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情擦掉眼泪,忽略颈上的疼痛站起身去扶项青,他身子一斜,重重地倒在地上,手僵硬地垂在一边,身上各处的痛似潮而来。
等不到死,始终等不到死……
项青睁眼看着顶上的横梁,感觉到那个人又固执地强硬扶起自己,瘦小的身子贴着他温暖得令人想恨。
项青的话变得更少了,栖情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一个人流浪行乞的时光,她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项青时常被他们拖出去责打,然后遍体鳞伤地被扔回来。
日头高照,军队悠悠地慢步前行,百姓的谈论声、马蹄声、车轱辘声、铁链击到铁笼的声音。
所有的一切全部交织在一起,被栖情抱在怀里,项青一言不发地看着天,灰蒙蒙的,仿佛永无好转的一天。
栖情往前看去,队伍长得看不到尽头,回想起几年前,项青出征时是何等的耀武扬威……
栖情不懂他还能撑到哪一天,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无人敢与其作对的人正在慢慢消逝。
“相爷,您还记得很久以前在街上鞭策的一个乞丐吗?那是我第一次见您,我从未见过那般至高无上的人,好似夜上满月,高得令人触碰不到,却又美极了。”栖情靠在铁笼上轻声地说着,她知道项青会听到。
夜上满月,是天际间唯一的一抹干净色彩。
一匹战马快步奔来,彪壮年轻的大汉骑在马上,队伍得到命令一样停了下来,粗犷的男人瞪着倒在栖情膝上的项青不禁大笑起来,厚重的铠甲跟着颤动不止,栖情下意识地更加搂紧他。
“项青,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当日你城下屠我将士数千,伤我右臂,这账你真该好好相还!”
栖情这才认出来,他是当年江城城下向项青跪地投降的莫敌,莫战的儿子。
项青仿若无闻,依然沉默地看着天,眼中空无一物。
第1卷 奴 半死不活
“砰——”笼上铁索被莫敌挥刀斩断,铁笼门猛地被打开,莫敌的刀斩向项青时,栖情弯下了身,刀锋直直抵在她的背上,没等到意料中的剧痛,栖情低头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项青,才看向莫敌,莫敌已经收回了刀。
“早听说项青有个侍从誓死追从,倒是有几分胆色。”莫敌说话向来直来直去。
“我不会这么轻易杀了他的,我不剐上他千刀,又怎么会泄恨呢!”
莫敌这翻话虽冲着栖情说,眼睛却是死死盯着项青,然后扬长而去。
莫敌等不及项青被押回京都就匆匆赶来,对项青的仇恨自然不言而喻,栖情明白他绝不会像这一次一样轻易放过项青。
入夜,军队休整,栖情和他被扔到莫敌的房中,两人在地上摔成一团。
栖情忙将项青扶起来,忽听一串古怪的声响,令人不寒而粟,入眼之处尽是一排被布料遮住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几个猎人打扮的男人站得挺直。
莫敌擦拭完手中的刀才慢慢踱步过来,看着一副随时会倒下去的项青,笑着摇头:“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看着可怜,怎么样,我给你找个解决之道吧。”
项青一如无闻,低眼看着地。
莫敌拍拍掌,几个男人立刻将身前的黑布揭开,只见一排被在细笼中的蛇纷纷吐露芯子,黑漆漆的蛇身不停扭动,有的蛇身竟有男人的手臂粗。
栖情全身打着冷颤,震惊地看着莫敌,他究竟想做什么……
莫敌猛地拉过项青的衣领攥至身前,眼中的恨意毕露:“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蛇池,就是将人丢到万蛇之中,让其细细啃噬,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吞掉。”
栖情听着一阵反胃,几欲吐出来。
而这时,项青却抬起了一眼,一双狭长至美的眼盯着近在咫尺的莫敌,一字一字从喉咙中滚动而出。
“手下败将,你除了使这种下贱手段还会什么。”
项青脸色苍白,一头被栖情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青丝却衬得他并未太过落魄,只是一直毫无生力,这一眼,竟然让莫敌一寒,仿佛回到当日江城城下,听到的那个如魔障一般的声音。
他杀了他所有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杀了他所有的将士……
莫敌一手抓着项青的衣领,拳头不受控制似地朝他身上揍去,怒到红了的眼眶睁得跟铜铃似的,一下比一下力气大。
栖情见状连忙上去推挤莫敌,只是力气犹如以卵击石。
项青毫无还手之力,血慢慢从嘴边延下来,鲜红如涂,莫敌这才住手,拳握了再握才忍下怒气。
“项青我告诉你,你别想激我,你想痛快一死,我绝不会成全你!”莫敌指着项青不甘地吼道,他想寻死,自己竟中了计,刚刚差一点就把他给打死了。
项青不可置否地低下眼,任由栖情扶自己站得远远的,这奴才有时候傻得不可思议,以为这样能逃脱什么吗?
