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入梦之怡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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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入梦之怡殇-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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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道别,若是看到了,是长泪双垂,还是嫣然一笑?
  短短一个月,年羹尧也死了,死得磨磨蹭蹭,不甘不愿。说什么野虎入年家,说什么功高盖旧主,长篇大套的罪状列过去也不过化成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虽然不得善终算是他咎由自取,然而他留给皇帝的缺憾却是绵延不尽。单单是卸磨杀驴的名头便借着悠悠之口飘出又飘进,对上几年来嫡位的重重迷雾,一段段旧账被添枝加叶地渲染了出来。于是,如坐针毡的雍正雷厉风行地想要堵住任何猜疑点,却在一连串对旧敌的打压后坐实了人们的猜测。苦恼的皇帝,不明就里的世人,还有我们府里那个行色匆匆的王爷,都在各自的无奈中不可避免地迎来了雍正四年的春天。
  〃阿其那,塞思黑。〃我站在窗前念叨着,转身看向桌前的允祥,〃王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怎么想?〃
  〃谁悲谁的死了?谁伤谁的类了?〃他黯淡了眼神,〃你以为,皇上整天看宗人府的折子就那么轻巧?八哥竟然在他府里闹出了人命,还跑到皇上跟前指天誓日地赌什么'一家不得善终'?我还记得,八哥一向是最重体面的人,怎么悖误到这般地步?比起来,现在老十六老十七虽好,若论行事机警干练,不知要逊上八哥多少倍!倘或他心宽些,唉!〃他长叹一声,〃说穿了,皇上推新政本就处处受阻,再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叫人造了反岂不是冤枉?一家大还是天下大?一家之事关起门来就没人知道了,可是皇上家,一粥一饭都在天下人眼里不是么?〃
  看看怀里的绶恩,我忍不住说:〃这小东西,真险啊,八嫂休了回家,只怕这一世也再难见了。王爷,有个事,我一直想问。〃
  〃什么事?你说。〃
  〃绶恩的事,皇上真的不知道?〃
  他站起来看着孩子,表情温柔了许多:〃龙椅那么高,又有什么事跳得出他的眼呢?〃
  我心里明朗了起来,八爷获罪,香绮自尽,弘旺跟着被逐出了宗室,只有这个孩子,却是用这么特殊的方式生存下来,带着多少暗流湍过的关怀。允祥走到我身后,舒臂将我和孩子一起圈在怀里,沉吟了一下说:〃雅柔,有件事情想跟你说,你是不是坐下听?〃
  〃没事,你说吧。〃 我虽已年长,现在心脏却坚强得已经没有什么听不进的事情了。
  他犹犹豫豫地说:〃年前,听说老十四的媳妇,没了。〃说完他收紧手臂,牢牢固定住我。
  我没说话,略略挣扎了一下,继续低头哄着孩子,允祥有些讶异,绕到我脸侧看看我:〃雅柔,你要是难过就说出来,你别……〃
  〃我不难过,我替菀眉高兴,她解脱了,不是么?他们都解脱了,就这一点谁也比不上,你、我、十四叔,还有皇上。〃我使劲往后靠住他的胸膛。听他真实的心跳,突然觉得很孤独,我们此时就像两个依偎在无边旷野的人,不互相支撑就站不住。其实从前我们也是这样,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是孤独于一家;而现在,我们是孤独于天下……
  转天,我打发人出去悄悄地请了一块牌位,没有头衔,就只刻了菀眉的名字。我把它放在佛堂最角落的地方,焚香供奉。放眼望去,熹琳、熹慧、海蓝、阿玛,现在又加上菀眉。〃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我笑着,〃把我送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见证你们从人到牌位的历程?你们现在都在看着我么?看我是怎么唱完自己那一出?〃
