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愣地看着他,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书呆子……”眼里又惊又诧,“你怎么会在这?”
这可是后宫啊,他是皇帝的臣子,锁儿是皇帝未出嫁的女儿。他这样进来,就不会惹人非议?
他看到我,脸上也闪过一丝疑惑,然后又迅速平和了下来,他拱手一礼:“向某是来为公主诊脉的。”
“诊脉?”我心里泛起一丝不安,迈步踏进花厅,淡淡的花香一阵一阵拢上心来。厅里一角上还燃着一个小火炉,上置着一煲粥,有淡淡的粥味暖香飘了过来,给这寒冷的天气增了一丝暖意。锁儿原本只是坐在榻上,看到我眼里猛地闪过欣喜,她急步上前来挽住我,脸上一阵喜悦。
我对她悠悠一笑,转头再问向惟远:“她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姑娘放心,”向惟远手上端着医箱,“只是例行检查而以,在这宫中,每个有名份的人每个月都会有一次例行检查,以确保身体无恙,”他悠悠抬头看我,“天琳公主也不例外。”
“那为什么是你?你不是当朝尚书吗?”我的眸中闪过一抹厉色,“这宫中,不是有太医吗?”
向惟远冷静地整了整衣袖,淡笑看我:“向某是宫中宋太医的关门弟子,宋太医年迈,有时我会替宋太医出诊。”他顿了顿,稍稍走上前来,凑近我耳边,用只有我与他听得到的声音道,“不是姑娘……让我多多照顾公主的吗?”
我心里一震,对啊,我怎么给忘了自己对他还有这个嘱托?我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那便多谢向大人,今后公主的身体还要劳烦向大人多多关照了。”
向惟远低笑一声,拱手作礼:“姑娘与公主慢聊,容向某先行告退。”
锁儿拉着我坐到小榻上,看了身旁的红衣宫女一眼,那宫女立即下去拿了一叠宣纸上来。我看向那个宫女清秀的脸,笑问一句:“这便是玉明姐姐吗?”
玉明明显愣了一下,好半响才怔忡点头:“正是奴婢。”
我抬起头来看他,柔声笑道:“听说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你在贴身照顾公主,真是多谢你了。”
“姑娘不必客气,”玉明淡淡笑着,“公主善良宽厚,伺候公主是奴婢的福气。”她话说完,便走到厅角将捂在小火炉上的暖粥端了下来,慢慢地盛进白瓷碗中,浅浅深红的枣子在碗中浮浮沉沉,淡淡的的清香划过来泌人心脾。
我将玉明端上来的粥捂在怀中,再看向锁儿蕴在烛光下美丽无暇的脸:“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锁儿笑着点了点头,拿出笔轻轻书下一行小字:“虽然不能到处乱走,但其实天天在这宫中赏花赏月看看书弹弹琴也挺好的。”
我的笑有些苦涩,同样是公主,过去她上天入地,到处玩闹还嫌闷,而到这里,竟然说深居在这天琳宫中便已经很好。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你喜欢便好。”这深宫中的女子,其实各有苦处,若锁儿真能安然接受这样的静谧,好好地活下去也并不不可。
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感受着她手上的微凉,那是和安羿一样的温度呢……我抬起头来看她,这张俏丽容颜下,流的血有一半和他一样呢。
我转头问玉明:“公主进宫的这些日子以来,有谁来看过她吗?”
玉明浅笑着回答:“宫里的几位妃子都来看过,还有向大人……太子殿下……哦,天涵公主也来过,”她的笑容越发地欢快,“天涵公主很喜欢我们公主呢……”
太子跟我也算有些渊源,他看看看倒也没什么。只是……天涵公主?我想到了上次在宫中她对我的模样,那不可一世的傲气,甚至都不亚于之前的天帝十九女。我低头对着锁儿笑,轻声道:“这倒是难得,天涵公主天之娇女,没有乱发小孩脾气?”
