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皇上自己摇了摇头,抚着自己已经有了些许斑白的鬓,“朕真是改不了,见到你,就忍不住要提陈年旧事……”他悠悠转目,和悦目色中,透出君王严肃,“丫头,是时候回到正题了,你可有想清楚?”他微弯下身,灼灼看我,“一生一世,只姓祈,不姓安?”
微微倾身,我无声叩首,缓缓抬起头来,笑意如流水泛在面上:“皇上,您一月之前在凤萧声对宜家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皇上微愣,沉思一下,突然面露喜色:“你终于——”
“皇上——”通报之声未进,便有一人跌撞跑入,定睛一看,竟是那从来都是一脸平和的方宇。我心头猛地泛过一丝不安,手心一紧,捏出了些许汗水。
皇上厉厉而视:“什么事如此慌张?”
“皇上,”方宇见到龙颜受惊,赶紧止了面上焦色,将语声尽量放至平和,“天琳公主趁着宫女不备爬到了楼墙上……”
皇帝脸色微动,似有一份动摇:“怎么回事?”
“刚刚公主到了太元宫前,先是劝了向大人好一会,站了不久突然又哭着跑了……不久之后,便有宫女来传话说公主已经爬上了楼墙……向大人顾不上自己的身子,已经赶过去了……啊……夏姑娘——您等等——”
“方宇,让她去。”
“皇上——”
“就让她去……安凤嫣,你真是给朕带来了个好女儿呢……”
这一夜,注定无眠。
夜寒露微,雪落未停。皇宫危高楼墙上,锁儿迎风站立,双脚几近悬空,一张绝世容颜上,尽是无助悲哀与绝望。
“锁儿……”我将头上挡着视线的伞丢在一边,整个人奔到了雪中,抬头抹开掉在眼脸的雪花,朝着立在城墙上的锁儿吼叫:“你快下来啊——快下来啊——”
锁儿转眸看我,眼中渐渐流出水色。城墙边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官袍着身,一脸焦急:“锁儿,你快下去……”
向惟远!我定睛看他,又向前狂奔了几步,该死,他不是跪了好几天都没力气了吗?怎么还能爬到那么高的楼墙上?
“夏姑娘……”玉明急奔过来,脸上早已是泪水模糊,“是奴婢没有看好公主,公主她……在太元宫前听到了您与皇上的对话——”
瞳孔圆睁……她听到了……我与皇上的对话……
“向惟远进后宫多次,你明明知道,只是一直在视而不见,不是吗?您是在想,发展久了,自然会有披露揭出,即使他们并没有萌发感情,但是时候一到,您随便一点,任何小事,都将成为威胁我的最好工具。”
“皇上……你好厉害的心思,宜家在你面前,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为什么,您就不肯放过我呢?”
“皇上……您……不喜欢锁儿,是不是?”
“皇上,其实你心里,一直在恨安凤嫣,对不对?恨她利用了你对冷皇后的感情,恨她,让你觉得对冷皇后歉疚了,是不是?你恨锁儿的到来,恨她让你想起了当年在凤清宫中的那一个酒醉的夜晚!”
“锁儿……”我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我说,她的父亲,她以为的亲人,其实一直不喜欢她……我说了,她不过是一个酒醉之后的产物,没有人对她的到来有感情……看着自己的恋人为自己跪了几天几夜,听着自己的父亲逼自己嫁到异国,然后,便是我吗?最后,是我让她彻底绝望的,对不对?
