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未等杨明安哭号完,千乘晏已快步转身,“还不快些在前面带路,带本太子去慈宁宫!”
熊熊的大火如洪水般吞没整座宫殿,将半边天染地通红。寝殿前面,内监和侍卫来来往往打水灭火,可无奈风威火猛,泼水成烟,那火舌吐出一丈多远,舔住就着,烤也难耐,谁敢靠前?那满园柴垛化作火的巨龙,疯狂舞蹈,随着风势旋转方向,很快连成一片火海。丈余长的火舌舔在附近的房檐上,又接着燃烧起来,只听得屋瓦激烈地爆炸,瓦片急雨冰雹般地满天纷飞,顷刻间砸伤了外面灭火的十几个人。一片爆响,一片惨号,人们滚滚爬爬逃离火场,再也不敢靠近。
千乘晏看着这眼前的大火,命人将棉被浸湿,然后便冲着大火里而去。
也不知道多久,当千乘晏抱着一个被烧得乌黑的人出来时,天已朦朦胧胧,一阵天雷,大家总算舒了一口气,看着雨噼里啪啦下了起来,不多时,大火便被熄灭,众人望了眼被烧出一个个大窟窿的房子,忽然脸色都变得灰暗起来。
直到有几人将太后抬出时,千乘晏才冷声,“传太医,救人!皇帝呢!”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里面的尸体太多,已经分不清哪个是云皇了…”。
就在千乘晏的属下刚说完时,忽然,从烧焦的屋子里又跑出好几人,“找到了,找到了,云皇和云后的…,云皇、云后,薨了…”。
千乘晏的侍卫话音刚落,云宫的一干内监便齐刷刷地跪下,哭号了起来,“皇上…皇上…,皇后娘娘…”。
一声声哭号声响彻整座宫殿,无人知道究竟为何会有这场大火,更无人得知,为何皇帝皇后会双双被烧死在慈宁宫,此时皇城的钟鼓声再次响起,千乘晏深深闭上了眼睛,知道,宸王和宸王妃的吉时,到了…
“命人吩咐下去,举国发丧…”,千乘晏缓步走到被烧焦的尸身前面,看着那一身金灿灿的龙袍,即使是如此大火却也没有被烧毁,可是主人的尸身却已烧得面目全非,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视线落在一边凤冠霞帔大体完好的女人身上,朝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将云皇云后合葬吧,此事都交给你们丞相处理吧。”
千乘晏深深闭上的眼睛微微张开,眼角竟有一行清泪,耗子,你不是虽刀枪雨林不惧的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耗子,你起来啊,咱们兄弟还没好好地玩个够打个够呢,耗子,耗子!
心中一声声地呐喊,却最终变成了无声的回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身边的人陆陆续续都散开,千乘晏才恍然,发现自己已在这雨中站了许久。
“太子殿下,皇上临走前,老奴曾劝阻过,可是…,老奴实在无能,老奴罪该万死,老奴只说完最后一句,便立即随了皇上而去,皇上临走前曾对老奴说,谢谢太子您,他说御书房的房梁上有他陈酿的好酒,要送于太子。”
在房梁上酿酒?千乘晏睁开那幽深的双眸,忽然像想到什么般,快速转身,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杨明安远远地看着千乘晏离去的背影,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千乘太子,你终究是来得太晚了,皇上,老奴这就去九泉下继续伺候你!”
