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皇上怒罪。”
室内陷入了一片难言的静寂,低气压缓缓划过我的心口,本来就不安定的心跳霎时一片骤冷。面前的玉靴锦袍静立许久,方才有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夏宜家。”我定定地看向眼前锦袍上精细的纹路,平声静道。
“怎知朕的身份?”好似峡谷中奔腾的河水漫到了平原,汹涌的波涛霎时化为了一片漠然的广阔,皇帝语中的怒气褪去了七分。
“皇上威严气势天下无双。”
面前的锦袍挪开,扬起地上一丝尘埃,沉稳的步子移到窗边,皇上叹了一口气,低道:“你起来吧。”
我无声站起,恭敬道:“谢皇上。”书呆子脸庞映上一片阳光里,情绪不定地看我一眼,转步对着那窗外静立的身影拱手道:“皇上……”
台瓦屋檐,初秋的晴朗在群山环绕中流溢了瑰丽色彩,阳光下渐渐透出些清晰。远望青山正茂,秋风衬着勃勃绿意莹莹铺了开来,洒上静立在窗前俯瞰天下的那个君王肩上。
“惟远,这丫头说得没错啊。朕的确是小偷,这江山的确朕偷来的,这天下人,还不知有多少人在心底里唤朕小偷呢……”
惟远,向惟远?这书呆子竟是去年新科状元向惟远。向惟远拱手一礼,秋风唤起他的儒衫只显文气十足,他垂手低道:“皇上乃千古名君,在臣心中亦是,在百姓心中亦是。”
当朝皇帝生母只是先帝的一个普通女嫔,在皇宫里无势无力。传闻当年皇帝其实传位予八皇子,诏书亦拟好。但八皇子私下里沉迷声色,不是治国之材,今日广穆帝其实是私自改诏书得来的天下。听皇上今日所言,莫非传闻非虚。这样的念头突地窜起即吓得我不由一哆嗦,我只是一民间女子,这皇位的秘密被我知晓,岂不是……
我立身俯礼,淡声道:“皇上确是多虑了。小女子虽不懂得许多高深大道,确是懂得贤者为上的道理。为君者,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古以来,为君者甚多,但这真正得民心者却不多,而皇上定为其中之一。若今日之君非皇上您,那今日之国泰民安之境又如何会有?最惨的莫过于国弱民衰,宁国虎心狼计,对我朝祈虎视眈眈,却多年来未敢跨过北境一步,这是为何?便之于有皇上名君作镇,名臣佑国……”
皇上的背影一愣,继而转过身来看我,一眼模糊不清的意味,似【炫】恍【书】然【网】又似惊愕,喃喃道:“好一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真是多年没有人这样对朕说过这句话了……”
我闷声不语,思索着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多年没有人说过这句话?那句话却出自《礼记&8226;大学》,还是当年高中的时候被逼着背下来的。在这个架空的时空里,有谁也知道这句话吗?
“夏丫头,”皇上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衬着秋风传来,我“啊”了一声,左顾右盼道:“叫我?”
皇上负手而立,眼睛里蕴着一抹深意,手上的两张信纸在空中响起细碎的声音,淡淡道:“给朕解释一下这些吧。”
略作思索,“……皇上,宜家都写在纸上了,还需要解释什么?”我垂下头,淡淡道。
“你走了之后,那些文人还有说要告御状的,你如何看?”
我沉思片刻,开口道:“不明之举。”
“哦?”皇上眼里精光一闪,脸上露出一抹探究的神情,“为何?”