  〃吱呀〃一声,门外探进一个脑袋,看见我回头便笑着说:〃额娘在这里,儿子要出门去,打算辞辞额娘的,叫儿子好找。〃
  〃暾儿,〃我招手叫他过来,用帕子抹抹他的额头,〃做什么这么匆匆忙忙的?你身子单薄,不要一头汗地往风地儿里跑,仔细吹着。跟额娘说说,这些日子回了书房,你可有好生念书?〃
  弘暾撇撇嘴:〃儿子落下好些功课,光指望四阿哥带出来的那些文章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虽辛苦些,到底清楚明白了。额娘,儿子现在就要去宫里找四阿哥呢,过两天他去了圆明园就不得见了。〃
  〃我可听说四阿哥开始学着接触朝政了呢。你呀,不要耽误了四阿哥的正事,咱们的园子也差不多好了,回头搬了进去不就得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对这个儿子,我总是不太放心。从他小的时候,只要一有磕着碰着,我看到他的伤口就会反射性地在相同的位置疼痛起来。像所有母亲一样,我恨不得暾儿永远在我的保护里。可是当这个儒雅清俊的孩子站在我面前,让我看到他的倔强时,我又不忍心用疼爱去桎梏他。
  暾儿细心又敏感,就像现在,我淡淡的一句话,他就已经察觉出我的担忧,隐隐的不安随即表露在脸上,又在瞬间被笑容替去,跟着说:〃其实儿子也懒怠动呢,不情愿整天跑来跑去的,若论这些个《大学》、《四书》上头,问阿玛倒更来得详尽,只是儿子实在太久没见过阿玛在家了。〃
  我笑着整了整他的假领和袖口说:〃行了,多带几个人妥帖地跟着,早去早回吧。等你阿玛呀,怕是这一年半载的也念不成书了。〃
  弘暾立刻高兴地作了一个揖,嚷着〃谢谢额娘〃就飞跑了出去。我摇摇头,走回自己屋里。绶恩还在睡觉,我拿了几样活计吩咐给下头的嬷嬷们,便开始像每天一样照着字帖教弘晓认字。没过多久,跟着允祥出门的一个小厮先回来报,说允祥这一趟从天津州直接去了直隶南,可能要晚几天回来,要我做主预备皇后千秋的礼,不必等他。打发走小厮,我搂着干珠儿叹气:说起来,我们真的是各司其职了。
  很黑很长的一条隧道,我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往前走,眼前一阵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有个人在我前面不远处,脚步和气息那么的熟悉,我放心地跟着他,试图赶上,好容易望其项背,他却突然转过身来。我吓了一跳:“允祥,你怎么这样苍白瘦削?又为什么这样惊恐悲戚?”我心里喊着却没有声音,我想要上前,却被一阵绿光拖向远处,再也看不见他……
  〃允祥!〃我浑身猛地一颤,手打在多宝格上,一痛便清醒了过来。伸手一摸后背湿冷一片,全身所有的经脉好像都在跳动,怦怦砸得我头昏。想不起来是第几次作这样的梦了,每当梦醒时分,看着屋里的残光心中更添战栗。我翻身下床走到桌前倒了一盅白开水,呷了两口便披衣出门。
  将近月中,外面八分满的月亮透彻清冷,我拽了拽身上的褂子,想要找个地方坐坐,冷不丁看见左边书房竟然亮着灯。蹑手蹑脚地疑惑着走过去推开门,只见书桌上铺天盖地的纸张和书籍折子到处都是,允祥坐在桌前,两手交叠枕在头下。轻轻的鼾声响起,我忍不住笑起来,解下褂子给他披上。他脑后的头发又多添了好些银丝,在烛火下此起彼伏地闪着光,我不觉伸出手去又怕吵醒了他,顿了顿,转身欲走。
  一只手被灼热的掌心攥住,我回头一看,他偏头枕着另一只手微笑。我有些讪讪地说:〃你看,我倒做了坏事了,扰了爷的清梦。〃
  他呵呵一笑,直起身拉我坐在他腿上。仔细端详他,眼睛里都是血丝,脸皮也黑粗了些,我想起梦里他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怎么脸煞白煞白的?谁把你吵起来的?这些奴才,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他皱了皱眉。
  我忙说:〃别冤枉了他们,我是睡不着起来走走,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我扭头看着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纸,〃瞧你弄的,去了这些时日,事情可办完了?〃