说毕,杨明安忽然一笑,然后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个巨大水缸,他加足了脚上的力气,然后腿一用力,狠狠地便朝着那水缸冲去,只听见哐当一声,接着,杨明安便重重地倒在了雨水中,鲜血立即像渗水的河流般染红了他的全身,他疼在雨中微微张嘴,用近乎沙哑的声音笑道,“万岁爷,等着老奴…”。
“啊,不好了,不好了,杨公公自尽了…”。
雨中,传来宫女惊慌的喊叫声,在这个苍凉的雨夜显得尤为空旷,一场大火,一场惊变,也算是成全了一代忠奴,载入史册。
…
千乘晏急匆匆赶往养心殿便吩咐人登梁上瓦,他焦急地在大殿中来回踱步,直到上头有人传来惊声,“太子殿下,找到了,是一个红木盒子。”
“快些拿下来!”千乘晏立即出声吼道,接过那红木盒子旋即打开,里面竟然是一份圣旨和一封信。
信上的署名是千乘太子亲启,他苦涩地摇摇头,抱怨这这只死耗子何时跟自己这么客气了,匆忙撕开信封,看着上面隽秀的字体。
“晏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意味这我已不在了,或是出了什么不测。其实我这条命早在三年前就该没了,前些日子我的寒毒复发,师父告诉我回天乏术,我便做好了未来的一切打算,万一我走了,君儿该怎么办?还有她腹中的孩子,其实我一直知道她不喜宫中尔虞我诈的生活,若可以,请你帮我照顾好她,我知道,无论我有多爱她,都再也没有能力了…,遗诏中皇位传于齐王,也许他能帮我守着父皇的这份江山,也希望南越与我大云,百年修好,他日你若为皇,若敢侵我大云半分土地,我便咒你不得好死…”。
千乘晏笑着,眼泪却吧嗒落下,在那隽秀的自己上划开,死耗子,你把我当你随从啊,求本太子的时候,不知道卑微一点啊。你要死就死地干脆些,干嘛拖家带口地都吩咐给我?你父皇的江山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为了你父皇的江山,你至于到今日吗?
“来人啊,传杨明安!”
“太子殿下,杨公公,已殉主了…”。
幽玄的声音传来,千乘晏摆了摆手,呵,忠臣难敌忠奴,“厚葬了吧,去把叫浣碧的宫女带来。”
千乘晏看着空荡荡的御书房,依稀还记得那日高冉昊和他说话的样子,他缓缓走上玉阶,抚摸上那冰凉的金龙宝座,忽然又回味起那封信的内容,让他好生照顾沈芊君?
那慈宁宫被烧死的那个皇后,真的是假的?
想到这,千乘晏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他忙又唤了内监进来,“去,去寻一寻赵夫人在何处!”
“是!”
就在千乘晏在大殿里焦急踱步的时候,被吩咐出去的内监相继回来,只是他们脸上的神色都不是很好。
“怎么了,一个个都吃了屎?”
“回禀太子,叫扇碧的宫女已经找不到了,怕是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吧,而赵夫人,她,她…”。
“她怎么了?”看着内监吞吞吐吐的回答,千乘晏暴躁地跳起,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人。
“在慈宁宫的地下密室发现了赵夫人的尸、体…”。
“什么!”千乘晏原本焦急的脸,顿时阴沉下来。
……
柳剑南的飞鸽传书来得有些晚,几乎是和他八百里加急赶回京城同时抵达,当他一身孝服风尘仆仆而来时,那双眼睛早已因几日不眠不休而通红,当他两眼无神地站在千乘晏面前时,只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信纸,递给他,“皇后娘娘还活着,北鲜太子将娘娘掳走,可惜,末将跟丢了人,还负伤而归。”
柳剑南后面说什么,千乘晏已没细听了,他抓着那张纸,颤抖着,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耗子,你听到没,你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她没死,她真的没死,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她找回来,这大云的皇帝,只能由你女人的孩子来当!”
