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临下,对着阶底那一辆刚从紫红马车上,在两个宫女的谨慎搀扶下小心翼翼下来的宫装女子,展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再微福身行礼。
“夏姑娘……”一道轻和声从右下方响起,玉明与锁儿缓行而上,并立我肩旁。
我对着阶下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钟倾如微笑一下,再拉着锁儿转身往上,走了几阶,再将步子入慢,微转了头看她:“婚期是定在这个月末是吧?”
锁儿的面上闪过一抹疑红,倾国绝色更加十分,这才是即将出阁的女子该有的表情吧。皇上还算是个守信的人,答应我将锁儿嫁给向惟远便没几天把婚期定了下来。
我挽起锁儿额边一缕发放到她耳后,露出她白净的眉心,我记得十九的眉心,是有一缕红的。不由得触了触衣袖下的玲珑镯,这本是属于我眼前这个女子的,但是它已经沉静得太久了,久到让我以为它已经失去了它的价值和意义。
“太子妃,”冷暖转头开口,指向另一个方向,“您是太子妃,应该走这边。”
“嗯,”我点点头,握了握锁儿的手,留下一个含笑的眼神。
寺门之后一鼎香炉,庙内修竹依依,长松落落,一派清幽。前方走的是楚妃与颜妃,还有几位我没见过的后宫妃子,奇怪的是,却没见那位任性跋扈的紫贵人。
正想着,后方已经响起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粉衣美人带着一行的宫女姗姗来迟。走过我身边时,那双顾盼生情的像极了冷筠宁的眼睛在我身上稍稍一定。
那一眼,瞄得我的身子不自觉地颤了一颤,有种被人盯上有不'炫'舒'书'服'网'感觉。但只是一瞬,她又又带着满身香风往前去了。前方,立时响起女子的婉转娇声。
“夏姑娘,”钟倾如扶着大肚子站到了我身边,我微笑看她,视线一转,才发现身边仅剩下我与她面对面,难怪她会不再称我太子妃。
我的视线定在她的肚子上:“孩子有七个多月了吧?”
“嗯,”她抚着自己隆高的肚子,笑道,“就算是九个月都是要到来这里的。”
我点了点头,眼神往后一扫,定在几个跟在后方的陌生女子身上。姿色中上的几个女人,若是忽略掉那眼神中隐含的一抹鄙夷之色,那应该还算是大家闰秀。
“你说那就是太子妃啊,”窃窃私语隐传了过来,“没貌没势的……怎么就能让皇上亲自下旨赐婚?”
“听说她还跟凤萧声的前任主人清萧公子纠缠不清,搞不好就是因为这个才做了凤萧声的主人……”
我懒懒地督了那边一眼:“那是……”
“不必理她们,”钟倾如拉了拉我的袖子,也瞄了瞄那边,“前面两个是我府上的两位侧妃,后面是好像是言王府的几个妃子。”
唇边一勾,我冷笑一下,“女人太多就是容易乱说话。”将视线收了回来,投到钟倾如身上,调笑一下,“真有些同情你。”
钟倾如笑容有些僵硬又些无奈,定目看我:“我听说,太子并没有立侧妃。”
我摇了摇头:“没有侧妃并不代表没有女人。”耸耸肩又不在意地开口,“不过,对我来说正正好。走吧……”我抬头看向前方,望见大门已开,一位身著金红色袈裟的老和尚站在阶前,不卑不亢,立掌行礼,“开始了。”
“见过各位娘娘,”老和尚微笑开口。
“今日就劳烦大师了,”穿着素色罗纱宫装的楚妃微微颔首,引着所有人进到寺内。唰唰的几滴雨落下,身后的内侍撑着一顶淡红色的华盖,为地位尊贵的宫妃们遮去风雨。一群人款款前行,绕过香炉,直直走到长云殿中。
跪在蒲团上,三拜神明。微偏头,听到众妃均是念念有词,侧耳倾听,只闻“我朝”、“我皇”几字,都是在为朝祈祈福吗?
