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一点点蔓延,自地下暗室传到地上与它正对的皇后寝宫来。
不屑片刻,寝宫地面便结上一层层薄薄清冰,不厚,却异常冰冷。
“瞧,成了。”
结冰的白玉地面上并肩而立两人,一人黑衣面带獠牙面具,一红衣斗篷将身影掩去大半,只露一点尖尖的下颚,与形状完美细腻的手指。
“没想到等了这么久。”红衣斗篷人亦是跟着松了一口气“还真是以为她受不得这至阴之地,直接魂归地府了。”
面具人抿唇,对红斗篷人伸手做出邀请姿态“接下来,该二皇子您上场了。”
“会不会为之过早?”
“难道想一辈子都不见她?”
“我只怕,结果让我失望……自地阴之地出来都是九死一生,万一她是个侥幸存活,却失败的作品,你叫我如何接受?”
面具人噤声,微微颦眉“去看了不就知道?”
“盼左相携喜讯归来,以慰吾心。”
转眸看向斗篷人一本正经模样,面具人不禁唇角抽了抽,而后兀自拂袖,转而走向地下暗室方向。
…………
…………
而此刻地下暗室,当石棺内寒气尽数散发出来,与暗室空气均衡后,石棺内之人方才缓缓睁开眼睛。
挂满血痂的眸子张开一霎那,似有血色华光闪过,一闪即逝,没由的骇人。
嫣然华光流逝之后,环环相扣,包罗万象的眸子逐渐由红转黑,点点归为正常人色泽。
不过瞳孔最深处,那不为人所见的最底端,却开始有另一种异样色泽流转……
淡淡的银华,倘若不细看,这双眼睛与常人无异,若是凝神长久细瞧,便会发现她眸子已经变得宛若千丈寒潭,幽深,兀自有碎冰凛意沉浮。
———已然不知自己如今变化如何,此一刻,张开眼来她依旧觉得视线一片模糊,并且眼帘上因血痂遍布,扎人到难受。
于是下意识伸手想要去剥开,结果手臂刚刚抬起,却发现手臂僵硬,难以回弯。
混沌的思绪一点点回归到正轨来,由自己如何来到月扶,自愿来到这暗室,进入石棺,到石棺内自己如何昏厥,沉睡,此一刻醒来……
凉寒的石棺内本是充盈的蛟龙血此刻已经所剩无几,只有点点凝为血痂的残渣挂在石棺壁上,一片黯淡猩红。
此刻奴歌浑身上下都是挂满这种血痂,浑腥,僵硬,使她难耐的想要伸手将身上束缚剥下……
手指依旧被模子束缚着,动起来笨拙的像是一块木头。
勉强用臂弯搭上石棺壁借力坐起身来,大脑思维此刻已然是混乱的,此刻若是能看见还好,却如此视线迷蒙……
“轰————”
正在奴歌起身即将迈出石棺时,地下暗室石门被人缓缓打开。
石门开始一霎,寒气扑面冒出,几乎能将人冻僵。
南宫引千凭借事先便准备的暖玉挂在颈间,这才避免自己被冻伤。
视线四扫间,但见不大见方的暗室内夜明珠幽暗,四周寒霜凄凄,而石棺边站着一人……
确切的说来,她此刻算不得一个完整的人。
迟钝的心跳在一点点复苏,鼻前呼吸的空气都是一片寒凉,这样的存在,已然异于正常人,更遑论她那一身血痂。
“奴……”蓦然像是想到什么,话说一半顿住,假咳一声改为“……凤凰。”
听闻呼唤,石棺边奴歌缓慢扭过头来,南宫引千届时挥手,其身后立即有宫女将事先便准备好的棉衣披到奴歌身上。
———有婢女指尖不甚碰到奴歌僵硬的手臂,顷刻被冻伤……
“来,跟我回家吧。”暗室台阶处,唯一光明的来源地,是南宫引千在对她邀请遥遥伸手。
奴歌反应了片刻,低头看了看披在身上厚重的棉衣,又看向面具未摘的南宫引千,迟钝向前迈出一步。
一步,又一步……
随着她走近,南宫引千清晰感觉到自己体温随之降低,几乎将血液凝固。
却依旧不曾将手收回,像是最初的承诺,紧握住她带着模子的手,引导着,一步步走向经久未见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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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凤栾宫后,奴歌足不出户,又是待在闺中整整半月,半月以来,她一直都是用纱布裹身,一丝不落。
纱布上亦是不知置放了什么药物,使她不会再感觉自己有血口崩裂开,亦不会再感觉到疼。
不过身子依旧是冷的,便是连负责照料她如今寝居的婢女阿稍接近她时,都要身佩避寒暖玉,并且相隔极远。
…………
“阿稍,我什么时候能拆掉这无聊的东西?”
