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笑容泛上一丝苦涩,我怎不能体会?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压下心头的悲凉,淡淡笑道:“我与辜兄又有不同。辜兄心中那位,是嫁了人,纵然心中不爱,却还能有得予幸福的权利。辜兄要承受的,是看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痛苦。而宜家……”我低低叹气,笑容却越发地灿烂,“我却要看他在黑暗中独自徘徊,想救却不能救。”
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一直在回想刚刚在小楼上的那一幕,那一张脸,那一个笑,那一份深到我心里的悸动,到底是不是他?天下会有那么像的人吗?不行,我要去找楚桐问问清楚。我脚步速移往门口走去,嘱咐辜羽锡道:“我出去看看,你千万不要出去,这闲月楼毕竟不是一般的地方,暂且安全。今天的大婚典礼还是要进行的,应该不会有官兵到得那么快,你尽管放心。”
我打开房门,蓦然的小脑袋立即凑了进来,担扰道:“姑娘,那个公子……”
我也不答,径直开口问道:“楚公子呢?怎么好像好些天没见他人?又混去哪条烟花巷了?”
蓦然歪歪脑袋,想了想说:“刚刚星火好像有说过,宣王大婚,楚公子前几天就被召入宫中,到今天也没有回来呢!”
我沉思片刻,扭头往楼梯走去,转头吩咐道:“蓦然,你留在这里守着,千万别让别人进门,我会叫燎原也过来,还有,准备一身男装和一点吃的给那位公子。”
我急急下了楼梯,今天的闲月楼可真是冷清,姑娘少年们一个都没看见,空旷的大厅里只有星火燎原。
“姑娘,”星火往三楼看了一眼,语气略忧道,“这样做会不会有不妥?”
“事已铸成,现在也只有听天由命,”我想了想道,“燎原,你守在这里,若有官兵过来先想办法应付,这闲月楼和凤萧声的关系没有多少人知道,不管怎样,千万别把凤萧声牵扯进来。”燎原点了点头,转头奔向三楼。
“要不要叫楚公子?若是有什么事,相信楚公子在也好应付,”星火开口道。
“不要,莫说楚公子现在不在,就算在也不能让他知道,凤萧声不能有事,楚家也不能有事。你现在先去把马车调过来,有一个地方,现在非去不可。”
星火会意,从后门出去把马车调过来。
“姑娘要去哪?”星火精瘦的身子坐上马上,开口问道。
我伸手放下马车的门帘,定定回声:“九华山庄。”
华灯初上,我迈着踉跄的步子走上了闲月楼,林妈妈左摇右摆地迎了出来,看我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立刻奔上前来扶住我。
“姑娘这是怎么啦?”
我笑了笑,抬眸看了一眼闲月楼,灯光大亮,灯笼摇曳,我开口问道:“林妈妈,今天楼里没什么事吧?”
林妈妈愣了愣,转而一脸疑惑回道:“没事啊。”
“那就好,”我对她笑了笑,朝三楼走去。这三楼今天也冷清得很,到现在也一个人都没有,看来那些姑娘们都很珍惜这样的“放假”机会,到了现在也没见影儿。燎原还守在门口,见我过来对我行了个礼,我摆了摆手让他先回去,然后弯下腰凑在已经靠在门边打起盹的蓦然耳边低声道:“口水流出来了哟,楚公子看到了要笑话了。”
“啊!”小丫头一惊,眸儿睁得老大,直觉地就伸手擦了擦嘴,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我嘴边坏坏的笑,她脸一红,埋怨道:“姑娘又取笑我。”
我敲敲她的脑袋,笑道:“看你累得,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蓦然红着脸退了下去。
一道婉转的琴音从房里流泄出来,阻止了我推门的动作。是这房间一直有的那一部琴,我搬进之后便让人来调了调音。琴声时高时低,婉转传神,时如闰女的泣诉,时如男儿的高笑,飘飘若烟,如仙如风,浸入了这闲月楼的每棱每角。若是没有高阔的胸襟和强健的气魄,是没有办法在指下生出如此的琴声的罢。若说琴如其人,这琴声中却不见一丝这男子的温雅,尽是高怀气魄。
这辜羽锡,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跟他有这样的牵扯,究竟是好是坏?
