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是不知道的,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只怕是要命不久长了。”
“这话是怎么说?”
“因为那个小姑娘她本身有宿疾,而且是很不得了的顽疾,她只能……活到二十五岁。”宋云胡不由得有些唏嘘。
“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的油盐不进呢,你难道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这道理你怎么还不如我通透?”
“那是我原也不知道你是个这样菩萨心肠的人。”
“那是,若是我菩萨心肠的话,你们还会如此这般的对我关心有加么?”女掌柜一手托腮,说的没什么声音。
“那倒也是,我是不会再继续留下在鬼崖谷了。”鬼心啪嗒抽了一口烟袋,呼出来一个大大的烟圈儿。女掌柜看了他一眼,哈哈的打了个哈哈,转过去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清淡的酒水,当做是茶水一样的灌了下去,“我只是觉得她早年就死了爹妈,又被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物背叛,着实有些可怜,况且,这情形……原也让我有点想起来自己儿时……那倒霉的那点事儿。”
这一番话说的让鬼心有些唏嘘,顿时哑了火,只能吧嗒吧嗒的抽烟袋锅子。说起过往的那些个让人唏嘘难耐。女掌柜终于自己也醒悟过来这个并不是一个十分好的话题,于是哈哈大笑着,将酒壶往前推了推,“这酒寡淡的很,你也可以喝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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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到子时,不知何处传来阵轻妙的笛音,半天处捎上来一轮明朗皎皎之月,星子一应的沉如天河。融嫣撑着腮帮,望着那天边一道清冷的天空。轻声地自言自语,“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我们北冥看星星啊。”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先怔了一怔,又摇头笑了一笑。那句话就被幽幽夜风带散在碧色的荷塘里,转眼便没影了。像是她坐在那儿,什么也没有说过。
这也奇怪,她本来只是在脑子里转了几转刚才的那句话,只是因为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别的朦胧,似含着一汪轻柔的纱巾似的美人儿正望着自己。和她从小在北冥见过的星星不怎么一样。
印象里,北冥的星星从来都是明朗,稀疏,是真正正正的熠熠生辉。和这等小家子气的星星果然不同。
也似乎是像极了两处的民风,北冥的人,热情,开朗,大方,而这里……所有的人都像是披着两层脸,有利益的时候是一个样子,没有利益的时候又是一个样子。
她只是想想,没想到,竟然将这句话给自言自语的说了出来。
真是可笑呢,一个人独自呆的时间久了,似乎就会变得奇怪起来。
她哑然失笑,站起来,抚了抚落在自己肩头的小小的风铃花,这个时候,这里就是数这种花开的最多,最茂盛也最好看了。
小小的花瓣在她的手指间扑簌簌的打了个圈儿,就掉在了地上。
再好的花也会变成泥土。她懂得这个道理。
“我若是你。便不会再这里做这种小儿女姿态。你若是决心了要走,就要走的干净利落。”身背后的栏杆后绕过来一个人,不阴不阳的说着这样的痒痒儿话。
融嫣眉头一挑,挑衅似的返问了回去,“谁说我不是要走。”这些天来的相处,融嫣也已经发觉,这个艳姨实际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一些情况,大概是宋云胡在临行的时候,交代给他的吧?
她也不多说什么,只反问了这一句。
那边的艳姨却已经笑出声来,但是这笑容里却多了几分凉意。
“你留在这儿难道不是为了等那个人醒过来的消息么?”艳姨半个身子都撑在了栏杆处。见融嫣低头不语,知道自己正是说到了她的痛楚上,也不好太过生硬继续责难下去,缓了一缓语气,说。“我正是来给你送这一件东西,好让你得知。”
艳姨身形一动,从栏杆后,跳了过来,走到融嫣的身前,容颜才看清楚,今天晚上的他并没有穿艳姨的衣服,而是一副正常的不得了的男人装扮。顿时愣了一愣,艳姨看她吃惊的摸样也笑了下,还用眼角挑了挑,好像是在挑衅一般,“怎样?老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身吧?”
融嫣吞了吞口水,点头一回,“是,是,货真价实。”不过再怎么看,这个男人都显得太过消瘦了一些,比起一般的女子这身段都算是妖娆的了。
“给你。”
“这是什么?”
“从大祁国的盛京里传来的,秘报。”艳姨将手里的信封交给她,便扭头走到廊柱下,一个看不见她的信纸的地方往上一靠。
融嫣却忽然觉得这封信在自己的手中似乎有千百斤重的重量,她根本没有那个力气继续托着它,更别说打开它,但是……这里面说不定就是她最想要知道的那些事情,说不定就是……就是她日思夜想想要知道的消息,那些关于他的消息。她甚至现在不再盼望着收到的是什么对她有利的好消息。但实际上,那上面写得什么也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自己根本没有哪个把这封信拆开来看的勇气。
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拧了一把,这才觉得出来一点的疼,勉强让自己的心思平静下来。
信纸上写的自己很简单,她看不出来是谁的字迹,既不是熟悉的白川的字迹也不是白江那个混蛋的字体。
“卫飒已醒。还需调理,三月后,即可理政。”
只有十六个字的信纸,被融嫣反反复复在手里捏了很久很久。
他醒了……他醒了!