近日来南宫引千不分昼夜,一直都是在教授奴歌全新的内力心法,甚至不惜自毁修为,将真气过渡给她,是以奴歌此时姣是不至于身手恢复如初,却已然勉强能用内力合助嗓子发音,说些简单的话。
如今唯一庆幸的,便是卿别云彼时惩罚自己是灌药,而不是直接切了舌头。
想那时候卿别云不论如何,都不会料到自己是以这样残忍的方式重生吧。
几乎是将自己完全切碎重组,嗓子亦不放过,每一寸肌肤,指尖每一块骨骼……这样的痛,无人能理解。
也不指望会有谁来理解……
只要自己再能站起,再能杀人,便足够了。
“姑娘,左相大人今日有琐事在身,不能前来,但事先已经吩咐过奴婢,姑娘现在已经可以拆开纱布了……”
妖女
凤栾殿中,一边阿稍兢兢业业为奴歌送来午膳,同时用期待的大眼忽闪看向奴歌,像是急切的想要知道什么结果。7
“现在,便可以了么?”
“嗯!”阿稍额首“不过姑娘眼睛有旧疾,不能直接视物,在拆开纱布前,奴婢需要准备一下。”
奴歌紧了紧不能握起的指尖,挥手“速去。”
………榭…
半个时辰后,偌大凤栾宫侧殿,但凡是能透光的窗子,门扉,悉数被厚重的帷幔遮挡住。
满室不至于如夜漆黑,阳光依旧能照射进不少,这样朦朦胧胧的效果,像是在子夜时点燃了满室的烛光……不耀眼,却温和。
“姑娘,准备好了。垆”
“你先出去。”奴歌对阿稍方向吩咐,同时右手佝偻摸索到纱布边缘,试图拽开来。
一边阿稍有些失望“姑娘,让阿稍服侍您好么?阿稍想看看您原本模样。”
“将来会看到的,不急于一时。”
随着锻炼说话越多,真实的嗓音越发清亮起来,发觉这一点后,奴歌暗自悄悄撤下辅助内力,刻意对阿稍吩咐一声“没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准进来。”
内力隐退,嗓子先是一哑,顿住,继而缓缓流畅起来。
奴歌暗喜,对面阿稍却并未发现这一变化,只兀自沉浸在失望情绪中,矮身对奴歌行了一礼,并抬手指了指内阁木桶道“水已经为姑娘准备好,沐浴衣物亦是在木桶旁边,奴婢先退下了。”
奴歌额首,再倾听确定阿稍离去后,她这才动手,缓缓将手臂上缠绕的纱布拆开,而后是脖颈,继而是眼帘……
随着纱布一圈圈拆开,她能清晰感觉到有光落入眼中的亲和感。
一点点,由黯淡到明亮……不至于多么刺目,却让她心田难掩激动,甚至喜悦。
眼前景物先是模糊,而后一点点转为清晰,缓慢的过程,像是在故意厮磨她内心承受底线。
终于,用力闭上眼帘,复又再度张开时,世界变得真实。
又可以看见了?
原来,不用一辈子都活在黑暗中么?
从没觉得这世界如此好看,从来没有……
这一刻,便是连那普通的四角木桌,内阁悬挂的珠帘,甚至负责遮挡阳光的帷幔,在她眼中都是无比的喜人,亲切。夹答列午
不由分说起身去摸身边最近的木椅,感受着那古朴的纹路,看着深沉华贵的朱漆,有复苏的喜悦,自指尖一点点蔓延到心田……
“对了!洗澡!!”
