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中扎营。庞校尉是爱惜自己的手下,故而拍马就往城门来了。
那守城兵士将城门闭了,从窥孔看去,这才发现面前的这些兵丁都是陈国军队的服饰,况且是从京城方向来的,虽然还有些惧怕,也大着胆子问道:“外头是何方军马?”
庞校尉吃了个闭门羹,有些恼怒,听到对方没有底气的发问,啐了一口道:“当然是陈国兵马。快开城门。你爷爷带的是皇陵护军,你可得罪不起。”
那城门里的小兵听得庞校尉这么说,才半信半疑开了门。只是见到这一营士兵个个凶悍,十足的边军,怎么也想不到是去守皇陵的,通常去那里的不都是老弱残兵吗?
庞校尉也不管对方心里嘀咕,大声道:“去跟你们守备报备一下,收拾个宽敞地方给儿郎们休息。明儿一早还要赶路”
那小兵听得对方说只住一晚,心道还好还好。他自然惹不起这杀气腾腾的骑兵,慌忙去找贺县军情守备报告去了。庞校尉看了看跟在后头的马车,走上前去,大喇喇问道:“里头的哪位做主?今儿咱们就在这贺县歇了。你们要什么东西早些说,在这城镇中还好采买,往后可就越走越偏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个二八芳龄女子,撩起车帘,便在那里呕吐。庞校尉一愣,莫非这里头还有大肚婆不成?
吴巧容好容易将肚子里的酸水吐个干净,看着庞校尉在一旁纳闷,再也忍不住,沉声怒道:“庞校尉这是催命的跑什么?有你们这么赶车的吗?我们郡……小姐还有伤在身,来之前巴王殿下是怎么吩咐你的?小姐有个什么不好,你担待得起吗?”
吴巧容不说巴王还好,一说巴王,庞校尉便冷笑起来,回道:“巴王是亲王没错,可是他不是老子的上峰,我庞飞虎只认咱们皇上,只认镇西将军吴将军。我这趟护送小姐也是奉了圣名,可不是听巴王的指派。他吩咐我什么,我可不必听”
吴巧容听了大气,怒道:“你怪不得人都说军营里都是粗人,咱们小姐可是嘉王殿下的长女。小小年纪,又有伤在身,你要是个好汉,就不要欺负我们弱质妇幼……”
清瑜这一路被马车颠得肚子里也翻江倒海,在这城门口停了这一会,才好了一些。听到吴巧容在跟庞飞虎斗嘴,清瑜只得出声调停道:“吴姨……巧容你回来这事晚上我跟庞校尉说,不要在外头大肆张扬。”
庞飞虎也是自己带着兵士跑得尽兴,忘了马车里几个女子受不了这个,他虽知道自己有些错处,却也低不下头来认错,闻言只是嘿嘿一笑道:“那庞某就等晚上小姐的教诲了。”
这边贺县守备已经带着人匆匆出来迎接了。虽然他的官衔不比庞校尉小,只是自己在这样的小地方,手下就那么几十个散兵,哪里比得上对方这个威武的样子,所以迎上来的时候,对着庞校尉倒是亲热。庞校尉若是通人情世故,哪里会沉沦到现在?他直来直往,也不接那守备的茬儿,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那模样分明是不想跟着守备套半句交情。
这贺县守备心里也有些气,他见既然讨不到好,也就随便安排了一番。反正这些人住一晚就走,虽是京城来的,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得意的人,自己何苦热脸贴个冷屁股。
庞校尉带着兵士与马车,就到了城西一处宅院,这院子有些老旧,地方却大。听说是以前一位商人的房产,后来不知怎么的便落到了县衙的手里。只是这院子位置不好,地方大要修葺的地方也多,价格还压不下来,故而就这么一直空着。庞校尉手下二百号人住进来,倒是够用。虽然有些旧,不过庞校尉本就不是贪图享乐的人,也就无所谓了。