我一个劲地盯着高处,语声急得如若已经失了腔调:“锁儿——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是姐姐我乱说,是姐姐我跟皇上乱说的……”
锁儿的视线没有转下,一双眼睛,紧紧凝视着陪着她站着,却又不敢近身的向惟远。攀在城墙上的手指,时松时紧,纤弱的身影,好似只要风一吹便会直面倒下。
冷风冻静了天地,更冻静了人心。
“锁儿……”我定定看着高处的丽人,眼前雪花翻飞,冰冷脸上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雪水哪些是泪水。
好大的雪,好大的风,好高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想到了两年前的五丈涯。
高处一人,突然转过头来,对我微笑。
那一笑,倾国倾城。却笑得我心里如万虫攀爬。
“不——”我大喊一声,脚步下意识地狂奔向前。
高墙上纤纤十指,松开了红墙绿瓦,如断了线的风筝,迎头埋入寒风。
(号外号外,明晚20整点,第二卷结束)
{炫·书·网·提·供
第八十八章 只姓祈
安羿,心头忽然闪过这两个深深镌刻在记忆中的名字。
他在微笑:“宜家,我跟我母亲的感情虽然不深,但她毕竟是我最亲的人,还有我的妹妹,如果你能找到她,请照顾好她们。”
那是安羿的亲妹妹啊……那是送我来的十九啊……这个女孩,我欠了她……三条命啊……只一瞬,刺骨的凉意便席卷全身。
陡然间声嘶力吼:“不要——”疾向前一步,脚上却似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身子栽入雪地。恐慌抬头,却见向惟远一只手伸手,已经紧紧抓住了锁儿的手,墙上两人,一人半个身子伸出楼外,另一人,长发漫飞,僵持在半空中,摇摇欲坠。两个生命之间唯系着的,仅是那两只手。
锁儿眼神悲戚,缓缓伸出另一只手,要去攀开向惟远抓住她的手指……
“锁儿——”我趴在地上,一时竟无力站起,只能哭喊出声,“我亲眼看着你的哥哥为救我掉下了悬崖,如今……你怎么能让我亲眼看着你死去!你要我……如何去面对你活在世上的母亲,与你在地下的哥哥啊……”
“起来,”眼旁突然出现一只大掌,一把将我从雪地上捞起,睁眼望去,一张淡漠冷寂的脸露入眼帘。是祈阳!
“祈阳——”我抓紧他的衣袖,如若是溺在水中的人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你的轻功不是很好吗?你救她下来,救她下来啊……”
我嘤嘤出泣出声:“她是我和安羿的亲人……是安羿留给我的亲人啊……”
“丫头——”
我的视线往后一转,便见足够撑了几人的黄色帷伞下,龙袍飞扬,天子身姿挺直而立。
我推开身边的祈阳,三步并两步地奔到天子脚下,带着哭腔的声音因冷意已经有了些沙哑:“皇上,您快劝劝你的女儿吧……”
双腿一弯,我趴跪在了苍茫的雪地上:“皇上,就算您不喜欢她不爱她,她也是你的女儿啊……宜家欠了安家太多,实在是不能再欠了……”
“丫头,你……”
“皇上……”泪水漫了满眼,已经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情景了,喉中哽咽,我半个身体已经软了下去:“皇上,宜家认输了……这个太子妃,我做,凤清宫未来的主人,我也做……”
穹天苍苍雪簌簌,夜影沉吟冷寂寂。
满园喧嚣瞬尽,只有我一个人的语调在空旷中摇曳。
“皇上,我想通了……我答应了,我答应……生为皇家人,死作皇家鬼,一生一世,只姓祈,不姓安——”
只姓祈,不姓安……
######
冬夜,狂风骤起,掠进行宫暖阁,偌大宽厅中,两人面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茶几,几上,两杯热茶早已凉透。
“夜深了,楚公子是特地来找在下秉烛夜谈吗?”
“刷——”长剑扬起,剑尖不差分毫地指着原寂轩的鼻尖:“原寂轩,你最好马上去把联姻的请求撤掉——”
原寂轩淡淡一笑,伸指轻轻将眼下的长剑推开一寸:“出尔反尔,楚公子是在拿北易的尊严开玩笑吗?”
“开玩笑?”楚桐冷笑一声,“被剑指着,你还当我在开玩笑吗?”
