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发愣,却感觉有一双炙热的眼神看着自己。凤惊燕转过脸去:少年脸上浮着一丝淡淡的哀愁,眼神澄净而无辜,甚至有一闪一闪的错觉,仿佛就要被主人抛弃的犬类,可怜兮兮地做着最后的挽留。
私下如何安排,实在没什么关系,但是在这面上,如果凤惊燕这一刻应了那一声“可以”,这便是将燕非离也置与同九公主口中的“男宠”相同的位置之上。
其中的厉害关系,凤惊燕自然知道。只是,顾惜朝的此刻委屈的模样,又让她觉得揪心。
倒是赵逸淡然地看着九公主笑着,又一次迅速吸引了姜拂红的目光。
“赵太子,”姜拂红眯着眼睛淡淡一笑,“如若是您能过来陪我喝酒,我自然是谁伺候都不要的。”
如此清楚明了的调戏,连遥遥坐在高处的齐国君王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咳,咳”了两声,示意姜拂红收敛一些。
倒是赵逸挥了挥手,微微一笑,表情十分淡然的模样:“早闻齐国九公主率性潇洒,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说完,居然真的以茶代酒地向姜拂红举了举杯子。脸上的笑容洋溢开来,仿若开出一朵淡雅的水莲。就连一向淡定自若的姜拂红,都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呵呵”地傻笑,直呼着“尤物”“尤物”。
凤惊燕早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现在更觉得眼前好像有一层迷雾似的,如何也不能拨开……忽然惊觉,这一种好像永远看不透的感觉,真的居然和某个人相似。
摇摇头,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开。
“赵太子,”凤惊燕思索一阵,抬头间朝着赵逸懒懒一笑,终于决定发动攻势,“不知道这一次来访齐国……”
赵逸摇摇头,神情颇为随意:“只是初登太子之位,父皇让我出来见识一下……特别是见识一下,齐国巾帼须眉的镇国女将军。”
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说正事,自然是促进两国友好情谊,减少边境战事。”
凤惊燕不可置否地撇了撇嘴,自然不会当真——只是,这个赵逸,一看便是水火不进的人,想从他嘴巴里套出些什么,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无聊之间,凤惊燕正思索着后面的手段,却见上一刻还安然地坐在木轮椅上,神情淡然的赵逸忽然脸色一白,整个人抽搐起来,手捧着心脏处,整个人仿佛痛苦至极一般地发颤。
“公子!公子!”站在轮椅旁边的青年男子,立刻反应过来似的,取了一粒药丸往赵逸嘴里塞。
凤惊燕先是一愣,视线在席间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叫太医,快叫太医啊!”一脸黝黑,一直站在赵逸身边,显得有些呆滞的青年男子,此刻终于露出了算是“人”的表情。
不想让赵国太子死在齐国的皇城里,匆匆赶来的太医们还算尽心尽力,却不想一个个把脉,看舌之后,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个年轻的太医藏不住话,把了赵逸的脉就惊呼出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凤惊燕看了一会儿戏,终于转身拉了燕非离的衣衫。
此刻的燕非离不知道在关注什么,神情有些发愣,整个人因为紧张而僵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朝凤惊燕低下了头:“怎么了,主子?”
“传个信,让楚怜过来。”
燕非离动作很快,应了一声“是”,迅速离开,动作快速得让凤惊燕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等楚怜款款而来的时候,太医们的额头上已经滴答滴答地滚着汗了。
常年用最昂贵的药物保护着自己的脸,楚怜看起来永远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特别是那脸皮,竟然如婴儿一般白嫩。
“楚怜,替赵国太子看看。”凤惊燕远远的吩咐着。
听着这个名字,太医们很自觉地让开了位置——楚怜,“医圣”唯一的传人,他们从小奉为经典的《本纲杂记》,也是出自楚怜师傅之手。
“是。”楚怜朝凤惊燕应了一声。在外,她还算给凤惊燕面子。然而,当她转头看到木轮椅上的男人,忍不住先是一愣,好一会儿又冷静下来。
将药箱放下,楚怜在轮椅前蹲下来,抓了赵逸苍白的有些惊悚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把着脉。
春凤徐徐吹拂,现在医者眼底只能看到这个患者。
随着时间过去,楚怜的脸色越来越差,终于撅嘴出声:“你……你,怎么可能活到现在的?”