我微笑映面,双手合十,在心中低喃出声——佛祖,望您能保佑凤萧声万年无忧。更望您能保偌安羿,不管他此时在哪里,都能够无病无灾,平安一世。
这一世,他已经太苦,您若有眼,便让他下一世,幸福安生吧。
一旁的青衣女仕有些担忧地看向我,随后急步过来扶我:“太子妃。”
我站起身,怔怔抬眼,恰撞到一脸慈笑的老和尚眼里。
“这位便是几月前新封的太子妃了吧?”
紫贵人樱唇微扬,似笑似蔑,目光冷然,轻抬雪臂,姿态万千地移了过来:“方丈果真好眼力。”
老和尚面容含笑:“新嫁之妃,请跟老纳来。”
我愣了愣,才明白自己是新嫁之人,应该还会有别的礼数。
我微颔首:“有劳方丈了。”
绕过香炉,入到后殿,一旁的丫环全被摒退,老和尚指着偌大殿堂正中的一方金鼎,淡笑开口:“半个时辰,即表诚心。”
香鼎里点着几支高高的香烛,老和尚点了细细的几根香递来,我接过来紧握在手中,依着他的意思站在殿中央佛象前,合上双眼。
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吧,难得一个闭目养神的好机会。
(弥补前几日的偷懒,加紧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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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再归子云
眼前只透着隐隐的亮光,合起的双眼看不到景像,只感觉到鼻间燃香的淡淡气息。
突然,天地好似一转,眼前刹时暗了下来。
我敏感地睁眼,却只接触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手上的香也已经不知何时断了火。
怎么回事?稳住心神,我下意识地把手往发边一伸,拔下半弧缀捏在手里,几下动作,指间已夹了三根细若丝线的银针。
“姐姐不要怕。”稚嫩的童音在黑暗中传来,暖暖的小手握上我的手腕,“啪”地一声,火烛亮起,我以袖遮眼,几秒之后才看清眼前景像。诧异开口:“你?”
“姐姐还记得我不?”界明小和尚拉拉了我衣袖,将手上的火烛放到嘴边吹得更大,视线顿时更明亮起来,我稍放下戒备,环视了一下四周,冰凉光滑的石壁,前方是黑森森的洞口,透着诡异深深。这竟是一个狭小的地道。
“这里是佛像的后面,”界明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不由分说拉着我便往前走,“师父爷爷让我来接你。”
“师父爷爷?”我无意识地任由他圆润的小手扯着往前:“是谁?”
“就是师父跟爷爷啊!”小孩子天真地摸着自己的小光头,歪头低道,“姐姐小心了,前面很矮,小心撞到头。”
话音刚落,“呯”地一声,头顶已经跟冰冷的石壁来了个不愉快的见面礼。
“好痛,”下意识地揉了揉头顶,果然这地道是不好钻的。
小和尚眉眼弯弯,踮起脚小心地对着我的额头哈气:“安伯伯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这样呢,秦伯伯和师父爷爷还笑话了他好久……”
秦?安?手上动作猛停,这两个姓氏,莫名地在我脑海中与两个名字连了起来——秦自余?安广?突如其来的认识,让我蓦地意识到了这小和尚口中师父爷爷的身份。
“姐姐到了,”圆润小手在石壁上摸了几下,洞天石扉,轰然从中打开,明亮的日光从缝间投射进来。我眼睛稍眯了眯,良久才放下遮光的手臂,看清了洞外的境况。
果然是这里。很是朴素的禅室,一方罗汉塌,一张榴木桌,两个红绣蹲卧榻一旁摆着一张矮几,鼻尖上依旧是萦绕着一阵淡淡香气,与上次来的时候无异的摆设。
界明拉着我穿过后厢,走到室后廊外,顿闻石激湍声,水吟轻响。眼前是静庭幽花,脸旁是凉风习习。
带着一室幽香,我绕过阻隔在眼前的一丛紫花,青山依依的屋后,雨后绿叶欲滴,云雾缭绕,碧烟淡起。院中,一树桃花灼灼而开,落花满园。
淡淡的声音绕入耳中:“姑娘好面相,不知介不介意让老纳算上一卦?”