其中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低头询问:“莫少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该给蛇喂食了。”
莫敌心中仍火拂袖走到桌案前,瞪着项青:“让他自己选。”
问话的男人一板一眼地说道:“这几条蛇中毒性有强有弱,军医想了解这几种蛇的毒性,从而找出解毒的法子,需要人以身试毒,进而试药。”
第1卷 奴 挡在她身前
莫敌又道:“项青,我不丢你去蛇池,是不想你死太快,你自个儿选一条吧。”
项青还未开口,身边的栖情已经跪了下来:“我愿代我主子试毒,请少将军开恩。”
莫敌正要开口,却瞥见项青嘴边掠过一抹凄厉的冷笑:“你跟的主子根本没把你当人啊,对了,军医有没有说一人试几蛇会不会有问题?”
下边的男人有些尴尬,讪讪地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们只是捕蛇的,什么毒不毒性的他们哪懂。
“算了算了,真麻烦,就那条最粗的蛇吧。”莫敌嫌恶地看向肥壮得快把细笼堆满的大蛇,几个男人立刻上打开细笼,技巧地抓住几乎有一人长的蛇,朝项青走去。
栖情立刻站起来挡在项青身前,对上蛇细小的眼睛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手也不知往哪摆才好,却没有半分退缩。
莫敌见到她的模样愣了下,差点就喊出住手,蛇火红的芯子朝她身上吐去,一只手臂横到她面前立时成了蛇的口中之蛇,一声闷哼,项青颀长的身影倒在了地上。
“相爷!”栖情惊呆地蹲下来扶起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挡在她前面,她只不过是最没用的奴才而已。
噬血的蛇乱扭着要往地上冲去,莫敌挥挥手让他们退下,项青已经奄奄一息,他不想自己还没解恨前仇人就已经魂归黄泉。
莫敌走下来踢了踢项青,真是一滩死水:“你好好看着你的主子,我还不想见他死的太快。”
“少将军,您直接杀了我们不是更痛快?”栖情哽着声音道,紧紧把如一块冰块的项青抱在怀中取暖。
“因为我的仇还没报……”
“论报仇,相爷的父亲,不是给您父亲五马分尸的吗?”