“安羿不在,夏宜家不在,”原寂轩语声淡然,“楚公子,你还是鲁莽了……”他拿起几上的茶杯,置在唇边淡啜一下,被茶水的冷意凉得轻皱了眉头,摇头再道,“您有空来陪在下谈天,倒不如花些时间在夏宜家身上。那姑娘……倔强着呢……佳人真心,早已随了安羿而去,楚公子,她的心里,恐怕真的再没有你的位置……”
楚桐冷冷出声:“用不着你操心。”
“哦?”原寂轩继续笑道,“把夏姑娘这样关起来,楚公子就不怕她恨你?”他笑得和悦,“未爱先恨,可不是好事呢……”
楚桐面色微滞,一把扯起他的衣襟:“你一直在盯着她?”
原寂轩摆着那脸笑容,轻轻伸手扯回自己的衣襟,拍了拍手悠然道:“不只是我啊……这都城中,多少人盯着那位姑娘啊……连着最隐秘的天山冷氏……不是也派了人,偷偷潜在了她身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吗?”
“你……”楚桐有些怔愣,眼里划过一丝戒备,“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要我回答,首先请楚公子回答我一个问题……”原寂轩笑容缓缓敛下,有些严肃起来,“在下想问,清萧公子他……究竟是死是活?”
窗子如同受惊一般,“啪”地一声被吹开,冷风灌了进来,烛火摇晃,阴冷随着寒风,点点酿进了人心。
楚桐持剑的手有些僵硬,脸上却仍没有一丝表情:“受伤坠崖,丧命林湖。”
“真的?”原寂轩微微凑首,凝目而望,如同要望进人的心底。
“你很啰嗦。”
耸肩,无奈,原寂轩掩住眼中略带的失望,不知是在为自己接连被两个人骂啰嗦介意,还是为了那个从楚桐口中听到的答案介意。
那个如霜淡然的人,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吗?
“殿下——”雪地上疾奔过来一个人影,惊到了室内静对两人。楚桐冷瞪了原寂轩一眼,恨恨收了剑,原寂轩收了脸上的表情,斜眼一瞄:“什么事?”
“这……”那人偷眼一望,怯声看着楚桐不敢再多加言语,“关于……那位姑娘……”
“她……”未等原寂轩开口,楚桐已经一把拽住了堂下的人衣袖,“又有什么事?”她不是被锁在了王府中吗?那么多人看着,她武功全无,如何得出?如何……能再发生什么事?
堂下人吞了吞唾沫,看到自己主子点头,才缓缓开口:“不久之前,我们的人,看到夏姑娘骑着楚湛将军的坐骑,疾奔入了皇宫——”
“你说什么?”楚桐瞬时面如土色,自己的父亲,不是身离都城吗?怎么会突然回来?
随着这一声怒吼,堂下的人脸上,也已经被吓得失了血色。
“混蛋!”暗骂声未消,楚桐已经甩身出了房门。那个丫头,她真的去了,她……真的去了!
“小王爷——”才到行宫门前,便见到自己府中的小小家奴正策马赶至眼前,一急之下还竟跌下马背,“不好了——”
“我知道了,”楚桐冷冷应声,长袍一甩上了自己的坐骑,“马上入宫!”
“小王爷——”家奴跪趴在地上,身子歪着不经意间已拦住了自己主子的去路,“来……来不及了……”
楚桐脸上的表情定格,语声有些微颤:“什么来不及?”
“刚刚宫中有了消息,说是……说是皇上逼得太急,天琳公主意欲寻死,把夏姑娘吓到几近崩溃……最后,她竟跪在了皇上身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应了皇上的指婚啊……”
应了……楚桐扯着缰绳的手上,渐渐绕出了一圈血痕。从来只有孤高的心,碎成千片,落在地上,映出他深色瞳中的空虚。他的姑娘啊……他在不住的玩玩闹闹争来斗去中,不知不觉恋上的姑娘啊……
如此倔强,如此顽强,如此决绝,如此重情,重义……他的姑娘啊……真是,太像了一个人。
那个与他体内留着相同血液的兄弟,那个与他相伴着长大的清冷少年,那个交心至深,知己莫若他的好友。
天下,唯楚桐懂安羿,唯安羿懂楚桐,也便是这样,才让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子吗?