锁儿笑得有些腼腆,在纸上疾速写下:“她可能是觉得这宫中太无聊了,想找个陪着玩的人吧。”
“那倒也是,”我想了想,“她身为公主,就算是有再多的宫女跟着也改变不了尊卑的差距。当了皇帝十年的唯一亲生女儿,好不容易多了姐姐,也该是觉得很新鲜才是。”
“哦——”玉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开口道,“还有宣王殿下,宣王殿下带着纤云郡主来过。”
宣王?我脸色一紧,几乎要跳起来,他来做什么?我转头过去,语声中多了几分严肃:“宣王殿下来这有说什么吗?”
玉明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欢迎公主这个妹妹回宫,还夸公主长得倾国倾城……”玉明笑了笑,转首看向锁儿,“依我看,公主不仅倾国倾城,简直是美得不像凡人,比天上的仙女还要更漂亮几分呢……”
我在心里低笑一下,她本来就是天上的仙女。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抬头看玉明:“刚刚你说的纤云郡主是谁?”
玉明笑道:“是宣王爷府上的唐纤小姐,皇上这次回宫才封为纤云郡主的。”
唐纤?我眉头轻皱了一下,就是那个传闻中掳了祈阳整颗心,非她不娶的唐纤小姐?我转头对着锁儿缓声道:“不管是谁来,总之笑着对就没错。”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锁儿不会说话,只要不会说话,那便会少了很多事端,毕竟祸从口出。我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道:“今天忙了一天,我也累了。”
玉明灵巧地上来:“奴婢立即去为姑娘准备房间——”锁儿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露出一个绝世的笑容,再轻轻摇了头。玉明这些天来呆了锁儿身边,多少已经有些懂了她的心思:“那奴婢去为公主的床上多加一床被褥。”
窗外红梅吐芳,廊子下挂的大红灯笼明艳照人。天琳宫内角是天琳公主的寝宫,明晃晃的碧绿纱帘恍若是春天草木复苏的玉色,静谧中不失灵动,记得第一次在地府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便穿了这样颜色的纱裙。我为锁儿掖好被角,披了从安府穿出的那件天蓝色的厚重大氅,拨开纱帘站缓步走出房间。
门前是一座建在梅林中的亭子,我缓缓看过去,目色中染上了些许粉色。我低低地笑起来,拢了拢鬓上还没/炫/书/网/整理的发丝,微微吐出一口白气。有轻微的脚步声移了过来,宫灯映上,玉明清秀的脸庞显现在眼前。她朝着锁儿的寝宫中看了一眼,再转头来有些疑惑地看我,“姑娘还不休息?”
我低低笑了笑,坐上亭前有些冰冷的石凳,抬头对她浅笑:“可能是认床了,有些睡不着。”
玉明缓步走上,离我更近了些:“委屈姑娘了。”
“没事,”我淡淡笑开,拢了拢衣襟,将那抹寒风挥去,“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的声稍稍顿了一下,“玉明姐姐在这宫中呆了有许多年了吧?”
“太和十六年进宫,到如今已有八年。”
我轻轻抬头柔声问道:“姐姐想家吗?”
玉明微微一怔,眼里抹上一道惆怅:“到这皇宫中,也不知何时才有这回家的机会。”
“听说这些日子以来,公主担心我所以经常派人到出宫去我的消息?”
