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镯之宜其室家
作者:佐佐夏
昨夜西风凋碧树
第一章 城郊请后
朝祈都城近郊的绿竹轩,是个自饮自酌的好去处。绿竹清幽,江景如画。无丝竹管弦,一觞一咏,畅叙幽情。时下虽已经进入初冬,但还是残留着一丝秋风的清凉味道。玉湘江上水波荡漾,拢起淡淡的晨曦。冬阳水暖,化开了城郊清晨的寂寥。
宋书生拢了拢外衣的领子,避开清晨略显冷洌的风,脚步声阵阵敲落在竹林里的青石板道上。楼阁一角渐渐出现在一片青翠之中,朝阳横扫江面,顺着竹间的缝隙点点投射在林间的青石路上。精致楼阁隐蔽在晨雾之中,衬着郁郁青山,幽幽青竹,如若刚降落的飞鸟,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水气,氤氲如画。
“阿祥,阿祥,”宋书生迈入绿竹轩宽敞的院内,视线落在敞开的大门内,朗声喊道。
“宋先生,你今儿个可真赶早啊!这太阳还没跳出江面呢,你就到了?”绿竹轩里走出一个圆脸胖身的中年男子,肩上挂着白色的长巾,一副小二模样的打扮。
“说到早,这绿竹轩不更早?”宋书生迈入轩内,伸手轻拂下衣上在林中沾染的轻尘,“一大早就开了大门,莫不是新皇登基,跟着要求店铺早开吗?”
阿祥憨憨地笑,摆手道:“这可没有。这皇帝登基是在宫里,关咱们这小店小生意的啥事啊?要说比早啊,这楼上雅间里那还有更早的呢!这天边才露鱼肚白,就来敲了门。”
“哦?”宋书生抬眼望了望二楼突出的窗台,眉梢稍动,转而笑道,“这一大早来喝酒吃饭的,我倒还没见过。”
阿祥步回柜台后,笑道:“先来壶暖酒如何?您这么早儿就到,这初冬的早晨人可不禁得多少的啊!”
“好嘞!”宋书生轻甩儒衫,平声落座。
阿祥从声音从柜台后传来:“宋先生啊,你这在城里的时间长,听说朝祈最近儿可发生了许多事,我们这小偏远小地的,这几日天气凉了,大伙儿又嫌这远了,都没常来,这消息也越发少了。”
“最近的事儿?”这宋书生轻饮下桌上清茶,啧了一声,挠头道,“也没多少消息,最大的该是今日新帝登基的事儿了。你说这几月前,皇帝突然就离世了——”
“听说那老皇帝也不过五十来岁,怎会突然就没了呢?”阿祥从柜台后钻出来,端上一壶刚在火上热过的酒,在丝丝凉风中散发着阵阵热气。
“这皇宫里的事儿,又有多少人清楚?”宋书生接过酒壶,暖了暖冰凉的手。
阿祥疑惑半响:“这北疆之战刚胜,这大军还没回朝,怎么就登基了?”
“楚家军是常胜之军,从未有过败仗,胜是早晚的事。”宋书生饮下洒,呼了一口气,再道:“不过倒听说那太子战死北疆,估计楚家军回来也不好交待。”
“怎么?这新帝不是太子?”阿祥大骇。
宋书生一惊:“你不知道?这城里都传遍了,太子随军出征,战死北疆,这宣王才代兄继承大统。还听说这新皇后——”宋书生见四下无人,示意阿祥凑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阿祥的脸色一白:“什么!?真的?”
“千真万确!”
阿祥一阵错愣,谈话乍断之时,绿竹轩院前传来一阵马蹄声,宋书生和阿祥抬眼望去,只见一辆外雕鸟纹,红木车门的奢华马车,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缓缓停在院前,与这绿竹轩淡雅的气息颇为不符。车刚停稳,便有哒哒的马蹄声跟了上来,几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人,腰间均横系着一把长剑,一脸严肃地静坐马鞍上。为首的一个身形一转利落地下了马,大步流星迈入绿竹轩,劈头就问:“今早来的客人呢?”