栖情颤声打断他的话,莫敌一时语塞,被个侍从堵到说不出话来,战场上的事本来就是你死我活,谁都谈不上报仇……
“滚下去。”莫敌急燥地踢了踢脚。
栖情艰难地扶起昏死过去的项青,一步步走出去,莫敌不免多看了她一眼,一个护主如此的奴才。
栖情睡到半夜的时候,被怀里烫人的温度给灼醒,手摸上项青的额头,才发现他在发高烧,脸滚烫地发红。
“相爷,相爷,相爷你醒醒。”栖情急切地拍着项青的脸颊,却只听到他嘴中不断的呓语,栖情垂下头附耳倾听。
“爹,爹,我终于学会骑马了。”
“爹,我的身体好了,我跟您一起去打仗。”
“盈儿,你等着,我一定会接你过好日子。”
栖情心中酸涩,项青的手忽然胡乱抓着,栖情连忙按住他却又被他抓住:“盈儿,我当官了,二娘不会再打你了,我真当官了。”
眼泪滑落,栖情睁着迷朦的眼,看着身处的茅草房里毫无一物,放下怀中的项青去敲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
“大半夜晚地吵什么,让不让人睡觉了!”门被砰地踹开,栖情差点摔倒,门口的士兵没好气地吼道。
“相爷发高烧了,快去请军医来。”栖情急忙说道,士兵打了个哈欠,扫了一眼地上的项青,不耐烦往外走去。
“真麻烦,死了干净,干嘛活受罪。”
士兵一走,栖情手绞着衣裳,她比谁都懂死了就不会受罪的道理,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可要她亲手杀了项青,比她自己死还难。
“咳…咳…”
第1卷 奴 生机
栖情赶忙走过去半扶起项青,灼人的温度让她手足无措,军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不知道是不是蛇毒发作了。
“相爷,醒醒。”项青沉在梦里的呓语让她担心,想了想,栖情低下头亲上他的唇,炙热如火烧,启开牙关用力一咬。
项青动了动睁开眼看向她,然后又转过头,俊宇的眉紧紧皱着:“我好热。”
眼见他又要把眼睛闭上,栖情急道:“相爷您别睡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起相爷了。”项青咳了两声,困倦地闭上眼睛。
“相爷您会梦魇的,别睡,一会儿军医就来了。”
这一回项青倒是听话地睁大了眼睛,幽深的眸子看了一眼周遭,眼中黯然失色:“我真做梦了,还以为是在宰相府。”
“您别这样,我陪您说说话。”栖情将他换了个姿势,让他更舒服地靠在她怀里。
“怎么,要陪临终之人谈话?”项青连冷笑的力气都没了。
栖情摇头,将贴在他额际的发丝拨开:“相爷,夫人还在家等您。”
等又如何,他们都知道难逃一死,项青竟觉得自己连说话都累了:“我要睡了。”
“好。”
项青已无求生意志,栖情清楚地不再问了,反正她会陪着他,怎么都会陪着。
军医们手忙脚乱地诊治半夜,却仍因药材不足,压不住项青体内乱窜的蛇毒,加上由蛇毒引发的高烧,项青等于半条命已经没了。
莫战父子却仍旧不让他就此死去,派了一队兵马将他们连夜送去最近的城镇求医,而这一趟,却带来了栖情怎么都想不到的生机。
队伍经过一处山峡时发生了山崩,栖情眼见着无数山石从山上滚落下来,所有人争相跑躲,一块大石正压在困住两人的铁笼之上,震得栖情和项青不停晃动,小碎石从铁笼缝隙中掉落下来,栖情只好覆在项青身上。
山崩不过一时,倾刻间队伍全部埋于峡中乱石中,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栖情和项青困在坚固的铁笼之中反而存活了下来,铁笼四周皆被大石堵住,光线从石缝中透进,栖情挺起腰一背的石屑掉落下来。
只是山崩没压死他们,但大石全部堵住铁笼外他们也出不去。
困了一天一夜,两人滴水未尽,项青的气息越来越弱。
就在栖情以为他们会饿死在笼中之时,几个上山砍柴的人把他们救了。
压在笼上的大石被尽数搬走,栖情喜出望外地推挤着项青:“相爷,您快看啊。”
项青早已醒来,太阳灼烈的光线映在他格外白皙的脸上,栖情讶异地发现怀中的人忽然笑了,笑得如妖冶莲花。
“看来,天不亡我。”
那一刻,栖情觉得他又活过来了。
士兵们的尸体被砍柴人们全部翻了出来,一具具夹着灰石血肉模糊的尸体躺在地上,几个砍柴人忙活了近一天,见那对手上带着镣铐的古怪两人径自坐在一旁,其中一个像侍从打扮的人正悉心地喂另一人喝水,掰着他们给的烧饼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大家窃窃私语一阵,其中一人被推向前询问:“你们是打哪来的?怎么会有兵呢,这条峡道很是危险,一般不会有人敢来的。”
栖情的心一紧,这里是边塞国境内,若是让他们知道项青是边塞国的俘虏,那岂不是又要落入虎口。
项青虚弱地开口:“这位老伯,我乃卫城守城统领之子,因为重病不得不出门求医,没想到经此险历差点丧命,在下多谢大家的救命之恩。”
老伯脸色立刻严谨防备起来:“公子,你这是诓我们乡下人了,哪有官家的公子穿成这样的。”
老伯厚道地没有说下去,只是用粗糙的手指了指项青和栖情手上的铁镣铐,项青镇定自若地回道:“只因在下的病生得实在怪异,常常伤人,家父实没法子才将我锁起来,至于我侍从身上的大概是我发病起来胡闹铐上的。”
老伯分外震惊而同情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一表人才,竟生那种怪病……
“出了这条峡道,过去不远便有个镇子。”老伯好心地说着。
项青道:“我现在这样子也走不了,能否借你们村落歇息一晚?”
