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儒生眼眸突地发亮,“公子与夏姑娘是朋友?”
我点头笑应道:“算吧……”
儒生笑得得意,如同抓到了什么宝贝:“那您一定知道夏姑娘与安公子之间的事啰?”
“兄台想知道什么?”我表情自然柔和,没有一丝被追问的不悦。
儒生促狭开口:“在下就代替这在场诸位一问,这安公子真有那么好?能让夏宜家姑娘弃太子妃之位如敝履?安公子与太子,究竟谁更胜一筹?”
我拨开眼角被风刮起的发丝,笑容灿烂:“您……真想知道?”
儒生得意笑笑:“当然。”
我越发笑得畅快:“敢问这位公子,你可知道夏宜家姑娘如今是什么身份?”
儒生没有丝毫迟疑回答:“凤萧声的主人啊。”
我继续笑:“那……半月之后呢?”
“废话,赐婚旨下来,半月之后便是太子妃了。”
我唯持微笑,眼中却突然闪过一道锐色,直逼视他:“既然如此,那兄台你还敢在这里打听未来太子妃的旧事?还用了男女之情四个字,你就不怕一句话说不好,伤到了皇家颜面?”我往前一步,笑意融融,“夏姑娘名誉事小,那皇家呢?又会如何?”
儒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面色有些僵愣,眼中呈现出一抹骇色。
我敛起笑意,微抬起头,视线锐利扫过在场众人,提声高道:“就算这闲月楼是畅言之地,也还是请诸位抓好分寸,小心一时的口舌之快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深呼吸深呼吸,我再度笑起,优雅转身拉着林妈妈离开闲月顶楼的温和月色,宜人清风。
安羿——我在心里低声喃喃——你是天上仙人,凡夫俗子,如何配提你,如何配论你?
于我心中,你是最那最最不能比的人。
“夏姑娘,你——”
“林妈妈,”我跟着她走进房间,顺手将身后的门带上,再坐至此桌旁认真道,“林妈妈,不瞒你说,这打扮成这样出来,实在是因为不想引人注目。”我抬起头来看她,轻声开口,“往后,这闲月楼的大小事务,真的要担在您肩上了。”
“姑娘……”林妈妈有些疑惑,“您的意思是……”
我点了点头,严肃开口:“您知道的,半月之后,我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自由,想去哪便去哪。所以这闲月楼,我恐怕也不能常来了。所以有什么事,您能作主便作主,若真有什么大事,就派人到凤萧声说一声,会有人转告我。但是……关于那个房间的事情。”
“房间?”林妈妈有些不明白,想了想才道,“姑娘说的可是三楼角落那个房间?”
“是的,”我看了看越来越浓黑的天色,站起身来往门的方向走了一步,“林妈妈,我真的不方便久留,我不来的日子里,那个房间一定要记得上锁,不能让任何人接近,但是,要做得不露痕迹。”
“姑娘……”林妈妈面露惊疑,颤颤开口,“您如此重视那个地方,是不是跟妈妈我上次告诉您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有关……”
“林妈妈——”我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说真的,那事情我也是一团迷糊。还没弄清楚之前,万万不可妄下定论。我的意思不过是,小心为妙。”我打开门,跨出有些高的门槛,再转头对她认真道:“林妈妈,这闲月楼,千事万事,我就交给你了。”
“姑娘放心,”她在我灼灼而严肃的视线下硬扯出一个笑容,“虽然妈妈我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在这圈子里混久了,多少规矩还是懂一些的。该有的不该有的,妈妈我心里有数。”
她的笑容有些勉强,必定是我的严肃让她有些慌了神。我定了定神,脸上漾出一个浅笑,不顾自己身上着的的男儿装扮,轻敛衣摆,拉袖恭身,郑重作了一个女子的福身:“宜家,多谢妈妈。”
天边新月如钩,是月初春。
