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孝服的皇后缓缓走上金銮殿,她的手中,庄重地托着一份诏书。明黄色的底子,似乎隐约还能瞧见那鲜红的玉玺印鉴。
文武百官个个噤了声,气氛沉沉的,人人都无比期待那遗诏中究竟写了什么。
皇后立于龙椅面前,缓缓转身,用悲痛的声音说道:“皇上虽已驾崩,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幸得皇上早已将遗诏交予本宫之手,今日,本宫便将这遗诏昭告天下!”她说着,朝边上的太监瞧了一眼。
太监忙上前,恭敬地接过皇后手中的诏书,小心翼翼地抖开。
大殿下,大臣们的目光都朝太监瞧去,神色或慌张,或喜悦,或无动于衷。朝纲的更替,更是预示着朝中势力一次新的划分。谁当政,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利益。
君宇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色彩,他看了眼神情得意的皇后,缓缓地,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君临身上,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不过让他感到最奇怪的是,君彦居然未曾出现在殿上。据说是伤重,无法上朝。
虽然昨夜他是见到他受了伤,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居然不来?着实令人生疑。
看着下面的君临与杨重云,皇后的嘴角微微扬起,轻露出得意的笑。雅妃没能斗过她,她的儿子也休想斗过她!
太监清了清嗓子终于大声念了出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属以贤序,入奉宗祧。皇十三子君临,文武皆修,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太监扯着嗓子念完诏书,朝君临看了一眼,忙下跪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原本得意的脸庞布满了错愕的神色,太监……太监念了什么?她不顾一切地夺过太监手上的诏书,慌慌张张地抖开,目光落在上面“皇十三子君临”这几个字上,双手颤抖不已。
她没有看错,她确实没有看错,诏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传位给十三皇子君临。可——
诏书明明是她伪造的,明明该出现君彦的名字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山呼万岁的声音,从金銮殿一路传涌出去,直到飘荡至深远。
皇后却还回不过神来,她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君临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皇后的脸上,他的嘴角缓缓地牵起讽刺的笑。看着她错愕的脸色,还有那不知所措的样子,渐渐得意起来……
抬步,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直到君临走至龙椅前面,皇后才猛地回神,她指着他欲开口,却听君临压低了声音道:“母后,不是近水楼台就可以先得月。您手上没有兵力,是无法与我抗衡的。”
皇后的脸色一变,他说什么?目光急急看下底下的薛丛宁,她终于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就算她扣下薛未央,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君临?
薛未央……彦王府!
彦儿!
称帝(2)
“你……你做了什么?”她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
“母后,您是聪明人。”他低声说着,忽然又道,“来人 ,皇后悲伤过度,扶她下去休息!”他半笑着瞧着她,知她不敢在殿上闹起来。
有宫女上来,扶住皇后,慢慢地退出去。
直到皇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君临才正了身,大臣们依旧规矩地跪着,他站得直直地,大声道:“先皇驾崩,举国哀悼!朕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即皇帝位,必定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嘉康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众臣俯首,大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凤仪宫。
外头的侍卫已然换了人,皇后被软禁了。
趁外面的人不注意,她飞快地撕下衣袂的一角,咬破了手指,颤抖地写下一串血字,又慌忙地收起,塞给一个宫女,压低了声音道:“一定要送到王爷的手上,拼了性命也要交给王爷!”
“是,娘娘,奴婢一定会将此物交至王爷手里。”宫女跪下说道。
皇后大喘了几口气,突然痴痴地笑起来,呵,她还是输了。
打发了宫女下去,又想起一件事情来,算算时辰,给鸾飞送行的太监该出发了吧。她的眸中凌厉的光。就算她要死,也不会留着鸾飞活着,她定是还不知道宫中大变,那么……
想到此,她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
“皇上驾到——”外头太监高昂的声音传进来。
她转了身,朝门口瞧去。
他已经换上了明黄色的龙袍,从门口射入的阳光中,缓缓走出来。那一刻,她竟有些恍惚。她不得不承认,他像极了先皇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郎才女貌。
曾经,他们也年轻过呵。
只是,后来,多了雅妃。再后来,她不得不为了手中的权力去斗争……
“母后。”君临走上前唤她,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敬意。
他来,不仅仅是为了看她的落魄样。
皇后指着他,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伪造遗诏!”她其实已经猜到几分,可是她不甘心。
君临嗤之以鼻的一笑,斜睨地瞧着她,笑道:“那么,在大殿之上,您就该大声喊出来。”
“你!”她似想起什么,忙冲过去,问,“你把彦儿怎么样了?”
“七皇兄?母后该问你的手下,如何问起朕来?”他拂开她的手,语气淡漠。
皇后狠狠地一震,半晌才空笑出来,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他骗了!他根本没动彦儿么?呵,是啊,彦儿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听闻他出事,她早已方寸大乱,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可是,听他如此说,她心里慢慢的庆幸。他没事就好,他没事就好。
“遗诏……”半晌,她才喃喃地说出口。
君临微微一笑,开口:“不过是一个小把戏罢了,母后可听说过民间有种表演叫做魔术?”