宋书生和阿祥都被这气势吓得有些不行,眼看那人的眼神逐渐拢上一抹不悦,宋书生匆匆反应过来撞了一下身边的阿祥,阿祥一愣,支支吾吾道:“在……在楼上。”
那人哼了一声,一甩长袍飞身上楼,留下错愣的宋书生和阿祥。
这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绿竹轩二楼的雅间窗口边,此刻正静坐着一个黄衣女子,一身素雅的裙衫掩不住她身上那淡淡却高贵的气息,青丝挽上,吊一支白色步摇,简单宜人。她独倚长椅,容色如玉,仪静体闲,手执一杯洒盏,酒波轻漾,却没有饮入口中。
立在楼中望着这清冷素净的玉湘竹林,她记得在院中原本还掺种了一株梧桐,现在早已枝残叶败,只留下枯萎的干枝映上翠绿的竹枝,远远的伸向烟蓝色的天空。四周安静的凄寂,仿佛一点儿生机都没有。有答答的马蹄声映上林道上,格外让人心神不安
“姑娘,时候快到了。”她身边已经静默许久的纤细女子,淡声开口,将黄衣女子沉浸在料峭清风的眼眸唤回室内。
“星火,”黄衣女子淡淡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事情办好了吗?”
同样一直静立一旁的黑衣男子向前一步,平声回道,“天琳公主已经安然回到邰州。楚娘娘身在瑶楚宫内,有五皇子的人在,目前安好。”
黄衣女子不置一言,抬手轻放下酒盏,眼眸稍垂,清冷开口:“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男子稍默:“……没有。楚家,非原堂,天山那边都派出了人,只是还是一无所获。”
闻言微顿,黄衣女子挑高视线,转向远处的不黛而丽的青山,有氤氲的气息浮上眼睫,恍若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晨雾。雅间再度陷入一片寂静无声中。
急促上楼的脚步停在门口,薄薄的素色布帘挡不住一道谦恭的叫唤:“皇后娘娘——”
“大胆,”纤细女子秀眉高扬,打断帘外人的话,娇声怒叱,“你乱叫什么!?”
“冷暖,”黄衣女子细臂扬起,示意纤细女子禁声,视线不动,声音提高到足以让帘外人听见,“尹侍卫,给本宫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吗?”
帘外人迟疑半响,恭敬道:“娘娘请便,马车在楼下恭候凤驾。”
帘外人迅速离去,静寂重新重罩住雅间内的三人。良久,冷暖焦躁的声音响起:“夫人,你真的要回宫?”
“回,为什么不回?”夏宜家眉目一转,默然起身,莲步轻到突出的廊台上,凉风不解风情,拂起她额前云鬓,眉心一朵眩目银兰乍现,给她清丽的脸上平添妩媚。如眉远山定立在她的视野中,沉静也恍若定格脸上,有一丝纠结而复杂的情绪自她眼底浮起。雅间内的两人霎时了然,知趣地顿了声音。
对啊,为什么不回?怎么可以不回?那么多人在那里等着她去救,她怎么可以不回去?