庞校尉特意选了处比较干净的给清瑜主仆四人居住。吴巧容却是觉得这里太过简陋,依着她的意思,以清瑜的身份,哪怕是郡主封号没了,光凭着嘉王长女这个出身,那县官守备就不敢怠慢了。只是清瑜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张扬。如今小小苦况都不能容忍,万一感业寺里更加清苦,岂不难熬?吴巧容虽然泼辣,但经过那些事后,也更懂得了分寸。见清瑜不想麻烦,也就住嘴不说了。
帘红纱碧两个小的经过这一路折腾,也有些疲累。只是她们也从最初的茫然无措中镇定下来,两个小妮子知道自己这辈子是跟定了郡主,既然如此,嘉王府也罢,感业寺也罢,她们只需照样服侍便是了。两人便各自找了地方烧水打扫。只是这吃食不好弄,这宅院毕竟荒久了,她们也不像那些兵士一般,只胡乱啃些干粮便罢了。吴巧容见这样子便站起来道:“既然入城了,总要吃些油盐汤水,刚才进城我暗暗留意,记下了几家馆子。不如我去买些回来,总好过吃那些干粮。”
清瑜也知道那些干粮既不好吃营养也不行,既然有机会吃口饭菜,也不能错过了。清瑜便嘱咐道:“吴姨娘你找庞校尉要几个小兵跟着,这天都擦黑了,你一个女人单身出门,又是在这异地他乡,总是让人不放心的。你多采办些肉菜,有酒的话也买上一些,犒劳犒劳兵士们。”
吴巧容知道清瑜这是要讨好那帮兵油子,她想反驳,又觉得自己吵不过那姓庞的,只得生气点了点头。想到清瑜还称呼自己姨娘,吴巧容咬着嘴唇道:“小姐往后还是叫我巧容吧。若是被外人听到,又不知想些什么了。我……”
清瑜一愣,还是点头答应。又对吴巧容道:“快点去吧。早去早回。”
吴巧容从包袱里取出一张银票收在袖子里,这才出去了。
清瑜捶了捶腿,这一路上庞校尉那追风的速度,真把她们几个折腾得够呛。吴巧容到底年纪大些,吐过之后也就没事了。清瑜跟帘红纱碧几个却是还有些不爽利。想着要跟着这个粗豪汉子走上十来天,若天天这样,谁受得了?清瑜也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如贿赂贿赂,粗人有粗人的好处,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有酒有菜,吃了我的嘴软。
清瑜刚准备歪一会,外头端水的纱碧忽然发出惊喜的声音:“吴世子,表少爷,你们怎么来了”
正文 二百二十六、现身说法
清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见人影一花,门口进来两个少年郎,不是吴迢远与司徒玄应又是谁?
清瑜慌得忙站起身,只是腰酸腿软几乎站不稳。吴迢远上前一步,将清瑜扶住。清瑜也顾不得失礼,忙问道:“世子与表哥怎么来了?”
帘红忙接过清瑜坐回床上,纱碧提来两个旧凳子,擦了擦让吴迢远与司徒玄应坐下。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司徒玄应抹了把汗道:“郡主的车程好快,我得了信便去找了吴大哥,他们保靖侯府的精骑带着我们飞奔都没追得上”
吴迢远仔细看了看清瑜,低声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故?玄应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怎么皇上突然让郡主去感业寺?”