木轮椅上的男子表情依然痛苦,却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苦中作乐一般淡淡一笑,平静出声:“因为我还不想死。”
26 真真假假
——因为我不想死。
这话若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只怕只能成为一句笑话。自古生死由命,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
然而,当这个坐在木轮上,脸色惨白的男子,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来,却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能左右生死了。
燕非离已经在凤惊燕身后站定,眼神却时不时地向那边轮椅上的男人瞟去,实在是被少年追随的日子太过长久,以至于凤惊敏锐地感觉到了这样的变化。
“小离。”
少年“呃”了一声,连忙应了一声“主子”。
凤惊燕手里举着酒杯,一下一下转动,眼神十分随意地朝在四周飘散:“小离,你好像对赵国太子十分……上心?”
少年并不错愕,很实诚地点了一下头,淡淡开口:“是,主子,离儿觉得赵太子很面熟,却并想不出哪里见过。”
这句话,不管多少真,多少假,凤惊燕并不在乎。这些日子,自己让少年多少受了些委屈,他却依然如故地伺候自己。无论是什么,自己身上总有少年在意的东西,这就足够了。
至于那是什么东西,凤惊燕不想知道。
“哎,真是可惜啊,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尤物……就这样糟蹋了。”九公主摇头晃脑地盯着赵逸的方向,忍不住大放厥词。
凤惊燕微微打了一个哈欠,正想着这场闹剧到低如何时候可以结束,却听到不远处传来楚怜熟习的撒娇哀求声。
“燕燕,燕燕……”
依然是这个称呼。
转过脸去,凤惊燕猛然撞上那一个细皮嫩肉的女人的眼眸,就如一次次向自己讨要上好世界上最珍贵的药物的眼神。
然而,凤惊燕惊觉这一次,或许已经不是什么奇珍异物能够打发的了。
果然
“燕燕,送赵逸公子到凤府吧,”楚怜在朝着凤惊燕微笑,笑得没心没肺,完全不顾及什么,“许多东西,只有在凤府我才能用。”
凤惊燕将一直放在手里把玩着的酒杯,猛然举到唇边,一口饮下——她凤惊燕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讲究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若将赵逸带回凤府,万一赵国太子出了什么问题,她便白白担了“杀来使”的罪名。
就为了这一个赵逸?莫名奇妙的赵逸?
凤惊燕放下酒杯,朝着楚怜冷冷一笑,正准备摇头,却见楚怜的手忽然从赵逸的手腕处拿开,举过头,将一个金色的发簪子取下来。
这个发簪子,凤惊燕当然熟悉,那是他们凤家的饰品,当年正是她送给楚怜的。这个莲花形状的金色发簪上,共有三片花瓣,每一片都是足金打造,栩栩如生。
此刻,楚怜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一片花瓣掰下,轻轻地向凤惊燕扔过来。
“燕燕,答应我……”楚怜依然笑得没心没肺。
凤惊燕却感觉身体的力气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猛然坐回位置上的时候身体还有些发颤,若不是燕非离敏锐地将自己扶助,还不知道要跌地如何狼狈。
“……按着楚神医的吩咐办。”凤惊燕在位置上坐稳,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一些,好像她没有任何感觉。
“是。”凤家的侍卫们应着话。
楚怜甚至来不及与她说一声“谢谢”,便伸手招呼凤家的侍卫,将赵逸连着他的红木轮椅一起抬进了凤惊燕特权进入皇宫的马车。
“嗒嗒”的马蹄远去。
人走茶凉,宴席变得十分无趣。连皇上都忍不住早早退了席,大约开始与后宫嫔妃狂欢了。
明明过了好些时候,呆坐着凤惊燕依然觉得莫名奇妙——这个赵逸,即使算上见过画像,也不过是楚怜见过两次的男人。
而,这是这个可以说完全陌生的男人,让楚怜动用了她们之间最珍贵的约定。
“主子,这是楚神医给你的。”燕非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那一片飞落到地面的金色莲花花瓣捡起来,递给了凤惊燕。
“嗯。”凤惊燕淡淡一笑,将那一片纯金莲花花瓣接过,握在手里,然后忽然动用内力,将其碾成粉末,从自己的指缝里撒落在地。
“凤将军,既然如此,赵国太子便麻烦凤将军了。”龙应秋明显有些幸灾乐祸了。
九公主姜拂红也来凑热闹:“近水楼台的,凤将军和别下手太快啊,至少给我留下渣,不是?”