魔术?她怎会不知。
心头一惊,竟是在那个时候么?
称帝(3)
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宣读遗诏的太监原是她的心腹呀!究竟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被买通的?难怪他瞧见遗诏内容的这般,一点都不惊讶,还完完整整地念完了!
那么一开始,她拿上去的,确实是她的那一份。
抬眸瞧向面前的男子,却见他缓缓笑道:“朕手里的,是真正的遗诏,你定想不到……”话音慢慢沉下去,皇后分明瞧见他的眼角闪过一丝阴霾,脸上的笑被一点一点地抽走。
握了拳,她哪里是想不到,不然也不会写下那血书。
看着她的脸上露出挫败的表情,他却并未有多大的喜悦,反而有些沉重。骤然转了身,想起先皇南巡回宫的时候,找他说的话。
那次先皇的话,一字一句他都记着。
越是记着,越是觉得难……
皇后低低地笑起来,讽刺的味道渐浓。
原来,皇上才是最最老奸巨猾的人!
他根本,不相信鸾飞!
他宠爱她,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么?
她准备了这么多,都抵不上皇上的一个不信任。
遗诏,遗诏……
哪里是藏去了什么地方?它根本,就在君临手里!
是否,鸾飞也只是他设下的一个幌子?
身子颤抖起来,皇后终于站立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君临看着地上之人挫败的表情,手微微地收紧,深吸了口气开口:“被你夺走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朕今日终于全部,要了回来!如今父皇去了,你们夫妻情深。朕此番来,是恭送母后的。”
心猛地一沉,他是要她自尽。
想着,随即又笑起来。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对待鸾飞的呢?
“来人,将东西呈上来!”君临的声音冷冷的。
太监慌忙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上捧着的托盘用白布盖着。
君临转过身,丢下一句:“送皇后娘娘上路。”然后,大步出去。
“等等!”皇后突然大叫着,瞧着面前之人的背影,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唇哆嗦着,终于开口,“事已至此,本宫无话可说。求你,放过我的彦儿。”
君临负手而立,并没有回头。
放过君彦……
他与父皇最后一次谈话,亦是谈到了君彦,父皇的意思,他何尝不明白?他不止想要自己放过君彦,更是,不想他为难任何一个兄弟。
皇后见他停下了脚步,仿佛看见了希望,又道:“当年,本宫一时心软,原本大可说雅妃产下的是一名死婴的。看在本宫当年放你一马的份儿,也请放过我的儿子吧!”
君临轻声地笑,冷声道:“母后走好吧。”
而后,大步出去。
他也许会放过他,可是他不想让皇后知道,不想让她放心地死去。
“不,你别走!你给本宫站住!站住——”皇后发了疯似的从地上爬起来,欲追上去。却被太监死命地拦住,太监口中唤着“皇后娘娘”,语气却早已不再恭敬如初。
一步一步走远了,凤仪宫的宫门被缓缓地关上,皇后撕心裂肺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远处的天空已经染上薄薄的彩云,恍惚中,生出斑斓来。
“母妃……”
他低声念着,一滴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
手,缓缓抚上胸口。
仇,报了。
为何,恨,依旧,不泯灭?
为何,这里,仍然不能觉得开心?
少了什么……
那一丝,温暖。
某个身影,在眼前晃动着。
那笑,那影。
“皇上。”太监突然的话令他徒然一震,随即回身,见太监从袖中取出皇后的那份遗诏,交给他,道,“这个要如何处理?”
俊眉微蹙,伸手接过来,垂了眼睑瞧下去。
忽然,他的脸色一变,将手中的东西狠狠地握紧,下一秒,身子已像离弦的箭一般直冲出去……
云络宫!
步步为营
“凤家的女人……”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
呵,他说的,是我与我的皇后姑母吧?
他的手,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睁开眼睛,他的脸色变得好苍白好苍白,目光紧紧地锁住我,冷冷地开口:“父皇说,你若是能将遗诏交给我,就尊你为大宣的太后!如果你不给……”
“就……就杀了我。”艰难地开口。其实,不必他说,我早已猜到。
先皇他,活着的时候,强迫着自己必须去相信我是他的雅妃。死了,便要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原来到头来,我还是他的一枚棋子。
是啊,交出遗诏,他给我太后的身份,从此尽享荣华富贵。当真,没有委屈了我这个替身啊!
“我不会,也不可能,让你做太后!”他狠狠地说着。
我苍然一笑:“那便,动手吧。”
还等什么呢?
“你!”他连唇都白了,半晌,才又道,“我……我不会杀你,不会……”
不杀我?还要报复我么?
他讪讪地放开掐住我的手,默然起身,在我面前站了片刻,终于拂袖而去。
他的身影,在我的眼中越来越小。慢慢地,自嘲地笑起来。他步步为营,如今,终于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了。谁,能反他?薛丛宁?