言毕,他将那纸送到青烟袅袅的香炉边,看着它慢慢被化为灰烬。
…
几日前在花鼓镇,柳剑南派人围剿沈芊君等人,不过这次,并不是要杀人,而是要将人带走。锦澜和慕容澈与之殊死抵抗,将柳剑南的手下都杀死,柳剑南也受伤,可意外地是,这之后,柳剑南便再也没了消息。
沈芊君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有些昏沉,分不清是早上还是晚上,外面的人声很吵,各种小商小贩的吆喝混在一起。
她摇摇脑袋坐起来,摸着自己晕乎乎的脑袋,鼻子里充斥着一股沁人鼻息的药味,味道很苦,很涩。
当她扶着沉重的头坐起来时,锦澜、慕容澈和小扇都正趴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小憩,沈芊君动了动四肢,没什么不适,就走下床默默地起身。
似乎是她的动静惊扰到了浅睡的人,锦澜立即艰难地抬头,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薄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他抚着胸口站起来,白衣上都是零星的血点和褶皱,他似乎已经不再在意这些小节,温柔出声,“你感觉怎么样了?在马车里你忽然晕厥,把我们都吓死了。”
沈芊君低头,却被锦澜重新按回了床上,“有身孕了怎么也不吱一声,你这样,万一出事了,大人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似乎是责备,可是那语气里,更多的是关心。
沈芊君有些不好意思,想伸手拉上他道歉,可是当她手触碰到他衣衫上未干的血迹时,立即蹙眉起来,“你怎么了,受伤了?”
“没事,只是小伤。”锦澜紧紧地握着沈芊君的手,那双眼睛却空洞地有些吓人,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慕容澈和小扇也被两人的对话惊醒,小扇立即起身跑到沈芊君身边,跪爬在她膝盖上,抱着她便痛哭了起来。
沈芊君身子一颤,以为小扇是担心她腹中的孩子,于是出声安慰,“小扇不哭,姐姐这不是没事吗?”
“呜呜…呜呜。”谁知道小扇的哭声越发地大,她刚想要出声,便被身后的慕容澈一把拽起,“芊君已经说了没事了,你还哭哭啼啼作甚。”
一向嬉笑的男人,第一次显得不安和焦躁,并且冲着小扇发脾气,沈芊君明显感觉到了什么异样,忽然抓紧了小扇的手,“不哭不哭,到底怎么了?”
“没…没事”,小扇吞吞吐吐着,忙擦了擦脸上的泪,“姐姐,你饿了吧?想吃些什么?我这就去跟店家说。”
“我还不太饿,不过这屋子里的药味闻着恶心,你去开一开窗子吧。”
沈芊君捂着胸口,的确,这几日虽然害喜没那么厉害了,但却时常感觉胃里不舒服。
“唉。”小扇轻轻地应着,忽然看了眼锦澜,但还是慢吞吞地走到窗子边,将窗户打开。
窗外的大街上,无论酒肆客栈还是商铺民居,门楹上全都挂满了白布。人们穿梭往来,还像往常一样热闹,但是人人头顶都围着白布。
小扇看着外面,无声地又抽泣了起来,这是国丧,皇帝驾崩了。可是轩哥哥和澈哥哥都不让她跟姐姐说,她的夫君死了,可是姐姐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好想哭,她好想告诉沈芊君实情,可是…
“你身子刚好些,就不要吹风了,还是把窗子关上吧,我们加快了速度,明日便可以赶到南海了,你的眼睛很快就可以好了。”锦澜轻声宽慰着沈芊君,朝着小扇递去了眼神,他生怕外面传来什么哭声或闹声,让她知道一切。
小扇擦着泪,忙又把窗子关上。
夜深得很快,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晚,沈芊君觉得自己很难入眠,当她睁开眼睛便是一片灰暗,可是却好像看到了娘、扇碧还有昊一般,他们一个个被砍了头,那头颅上都带着血…
“啊!”她惊坐起,忙擦了擦汗,幸好小扇还没被自己吵醒,她睁着眼睛,却发现好一阵子都睡不着觉,直到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哀怨的打更声,哐哐哐,先帝大行,悼。
哐哐哐,接着又是几声。
原本还窝在床上的人,立即弹跳了起来,“小扇,小扇,醒醒!醒醒!”
她狂吼着,忽然发疯般挣扎着,跌坐到了地上,额头撞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
“啊,姐姐,你怎么了?”小扇被这一惊呼声喊醒,急忙跑下床去,点燃烛台上的蜡烛,跑过去搀扶地上的人。
“小扇,你和我说实话,白天你为何哭?”沈芊君紧紧地抓着小扇的胳膊,故作平静,方才定是她耳背,听错了,昊好好的,怎么会死?先帝大行,到底说地是哪个先帝!