  他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完,也是多大片地方呢?原想着顺路我去选吉地,可是这一头又总得看着,这可不是个小把式,你看看。〃 他拿过一张地图,密密麻麻都是一团一团的标记,〃看得明白么?〃
  我笑笑:〃这我哪里懂,只是看着这一块块的怎么这么乱呢?〃
  〃这些就是积水的地方,你再来看这张。〃说这又拿出一张,字比方才那个略大些,一条条脉络经纬纵横,清晰明了。他指着中间一块三条河道起点的地方说,〃这就是你刚才指的地方,原先是那个样子,现在你看,若是修好了,上头可以蓄水,满则输出灌于干旱地,积下的不多不少还可以养鱼养虾的,这么说明白了么?画这个的人可是个才子,胸中大有丘壑啊!〃
  看他说得两眼亮亮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满面红光,我合上那些图说:〃好了,我如何明白得了这个?你现在怎么得空回来了呢?头里恍惚听说朱大学士在京,我就以为你那边也差不多完工了呢。〃
  〃他那是家里母丧,可是把本王给坑苦了,选地的事不敢耽搁,这一头又离不得。你哪里知道,这次头回来的时候,我过雄县那边去看水塘子,也是性急,卷了裤管就踏进去,谁想半寸长个水蛭挂了一小腿,当时就肿了。呵呵,唬得小福子什么似的,赶紧找当地药粉消了,可不敢让你看见。哎?怎么了你这是?〃他说着手扶上我的脸。
  我猛地回神,发现两颊竟是凉冰冰一片,赶紧伸手抹了抹。他收了笑脸说:〃你说你,越大越成孩子了,早些年你那什么都满不在乎的韧劲儿哪儿去了?〃
  〃可不是,女人家心眼儿窄,叫爷看笑话了。〃我站起来,〃你不回屋去歇会儿?〃
  他伸个懒腰:〃歇不成了,你看我这折子还一个字都没动呢,亏得被你叫起来,不然皇上跟前要出洋相了。你回去歇着吧,看仔细冻着,再两天就是娘娘千秋,有你忙的。〃
  〃礼单什么的,你不过过目?这大半天的你都不说问问?〃
  〃不了,有你呢,我对这家里什么心都不操。〃他低头开始伏案蘸墨。
  我转身向门口走去,拉门闩的时候,我说:〃王爷。〃
  〃嗯?〃
  〃家里头有我,可我,只有你。〃不等听到后面的动静,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月亮有些西移了,就着一丝寒意,我抱膝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犯起迷糊。这是雍正四年的月亮,我还有多少时间和机会,可以坐在这样皎洁的色彩下守着灯下的那个人呢?
  两日后是皇后千秋,我们少不得拖家带口地进宫朝贺。晌午皇上赏下克食,于是皇后便在长春宫的院子里摆了茶招待亲王福晋。小孩子们难得见面倒是快乐得很,弘晓和八阿哥一直嘻嘻哈哈地玩在一起,先头在家里教他的规矩也都抛到脑后去了,我怕他不懂得让着福惠,眼睛一直跟着他转。皇后笑说:〃瞧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叫他们自去玩吧,小孩子不碍的,多叫几个人跟着就是了。〃
  我点头答应着,打发秋蕊跟着去了。庄亲王福晋笑说:〃到底还是十三嫂教养出来的阿哥不落俗套,就比别人家的更入得皇阿哥们的眼。臣妾见四阿哥跟世子也是这么投缘呢。〃
  我忙接过话:〃福晋说哪里的话,是阿哥们不嫌弃。皇上家的阿哥都像皇上和娘娘一般宽仁,对这些宗室兄弟们也都是一样的亲厚呢。〃我说着话削了梨子递到皇后手里,庄亲王福晋干笑两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皇后微微一笑:〃今儿个天还怪好的,难得坐在这里热闹热闹,不如把孩子们都找过来。〃说着回头招手脚了一个小太监,〃去看看阿哥们可得了闲,都叫来吃茶。另外再找个人去钟粹宫把四公主请来。〃
  我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小太监犹豫了一下,回说:〃娘娘怎么不记得了,四公主自请为皇贵妃守灵斋戒一年,早上来给娘娘磕了头就回圆明园去了。〃
  〃呦,瞧本宫这记性,行了,去请阿哥们就是了。〃皇后面带一丝尴尬,扭头冲我说,〃要说韵儿这孩子真是个重情贴心的,想是皇贵妃的事她伤心得过了。本宫怎么瞧着这孩子就是不如以前活泛,静悄悄地看着心疼呢。〃