不。
我摇头。
他忠于皇上,君临手上的,才是真正的遗诏。
他的皇位,来的光明正大。
试着想要站起来,腿上,却是怎么也使不出力。
伏在地上,喘着气,忽然瞧见一双黑色靴子出现是眼帘,接着,一只手伸过来扶我。我吃了一惊,抬眸,愈发地震惊。
杨重云!
“娘娘。”他唤我,语气平平。
这是第一次,他与我说话。
他将我扶起来,开口道:“皇上已经大赦天下,凤黎陌已经不再是逃犯。”
心头狠狠地一震,我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说什么?
臣的建议
他怎么会知道我六哥的事情?
那么,他知道我的身份?
片刻,又觉得好笑。他可是君临的舅舅啊,如何会不知道我的身份呢?
可是,他说的大赦天下,是真的么?是真的么?
我的六哥,我的六哥……
慌忙拉住他的衣袖,颤声道:“他真的,真的赦免了我六哥的罪?”
他却是拂开我的手,退开半丈,点头道:“真的。臣的这个建议,想必合了娘娘的心意了。”
他说,什么?
这是他的建议?
我有些惊恐,他却是镇定如初,缓声道:“你来云州城的时候,我便知道,你的身份。”
心跳漏掉半拍,怎么可能?那时候,他还没有见过君临……他亦没有见过我……
“是你!”
猛地反应过来,我脱口惊叫着。
我只觉得晕眩得厉害,所有不合理的地方,正一点一点地在脑海里对上。
面前之人未再上前,只清晰地开口:“当年你爹冤枉我徇私枉法,要先皇将我贬官,我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辩解。只因我知道,解释越多,他越不会放过我。不解释,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只是我没想到,我没有死,却依旧保护不了我的妹妹!就连……”
“就连皇上被送去边国做质子,我也无能为力!”他一拳捶在门框上,满脸悲愤,“哼,当年薛青那一仗为何会败,皇后的心里最是清楚!”
我惊得连退了数步,他不说,我亦明了。皇后要薛青兵败,目的不是真的要割地给边国,是寻了借口要将君临压出去!
雅妃当着先皇的面将君临交给皇后,皇后便不能对他如何,所以才会选择这样吧?
“我在京城留了眼线,监视凤府的动向,自然,包括你。”杨重云的目光看向我,顿了顿,接着道,“老实说,我真正开始注意你,是皇上从边国回来,故意接近你的时候开始的。情字,最是让人不自禁。皇上想的太简单了,以情相诱……”
他忽然不说下去了。
而我的心,却被猛地提起。
眼前闪过秦淮河畔初次相遇的情景,再是落英缤纷的英园……
皆是棋子
只是片刻,杨重云的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先皇会认你做雅妃,自然,也有我的添油加醋。”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原来竟是他!
“为何……”问着,声音已经颤抖得几乎分辨不出字眼儿。
可是他,分明是听清楚了。
“为何啊。”他念着,仿佛是提起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他的嘴角得意地笑开,然后开口,“因为只有你做先皇的女人,皇上才能够放手去做他该做的事情!动情,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是最致命的。”
动情……
他,会对我动情么?
呵,致命么?那,不可能。
杨重云,在骗我。
艰难地摇着头,我咬牙:“究竟,为何……”
为何是我,为何要我做先皇的妃!
他敛起了笑:“信不信,由你。相信你如此聪明,定也是想到了,我为何独独选择你。是了,只有你,才能让彦王方寸大乱。皇后爱子心切,必会对你手下留情。站在砧板上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呵,皇后因为彦王而手软的一刹那,便已经注定了她的败!”
“你……”
再吐不出一个字,伏在桌上,才不至于让自己瘫软下去。
好可怕,好可怕的一个局。
我如何敢想,我与先皇,皆是棋子。
他隐忍了十多年,就是为了这次的反噬。多么完美的反击啊。
原来,不止君临算计了我,杨重云也早已对我,虎视眈眈。我去云州的那一次,正好给了他一个好机会。多可笑啊,原本,是薛丛宁为了保护我而设的行程。
胸口闷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可是他还要说。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会留着你的命。”
我一点也不感激,强忍住眩晕开口:“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皇上不想你死。”他的回答,简短而干脆,可不知为何,我不相信,一个字都不相信。
总觉得,这并不是他留下我的命的,唯一理由。
他又开了口:“你最好好好地活着,别想着寻死觅活的事情,也别想着逃走。我可以让皇上赦免凤黎陌的罪,也可以让皇上收回成命!”
惊恐地看着他,拿我的六哥威胁我。他是吃准了我不敢拿我的六哥开玩笑。那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哥哥了。
他对我的表情很是满意,转了身,忽然道:“这世上,本没有狠毒的事情,只有,不忍心。那是唯一的亲人,就算拼尽了全力,也要给他最好的。娘娘,这个道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