正在兀自沉浸在欢喜中时,鼻前突兀嗅到一股腥甜,反应片刻后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血痂未净,便连忙冲进浴桶中,七手八脚拆下剩下的纱布。
肌肤接触到温水时,届时感受到一瞬温暖。
然,这温暖也只不过一瞬而已……
接下来迅速在她冰寒的体质下变凉,便冷,险些凝聚出冰渣来。
垂眸看向木桶清水如此变幻,奴歌反应先是发愣,继而又缓缓放松开来……
———这样的体质没有什么不好,没有人再能接触到自己,而自己,也不再需要任何人来温暖。
又半个时辰后,奴歌再三确定身上腥甜被洗净,这才随手一搭,摸到旁边衣架上一件纱衣。
举到眼前来看,薄薄的轻纱,刺目的红。
这样的色泽,如血,胜仇恨。
毫不犹豫将纱衣披到身上,同时赤着脚,一路留下水泽来到梳妆镜前。
这样的女子……拆下纱布第一反应乃是沐浴净身,其后,才是查验容貌。
世人有言,女为悦己者容,而今她已再无所喜之人,是以,便不甚在乎这皮囊容貌了吧。
被蛟龙血细致沁泡重塑的指尖细嫩异常,缓缓前探伸到铜镜前,将镜子翻转过来……
眉眼依旧是昔日的眉眼,不过镜中人却陌生的,仿佛不是自己。
肌肤细腻胜雪,超乎常人的凝白,远远而观便是美到惊心动魄,可惜……一看,便知不再是正常人。
正常人不会有这样完美无瑕的肌肤,不会有这样华丽刺目的白发,不会有这样幽密凝长的羽睫,不会有这样不点而赤的朱唇……
一切皆完美,完美到可怕。
“你是谁?!”
她拧起眉来。
赤红纱衣映衬着细腻白皙的小脸,于是显得眼更翘,下颚更尖,眉目如画,却美得没有生气。
远远望去,宛若一滩不会流动的死水,望一眼,便是天尽头的绝望。
一双黑瞳包罗万象徐徐生辉,细看,里面甚至有细碎银华璀璨闪过……
也正是这一刻对镜方才发现,短短三月的时间,本是及腰的白发,已经疯长至腿弯,华丽足以裹身。
‘啪———’
“你是谁!”
铜镜被狠狠打翻在地,兀自颤了几颤,再没了声息。
唯有将铜镜打翻那人,胸口剧烈起伏,似是在强压着偌大的怒火……愠怒之时,体内曾经蓄下的雄厚内力不觉自行运转起来,隔空复又将铜镜吸取回掌心,几下揉搓铜镜顷刻化为铜粉。
‘哐———’
也正是粉末自她掌心滑落那一刻,凤栾宫殿门被人大力推开,门板开启一瞬有风灌来,卷起她一头华发红衣,美到冷硬无情。
缓缓将手中剩余的铜粉拍净,同时眯眼向外瞧去……但见门中立着一道人影。
獠牙面具,漆黑斗篷加身,整体看来邪魅宛若来自地狱九幽。
“南宫引千?”
“恭喜,凤凰重生。”
对面南宫引千兀自摇着折扇,似乎对奴歌如此模样并不惊讶,只姿态悠闲举步,缓缓近身到奴歌身边来。
“是你帮我改了容貌!?”
“东方凤凰,你本就是如此。”
是了……自己方才不也是看的清楚?镜中人眉眼没有多大变化,不过是细致的眼尾更俏,下颚更尖……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不起眼的细微变化,使她明艳,自己都倍感陌生起来。
尤其衬托着这一头华发,整个人 ?'…3uww'宛若玉雕。
…………
“我现在,可以杀你么?”
“可是我将你恢复到如此完美,好姑娘是不应该恩将仇报的。”
“哦?”面朝南宫引千,奴歌缓缓抬起纤长如画的手来,恰逢此刻南宫引千走到她身边,她便顺便将指尖按到他心窝。
“那么……换个方法……我能挖了你的心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对面南宫引千不急不缓勾笑,用折扇柄推开奴歌点在自己心窝的手指,而后改为牵起“为了保住我这见证天下覆灭的小命,我可是事先留了一手呢。”
“什么?”
