想到唐瑛给自己的私函,李世民却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因为他很清楚,唐瑛固然会为了保全性命而采取各种手段,却绝对不会做违背良心之事,一旦那些手段都失效,她仍是生死未卜。
“朕知道,你们都在想唐瑛那最后一段话的含义,朕来告诉你们是什么意思。”李渊看着大殿上神色各异的臣子们,缓缓开口:“当初,朕派唐瑛协助李世勣去河北的时候,唐瑛曾对朕说了这么一段话: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你们,都听懂了吗?”
大殿上的人面面相觑,似乎明白了,又似乎很模糊。
瓦岗三年 第二百六十七章 书信
第二百六十七章 书信
李渊也不客气,把眼睛看向了倔老头萧瑀。你不是一直在参劾李世勣散兵之举吗?哼哼,今天就要你带头明白一些别样的道理:“萧瑀,你来说说,这段话什么意思?”
萧瑀慢慢走到大殿中间,躬身而答:“臣……明白了。这段话的含义应该是:把人保留住了,还能把失去的土地夺回来;要是因为死守土地而把人给弄没了,则土地也照样保不住。”
李渊点头,你看的很明白嘛:“李世勣散兵之举,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萧瑀点头:“臣原本不知其手下军卒都是步卒,故……”
李渊是个好皇帝,他不逼臣子认罪,点到为止最好,因此,他点头了:“萧御史清廉刚正,也是群臣学习的榜样嘛!你归位吧。”
萧瑀赶紧退回原位。
李渊看看群臣,沉痛而叹惜地说:“李玄道殉国了,而定州也丢失了,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教训很深刻呀。而唐瑛告诉朕,她不学李玄道,她要先存人而后再收复失地。朕欣赏她的直率,也欣赏她的睿智。可,李玄道死的壮烈,唐瑛活的值得,两人选择一死一生,其目的都是为国尽忠,虽然表现不同,但都值得大家好好学习。”
“啊,很有道理,很有道理。”裴寂第一个大赞起来:“都是为国尽忠,为朝廷效命的忠臣义士,值得我辈学习呀!”
“对呀,对呀,值得我辈学习。”一片附和之声。
面对群臣一致的赞美之声,李渊却是长叹一声:“朕不希望朕的臣子们都用这种方式表现忠诚,可,唉……李玄道,自杀殉国,悲壮;唐瑛,为国惜身,睿智。他们两个,一个死的壮烈,一个活的艰难,却都让朕悲伤感怀。朕感怀李玄道殉国之举,重赏了李玄道的家人,等唐瑛平安回归长安,朕一样会重赏唐瑛。至于眼下。赐舒国公(李盖)两匹上等绸缎,以表彰他为朝廷培养出李世勣、唐瑛这样的忠臣名将。”
皇帝对忠臣的奖赏不仅会激励前方卖命的将士们,还让身边的大臣们很是感慨了一番,自然也对皇帝的此番作为而心知肚明。
结束了这番表演后,李渊方端正坐姿,眼看李世民:“秦王听旨。”
“儿臣在。”
“朕命你为 河北道行辕大总管,率天策府众将军,即日奔赴洺州,征讨刘黑闼,平定河北山东之乱。”
“儿臣遵旨。”
长安城里的紧张气氛并没有影响到唐瑛,身处逆境的她反而过的非常悠闲自在。她非常老实,很听话,不逃,不闹,不惹事,让她走她就走,让她停她就停,刘黑闼找她说话,她也陪着聊天,别人提了问题,她也不拒绝回答。
这些都不是她打发日子的正经工作。她目前给了自己一个好职业——说书先生。行军走路、安营休息,没事的时候,唐瑛就给跟着她的这群军卒讲故事,什么三国演义,封神榜、水浒传、狄公案等等传奇小说,什么天仙配,西游记、聊斋等神仙鬼怪,全被她用来神侃了。诸葛亮智斗公孙胜,梁山伯大战狄仁杰、孙猴子棒打狐狸精,想起一出是一出,唐瑛暗自封了自己一个称号:史上第一乱谈人。
小兵们哪里听过这种故事,你传我,我传你,渐渐地,唐瑛身边的人越聚越多,晚上燃起的篝火旁,人群开始打堆卖了,而距离唐瑛最近的听众,也从看守她的军卒慢慢换成了高级将领,最后则变成了刘黑闼、范愿等人。
小兵听故事,大将听门道,刘黑闼和范愿等人总觉得能从唐瑛的故事里听到与众不同的军事理论来。诺,诸葛亮是名人,姜太公他们也认识,商纣王是昏君,狐狸精是坏蛋,这些人物搅合在一起,不是神斗,就是鬼打。里面的门道多着呢。更何况,唐瑛还是不是地冒出一两句“孙子兵法上说“之类的话,还总是有意无意地嘲笑几句刘黑闼的用兵不地道。
于是,等刘黑闼率领大军来到洺州城下的时候,唐瑛俨然已经成为了中军最受欢迎的人了。若是李世民等人知道唐瑛这么会说,指不定会摔倒在地,这个唐瑛,和那个奉行沉默是金的唐瑛,咋看咋不是一个人呀!