遥远天山一隅,如羽霜雪迎风飘洒,满天满地落下的是岁寒冰花,银装素裹如纷飞的玉鸟,素寒一片。有如霜男子静立庭中,手心承上一丝玉雪,手腕轻转,雪化作纷飞的雨露落至脚际,他静声不语,四周寂然无人,只有天边一丝明光穿过薄云映在雪影中。他另一纤长五指上,是一封加急长信,信纸乍开,墨色四合。
太和二十六年十二月,太子于连边战役中战死,宣王代兄承袭大统,立太子正妻夏氏宜家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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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闹地府
原来传说中的彼岸花是如此绚丽。我神智模糊地走在笔直的黄泉路上,层层叠叠的彼岸花在脚下争相盛放,如同是被无数人的鲜血浸染过,红得动人心魄,辉映着眼前被一片黑色浓雾笼罩的地府,更显震惊骇人,不,是骇鬼。
黄泉路长,天空中显出惊人的阴郁,遥映阎王殿上幽深黑光,格外添了些恐怖。
脑子里的混沌逐渐清明,我讶然抬头望望四周,各种各样的鬼魂,外表不同,产地不同,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笑,有的哭,淡定无言,呼闹满天。我旁边的那一个老鬼一直在嘤嘤地哭泣,说什么人生还没享受完,还没抱到孙子,不想早死之类的,一边哭一边往我身上蹭,眼泪鼻涕抹我一身。我暗暗地白了他一眼,哼,我连婚都没结,儿子都没抱呢,要比惨谁比我更惨。原来人真的是有命数的,我不过是借得假期到山里放松一下,却落个了摔落悬崖的命运。
四面空寂,极似此时心境,浓愁愁,空荡荡。我的脚步还在无知觉地向前踏着,旁边的几个看起来像鬼差的人开始躁动不安,我好奇地四处张望,猛见一道绿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便感觉自己手里莫名其妙多了一样冰凉似雪的东西,我疑惑地摊开手掌,发现是一块通体碧绿的玉,圆润光滑,玉面还雕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有点类似侦探里的罗斯密码。
我身边的躁动却在这时停止了,地府原本便阴郁万分的气氛霎时冻结,更沉了十分。我的视线一转,便恰好映向正在这边走来一个气势骇人的男人身上。我下意识地将手掌合上,悄悄地放在身后,低下头,装出一幅很害怕的样子。
“奇怪,明明感应到在这里,”男人嘀咕道,视线扫向我身边的那些鬼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小姑娘?”绿色衣服的小姑娘?我想到那道绿影,难道是她?
鬼差们忙说:“我们刚刚只看到一道绿影,往地府方向去了。”络腮大胡子听到这话,立即抬起步子,带着他身后那一大票人,急冲冲地往地府走去。
我身边的鬼差看到他们走了,大大松了口气。几个鬼差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来。“知道刚刚过去的影子是谁吗?那是天帝的十九女,听说顽劣捣蛋,前几天刚把大上老君的丹炉给掀了,没想到今天更恐怖,玩到地府来了。”“是啊是啊,”另一个鬼差咐和道,“我有个姑姑在天界伺候天后,她说十九女那是天帝最小的女儿,深受宠爱,天帝也拿她没辙。”我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真是个大牌!都把太上老君的丹炉掀了,难道是孙悟空转世?
阎王殿上,面无表情的阎王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宣读前世的功德祸事,依此判定下一世的人生命运。在我们这一群鬼魂中,那个衣衫褴褛的,身上背了几十条人命,那个老身颤巍的,一心向善,积了好几世的功德。我听着这些人的前生前世,却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只是苦笑一下,没想到自己一生真正接触人性复杂的地方,竟然是在这黄泉尽头的地府中。
“夏宜家……”高台上沉沉飘下我的名字。
我低首步出队伍,耐心听着阎王的宣读判定。
大殿里气氛依旧压抑,没有任何的呼息声,我静心等待,可是,却没了下文。
我好奇抬头只见那个高高在上的阎王,眼睛疑惑地定在手上摆的那道黑色纸簿上,好似看到了什么很难以解释的东西。怎么了吗?我记得我的前世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啊,不过是上上课,吃吃饭,睡睡觉而以,有那么难说明吗?
立在阎王一旁的鬼差也觉到了不对,凑身上去道:“阎王……”却在督到纸簿的时候变了脸色。一时间,大殿里所有的人的视线均齐刷刷地对准我,我心里也泛起了不安,只能垂下头静心等待。
阎王阴深的声音终于又传了过来:“夏宜家,你……”
一道绿色的影子突然从我身边飘过,一把钳住我,我只觉自己的身子猛然被一股力量拉飞,身旁的物品飞速闪过我的眼前。然后,然后,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失去了意识……
模糊中感觉有人用力地拍我的脸,还听到有一个声音嘀咕道:“不会吧,我不过是跑得快了一点,就晕了?”甚至伸手拧了一下我的右脸。
“啊,”我痛呼一声,捂着被拧疼的小脸,皱着眉头,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怎么是一个两头怪?我甩了甩头,定睛一看,那两颗脑袋渐渐合成了一个,我惊得忘记了疼痛。
高考时背过一句话,花为貌,鸟为声,月为神,玉为骨,冰雪为肤,秋水为姿,诗词为心。
这些恐怕都不及眼前玉颜的十分之一。
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岂是这样便可以形容。
女孩看向了来时的方向,眼里略浮上一阵担忧的神色:“那块玉还在你身上吧?”