清瑜闻言便知这两人是自作主张追来的了,清瑜虽然心头感动,却奈何其中干涉太深,没法对他们俩全盘托出,只得斟酌着道:“其中内情我也不尽知,只是这次宫中发生了大事,贵妃娘娘突然病入膏肓,人事不醒。因之前贵妃娘娘对父王有些误会,让皇爷爷知道了,这下被皇爷爷想起,怪罪父王不孝,我硬着头皮为父顶罪。这才被褫夺了封号,罚到感业寺去修行……”
一听这话,沉稳的吴迢远倒是还好。司徒玄应已经变了颜色。他慌忙问:“怎么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清瑜微笑着反倒安慰司徒玄应道:“表哥无须惊慌。虽然延州远了些,到底是皇陵所在。感业寺就是清苦些,不不至于是龙潭虎穴。事已至此,为了父王为了我们嘉王府,我也没有回头路走。也许三五个月等皇爷爷气消了,就会放我回来的。倒是你们,什么也不知情,便跟着跑出来这么远,太冒失了”
司徒玄应叹气道:“这也是合该我们送郡主一程。我今日正在姑姑府上,见到你们吴姨娘回来那个慌慌张张的样子,已经起疑。之后姑姑仿佛知道了什么,竟然要坐车出府去。我好说歹说,姑姑都不听劝。最后姑姑才对我说了句,‘你妹妹要去延州皇陵感业寺,还不知何时回来,我一定得赶去见一面’,说完再也不管,便走了。我一时没了主意,这才想起去找吴大哥。”
清瑜知道司徒玄应是个洒脱的性子,什么事想到便做,只是吴迢远年长些,又经历了那么多,人一向沉稳,怎么也跟着司徒玄应胡闹起来。清瑜目光转向吴迢远,看得吴迢远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年轻世子低头解释道:“玄应与我脾性相投,真心相交,从未开口求过我,这次他求上门来,又是关乎郡主之事,我当然义不容辞。虽然莽撞了些,好在这位护军头领是我大伯麾下的校尉,必定会为我们保密。郡主也不必担心。”
清瑜这次明白,怎么就让这两个半大小子这么容易进得门来,原来那位庞校尉是保靖侯府这一系的人,怪不得在城门口听到庞校尉跟吴巧容斗嘴的时候,说什么镇西将军,当时清瑜就觉得耳熟得很,原来镇西将军就是与自己打过交道的吴锺建,正是吴迢远的堂伯伯。想通了这一层,清瑜也就不再为他们俩得冒失举动担心了。
吴迢远与司徒玄应见着清瑜无恙,两人都放下心来。只是这么远跑来,要说有什么事,还真说不上来。吴迢远持重些,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道:“我知道嘉王殿下必定对郡主的生活有了安排,只是到底是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又是去感业寺。我在昭觉寺生活了那么多年,也知道佛寺的清苦。况且昭觉寺就在成都近郊,我回家也方便,从来没有短少什么东西。郡主就不同了,只带了这几个丫鬟,少不得有用钱的地方。我走时慌张,只拿了这些,郡主先收着。免得到时候缺了用度。”
清瑜一愣,说实在话,自从回到成都嘉王府她都没有担心过银钱方面的问题,这次她虽然走得急,嘉王妃也给她准备了上千两的银票备着。自然不缺吴迢远这点,只是人家大老远来了,也是一片关切,清瑜也不好拂了吴迢远的面子。想了想便伸手接过,微笑道:“那就生受世子的盛情了”
司徒玄应见状,有些窘迫,他平素也不用银子,更别说这么慌慌张张出来,除了随身的几个小物件,可说是身无长物。清瑜见到司徒玄应的样子,就猜出他的心事。忙正色道:“表哥来得正好。我正愁没有机会见到表哥,有几件事我还想拜托表哥呢。”
司徒玄应如蒙大赦,忙点头道:“表妹有什么事只管说,我必定为妹妹办妥。”
清瑜对一旁的帘红纱碧使了个眼色,两个小丫头便退了出去,将门掩了。清瑜这才认真对司徒玄应道:“前日我托韩妈妈给表哥送了一封信,想请表哥多多去我们府里,陪陪母亲。表哥今日就到了我们府里,可见是极其上心的了。妹妹感激不尽。只是我这一去,没有数月半载是不可能回得来的。我母亲身子渐重了,虽然王府里人也不少,只是可交心的就木樨她们为数不多的几个。木樨她们虽好,都是奴婢。表哥若是有暇,还请常常上门探望探望母亲。算是帮妹妹尽尽孝心。表哥也是聪明人,若是母亲有什么不妥,也看得出来。说起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是我一桩心病。表哥若是能答应,妹妹我就踏实不少。”