砍柴人们都是热心肠的人,又听闻他身怀怪病也不再多说,将他迎进了山下的村子。
栖情跟着项青住进了今天问话的那个老伯家里,老伯儿子去当兵了,家里只剩下老两口都是朴实人,见有客人把家里能端上桌的菜全端上了。
栖情觉得太过烦劳人家一直在帮老妇打下手,老妇炒完一盘菜朝屋里瞅了瞅,跟她拉家常:“你家的公子长得真俊,他真有那种病啊?”
栖情脸色尴尬,她怎么说得出项青是个有疯病的人,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老妇又自言自语地叹息:“挺好的人怎么就…对了,听说峡道外的镇子上有个相士很灵的,连病都能治呢,要不让我老伴陪你们去看看?”
“谢谢大婶,我会的。”栖情不可置否地继续埋头捡菜。
“小伙子,小伙子。”老伯突然急急忙忙地从屋内冲出来,拉着栖情就往里走。
“快看看你家公子,他吐血了,怎么办啊。”
栖情吓得脸色发白,一进屋就见项青从长凳上滚到地上,口吐鲜血,满脸痛苦神色,双手难以自持地撕扯胸前的衣裳:“咳…咳…”
“相爷您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样,栖情吓得连忙扶起项青,替他拭去额上汗水,他的双眼瞳眸不停收缩,嘴边的血越溢越多。
老伯夫妇也慌了,老妇挥着手里的铲子惊讶道:“这,这是发病了吗?”
折腾一宿,项青终于平静下来,老伯夫妇留了两碗饭菜便回自己房休息,项青躺在老伯儿子的床上深深看着墙上,栖情不懂他在看些什么。
“相爷,吃点东西吧。”栖情端起饭碗走到床边,就听项青气若游丝地说。
“小奴才,我感觉很不好。”
第1卷 奴 发病
“相爷…”
“我问你,前天在路上,你指着什么跟我说话的?”项青突然问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却又极其认真,让栖情不得不深思后才回道。
“是山边的一朵野花。”
项青皱起了眉用力地想着,心口顿时剧疼起来使得他连连咳嗽,栖情又慌了,反复抚着他的胸口。
半晌,栖情听到项青喘着说:“你明天问问老伯,在这小村子上能不能借条船。”
“相爷想离开?”栖情疑虑地问道,忽然想到老妇说的话问道:。
“您是想去峡道那边的镇子求医?”
项青嗤笑着摇头,咳了两声才道,抓着栖情的手臂坐靠在床头:“不,我们往回走。”
“那不是要碰上边塞国的军队?”栖情的语气变得焦急。
项青蓦地说道:“我项青就是死,也不能跟我爹一样落同个下场,死在边塞国人手中。”
可是往回走,不是更有可能碰上边塞国军队吗,栖情实在难以明白项青所说。
“小奴才,你记着,明日不管是马车或是船,你都要借到,我们一路往回走,大约六天之后,你再找个小村子安顿下来。”项青算着时间安排,苍白的脸上略显绯红。
栖情被说得一头雾水,隐隐不安,项青好像是把所有的事都交待了。
“相爷,您会没事的。”栖情想劝说却被项青斜睨一眼。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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