一曲终毕,我推门而入。辜羽锡已经换上了一身素色衣衫,又回复到了那个温雅的男儿,今早的凌人气势,受伤狼狈的样子已经找不到一丝痕迹。他指尖轻覆上那台精致的琴,夸赞道:“好琴!”
“好曲!”我笑笑。
窗外几道烟花飞上天际,在天边绽开,灿若星光,映亮了朝祈都城的上空。我望向辜羽锡湿润的侧脸,捕捉到了他辍满星火的眼里,那一闪即过的痛心。我笑了笑,说道:“我想那姑娘最大的愿望就是不希望你这样难过。”
辜羽锡湿润的侧面转了过来,眼睛里一片星海,他淡淡笑笑:“这就是姑娘如今能活得这样潇洒的原因吗?”
我但笑不语。
他见我不答,也不追问,接着开口:“姑娘是个明白人,这天下之事,不是只要想就能成真。纵然真爱又怎样,往往总是有很多障碍阻在人前,是人为不可摧毁的。人已离去,就请姑娘但自珍重,天上那人,必也不会希望你因心心念念他,而耽误了你自己的幸福。姑娘也有权利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我抬眸浅笑,微微福身,说道:“本来应该是我来安慰辜兄罢,结果反过来是宜家受教了。”
我迈步上前,静坐琴前,迷蒙的月光映在琴面上,化出一股动人的色泽,我不禁伸手双手,指尖轻勾。
低低的琴音倾泄而出,如水般缠绵,如风般泣诉,我抬眸对上淡淡的月光,唇角挂上一丝微笑。
直到尾音渐消,室内寂静无声。我抬眸,月光直直映上我的眼中,在心中泛上丝丝旖旎,眼前仿若是那张淡若春风的容颜。我微笑,细细感触这琴上一根一根细若天丝般的弦,淡淡开口:
“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才能拨动我身上的丝,心中的弦。”
“啪啪啪啪……”,几道清脆的掌声在身后响起,辜羽锡眼中含笑,语气中一片清雅:“姑娘的琴音超凡脱俗,声音亦是清丽动人,这一曲缠绵徘侧的曲子,在姑娘的口中述来,竟然能带上一丝温暖之色,辜某佩服。”
我笑了笑,刚想开口,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哗。
蓦然细细的嗓音响起:“我说了这是我们姑娘的闰房,不得进去的。”
有人来了?我压下心中的一丝慌乱,强制镇定,朝门外喊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我的声音,门外有了片刻的安静。一个清亮的嗓音响起:“姑娘的琴声世上无双,但请姑娘出来一见。”
“哪有你们这样请的啊。我们姑娘不是这闲月楼里的一般姑娘,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蓦然,”我沉声喊道,“公子请先下去稍候片刻,小女子待会就到。”
那个清亮的嗓音笑了笑,平声道:“静候姑娘。”
辜羽锡的脸色蒙上了一层阴灰,我与他对视片刻,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怎么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辜羽锡脸色凝重,严肃道:“来者不善,若应付不来,不必顾及我,保自己要紧。”
我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开口道:“你当我夏宜家好欺负的?救人救到底,我尽力就是。”
“……多谢姑娘。”
衣带一紧,云犬不知又从哪里钻了出来,叭啦起我垂在地上的衣带,圆圆的身子在我的小腿上一蹭一蹭。我微笑蹲身抱起它,鼻尖对上它几乎看不到五官的小脸,笑道:“想跟姐姐去?”