我闻声转头,看到静立在一树桃花下,慈目而笑的无发老者。“啪,”他手上的白子一落击在棋盘上,棋盘之下,是一张白玉砌成的不大石桌,四个方向,端正的摆着四张同色的石凳,规矩而不乱分毫,好似正在等什么人。
“姑娘好面相,不知介不介意让老纳算上一卦?”——这句话再在心头回响一次,适时拨回了心底记忆。
怔怔抬眼,望向那一张苍老容颜:“你是……崇怀师父?”也是三年多前,在感业寺中,为我算卦的老和尚?
老和尚脸上挂着和悦不倒的微笑:“还有一个身份,姑娘应该有猜到才是。”
“……天山——”我顿了顿,带了一丝讶异地看他,“天山武绝。”
微笑面容唯持,崇怀师父伸手示意我在石凳旁坐下,将一边黑子递给我。我持黑子,低头望向棋盘之上。
“江南那时,我在感业寺中得到的锦囊的确是你写给我的?”
“是。”
再执一子,落下。“锦囊丢失之后,列公子飞鸽传书给的人,是你?”
“是。”
“列公子是什么人?”
“老纳的朋友。”
“他如何会跟安羿如此相像?”
“天下之人,有一两个如此像的也并不奇怪。”
“老师父,”我停了手上放子的动作,抬起探究的眼神看他,“我不要这样的理由。”
“好吧……”崇怀随我放下棋子,继续慈笑,“天机不可泄露。”
心头泛着无奈,也只好生生压了下去,转了个话题,再试探问出口:“祈阳知不知道他的师父您住在这里?”
老和尚摸摸头,想了半刻才道:“应该不知道吧。”
眉头一拧,直目视他:“什么叫应该?”
崇怀微仰一叹:“那小子自小性子就冷,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轻易说出口,就是太沉得住气了。”他突然转首过来,但笑看我,“三年之前在感业寺的桃林之下,老枘便说过姑娘将来必将成为能够影响天下政局的女子,这会可有相信?”
“影响天下政局?”我悠目看他,笑容敛在面下,起身抚上身后林木的疙瘩树皮,冷哼一声,“师父,你说得太早了。”
“真是个倔强的人啊……”他伸了抻手臂,懒懒地往旁边一倚,“这一点倒跟祈阳一个性子。或许,那个皇上还是做了一件有远见的事的。”
“姑娘在想全身而退?”
一语既出,我定了定,只是低头不语。
崇怀伸出一只手,以指示意了一个数字。
我出神地抬头,眉一挑,眼神一僵:“两?”
他点点头,微笑出言:“只要两年,只要姑娘尽心去做,您必可以全身而退。”
真的?目露惊讶,喜色交加:“师父为何这样说?”
“自余与安广都说姑娘非常聪明,老纳想,只要是您想做的事都必会做到。”崇怀师父淡笑依旧,配上这幽静景色相得益彰,“怕只怕,姑娘到时候,是否还有这个决心去全身而退……”
“老师父,”我犹豫了一下,脑中像隔了一块浮板不能通透,“宜家不明。”
“不是不明,只是时候未到。”
我疑惑看向眼前的崇怀和尚,这位隐世多年的天山武绝,世间高人,说的话都如此难以理解吗?
后殿之外,红墙之下,素衣长裙的宫女面色紧皱,脚步徘徊不定。
拐角处一个绿色宫装的女子急匆匆地跑来,素衣长裙疾步迎上:“怎么样?有没有找到?”
“没有,”淡绿宫女喘了喘气,捂着胸口低声道,“到处都找遍了,都没有。”
“胡说,一个挺着八个月肚子的女人能跑到哪里去!”
“秋雪姐姐,真的——”
“出了什么事?”踏出后殿之外,恰听到这最后落下的焦急声音,我抖了抖被地道内的凉气沾染的衣摆,视线疑惑扫向战兢而立的秋雪,心中已经明白出事的是什么人,不由得脸色沉了下来:“宣王妃怎么了?”