“恩?你回答啊?”声音回转了几声,沈芊君的手已开始发抖,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小扇颤巍巍的哭泣声。
“姐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能说,真的不能说。”说毕,小扇便抱住沈芊君嚎啕大哭了起来。
沈芊君忽然一把推开抱着自己的人,跌跌撞撞起身,往外面奔去,“我要离开这,我要去找昊。”
“姐姐,你不要这样,云皇已经驾崩了…”。
似乎是等待小扇的回答,却又极其害怕一般,当这句话真的在耳边萦绕时,沈芊君却完全招架不住,顿时疯狂地往外撞去,她磕碰在桌角上,撞地生疼,烛台被她打翻,蜡烛落在桌子上,烛泪沿着桌子流了一地,她光洁的脚丫子完全湮没在烛泪中。
“姐姐,你这样很痛的,姐姐,不要这样,我求你了。”忽然,小扇紧紧地从后面抱住了沈芊君,而此时,她才愣在原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五日后
南海神医果然是医术高明,当几人与神医惜别时,沈芊君的双眼已一片清明,她抬手看着自己的五指,很清晰很清晰,只是她嘴角虽然带笑,却已不似之前的清澈,而是暗藏着深深的城府。
她可以看见了,可是当她悔悟一切时,已经太晚,许多人,已经离她而去。在这五天,她先后接受了夫君死,娘死,最好的姐妹死去的消息。
当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又将成为孤独一人时,显得相当平静。
她是相国千金,有着与生俱来的好家底,好身份,她原本以为,穿越而来可以高枕无忧地享福,她甚至不屑得到他的宠爱,曾经,她一直恨他,恨他将自己招入宫中,毁掉了她的自由。原本,她以为自己是更爱自由的,直到一切伤痛来临时,为时已晚。
把玩着手中的扳指,这是象征皇后身份的玉扳指,虽然她将身上的所有豪华装饰都卸掉了,却惟独没有把她卸掉,而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原来不知在何时,她已经默认了皇后这个身份,愿意成为他的妻…
“姐姐,现在你的眼睛好了,咱们可以去好多好多的地方了,你最想去哪里?咱们把以前不开心的事都忘掉吧,重新开始。”
清澈的小溪边,沈芊君对着清澈的河水,一遍遍打量着自己,容颜依旧貌美如花,那双眼睛,甚至比以前还明亮了更多,只是,她脸上的纯真,早已没了,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她发现自己,不会笑了。
锦澜和慕容澈远远地站在后面的山坡上,慕容澈担忧出声,“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不会跟我走,我知道,我想回去劝说父汗,与大云休兵,其实互通商贸,休养生息才是富国强兵的好办法,生灵涂炭只会让百姓流离失所,那个女子不是在家中日日盼望夫君归来?当她们知道自己夫君战死沙场,心情又何尝不是和她现在这样?”
锦澜悠悠出声,可是眼里却盈出了一滴泪,一贯无情的男人,因为这个女人,不仅学会了笑,还学会了哭。
慕容澈良久没有出声,直到看到沈芊君转身后,才道,“恩,大哥支持你,走吧,该去和她好好告别了,不过你可以试着挽留她,说你愿意抛下太子之位随她一起放歌天涯。”
锦澜回头,苦涩一笑,“我愿意为她牺牲任何,但她不见得会领情。”
沈芊君洗干净了脸便缓缓朝着两人走来,垂眸看着脚尖了片刻,方要开口,“我…”。
“我…”,几乎是异口同声,锦澜也开口,却显得十分尴尬,“你不会恨我吧?”
“恨你什么?”沈芊君抬眸,用深邃不可见内心的眼神看向他。
一日,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从头到尾,现在的她,满腹惆怅。
“毕竟我间接上参与了云宫的宫变,而且,我不该把你带出来。”
“若不是你救我,我怕早死了,又怎能留着这条命卷土重来,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