如今的凤惊燕,自然不需要忍耐,即使在这两个龙家人面前,也是如此。
“不劳你们操心!”凤惊燕冷哼一声,猛然甩袖站起了身子。
然而,因为她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内力,居然将自己桌前的酒斟酒鼎都扫飞了起来,那些四溢开来的酒水和那些容器从空中向下落,差一点便砸落在她身上了。
“主子。”少年敏锐地将凤惊燕环住,用自己的后背将那些都挡了去。
湿润的衣衫紧贴在少年的后背,勾勒出令人惊讶的完美线条。
“走吧。”凤惊燕厌恶地瞥一眼九公主仿佛要吃人的眼光,将少年带出了宴席的地方。
因为那一辆属于凤惊燕的马车被楚怜借用,一行人只能走出皇宫,才能招呼到新的马车。
“做的不错,小离,想要什么奖赏?”凤惊燕走在前面,燕非离一身狼狈的跟在身后,其实就算燕非离没有动作,凤惊燕猜想在最后一刻,自己也能闪开。但是,既然属下抓到了表现的机会,又算是贴心地伺候了,她自然也是大方的。
燕非离不说话了,只是淡淡地低着头。
平日这个时候,燕非离总是会说一些:“让我继续伺候主子就好“的话,虽然挺让人感动,凤惊燕听来却总觉得不真实。
“要什么,便和主子说,对于功臣,主子何曾吝啬过?”凤惊燕想着他总算开口要东西了,心里掠过一阵“果然”,又觉得有些沮丧,想着这世界上果然谁都不能是例外,燕非离自然不能。
被凤惊燕这样反问,燕非离有些不自在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主子,能给我一片楚神医那样的金花瓣吗?”