  我扯扯嘴角,一颗榛仁儿囫囵卡在嗓子眼,咽了半天也咽不下去,只好慌忙端过茶杯灌了一口,榛仁儿倒是冲了下去,却又被茶水呛进气管里,忍不住大咳起来,半口水都吐在帕子里,擦也擦不得了。一面藏着狼狈,一面又记着赶紧起来向皇后赔个笑,正为难的时候,站在身后的一个人走上来,用托盘递过干净的手巾,并用身子半挡着我擦干净,原先的帕子收了去,另拿了新的给我。
  脱离了困境,我感激地看了那个利落的人一眼。好清秀水灵的一个姑娘,高挑的身材很有满人的健朗,骨子却带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柔媚。我隐隐觉得有些面善,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除了这个女孩,席间另有一个正在服侍皇后净手,细长眉眼,论长相不如前一个,可是恬静高贵的气质却是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我正打量着,皇后净了手,关切地问:〃雅柔,可好些了?〃
  〃臣妾无状,请娘娘恕罪。〃我答着话,脑子里还在思考那个女孩到底在哪儿见过。
  皇后似乎看出我的注意,便把那两个女孩叫到身边,一左一右地拉着手说:〃这两个丫头啊,可是本宫头里秀女大挑挑出来的尖儿,这一个是从前总管李荣保的独女,这一个是西林家的格格。两个都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本宫爱得什么似的,当下就给留住了。〃说完慈爱地看看那两个女孩,两人都羞怯怯的却仍然大方得体。皇后回头吩咐,〃凝香,你去后头把本宫上回叫你收着的露拿来给庄亲王福晋;惜晴,你去小厨房看看再添些个点心小菜的,呆会儿阿哥们来了就要用了。〃
  两个人答应着各自去了,皇后对我们笑笑:〃不瞒你们说,她两个出身且不论,自然是好的,又是这样的人品,皇上看着也欢喜得不得了,如今年岁有了,跑不了指一位皇子,即使不是皇子,也是个宗室阿哥,就不知道谁有福了。〃
  我听到〃惜晴〃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呆住了,难怪看她那么眼熟,原来就是那年乾东五所的小女孩,不过三四年光景,就已经这么出类拔萃,倘若谁得了去,的确算得上是福气了。
  〃雅柔,我第一次看见惜晴这孩子,就觉得她跟韵儿有几分相似,神色间总有那么点倔劲,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更像你呢。你不知道,你刚做了福晋那会儿,就是一脸的倔相。〃皇后一席话说得几个在座的女眷都笑起来。
  闲话中,阿哥们已经从影壁后面转了进来,齐声请安。我一看,竟然只有弘历和弘暾弘晈,还有庄亲王家的弘普。几个孩子在另一桌落了座。这时刚才被叫做凝香的女孩走出来,捧了一个盒子。皇后点点头,她走过去把盒子双手交给庄亲王福晋,说:〃禀福晋,这是年下皇后娘娘份例里得的,上回福晋进宫时说有心口闷的毛病,娘娘就记在心里。这会子叫奴婢找出来,让福晋带回去,平日饭后一盏茶的时间吃上一盅,最是滋补顺气的,福晋身子康健,娘娘也少去好些烦恼。〃
  清楚好听的声音让一众人都听傻了,十六福晋半天才回过味来,忙不迭起身谢了赏,又啧啧赞叹:〃真是好明白的一个孩子,怪道娘娘喜欢,富察家到底会调教人。〃凝香微微有些羞怯,低头站在一旁。弘暾悄悄地用手肘推了弘历一下,弘历嗔了他一眼,两个人突然窃笑起来。这一切都在我看向小厨房的时候落进我眼里。
  不大一会儿,惜晴也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太监提着食盒。惜晴周旋着布好点心小菜,及至走到我面前,放下一个直径三寸的小笼屉,揭开一看,整齐排着十块奶白色油糕。正不知如何下手,惜晴说:〃福晋,这糕外层包了油纸,恐怕烫到福晋,福晋若不嫌弃,就让奴婢服侍福晋。〃见我点点头,她招手叫人端了水来净手,然后用筷子小心夹起一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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