“你以为昔日里我为你调制的调理身子,治眼药,只是为了你好吗?”
她不见怒色,只微微扬起远黛眉梢来看他“嗯?”
“那里面可是参杂我研制多年,无色无味的幻药……”
“难怪我在风渊时精神异常敏感,并且时常出现莫名其妙的幻觉,原来是你?”
“为了能早些得到你。”牵住奴歌的手指缓缓收紧,同时另一只手划过奴歌额前银发“为了,早日成就你。”
“那我现在可以摆脱这药物控制么?”
“倘若我死了,这幻术无人可医,好姑娘……你便真的要与我双双殉情了。”
“呵……我可没有那份雅兴。”奴歌含笑将被握住的指尖抽回,同时睨视南宫引千“如此说来,曾经我身中蛊毒依附司凌夜而活;如今,身有幻毒,要依附你而活?”
“虽不尽然,但也不能否认。”
“如此说来,我还真是好奇剜了你的心,我究竟是个什么死法。”奴歌抬手,重新让修长指尖缓缓流连在南宫引千胸前,同时眼波横生,端端妩媚看他。
像是诱惑,却是致命的美丽。
“疯掉。”他不阻止,反而笑意宠溺看她。
“在大仇未报之前,我需要清醒,也需要你的帮助。”本是在心窝流连的素手,缓缓逆袭而上,改为搭在南宫引千肩膀,歪头“你会帮我吧?”
“理应如此。”
“呵呵。”得到答复,她届时不辨喜怒低头笑开“今天可是我拆开那些令人生厌纱布的大好日子,这位公子,你不打算为我庆祝一下么?”
“礼物早已备好,相信你会发自内心的喜欢。”南宫引千欠身如同绅士一礼,高深莫测一笑同时接过奴歌搭在肩膀的柔荑,在她身边牵引着,一步步走向大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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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她的,又将是怎样的荣华?
挽剑
没有人相信眼前见到的场景,没有人,能想象的出,几月前还是肌肤干瘪的毁容女子,与眼前祸国妖精是同一人。夹答列午
红纱随风轻柔而舞,领口处微垂,将将露出里面妖治花纹图腾一角,于是越显神秘惑人,让人不甘直视;三千银发未挽未束,随意披散与身后,映衬着俏丽妖颜兀自倾落于天涯……这样的人,简直不该出现在这世间。
红衣胜血,狂媚。白发如霜,疮痍。
两种极端融合到一起,一抹红影立于凤栾殿前,周围是寒冬未及轻扫净的飘雪,于是整体看来,她便是一株立在苍茫中的红梅。
不……她比雪更冷,比梅更傲榭。
…………
…………
“我的左相,礼物呢?坨”
曼妙的声线悠悠扬出,奴歌眼波略略扫过眼前满脸诧异宫女侍人,而后便又漫不经心扭头看向南宫引千“莫不是,你戏弄我?”
如此风轻云淡的语气,仿佛殿前那些诧异惊骇的目光不是在看自己,亦或者,他们看不看自己,与她无关。
这样的人,试问还有什么能在她心间掷起波涛?
“怎会?”似是满意眼下奴歌的情况,亦是满意院中宫人的反应,南宫引千扬眉同时抬手,有宫人立即递送上一把开封宝剑来。
转而将宝剑交付到奴歌手心,帮助她握紧“给你看一个人。”
奴歌垂眸看向剑身,在南宫引千言语音落时转眸,瞧见偏殿处被两名侍卫押上一人来。
双手被缚,满头金钗华发此刻已经是脏乱不成模样,华贵的鹅黄锦衣更是沾满泥污,如今唯一能辨别清的,便是那女子眉心一粒朱砂,妩媚天成。
“这人是?”奴歌微微拧眉,疑惑看向地面跪倒,满目惊骇看向自己的女子。
“好姑娘,你忘记仇恨的速度真是令人受惊。”南宫引千故作叹息模样,为奴歌提点道“昔日风渊后宫,宫瑶姬是卿别云的走狗,而宫瑶姬身边的走狗则是……”
思绪被重新整理起来,奴歌顺着答道“江美人 ?'…3uww'”
那看似婉约实则跋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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