原寂轩身形挺直伫在闲月楼旁的阴影角落里,姿态从容,故意忽略掉阴沉立在他面前半手持剑的男人,双眼直望进那轮新月。北易使臣在朝祈,耗了也有半个多月,联姻一事已经注定无果,而他,却是不急不慢,仿佛是真当成了游山玩水。
“南初王爷,”我缓步走过去,故意用错的称呼来唤他,眼神示意定在他面前的星火退开,“您真是好大的耐心,从刚刚我进去到出来已经有几个时辰,而您,竟然还肯在这里等。”
“没办法啊,”原寂轩无奈摊了摊手,戏谑笑开,“姑娘自从赐婚旨下来之后便没有再出过安府,原某也是没有办法才让人天天在安府门前盯着,这不,一有消息就赶紧跟了过来,谁料啊,姑娘见在在下,竟理也未理,直直就往这闲月楼中走去,还留下了一个门神守着……”他无辜地眨了眨眼,视线飘向无声守在我身边的星火,“再说,若是姑娘肯回心转意,何止几个时辰,原某就算等个三五日的,也未尝不可。“
“对不起,本姑娘很忙,没空跟王爷您叙旧。”我斜了眼瞄他,冷声道,“王爷您是不是也应该趁早做好回国的计划,晚了,您的位子恐怕真会没了。”
“姑娘竟然肯为原某担心,真让原某感动。”原寂轩和悦笑开,“不过,姑娘这样赶原某走,就不怕原某回去之后,对姑娘您的……呃,友人……有什么不利吗?”他意味不明地笔笑,“姑娘真不想亲眼去看看?”
“既不担心,又何必去看?”我微微勾唇,不屑地开口,“王爷,若是您真动得了他,便不会亲自来此一趟,不是吗?”我抬起头,望向天边明月,轻轻一笑,“还要麻烦王爷替我转告他一声,他的东西,我替他戴着,随时等他回来取。”
“好了,”我轻拍一下手,转头看向一旁的星火,“走吧,回府。”
“夏姑娘——”原寂轩突然开口唤住我,“你想起来他是谁了?”
想起来?我皱了皱眉头,稍偏了头过去看他:“只是猜到的。”想了想,再轻声开口,“南初王爷,还望你替我转告他一句话,就说,千谢万谢,尽在心中不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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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待嫁(中
“夏宜家。”
安府青石砌成的石阶前,我闻声回首,在见出轿人的讶异之下,依然不忘微行一礼,“纤云郡主?”唐纤?
今日见的人真是多,先是原寂轩,再是唐纤,我无奈看向安府高高的大门一眼,看来,真是不应该出来才是,不想引人注目?我真是单纯,如今所有人都盯着这里,如何能不引人注目?
“夏宜家——”
“哦?”礼作了,招呼也打了,我的眉稍稍挑高,面容挂起浅淡笑意,“郡主有事?”
话是问着好听的,看她那张眉目如画的俏脸涨红,怒意乱渗,也知道肯定有事,而且,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夏宜家!”这回,问话的人终于有了动作,急步走至我身前,纤手高扬,“啪——”,清晰的巴掌声响在深夜里,惊得风声骤退。
“夏宜家,你这个贱人,那日你明明跟我说,不会再与他有任何联系,而现在呢?!”唐纤一脸怒色,恨恨看我,“你……还是要做他的妃子!”
瞬间,左脸上一片火辣辣的刺痛,我本能地抚上去,竟好似感觉到指下有掌印渐渐显出。
“姑娘——”,刚刚因叫门而离开一下的星火反射性地飞身过来,一掌便袭向唐纤——
“住手——”
“姑娘——”星火的眼中火焰燃烧,似要将距自己的手不足一寸的唐纤焚灭殆尽。
我把他的手往下一拉,冷眼一瞪:“星火,我让你住手——”
“姑娘……”蓦然从门内疾冲出来,看到门处这一幕,不由有些诧异。无害眼神在看到我的左脸时,陡然一僵。
“姑娘!”她急急伸手过来,就要抚上我的左脸,却被我一下避开:“蓦然,不要动。”我想要弯唇笑笑,却未料想扯痛了左脸的伤口,只一秒,疼痛让我不禁低吟出声。
“你是谁?!”蓦然狠狠瞪向眼前的唐纤,“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我们姑娘?”