“不明之一,在茶馆这种场合宣称要告御状,不用多时必会传到那左胜耳里,只怕这些文人还未离临江城,便已经曝尸荒野。不明之二,没有想透这事的前因后果,朝祈如今的制度是呈级而上,那份奏章恐怕并未经过皇上之手,所以才会如此快地有了指令。而这样的结果,必是因为在途中的某一级上被做了手脚。而敢做这样的手脚的,必非寻常官员,岂又是他们这一些无名无势的文人可反的。所以宜家才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去找去年状元……”我接着把那日对燎原的话重复了一遍,不时还斜眼看向一旁不苟言笑的向惟远。
“惟远,看到了吧,这就是把那个摊子堆给你的人,你服是不服?”皇上轻拂衣袍坐下,淡声对一旁的儒衫男人说道。向惟远的视线转向我,眼中有掩不住的一丝惊异,撩袍施礼:“在下,服宜家姑娘。”
疑惑的神情如云般浮上我的脸,我的视线在这一君一臣身上转了半响,暗暗想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哈哈?这书呆子这般有礼的样子我还是颇不习惯,赶紧盈笑回礼:“这么说那事是……”
“在下已经遵照旨意给刑部下了命令,一出去便能给尚大人平反。”书呆子脸色谦和,如若映上阳光般灿烂傲人。我干笑两声,原来这误打误撞还真有那一口事儿。
“不过,怎么出去呢?”我视线掠过院外房子眺向远处,轻点下颌,脱口问道。
“……”书呆子默然一片。皇上的眼神也是一顿,顺着我的视线望去,亦不再多言。我自顾自笑笑,这皇上恐怕也只是微服出访,对这民间的事儿,恐怕还没有我清楚呢。
群山叠翠,绿树枝头阳光透亮如海,深蓝的天空云影淡淡轻掠,我淡眉微蹙,心下扬起一抹担扰,现如今,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罢。
雨洗清秋,天高气爽。秋日的天蓝得未免太过不真实,仰头望去,竟然就像来到了另外的世界,若不是在这样的深山里,想必是定不会有这样深切的感受的吧。我张开双臂迎向秋风,任秋风拂起身上的薄衫,微痒的感觉透入心底,竟然打散了这些日子的郁闷心情。
要问我最后悔的是什么事,第一便是当年没有好好地学地理天文,第二便是没有好好地学轻功,这半月来我尝试过无数次的翻墙爬楼,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这个寨子的当家虽然看起来像个笨蛋,但这寨中的布局和安排却又不得不让我刮目相看,名司其职,有条不紊,这或许便是那个神秘的幕后之人挑中这里的原因吧。这些天来,那个名唤“暗使”的斗笠男人,也未曾禁足于我,向惟远及皇上,只要不出寨子,便可以随意走动,这样的条件让我【炫】恍【书】然【网】自己是到这里来旅游而非拘禁。只是,心情略有不同罢了。
心里隐隐的羁绊微微一顿,叫我心神又开始微乱,散缠在一团。轻微的脚步声渐近,转眸望去,恰恰撞上向惟远不苟言笑的脸,这十几日我在那呆子的脸上只见过三个表情,一是怒,二是愣,三便是这样不苟言笑。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有他日子倒还是不闷呢!
“书呆兄,”我灿烂地笑,“又嫌日子无聊了。”
轻风料峭,刮出书呆子脸上那一个鄙视的眼神,哼道:“自古女子向来温婉有礼,夏姑娘却……”
“有失风化还是伤风败俗?”我眼中映上遥遥青山,笑容未减。看来他那一句“服我”威力还不够大,没过几天又开始是那幅书呆样子,动不动就找我的岔,所以我也施然还礼,继续赠送外号啰!
我笑得正是灿烂,耳朵突然绕来一阵乐声,荡气回肠地回响在这层峦叠翠的山中,越久越是响亮,越久越是悠然,仿佛有好几人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虽然混乱,却是撩人心术。我脑中灵光一闪,眼眸突地一亮,兴奋地看向一旁的书呆子:“书呆,你听到了没?是乐声。”
书呆子眉头一皱,无谓道:“不过是这寨中的人在自娱自乐罢了。”
“笨蛋,”我猛地打了一下他的脑袋,翻翻白眼道,“你有没有看过《七巧通音》?”那是朝祈的一本匠书,里面有阐述过许多器物的制作之法,在安府书院里曾有见过一次,当时因为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多留心。
“……看过。”书呆子一脸疑惑。
“会不会做琴,就是那十九根弦的那种?”我眼眸越发地亮。
“……略知一二……喂,你带我去哪?!!”