“是。”
“我会跟公主说,从此以后出宫的机会都留给你。”
“呃?”玉明怔忡起来,咬了咬唇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回家看看,或者……”我抬头对着她笑,“若有机会,我会请人放你出宫。”
玉明不愧是宫中呆了多年的宫女,察颜观色的本领,看人心思的本领多少都精通了一些。她微微低了头,终于半膝跪下,伏在雪地上:“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奴婢尽管尽心尽力。”
“姐姐多虑了,”我赶紧扶着她起身,为她拍尽膝上手上的雪,“宜家不过是觉得关在这深宫中太过无聊,想为姐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我顿了顿,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在心里是把公主当成妹妹的,我不想让她在这宫里呆,但是她的身份……而我在宫外又有我自己的事,不可能常常到这宫里看她……而她又哑,又那么单纯……”
玉明有些紧张地低了头:“姑娘放心,奴婢必会尽心尽力照顾公主。”
“尽力尽力倒不必……你也要多关照自己一点,”我淡淡笑着,手轻轻握住了她,“我只是想,你在这宫中呆得久了,这宫中什么东西碰不得,什么东西问不得,你肯定会比公主清楚,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多提点才是。”
玉明手心一热,微微抬起头来,清秀的脸上是一片平和的神态,“奴婢……谨记姑娘一言。”
{炫·书·网
第六十六章 蛮横贵人
第二日,下了一天的大雪终于稍停了下来,皇宫内处处银装素裹。后宫中的清晨倒没有多少喧闹,我大概跟玉明打听了下。朝祈后宫宫规是嫔妃公主每三日便得去跟太后皇后请安,广穆帝后位空置以久,生母圣仁太后又于太和三年故去,所以这三日一请的规矩便自动废除了。广穆帝的后宫嫔妃又不多,这后宫其实相比于朝堂,已经算是很安静的了。
早朝时间刚过不久,便有人来敲开了天琳宫的大门。有四五个太监抬了软轿停在阶下,为首的一个灰衣太监恭敬着走上前来,是我不太相熟的面孔,但仍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夏姑娘,皇上有请。”
我拢了拢身上的厚重大氅,缓步走下台阶,他立即伸手掀开软轿前的厚重棉帘。我朝他笑了笑,转身坐进轿中。软轿里萦绕着淡淡的香气,甚至比天琳宫中还要暖了几分。一路行去,不时听见有人跟轿旁的人寒暄招呼,灰衣太监均只是淡淡一声应了下去。
我稍稍掀了帘朝外督了一眼,宫道长绕,雪齐整地铺在道路两旁,看来今早是有宫人特地来扫过雪的。我稍稍偏了头问向一直随侍一旁的灰衣太监:“敢问公公,皇上这是要带我去哪?”
灰衣太监恭敬回礼,低垂着头的样子像极了方宇:“姑娘莫着急,到了便知。”
见他不答,我也不好多问,皇上昨日不过只是跟我说今日早上会派人来接我去见一个人,至于那个人是谁,他却只字未提。我抬头眺向前方,红瓦宫墙高耸,挡了眼前三分视线,不由得心中一叹,难怪说进宫容易出宫难,难怪会有那么多的可怜女子老死宫中。看这宫墙的高度,量是轻功天下第一的人,恐怕也不能轻易出去。
棉帘放下,遮住视线的同时也盖住了几分寒意。我低低叹了一口气,心里隐隐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但是又想不明白是什么。皇上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我也不清楚。没办法,只能见招拆招,来一个对付一个了。
软轿再向前几步,速度突然缓了下来。轿外传来女子的尖厉声音:“大胆奴才,竟敢挡我们紫贵人的路!”
轿子一停,却没有放下来。灰衣太监的声音透过轿帘传了上来:“奴才见过娘娘,娘娘千岁。奴才有皇命在身,有得罪娘娘的地方,还请娘娘原谅。”
帘外传来另一女子的笑声,娇媚中多了一分傲气:“本宫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宝公公,敢问宝公公这么一大早的不随侍在皇上身边是要去哪啊?”
“奴才受皇上之命迎接贵客。”
“哦?”女子的声音略略一顿,声音沉下,“贵客?可没听说皇上最近又得了什么人才……莫不是……”女子突然语峰一转,冷声呵下:“是个女的?”