“一个贱人还不够?”唐纤见我没有还手反抗的意识,更是轻蔑笑笑,视线盯在了蓦然的小脸上,“还有个不知高低尊卑的贱丫头。”
“你骂谁贱?”蓦然细眉一抬,直面上唐纤的脸,往日里的娇弱之态再度没了踪迹,好似是那日在落冥山谷指着皇上鼻子骂的蛮样,“你这个女人,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便可以在我们安府面前洒泼吗?也不看看这里谁是主人?”她斜瞄了唐纤一眼,“还是你以为,虚长几岁便可以耀虎扬威,老姑婆!”
“你敢骂我?!”唐纤原本的温婉模样随之退下,脸气涨成了猪肝色,一只手再度抬起,对着蓦然就是一甩——“真是上下同心,有什么样的主人便有什么样的——”
一只手凌空过去,直直挡住了她欲袭向蓦然的手掌。“啪——”又是一道清晰的巴掌声,唐纤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五指印迹。
“你——”唐纤捂着自己的脸,眼睛瞪得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纤云郡主,”我目色锐利,毫不留情地瞪向她,“我自认自己于你是有愧,所以你打我的那一下,才未还手。可是,你敢动我的人,那便容不得我再留任何情面。你要撒波,请回你的宣王府或是到太子面前去,别在本姑娘面前碍眼!”
我甩了甩手,那一巴掌打得太用力,手心里也有些酥麻:“纤云郡主,安府门前,不是可以任人作威作福的地方。”
“你竟敢打我?!”这回,轮到她问了这句话。
斜眼瞄她一记:“我有何不敢?”
“你——”唐纤没想到我的态度变得如此之快,又惊又惧地退了一小步,但声音却是不甘示弱,“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现在,你还什么都不是。”
我冷笑一声,淡然看她:“你又以为你是什么身份?在这里,你以为谁还当你是纤云郡主?”
唐纤面色僵了僵,咬了咬唇竟再也说不出话来应对。原来祈阳,你喜欢的竟是如此自以有心计实际上却单“蠢”至极的人吗?我竟会以为这样一个女人会影响大局,终究算来,是我识人不清。
“你——”唐纤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夏宜家,你别以为你这太子妃可以当得轻松,我告诉你,祈阳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一点一点也不喜欢你!”
“不必劳烦郡主倾心相告,”我理了理额边散下的鬓发,淡笑看她,“你说的,我早便知道。可是他要娶的人还是我,不是吗?”
“你……”唐纤惊得退后一步,“你知道你还要嫁他?!”
耸肩,无奈,摊手,我的表情和悦如水:“郡主,你可知道,什么叫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唐纤怔忡着喃着这句话。
我微笑着,拉过蓦然转身走了几步,不忘最后送上忠告:“郡主,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抢,抢到了便是你的,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什么东西是要靠别人让的。那样得来的东西,太没有意义。”
“听夏姑娘说话,真是受益良多啊……难怪王兄他非姑娘不娶,有姑娘伴着,生活还真的永不会嫌无味。”晚风拉着温色的声音袭来,祈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们身后,面容含笑,一脸兴味地将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尽收眼底,“纤姨,夏姑娘说得对,您若真不甘心,去找王兄便好,何必来找夏姑娘的麻烦?”
唐纤秀眉目中的怒气上扬,如画的柳眉挑起,目色之中,是仇恨与不服气。
“你们——”祈宣自在笑着,视线转向用轿子送唐纤来的轿夫:“先送郡主回王府。”
“王爷——”唐纤还想顽抗,却有两个侍卫从祈宣身后走了上来,她有些怔然地退一步,再转头瞪我一眼,用力一剁脚,不得不在宣王的目送下上了轿子。
轿子在远处化作一个小黑点,麻烦终于走了,我转头便朝着安府大门走去,一手轻触上脸颊,心中暗吸一口气,唐纤出手可真是重,真的是拼了命在打,看来,真得肿个两三天才能好。
“夏姑娘就这样走了?”