“笨蛋!”
月色笼上之时,落冥寨东北的小角落里,还不时传出细碎的说话声。
我鄙夷地看了书呆子一眼,闷闷道:“呆子,你会不会的啊?”
纵然是秋天的夜晚,凉风泛起丝丝清波荡漾,却还是挡不住书呆子额际微淌的细汗,他的手下,一片桃木零碎,马尾参差,身上也是一片狼狈。我再度质疑一声:“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只会记不会用。不会就不要强求,本姑娘今天剪马尾巴很辛苦的,别浪费了啊。”
书呆子脸色微抬,细长的眸子里盛满泠人的月色,微哼一声,继续低头工作。我坐上一旁的小竹椅,撑着下巴看他那笨拙的动作。真是书呆子呢……
呆子静默半响问道:“为什么不直接跟那家伙要?这些天来你不是要什么他便会给什么吗?”他说的是那个斗笠男人。
“笨蛋呢,”我给他一个爆栗,“也不用你那读书的脑袋想一想,这种山郊野地的,寨里这些天来我就没见过一个女子,会有这东西吗?”
书呆子自觉理亏,低头坚持。
也不知邰州那边如何了。山间明净的月光透过晚雾,映在我抬头仰望的眼上,举目处深峰峻谷,我的眼神凌于云雾之上,遥遥的看了出去,直到头顶突然有一个黑影出现,遮住了月光。
我叠起心事,施礼下去:“皇……大叔。”这些日子以来,皇上为了避免引人注意,让我改唤他大叔。
书呆子听到我的声音,抬眸便撞上皇上平和的眼神,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施礼。
皇上摆了摆手,视线转过书呆子手上的桃木,一丝疑惑转上来随即又逝去,淡淡道:“在做琴?”
我和书呆齐齐点头。
“会?”这话问的是我。
“略知一二。”
“琴不是这样做的。”
皇上的视线转到地上那一堆破败的桃木上,月色下他的眼中一片澄澈而毫无压力,他一撩衣袖:“让朕来。”
书呆子一愣随即挡上:“主子不可。”
“你不相信朕会?”
“不……”
皇上不置一言,径直蹲身埋头进一堆桃木中。书呆子还想再阻止,我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圣旨你敢抗?”
“……这,”书呆子一脸惊讶。
真是书呆子,这皇上是天下的主儿,难道还会为了一把琴屈就?
{炫·书·网
第四十四章 身陷落冥(下)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泠泠如山般硬实的桃木琴暗笼了月色,我将手置于琴弦上轻轻一勾,清脆如水般的弦音应声而出。皇上静静立于阶上,仰头望向月色的迷茫,眼里却仿佛透过了月光看向另一个人,那人俏然立于月上,抬眸浅笑,恍若天女。
“朕当年便曾为她做过两把琴,之一唤“天宁”,之二唤“天穆”。”低沉的声音夹杂着月色徐徐荡天在这寂寥的空气中,我坐在石阶上悠声问道:“是冷皇后娘娘吗?”
皇上垂眸微闭,点头又道:“朕还记得当年,朕还只是皇子,也是这般私访江南,那时朕和楚湛都还只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自侍武功出众,出门时从来都不带侍卫。那一日,却遭了敌手,朕受了伤,楚湛背着受伤而几度昏迷的朕,逃到山里,丛丛绿林中,那琴声缠绵而幽怨,仿佛是龙女泣诉,那曲《湖光秋月》让朕的心神也因此一震,便没有错过那般的美景。她垂眸抚琴,月下恍若是凌尘下凡的神女,美得脱俗,美得绝尘……”皇上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若陷入了自己沉思的那方天地中,月下身影冷寂,孤影无双。
《湖光秋月》?