帘外一片沉寂,依稀有风声夹杂进来。宝公公沉了声定气:“皇命在身,还请娘娘不要多生事端。”
“好——”看来的确是有霸气的奴才就会有霸气的主子,“那便掀开帘子让本宫看一眼——”一只纤细玉手伸到帘上,就要掀开——
“娘娘,这万万不可——”纤细玉手被拉了下去。
“大但——”女子发起狠来,“你竟敢碰本宫——”
“奴才……”依稀听到帘外有人跪下的声音,“奴才冒犯娘娘罪该万死……但还请娘娘不要耽误了皇上的时间。”
“你——来人——掌嘴——”
“慢——”一道冷漠的声音夹了进来,掺了五分威严强势,将那女子尖厉自大的势气生生压落下去。
帘外霎时一片静默,我听到有人害怕得倒抽冷气的声音,更多的跪地声陆续响了起来,“见过太子殿下。”
祈阳?我下意识地抓住了轿沿,刚想掀开帘子却有一只宽厚手掌先从帘缝间插入,我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停在精致鲜艳的龙纹花边袖口上,耳朵里听到的声音轻柔:“来——”
这一道声音,轻柔至极,完全让我联想不到昨日那个在马车上声色俱厉的男人。我咬了咬牙,将手放到他伸进来的宽厚手心里,任他反手一抓,紧紧握住,拉出了软轿。
祈阳一身黑色锦衣,衣襟与袖口处,均是精细紧密的金丝龙纹,腰上是一条像征着主人皇族身份的金玉龙丝琥珀带,一眼晃去,竟不知究竟是他的身子提携了衣裳,还是衣裳提携了他,竟显得在他冷漠寂然的外表上,有着一股得天独厚的凌云气势。
软轿外,七零八乱跪了一地的清一色全是太监宫女,我稍稍转过头,视线定在那一个满头珠钗,绫罗宫装,环佩叮咚,幽香阵阵的女人身上,她原来还在看着跪上一地的人,在跪与不跪间徘徊着。见我出来,云妆凤眼立即转向了我,然后眼神一点点沉了下来。
这女人……吃醋吃得也太明显了吧……我微微抬起头来看祈阳,唇边渐渐淡出一个笑意,但只闪不过一瞬,便僵在了脸上。
我下意识地要去扳祈阳闪电般揽住我腰的手,可是扳了半天,他的手却纹丝未动,反而被他暗暗使劲压下,再落进他温热的手心里。我狠狠瞪他,却猛地被他脸上的柔意吓了一跳。
他伸手至我的耳边,挥去鬓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串雪滴,眼中柔情遍地。我不由得悄悄打了一个哆嗦,眼里又惊又讶……他……真是祈阳?真是那个从头到尾几乎都没笑过的冷面太子?
祈阳冷冷转首,看向那个有些惊,有些愣的云妆女人:“紫贵人对本王带来见父皇的人,有什么意见吗?”我的手还在坚持挣扎着,是,我是他带进宫的没错,但是,他用得着这么……
紫贵人诧异地看了看祈阳泛着冰意的脸,再疑惑地定在祈阳落在我腰上的那只手上,然后,嫣红的唇白了半边,脸上泛起一丝悔意,可是毕竟还算是太子的长辈,说话语气也不能完全低下,她的语气转为平和:“是本……是本宫鲁莽。”
“紫贵人也算是本王的长辈了……”祈阳冷哼一声,声音阴沉:“在这宫中,紫贵人还请言小行微一些,那瑶楚宫……也是少去一些为妙。”
紫贵人紧咬的唇已经彻底白了,惊惧满满泛在眼里:“本宫……谢太子提点。”她转头朝着身旁一示意,泛着白的脸上微微扯出了一抹笑,便带着身后宫女施施然走了过去,姿势有着努力唯持的优雅,却越走越快,身后拖着的七彩裙摆很快便消失在廊角。
祈阳手力一松,手从我腰上撤去,连带着拽住我的另一只手一起,悄然背到身上着的朝服后方,唇边淡漠冷意,淡淡督我一眼,视线一转,移到依然跪之于地的宝公公身上:“宝公公,夏姑娘要去的地方,便由本王带去如何?”
“殿下……”宝公公脸上犹疑着,唇边动动想要好像想要拒绝却又难以启齿。祈阳没有多理他,拉上我便往前走,不同的是,这次拉的,是我在雪地中露出一角的袖摆。
我别过头,不想跟他再多说什么。刚刚他的举动,的确是在保护我,我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但是也不必像那样明显的,让别人来误会我与他的关系。被误会与皇上便已经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