司徒玄应连连点头道:“我就只王妃这一个亲姑姑,妹妹不在,我这个侄儿便是王妃最亲的晚辈了。本就是我这个晚辈应该做的,郡主放心。我必定会常常去探望姑姑的。”
清瑜知道司徒玄应的脾气,洒脱自然,去伪存真。不大看得上科举世故,总觉得那是俗事。只是清瑜刚经历了这么多明争暗斗,她明白,司徒玄应这个性格,若是做个隐世田园翁也罢了,若是要在京城立足,支撑起一个大家族,就太危险了。清瑜此时正好有个机会,便借故现身说法,半真半假慨叹道:“说起来,我们年纪都还小。许多事情本轮不到我们去担心筹谋的。只是经过这一次,我也想明白了。你不犯人,不见得别人就不犯你。拿这次来说,父王平素虽与贵妃娘娘有过口角,不过母子俩哪里能有什么隔夜仇?也不知得罪了哪里的小人,就把这事说到皇爷爷耳朵里去了。偏赶上贵妃娘娘得了那样的重病,皇爷爷一时震怒,便要追求父王的不孝之罪。虽然最后被我自揽罪责,担了下来。到底皇爷爷也对父王存了不满,将来还不知如何……”
司徒玄应不知清瑜是在拐着弯劝说自己,还道是清瑜有感而发,便接口道:“妹妹虽然年幼,却是个有担当的。把姑父的冤罪一力承担下来,我这个做表哥的,也是满心佩服。”
清瑜淡然摇头道:“我们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拜父母所赐。父母有难时,做些力所能及的,本就是应该的。表哥无须佩服我。只是妹妹有一句冒犯的话,若是有一天,若是舅舅也遇到类似的事情,表哥该怎么做?”
吴迢远听出清瑜话里有话,他转头去看司徒玄应。只见司徒玄应想也不想,当即回答道:“妹妹都能做到,何况我一个堂堂男儿?若是家中不幸,我自然会挺身而出,保护父母家人。”
清瑜见司徒玄应上套,立即趁热打铁问道:“表哥准备怎么保护你们全家?清瑜是个**,只能牺牲自己。表哥刚才也说,你是个堂堂男儿,难道也要像我一样牺牲自己吗?表哥是司徒府唯一的嫡孙,性命关乎到司徒府的传承。可不能似我一般,轻言生死。”
司徒玄应一愣,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吴迢远见状,配合清瑜问道:“那郡主的意思是……”
清瑜淡淡道:“只有手中掌握了权利,方才能够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我有几句逆耳忠言,表哥就当我临别赠言,好生回头想一想。我知道表哥讨厌科举,冷眼功名,只是世上能有几个望族百年传家?若是表哥依然故我,将来外祖父离世,舅舅年迈之时,再也无人能撑起门楣。司徒府身在局中,自然有不能不得罪的人。到时候表哥没有官身,拿什么去保护一家老小?人情世故、科举这些都是俗事,但是若没有外祖父、舅舅为表哥撑着头上的天,表哥能像现在一般霁月光风,谈玄论雅吗?比起风雅气度,我倒是更欣赏一个男子有担当有气魄我若是男子,才会看不起表哥如此心态”
清瑜这话说得很重,但是清瑜却没有办法。她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司徒玄应若不得一番激励,恐怕就是个贾宝玉第二,万一将来有个忽喇喇似大厦倾的时候,司徒玄应也像宝玉一般遁入空门弃世而去吗?她欣赏贾宝玉的真性情,却不能接受他的无为不争。说到底,清瑜还是个现实的人,她有太多的不安全感,她希望身边每一个人都能尽量掌握自己的命运。
响鼓不用重捶,司徒玄应神色变幻,低头不语,分明有所悟。吴迢远也听着入神,眼中泛起了神采,他这个保靖侯世子,更不能忘却担当,枉为男儿了。
正文 二百二十七、玄应开悟
清瑜也知道话只能点到为止。这两人大老远来了,一片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自己总不能板着脸教训他们。清瑜便微笑道:“我也是感怀身世,觉得世事无常,才说出这样的重话来。表哥千万不要怪我,我这话虽市侩,却也是出自一片真心。人生于世,本来就有许多不得已,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