“怎么?”我稍停下脚步,微偏了头看他,“戏看完了,王爷还不急着走?”仰头看向苍茫月色,出门一趟,竟已经是夜半了,“您的王妃怀胎已有七月,王爷就不赶时间回去陪陪王妃?”
祈宣眼神一闪,继续笑着:“听姑娘的口气,您跟本王的王妃很熟?”
斜睥他一眼,淡声开口:“应该不会比王爷熟。”
祈宣嘴角的弧度扩大:“夏姑娘——哦,不对——马上就要改口唤姑娘一声王嫂才是。”
王嫂?我稍怔了一下神,愣了半秒才又瞄向他,冷声回道:“随你的便。”
“姑娘真是……”祈宣畅快地笑开,“真是没有词语来形容……”
“王爷您该说的都说完了吧?”我有些不耐烦起来,漠然回视向他,“王爷,您的纤姨刚刚给我送了一个大礼,现在,本姑娘已经没有时间再跟您闲聊。”
“大礼?”祈宣笑容定住,视线定在我受伤的脸上,“哦……真是大礼……不过啊……”他笑容更大,“本王也有一个大礼要送给姑娘——”他转首回头,朝着街角高喊一声,“过来。”
话音刚落,街首拐角外,便移出一个黑影,隐隐现出一个马车的轮廓。我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疑惑扫了祈宣一眼:“王爷这是……”
祈宣退开一步,让马车缓缓移过来:“这是皇上特地让本王给姑娘送来的大礼。”
我抬头看向马车淡青色的车帘,晚风习习,偶尔扬起了车帘一角,车内,隐隐可见一抹石榴红。心里一惊,我大步上前,伸手掀开车帘——
车内的女人悠悠转过头来,带了些惊恐的视线在我身上定住,眸色在见到我的一瞬间,变得幽深。
“姑娘危险——”星火看到车内的人,眼眸顿时阴沉成夜,以迅雷之势将我拉离马车。
我怔在原地,动了动唇颤颤开口:“安……”
“羿儿?”安凤嫣原本惊恐的面色突然柔和下来,对着我轻轻唤道,“羿儿……”
羿儿?心头重敲着这个名字,我怔忡着看她,张了张口:“不——”
“羿儿,”安凤嫣急急钻出车外,一把抓我的肩膀,眼眸清亮,如同看到稀世珍宝。
我怔怔任由她抓着,视线无意识地扫到了自己身上着的白色长衫,原来……是这身衣服,安羿当年,最喜的便是白衣……霎时有些无奈起来,真正的安心出现了,她便把我看成了她的儿子。
我定了定神,缓缓笑开,对着眼前这个风华尤存的女人轻和唤道:“娘——”
“为什么这些日子你们都不见了?还有心儿……哦,对……心儿呢……”安凤嫣急声责问,眼里渐渐埋进了泪色,“你们……都不要娘了吗?”
“娘别怕……”我擦了擦她眼角泛出的泪,笑容和悦。记忆中与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如此亲昵。而现在,为什么我看到她,竟会有怜惜,有同情?是不是因为她刚刚唤的那一声——羿儿?
羿儿,羿儿……心里突然涌起一个感动,她是安羿的母亲啊,她是给了安羿生命的人啊……
“羿儿,”她突然拉开了轻抚在脸侧的手,惊慌叫道,“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
“是不是她?”安凤嫣脸色一白,一把抱住我,“是不是她要害你?”
我有些惊讶,稍偏头去就看到祈宣在原地戏笑的脸。
“娘——”我小心而迅速地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我们先回家。”
她的意识被我扯开了一些,眼眸疑惑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