云犬眨巴眨巴晶亮的小眼,一副无聊到委屈的可怜样。
我哑然失笑,朝门外喊道:
“蓦然,进来帮姑娘我更衣梳头,姑娘我要漂漂亮亮地去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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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来者不善
我身着一袭丝质淡黄衣裙,裙子的剪裁别出心意,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裙摆稍稍曳地,如一团黄云在风中舞动,又如月光明媚轻泄在地上。宽大的袖子仅及手肘,遮不住手腕。蓦然细细地在我的脸上抹上一些脂粉,又增颜色,然后将我的及腰的头发挽起大半,再斜斜地插上一支碧玉钗,成串的玉珠倾泄而下,坠在脑后,平添一种梦境般的美。
我揽镜自照,伸手抚上露在外面的圣雪之心和腕上碧玉莹润的玲珑镯,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子,自语道:“会不会太奇怪?”
蓦然轻笑出声:“不奇怪不奇怪,姑娘平时是随便惯了,现在突然多了一丝女儿家的温婉反而不习惯罢了。姑娘本就清丽可人,如今一打扮,就更美不胜收了呢!”
我干笑两声,直起身子说道:“早知道会这样,我就直接叫锁儿来不更好?那丫头就算一身邋遢也还是国色天香,天下无双啊!”
蓦然刚要接话,外室的辜羽锡突然轻咳两声。我抱起一直在梳妆台上瞪着眼珠子好奇地看着我的云犬,拉起帘子步出内室,辜羽锡的视线在我身上转了个圈,蓦地定在我脖颈前,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情绪。
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笑道:“辜兄想必见过此物罢。这是朋友所赠之物,将来还要归还的。”说到这里不免也纳闷起来,这长歌一战已经过去一年多了,那面具人怎么还不来取回这珠子?
辜羽锡淡淡地笑了笑,轻轻开口:“辜某对此也只是略有所闻。这东西乃不凡之物,还请姑娘多多爱护珍惜。”
我唇角轻扬,微微点头,转身步出房门。走着走着,身子猛地一顿。蓦然奇怪道:“姑娘怎么了?”
我摇摇头,压下刚刚心头窜起的那一丝奇怪的不对劲,撑起灿烂的笑脸道:“没事,咱们去看看那些人到底什么来头。”
“二位公子,请不要着急嘛!姑娘很快就下来了。”远远地,林妈妈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哼,让我和我大哥在这等着,你们这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二位公子,我们不是……”
“宜家让诸位久等了,还请恕罪。”我怀里抱着云犬雪白圆滚滚的身子,轻移莲步,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缓缓步下楼梯。
楼下众人听到我的声音纷纷回眸。星火和燎原的视线定在我身上一瞬,眼里又是疑惑又是惊讶,蓦地又把视线移开,不敢再看。看来这身打扮还挺有说服力的嘛。
一楼的大厅里还是只有寥寥数人,我的目光含笑,轻轻扫过林妈妈打量我之后霎时诧异的神色,定在一旁那两个陌生男子身上。站在前面的一个男子看起来没过二十岁,一身月白长衫,五官俊朗,却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凌人的贵气。我的视线落在另一个陌生男人身上,全身不禁打了一个轻颤。
好冷。一阵凉意袭上心里,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冷的人?