顿了顿,少年语气里微带着恳求:“一片……主子,一片足够。”
27 抢夺楚怜
凤惊燕听着少年的话,心下了然,却忍不住更加郁结起来。
作为帮她挡下酒杯、酒渍的赏赐,这价码实在有些物超所值了。少年居然想要自己的一个承诺,这可是自己绝对不会说“不”的承诺。
总还算识相的少年,今日的胃口有些大了。凤惊燕这般想着,神情变得更加阴沉。
见凤惊燕迟迟没有开口,少年终于放弃一般垂下头。
“这个,既然不行。”少年微微扬起嘴角,乖巧地眯着眼睛朝凤惊燕笑着。
“那……我要主子,”燕非离忽然抓住凤惊燕的手,缓缓的,缓缓的,把手移凤惊燕的左边胸口,“还有主子这里。”
凤惊燕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支着脑袋想了一想。
看着少年的动作,听着少年的声音,凤惊燕虽然觉得心口动了一下,却并没有这么容易沉沦。感动虽然是有的,却已经不是当年的凤惊燕了。
摸了摸面前英俊少年的头,凤惊燕淡笑:“这个也不行,你换个东西要吧。”
燕非离一时难以掩饰脸上的失望神色,但还是说:别的我不要。我只要主子你。”
凤惊燕又摸摸那柔顺的头顶。明白燕非离的心思。
的确没什么奖赏会比她凤惊燕本人更高。真能让她变成他的,她的权势、凤家的宝藏自然也为他所用,对于少年来说,起码少奋斗二十年。
而有同样打算的人太多了,谁不想一步登天。每天都有人在她面前献殷勤玩心机,见得太多了。有些东西,见多了,就不免容易麻木。
凤惊燕看得出来,被她拒后,燕非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低落,但也还是循规蹈矩,安静地低着头,陪着凤惊燕一起回了凤府。
一路上,伺候周到,让人放心。
燕非离毕竟是个懂事的,擅长忍耐,不像其他不知道体统的孩子,要糖不给吃,就哀怨或要脾气。也正因样,燕非离才能这么多年都留在她身边。
“既然主子不给我,其他离儿都不想要。”少年淡淡地开口,神情有些委屈。
凤惊燕“嗯”了一声,点点头——这便是燕非离的高明,讨东西从来不直接,说着一些令她感动的话,然后把选择的权利抛回给她。虽然觉得虚假,倒也不至于令凤惊燕讨厌。
既然有功,赏赐自然是不能少的。
“小离。”凤惊燕很随意地唤了一声,开口的赏赐却令人惊喜,“回头,来我书房,我将《凤氏兵法》给你看看。”
“主子?真的?”果然,少年听着话,就相当高兴,一扫刚才的阴霾,眼神里透露出浓烈得类似爱意的东西。
“谢主子,谢主子……”少年轻应一声,有些眉飞色舞起来,跟在身后都有些跳越。
凤惊燕看着,却猛然觉得无趣,整个人变得空荡荡的。
《凤氏兵法》,天下领兵打战的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却只如此轻易地让凤惊燕出了手。呵呵,只要她随时都能轻易买得起这种礼物,她就永远也不缺人“爱”吧。
人总是这般,当凤惊燕一无所有的时候,她自然相信那时候的楚怜是真正对自己好的。可是,当她手里握着的权势和珍宝变得越来越多起来,甚至这些东西比她自己还要珍贵的时候,她凭什么能够知道,此刻包围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她手里的东西而呆在自己身边。
“放心吧,只要你对主子忠心,主子何曾对你们小气过?”纠结只持续了几秒,凤惊燕便不再在意了,无论是因为什么,她总还是被捧在高处的。
转头看少年,他依然看起来乖巧和虔诚,至于他到底想要什么,这本是男子该有的野心,凤惊燕知道自己实在不应该追究。那些太虚幻的感情,本就是抓也抓不到的。
凤府,冬园。
楚怜住的冬园,寻常人万不能轻易进入。一个不小心,被小道两边看似普通的小草割开一道口子,都能毒发致命。
当然,凤惊燕自然不是寻常人。
“小离,你在外面候着。”凤惊燕冷冷地命令着,自顾自地往里走去。
“是,主子,离儿等您。”少年的声音令人舒服,那轻缓的当的语速仿若带着一丝神情,这一个“等”字,居然还带着某种婉约而深情的语调。
凤惊燕不可置否地笑笑笑,却也情不自禁地觉得舒坦。不论真假,只是让她舒坦就好。
往冬园里走几步,就听到楚怜一个人的声音
“疼吗?”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呵呵,我可是对你才下手那么轻的哦。”
“呵呵,你不用感激我,我会给你机会以身相许的。”
……
这是明显撒娇时候的楚怜,这些年,只对凤惊燕一个人撒娇的楚怜。
一步,一步,等凤惊燕走到药房边上,刚才喋喋不休的楚怜的声音,却忽然消失了。心口忽然惊觉到什么,凤惊燕快步走上前去。
从窗子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