当然,唐瑛除了说书编故事,业余时间也过的很充实,在营帐里写写画画,打打拳,玩玩沿途采摘的花花草草等,一天的时间很快就打发过去了,过的那叫一个悠闲自得。而唐瑛的这种休闲自在,也让刘黑闼等人目瞪口呆,同时也是佩服之极。
刘黑闼等人当然也不满足这种挠痒痒似的知识获取,偶尔从唐瑛这里领教到一点行军布阵知识或者从唐瑛嘴里听到几句古代知名将军的用兵之道,足以让他们高兴一阵子,可是,高兴之余,他们自然想听到更多的东西。可惜,唐瑛总是翻个白眼,搪塞过去,弄的这群人是哭笑不得,却又心痒难忍。于是,关于唐瑛的生死大事,操心的反而不是唐瑛自己,而是刘黑闼等人了。
经过数日的形成,武德四年十二月中旬,刘黑闼率七万兵马,兵临洺州城下后。安营扎寨达数里之长。洺州城内人心惶惶,而一场背叛也在酝酿之中了。
这日中午,唐瑛在众多侍卫的环卫下晒着冬日的暖阳,继续召开着史上第一乱谈大会。正讲的天花乱坠,突然从中军帅帐那边跑来传令军卒,让唐瑛去见刘黑闼。唐瑛冲那些听入神的小兵一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跟着军卒挤出了人群。
“大帅怎么突然想起把我叫这里来了?是不是要让我写劝降信了?”唐瑛拿起刘黑闼命人送上的水喝了一口,淡淡地询问。
刘黑闼带着一脸的笑,凑到唐瑛跟前:“唐将军,好叫你得知,洺州城里的乡绅百姓昨夜已经派人出来与我军联系了,若是李世勣还不肯投降,哼,他可只有死路一条了。将军,这信是不是该写了?”
唐瑛眉头一皱:“你不会哄我吧?洺州城里的百姓要献城?”
刘黑闼回身拿过一封书信递到唐瑛手上:“将军不信?诺,这是城里乡绅给我写的信,你看看吧。”
唐瑛一看,好像是真的。哟,看来,洺州不愧是窦建德的老巢,这里的人心还向着窦建德呢。不过,哼哼,怀念窦建德是真,被秦武通迫害的厉害也是真吧。看来,我得想法子提醒李世勣赶快跑,否则,真被城里人给绑出城,可就笑话了。
想到此处,唐瑛将信还给刘黑闼:“果然是真的?”
“我不骗你。”刘黑闼一本正经地回答:“真不真,你比我明白。”
唐瑛故意犹豫了一会儿,才叹口气:“若是真的,这洺州城,可就是大帅你的了。这封信,我写。”
“这就对了。呵呵,来人,笔墨侍候。”刘黑闼得意地笑了起来。
唐瑛接过纸笔。略微思考了一会儿,提笔是一蹴而就,写完递给刘黑闼,转身就走:“我已尽力,无事别来打搅我。”
刘黑闼也不去管她,拿着信,细细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沉吟片刻,命人把范愿等人叫了过来。
“兄长钧鉴:弟在刘黑闼军营中,已见其军容齐整,战斗力强大。况,昨日洺州城内有使者到刘黑闼处,代表城内乡绅百姓等向刘表示忠诚,洺州百姓人心已向刘黑闼,死守已不可能。望兄长速速审时度势,放弃偏见,看清事实,做出决断。另:弟随刘帅来洺州路上,刘帅置我于左右,片刻不离,时时请教,待我甚好,兄长勿念。”
拿着唐瑛给李世勣的信,范愿也反复看了几遍,又给王小胡等人看了一圈。
刘黑闼等他们都看完了,方沉声询问:“尔等看看,这信,有没有什么问题?”
范愿摇头,别人也摇头。唐瑛的这封信里,虽然没有明确写出投降的字样,可字里行间全是夸刘黑闼的,并写明了李世勣即将面临的困难。这在任何人看来,都跟劝降没什么区别。只是,刘黑闼多多少少是有些了解唐瑛的,总觉得唐瑛如此痛快地写了这封信,会不会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想归想,怀疑归怀疑,刘黑闼看不出信里的问题,别人也看不出来。在考虑了片刻后,他把目光放在范愿身上。
范愿冲他点点头:“大帅,不管唐瑛啥意思,这封信只要送进城,那李世勣就要掂量掂量份量,至少,也算是个威胁吧,他弟弟在我们手上,我就不信,他不会多考虑考虑拒绝我们的后果。”
刘黑闼也点头了。是呀,不管怎么说,唐瑛的这封亲笔信一定会影响到李世勣,重情重义的他不会不多想想的:“范先生说的有理,那,就安排人把信送到城里去吧。”
洺州的河北道行军总管衙门里,李世勣正在着急。自从刘军在城外安营扎寨后,他多次和城里的留守将领和乡绅讨论守城问题,可每次都不欢而散。守军人数少,对守城毫无信心;乡绅不肯出钱出人出力,每每逼了他们,他们就不给好脸看。要人没人,要物质没物质,这城,怎么守,能守多久?
瓦岗三年 第二百六十八章 脱壳
第二百六十八章 脱壳
“报,将军,城外刘军送来一封书信。说是您的弟弟写来的家书。”
“弟弟?”李世勣一愣,赶紧接过书信展开一看,手一抖,信飘过到地上:“唐瑛……”。
“唐将军?”李世勣的副将急忙上前拾起书信:“唐将军投降刘黑闼了?”
李世勣木然摇头:“你们看吧。”
书信在众人手里传了一遍后,大家心里原本就不安,看了信后,全乱了。围在李世勣身边,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将军,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赶紧把那些通敌的人抓起来?”
“将军,唐将军怎么办?会不会被刘黑闼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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