宋云胡果然没有骗自己,她说的对,卫飒终于还是醒过来了。
合上信纸的一瞬间,有什么滚热难耐的东西争先恐后的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看起来,是好消息。”一旁观看她表情的艳姨也笑了下,过来递给了她一方手帕。“既然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你还有什么打算么?”
“我……”
这个问题融嫣已经反反复复的在心底问了自己几千遍几百遍。
她该如何?
何去何从,成了眼下的一个问题。
内心里的一个声音叫嚣着说,好想回去看看他,看看睁开眼睛之后的他。可,理智却也在千方百计的叮嘱自己。她不能回去,不能回去,一旦回头,就真的不能再走下去了。
“我既然选择了出来,就一定不会再回头,艳姨……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今日有些乏了,想要早点休息。你也是。”她抬头朝他粲然一笑,脸上黑白分明的眼中早已没有了泪水得到痕迹。
“嗯,也好,不要想得太多。宜兰园虽不是个正经的地方,却也能,让你住的开心。”艳姨第一次这么正经的和她说话。倒让融嫣有些许的不适应。
她抬腿迈出一步,又撤了回来。站在艳姨的跟前,仔仔细细的将他看了一会儿,艳姨任由她打量,最后也少不得笑了下,“你看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第一次见你穿男装,一时觉得……其实你这个男人还是挺好看的。”她眯着眼睛,带了些许的大量喝欣赏的意思。艳姨扑哧一笑,跑了个媚眼儿,“这还用说,我艳姨的大名京城皆知。谁敢说我不好看?”
融嫣又同她斗了几回嘴,终于肯回去睡了。
她消失之后,艳姨的身后跟着钻出来菊公子,轻声的问,“艳姨,今晚后院的门还上锁么?”
艳姨凝视着融嫣消失的地方,淡淡一笑,摆了摆手,“给她留条路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泠泠独身往①
夜半无人的寂静之时,融嫣穿戴整齐,不过在头顶上加了一顶硕大的斗笠,这斗笠原是宋云胡带来的,暂时放在她这里,不想今日却派上了用场。身上也没有再穿兰公子的华贵衣服,不过是穿了一身深色的长衫,她本身就长的十分的瘦弱,加上这一身装扮,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厮出门去替主家老爷办差事的摸样。
迈出了朱红的大门,当然,正门她是万万不敢走的,倒不是怕有人拦住她,而是不想再徒劳的惹出什么事非曲折来让自己费心思。绕过花园,来之后门,门板上一把铁将军正在把门,融嫣叹了口气,暗想今晚上少不得要施展一次自己的翻窗户的本事,从这花墙上翻过去了事。她试着往前推了一把门,竟然发现那门上的铜锁其实是个纸老虎,只是挂在了上面根本没有扣上锁眼。她心里一暖,轻轻地打开了宅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她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寂静一片的勾栏院,两只脚都站好的时候,她朝着艳姨的房间抱了抱拳,轻声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琴铮公子,你的恩德,融嫣会铭记于心。”
她的秘密他已经知晓,殊不知,他自己的事情,也已经被融嫣知道了七八分。
比如,艳姨根本不是他的名字,那不过是行走江湖方便的一个名号而已。
他的名字。叫做琴铮。
是海的那头,一个叫做蜃楼组织在大祁国的领事。而宋云胡就正是和那个蜃楼的楼主是过命之交。此番自己能够在这里修养了这些时日,也全仰仗蜃楼主的大恩。
她低低的叹了一回气。终于还是挎紧了背上的包袱。
此处虽好,但却不是心安之处。古人云,心安之处即是家。既然此处不能让她心安,她就要离开。
夜晚的风凉飕飕的,吹在脸上到时让融嫣有点清醒。
拍了拍脸颊,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当时从京城一路往西走的时候,在路上遇见的那个疯尼姑。她不是对自己说,“大利西方”么?那不错,就这样。
给自己下定了一个目标,融嫣继续往西行。
此处再往西走,不过一二公里处就会有沙漠的边缘。她心里盘算着在临近沙漠处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一处客栈,这样一来能让自己打尖休息,二来,也能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脚力,在沙漠里行走的话,没有骆驼是寸步难行的。
一连七八日,她独自一人在路上行进。因为心里没有了挂碍,也就不用急着赶路,所以这几日她走的路并不多。等到第八日上,她才不过是走到了此处与沙漠的交界之处。
抬眼望去,四周围尽是一副壮观瑰丽之景象,头顶有云,云上有灼灼的日光,灿烂夺目的洒下一片金黄铺满整片黄澄澄的沙漠荒原。这百里长的沙漠就好像是被渲染上了一层生命一般。仿佛那些在脚下沉睡了千年的古道之中的沙砾都被这一刻的余晖赐予了灵魂。在她的的脚下繁复的跳着生命的舞曲。