“这个……”秋雪咬着唇角,手指在衣摆上揉了又揉,三秒之后,终于在我严厉的盯视下剁了脚低喊出声,“王妃她……找不到了!”
嘴角一抿,厉目而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王妃说前殿的空气太闷想到处走走,奴婢便带她到殿外绿萌林里,结果奴婢只是转身帮她拿个披风,她就不见了。”
“娘娘她们知道吗?”
秋雪的唇角越咬越紧,连抬头起来的力气也几乎没有了,“还没有,奴婢猜想王妃不过是自己走远了些,便不敢惊动。”
我皱起眉,冷眼一转,朝外喊了一声:“冷暖!”立等在殿中的女子迅速跑入,低首敛眉,“太子妃。”
“太子府的十三轻骑还跟在山脚吗?”
冷暖表情未变,淡应一声。
“传我命令,让他们小心地从后山上来,注意不要引人注目,”我走到后殿的窗户前,视线迅速地划过山间的绿意盎然,紧锁双眉,低令一声:“搜山!”
秋雪扑嗵跪下:“多谢太子妃。”
我摇了头扶她起来,严肃地盯着她已经声泪泣下的面容:“你听着,半个时辰之后若再没有王妃的消息,都一定要禀告娘娘,动用山下跟来的禁军。”
“是。”
得了秋雪的回应,我才整了妆容走往前殿。殿外,只听叶声响,殿中,却是香缕悠转,莺转啼耳。迈进后厢,另一头,偌大的禅室里飘着甜甜的桂花香。
“姐姐发上这是西齐进贡的白玉做成的缀子吧?”美人塌上传来一个娇软的声音,“听说,这白玉只有两块,皇上给了我一块,没想到另一块竟在姐姐那里呢?”
我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宫女跪在踏前,拿着白玉槌,轻轻地为紫贵人敲打背部。楚妃只安静地坐着品茗,对紫贵人方出口的言语只淡淡应了一声:“是皇上关照有加。”
立时,厢中响起了一片应和的夸赞之声。紫贵人一双美目似睁非睁,轻转向里,可谁都能听出她鼻中淡哼的那一个声音。
我的脚步不由停住在门上,想了想还是转了身子,转向殿外。
冷暖等在门口,见我出来时,面上抹上一抹不解:“太子妃为什么不进去?”
“无聊,”我冷哼一声,淡淡瞄了厢中的几位倾城绝色一眼,低道,“去等宣王妃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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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离都(上)
栖云寺外,群山绵绝。京都的最高处,占据了天下最好的角度,俯瞰下去,偌大的都城如盘龙一般绕在山底,视线所及边缘之处,银带般的玉湘江环城而行,共同勾勒如画山水。
视线轻转,落至隐蔽一角,手指下意识地一紧,摸至衣下一封长信,上书——祈阳徒儿亲启——龙飞凤舞的字迹,出自子云禅院那位得道高僧之手。
“太子妃,”身后有人疾奔过来,周身带着林间的青草香气,“寺旁的山林也都找过了,还没有宣王妃的踪迹。”
面色一紧,我没有转身,只是偏了头低声叹了一句:“把太子府的十三轻骑撤回来吧。”
“那宣王妃……”
“禀告楚妃娘娘和此次带禁军前来的萧统领吧,估计宣王妃已经被带出山了。”我有些无奈地转身,将手中的信往冷暖怀中一塞,“回去之后,把这个交给殿下。”
“呃?”冷暖迅速扫了一眼封面,目透疑惑,诧异抬头,“您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殿下?”
伸手把掉下来的一缕发拨到脑后,再从袖中拿出半弧缀固定在高挽起的云状发髻边,面无表情地一喃:“能少见一次是一次。”
冷暖没再多言,轻功一闪便往前殿去了,留下一带刀侍卫站在我身后,我淡瞄一眼,便认出那是随行的太子府轻骑之一。秋雪站在我身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面容玉碎,我伸手握了握她冰冷的手腕,安慰了一句:“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