我抽手从口袋里拿出那块绿色的玉,疑惑道:“为什么要把它丢给我?”
女孩盯着那块玉,也不伸手来拿,轻声道:“我是天帝的十九女,这是我的神仙玉,我母后说,没有了它,神仙在仙界就会失去仙气,若是到了凡界,便会成为凡人,没有一点法力。刚刚那个混蛋追我追得紧,我才把它扔给你,好让他感觉不到我的仙气。”那个混蛋明显指的就是刚刚那个男人。
原来真是天界的公主,天界之人自是集了万般灵气。女孩子轻声又开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还来不及开回答,另一头传来了许多脚步声,女孩脸色一震,拉着我狂奔起来。这神仙的速度果然是无可比拟的,天旋地转中,我只好紧紧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可不能就这样晕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呼啸突然静了下来,睁开眼才发现眼前是一个敞开的大门,我伸出脑袋瞄着黑漆漆的门洞,奇怪,洞外一片明亮,门里却是一团黑,好像地狱似的。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回身问女孩:“这是什么地方?”
“还阳门。”
“真的?”我眼眸大亮。
女孩瞪了一下我恐惧的表情,无比渺视地说:“我可是天帝的十九女,说是就是!我刚刚已经打听过了,这里就是还阳门,过了这里就能到达凡间。”
话还未完,我已经跳进了那团黑雾里。
“等等,”模糊不清中有人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袖,“你还不能走。”
我也仿佛惊觉到了什么,可是已经晚了。
昏迷前的最后一个记忆,是十九天女蕴满惊惧的尖叫。
“好痛,”身体传来骨头被震碎般的痛楚,我狠狠地皱了下眉头,幽幽地睁开了双眼。刺眼的光亮投了过来,我下意识伸手挡住眼前的光,良久才用手撑住地面勉强半坐了起来,头顶是一轮圆月,高高挂在树梢,左手边是一方绿池,荷叶层层叠叠铺了满池。月光下的世界世界一片静谧。
月光?我猛地抬起头来,没错,是月亮,我真的离开地府还阳了。不过,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好像压了点什么重要的事,是什么?对了,十九天女的玉还在我这。玉呢?我在自己身上搜寻起来。找不到,找不到,还是找不到……全身上下除了手上的一个类似玉镯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了。等等,玉镯?我愣愣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突然冒出来的圆环状不明物体,碧绿的色泽,上去雕着一些奇怪的花纹和符号,很是熟悉,难道这就是那块玉?我伸手想要把它摘下,却发现不管我怎么扯弄,它都还牢牢套在我的手臂上。那女孩说过什么关于这个那块玉的?我狠命地敲着自己的脑瓜,使劲地回忆。
“我是天帝的十九女,这是我的神仙玉,我母后说,没有了它,神仙在仙界就会失去仙气,若是到了凡界,便会成为凡人……”十九天女的声音零零碎碎地回到了我的脑海里。
好像只有这些耶?我无奈地叹口气。等等,没有它,到了凡界,变成凡人?还阳路上的记忆支离破碎,我只记得好像有听到她的叫声……难道,难道……我有点欲哭无泪了。十九天女难道跟我一起来到了凡间,我真的要哭了,她可是传说中天帝最宠爱的女儿,丢了这块玉,她就会变成凡人,变成凡人会怎样?一个在丢了神力的神仙,在凡界会怎样?
我慌得跳了起来:“十九天女,十九,你在哪?”暖风一晃,荡起几丝涟漪,划开一晕平静如玉,淡默如风,翠柳细叶初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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