安凤嫣说:“为什么不弹你爹最爱的《湖光秋月》,教过你多少遍了,要弹你爹最喜欢的《湖光秋月》。”
楚妃说:“我真是糊涂,这天下就有两人会奏这首曲子,一个走了,还有一个自会是她。”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我的指甲狠狠地陷进了肉里,却没有感到一丝疼痛,我真傻,早该猜到,楚湛镇留业城后,能出现在后宫里的男人仅皇上一人,除了他还会有谁吗?安心,安羿的女儿,竟然会是这般不同。那锁儿,难道真是……我抬眸审视着眼前这个号令天下的男人,他,会是将安心带走的人吗?
书呆子拱手上阶,严肃道:“皇上,忧愁伤身。”皇上大手一挥,书呆子只得住了口。低沉的声音又响起,却突地夹杂了些许怒气:“你们这些臣子,一边老说忧愁伤身忧愁伤身,一边又不住地说后宫虚设,让朕立后立后,难道那凤清宫没个个人这朝祈就要倒了吗?”
书呆子略地一愣,头垂得更低:“皇上怨罪。”
我叠了心事,眼中映上落下树梢的月色,继续问道:“皇后娘娘她……救了皇上吗?”
“是,”皇上眼眸未开,悠悠接道,“我和楚湛在她住的院子里呆了一个月,仅那一个月,就足够让朕知道,朕此生真爱唯她一人。楚湛他也爱上了她身边的一个女子,本以为这将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没想到……”
“那个女子爱的却是皇上您。”
月色霎时冷了几分,皇上落寞的眼神牢牢定在了我的脸上,沉寂的气流绕在其中,缠绕得我有点难以呼吸。皇上静静看我一眼,眼里暗潮涌动:“你如何会知?”
我低低一笑,轻抚琴弦:“皇上,宜家心中有一人,之于冷皇后对您一样的意味,他名唤安羿,便是那女子的儿子,他的父亲,便是楚湛将军。”我顿一顿,毫不意外地看到皇上脸上惊异的表情,继续道:“那女子出宫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个女儿,我想皇上您……应该比宜家更清楚她是谁的血脉。”我蛾眉淡扫过境,能让一个母亲发疯的女儿,必是因为那个女儿,是她和最爱的人的结晶吧。
月光低远,在落冥寨上暗入西山,夜半的长空下大地模糊了轮廓,寂寞的空旷弥散在四周,显出一股清晰的凄凉。眼前的锦袍抖了抖,迎风飘立半空,显出一股无边的气势:“她怀了孩子?”
“是,”我笑如月色,再道,“不过还未满周岁便失踪了。”看来这皇上真的不知道呢,那截走安心的,又会是谁?而那人,又会是给安羿下毒的人吗?迷雾越来越浓,事实如若近在咫尺却又霎时远在天涯。
“朕……这辈子欠了她们太多,皇后的,安凤嫣的,朕已经一辈子都还不了……”皇上看我一眼:“她……还好吗?”
我抬起如霜露般冰冷的笑:“不好。”一人疯了,一人死了,还有一人……哑了,这还能叫好了吗?
晴朗了大半日的天,过了下午便隐隐堆起阴云,北风骤地怒吼起来,卷着阶前残叶扫荡而过,身上的绣衣禁不住冷风的侵袭,我不禁打了个哆嗦,颓然地倒在琴上,无奈地任北风卷起我肩上的长发,飘若黑幕,有阴冷的空气中扬起一抹骇人的气息。书呆子淡焦躁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宜家姑娘,你这几天一直在这里弹琴,你究竟想干嘛?”
真是笨蛋!我狠狠白他一眼,继续不理他。
书呆子不依不挠,伸手便要抬起我的琴,我使劲按下瞪他一眼:“白痴,你干嘛?”
“你才白痴,快下雨了没看到吗?”书呆子脱口骂道。
咦咦?这书呆子会骂人了?真是可喜可贺。我露出一抹灿烂如风的微笑:“书呆子有进步哟,才这几天便——”
风吹草扬,山谷中骤然回起一道破空的长声,同样的石阶上,我再度兴奋地对着书呆子尖叫:“呆子,你听到了吗?”
“什么?”呆子这回犯糊涂了。
笨蛋!我再给他一个爆栗:“琶琵声啊!”
笨蛋用他的笨蛋听觉静听半响,猛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