那个男人略为年长,玄色衣衫,勾出了他高大的身躯。剑眉星目,射出一抹逼人的冷洌。薄唇紧抿,如若从来没有笑过一样。一身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直逼我的眼眸,带着一份清晰的冷意,让我几乎不敢直视。怎么回事?我好像感觉到他看到我的同时黑瞳紧紧一缩。我竟有种恍惚,好似他眼里映出的那一个人,竟不是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唇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微微福了福身:“宜家有礼了。”
着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迈步上前,眯着眼打量了我几眼,清亮的嗓音响起:“你是这里新来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林妈妈道:“二位公子误会了,宜家姑娘不算是这闲月楼里的姑娘。”
哦?那人投过来一抹疑惑的目光。
我轻抚过云犬光滑的背部,笑道:“我是这闲月楼里的主人。”我大方承认。
那男子略略一愣,突然高声道:“原来是这闲月楼里的主人啊,也难怪有什么不敢做的了。”
果真是来者不善!我头微低,娇笑出声:“二位公子说话可真是讳莫如深,恕宜家愚笨,不明二位语中之意。今日本来是闲月楼停业之日,但来者是客。二位公子既然进来了,不妨就让宜家作东,请二位吃个饭如何?也方便宜家向二位讨教讨教。”
白衫男子定定看我一眼,脸上颇为不屑,刚想开口,一旁的玄衣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丢给他一个眼神。
白衫男子一撩长衫,扭头道:“算给你个面子。”
二楼一角的花厅,是我平日里常常自饮自酌的地方。只因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潺潺流过的玉湘江,玉带如画,勾出这朝祈江山的一角明艳。我垂首给静坐在桌前的两个男人斟满酒,有礼地招呼道:“这是都城新出的一日醉,还请二位细细品尝。”几个姑娘端着菜走了进来,精致的菜肴满满当当摆满了一桌,我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伸手替他们布了菜,抬首浅笑道:“这闲月楼没有什么好酒好菜,还请二位不要嫌弃才好。”
白衣男子端起酒杯轻啄一口,平声道:“凤萧声新出的酒,这都城里的各家大户都还没买到,皇宫里也仅送入了两坛,这闲月楼怎么会有?”
呃!我心里一惊,手心略略湿润,恨不得一脚踩死自己,真是的,怎么就忘了这一回事?刚刚尽想着拿最好的酒出来,竟忘了这个关键,这不得于明摆着和凤萧声扯上了吗?我在心里悔了千万次,却不得不定了定神,镇静开口:
“若我说这凤萧声的大总管是我爹,二位可信?”我笑得一片真诚。
“哦?姑娘不想说就罢了,这是机密罢。那我也不问了。”白衣男子径自笑笑,夹起一箸菜放进口中细细品尝,赞道:“味道不错。”
“多谢夸奖,我们的厨子荣幸之至。”
玄衣男子从始至终毫不掩饰,一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静静打量着我,搅得我浑身有点不自在。我转眸看他,笑道:“公子不动酒也不动筷,是不合胃口吗?”
白衫男子低笑:“我这兄弟向来这样,从不对陌生人开口说——”
“不是。”低沉的声音缓缓趟过。
“呃?二哥你——”
“不是不合胃口。”
白衣男子一脸错愣地盯着身边人那紧抿的唇,眼里既是诧异又是惊奇,好像不相信刚刚那句话是出自那张口中。
我故作羞涩,掩嘴低笑:“那为何不动筷?”
他抬眸轻望我一眼,我顿时被那双漆黑的眸子给吸了进去,一股窒息的感觉萦上心头,如同心头被什么紧紧拽住。他的脸上依旧是一副骇人的冷峻,伸手拿起一旁的竹筷,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姑娘,”蓦然走了进来,递给我一把琴。我垂眸浅笑,说道:“这楼里的姑娘都出去了,眼下也没有什么好助兴的,若二位不嫌弃,就让宜家给二位轻唱一曲,如何?”
“好啊,刚刚在门外听姑娘抚琴,就已经让人沉醉其中了呢!”白衫男子放下筷子,侧头撑在桌面,一派悠闲。另一个依旧是一脸冷寂,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微微点头,垂眸,指腹轻压上琴弦,略一使力。如怨诉般的起音打破了原本寂静的江岸,划开漆黑的长空,飘到未知的远方。缠绵的乐琴音渐起……
“二位见笑了!”一曲终毕,我缓缓起身,将琴交到一旁的蓦然手里,福了福身,再抬眸,便看到白衣男子凤眸轻眯,一脸迷醉地望向我。一旁的冷峻男子,脸上的表情一成不变,只是眼里多了几抹诧异。
这琴弹完了,饭也吃了,也应该说到正题了吧!我低低一笑,示意蓦然先离开,轻声开口道:“二位今夜来此之意,宜家也心知肚明,还请二位不要顾忌,直说罢。”
“哈哈……”白衫男子朗声大笑,“难怪姑娘敢如此大胆,果真不是一般的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