欢快却低沉的调子从远处悠扬而来。
融嫣抬手在眉骨处打了个凉棚。朝远处望去,但见层层的沙砾被傍晚的风吹拂而来,由远而近,似乎这一片的沙砾已经不是普通的昏黄暗淡的沙子,而是一片被黄金填满的深海。忧郁而深沉。
看着看着,眼睛里不知不觉就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帘幕。一颗心已经不自觉地飞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那一座四四方方的大牢笼里囚禁的,正是她融嫣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最后一个爱上的男人。
他有一个如同疾风一般的好名字。他叫做……
融嫣孤身站立在这一片的金黄海岸之上,心神不由得大为震动。剧目看四处,四处皆是荒芜,却别有一番磅礴大气的风范。
她今日才算懂得,到底何为大漠的豪情。
抬手试了试眼角的泪水,在造物主这样化腐朽为神奇的造化之功德之下如果还要做出这样哀伤戚戚然的表情,大概这天上的神仙看了也是要不自在的吧。
想着想着,融嫣已经在地上找了一根枯藤树的纸条,轻轻巧巧的很合衬。在手上几乎没有什么停留,便已经信手在沙漠之上,笔走龙蛇,她较小的身子顺着这跟小小的枝条游走。
那一横一竖之间,写下的,正是两个已经完全烙烫在她心扉之上的字。
卫飒。
对,她心头之人的名字,叫做卫飒。
最后一笔写完,她站在这一片沙滩之中,看那两个字,即便是在这样的荒丘之上,也显得是那么的傲然卓群,与众不同。嘴角便忍不住往上挑了一挑。她看上的男人,果然是与众不同,出挑的很呐。
她正端详着这两个大大的字,却不想被一阵疾风袭来,卷起来的扬沙覆盖在了刚才的字迹之上,就这样,被风轻轻巧巧的吹走了么?她兀自呆愣了半晌。手里的枯藤树条,颓然落地,料想人生的机遇也不过是如此。就算是相见了,相爱了,也不过最后,是要相忘。
她死也说不出祝他和那个什么弦月公主百年好合的话来。天底下能长相厮守的男男女女们那么多,怎么非要她融嫣一个人受这样的相思之苦?她心里虽然愤懑,却也不过是苦笑了一下。算了,总归这一场离别是自己一手策划。也不能完全怨得老天爷。
将那根枯藤树枝条往远处踢了踢。又听见一阵快马的声音由远及近。起初也没觉得什么,但是当融嫣听见那马身上的驼铃的声音之后,才惊觉,自己恐怕是要遭麻烦了。
在沙漠之中,一向有不少的匪寇,他们又被人唤作是响马,正是因为这马身上的驼铃。听得见就跑,跑得开算你有本事,如果他们的驼铃声响了,可你没有跑开的话,那么……
“头儿,白跑了一路,这一道上连个像样的过往的商旅都没有,你看看都走了多远,一个倒霉鬼也没撞见!”
“老四,你急什么!”
“看!头儿,那有一个!”
几个声音忽高忽低,融嫣硬着头皮,将斗笠戴的更低,更低,心里想着,这沙漠的唯一害处就是,没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这青天白日的,她一个大活人能躲到哪里去?
“咦?还是个小妞儿呐!”来人似乎很兴奋。融嫣在心里一番个儿,糟糕的很!恐怕这些人不禁要劫财还要劫色。
“希律律。”几声勒住马匹的嘶鸣让融嫣恍然大悟。赶紧抓了几把土往脸上涂。企图蒙混过关。但那几匹马已经将她团团围住,一人偏腿从马上下来,横了横腰上的大刀,朝她走来。
融嫣咬着牙不让自己腿软的倒下去。
“几位好汉,有话好说,好说。”她抱着拳头,手指头都被自己弄疼了,也还是难以忍受这巨大的压迫感。
“小妞儿,这鬼地方你一个人也敢来溜达!不错,不错,正好让哥哥带回去好好疼疼你。”说这话就往她跟前毛手毛脚的凑合。
完蛋!融嫣见架势不好,心里一横,一毛腰从他的肋下钻过,撒丫子就跑。虽然这地方是沙地,跑起来是一脚深一脚浅,但是,她体重比别人要轻上很多,跑起来也不算的又多费力。遥遥的,她听见后面有人在高声的大笑,好像是到嘴的猎物还是要先逗弄一番才能杀死来的比较愉快似的。这让融嫣更加坚定了信心,坚决不能让自己落入这一伙歹人的手中去啊。
咬着牙,忍着粗粒的沙子在脚下的摩擦生火似的疼痛,一个劲儿的往前头跑啊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就知道后面已经有马蹄声跟了上来,这里还不是沙漠的深处,她尚能跑得很快,而且,后面的马匹们似乎比她跑得更快!融嫣偷偷往后头看了一眼,但见得后面的追兵们已经迫在眉睫,几乎是个个大笑着在追赶着她!这种带着耻辱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后面的人已经一道鞭子抽了过来,她凭直觉一闪躲开,但是第二鞭子就没那么幸运了,那一鞭子狠狠的抽在了她的肩膀上,疼得她眼前直冒金星,差点栽倒在地上,勉强稳住了身形,接着跑!一边跑一边给自己鼓劲儿,融嫣,你绝对不能死在这群畜生的手里!
背后又是鞭子在呼呼的响,第三道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