拳头不由得捏紧,安羿啊安羿,你真是太用心,我真是恨你,因为你教出来了一个,太好的姑娘。
“啪——”几上的几杯茶盏同时坠地,化作零星碎片。
桌下的人战栗不已:“陛下——”
原寂轩端着手走到桌案边,一掌拍在了一旁桃木圆桌上:“时启,朕要带她走。”
微弱的灯光中,时启妩媚笑着:“皇上,请您愿赌服输。”
原寂轩那双清冷冷的杏眼定定垂视下来:“朕说了,要带他走。”
时启继续笑着:“陛下,没有我帮忙,恐怕那姑娘连这城门都出不了。”
“时启,”原寂轩将情绪隐忍不发,“你的主子,他早猜到了对不对?”
“王爷他只是交待过我,不要逼夏姑娘。”时启咬着桌上的瓜子,朗朗出声,“他说,夏姑娘有她自己的想法,若是她不愿意,就别逼她。”
“哼——明明知道朕是打算用这个女人威胁她,还肯助我……七弟对她还真是好。”
“嗯,”时启淡淡出声,“王爷他就是宁愿让您设计……”
“哼哼,”原寂轩冷笑一声,“他可真是朕兄弟之中的异类……脾性相投,他与那个夏宜家,可真是暗里在互帮互助啊……一个宁愿自己受威胁,也要千里迢迢遣人助她……另一个,宁愿弃开朕给的承诺去求朝祈皇帝,将自己的人生陪掉,也不愿意成为一枚棋子,成为他的威胁!”
“嗯嗯,”时启眉眼弯笑,几乎要鼓起掌来,“分析透彻,真不愧是皇上。”
原寂轩瞪他一眼,疾步出门。雪已经停了,夜静的让人不安,他微偏过脸遥望北易的方向。积雪深深,他步至那晚与那个女子相谈的梅林之下。猛地抬手,“咔嚓”一声便有一只梅花在他手中夭折。
他原寂轩一生,从未有赌输过,而在今日,却输给了一个女子。
他赌她,知轻知重,绝不会亲手将自己推入万险之境,他赌她,最终会反过来求他。没想到,那个女子,竟在一夜之间,让自己成为这个赌局之中最狼狈的失败者。
四天啊……他等了足足四天,从她离开那晚,他便一直在等她回过来求他,他太希望,看到那张能够柔情出现在安羿瞳中的脸,带着悲哀过来求他……
那张脸啊,安羿,你为何会爱那张脸?
多少个日夜,他被嫉妒焚了心智,乱了心神!
他真的,太恨不得,杀了她!
可是,她的身上,真是流了安羿太多的血液,已经浸心入骨,她的神态语气,已经越来越像当年白衣飘扬,淡然于世的清萧公子。
像得太深,太浓,深浓到让他看到那张脸,就忍不住要去触碰。
安羿啊安羿,你真是,造出了一个太好的姑娘。
楼台浸月,梅落疏影,雪地上的积雪渐渐化去,融成清水,汇入奔腾不息的玉湘江,辗转北易,朝祈,乾海三国,最终聚入苍茫大海。太和二十五年二月十二日夜,最后一场雪带着悲哀婉泣,悄然落幕。
夜幕阑珊,新月晚晴。
梅开满枝,谁家东风,终落花雨?
(第二卷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完)
(捶腰锤腰,终于写下了“第二卷完”四个字啊,为了表示纪念,父老乡亲们,有空的都来冒个泡吧。)
(炫)(书)(网)
卷末语
到现在为止,三十多万字啊,真是某佐迄今为止最浩大的工程。
小学时,被名著效应促使去看《围城》《边城》,初中时候,思想有所觉悟,将《幻城》看了三遍,为了《明若晓溪》而纠结百日,高中时候,每个月勒紧腰带去买《花火》和《最》,与此同时,书桌上堆叠如山的物理数学课本之下,还藏着一本穿越。
2007年,穿越,真的很红。
2009年安然走过高考独木桥,把因课业而落下的经典穿越文看了个遍,2010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