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亦的手指轻叩桌面,思忖着问下边儿跪着的斥候道:“可曾探听出每一伙贼寇各有多少人?都分别把守在什么方位?有没有这几名寇盗的画像?可有人熟知他们的官员?”
斥候被这一连串问题搞得有些迷糊,但还是拣自己知道先回答道:“根据今个儿探听的消息,城门处围攻的是岭东大盗王家兄弟二人,共两万余人,他们自己的嫡系其实不过万余人,其余都是从各地聚集而来的贼寇,或是临时投奔的流民。北门周边都是树林,怪石嶙峋、地形复杂,驻扎着魏兴华的人马约八千余人。西门外是天虞水天德的人马,共一万余人。东门外有一条附近百姓从凌江引来的小河,曹天带着他的海盗们就驻扎在这边,只负责围堵和供给,不攻城,他的人马最少,只有不足七千人。”他迟疑片刻又说,“至于秦大人问的,他们样貌如何、行事如何,小的实在不知。”
帐内文官武将也都各自沉思抑或低声议论,尉迟晞扭头看看秦亦,开口道:“传令下去,全军按兵不动,加强隐蔽和戒备,不可生明火,不可随意走动,各营伍加强管束。”
“殿下,难道咱们今天不发兵了?”被叫来一同议事的张宏按捺不住地高声问道。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要对付的不是熟悉的敌人,而是一群乌合之众,为了能攻其之短,就必须详细了解他们的情况。”秦亦开口解释道。
“秦大人也说了,他们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咱们对敌有四倍有余的精兵强将,不一鼓作气解裕丰之围,在这儿左研究右研究的做什么?”张宏最后加重语气道,“要知道,城中的百姓还在等着咱们去解救。”
“张都尉稍安勿躁,城中的百姓是我朝民众,咱们麾下的军士也都是同样人生父母养的。虽然咱们手中兵强马壮,但谨慎周密的运筹,不但可以最大程度的消灭叛贼,更能减少军兵伤亡,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做法,实不可取。”秦亦心里越来越担心这个水军小将,他年少气盛而且没有经过实战,仅凭一腔热血,很容易好心办坏事。
还好尉迟晞虽然十分年少,比张宏沉稳周详,他虽然心底对于开战充满渴望和激动,但十分克制,他知道自己经验不足,也担心差事办砸,所以一直谨慎小心,见秦亦说的有理,便令人去传经办过这些大盗案件的官员以及相关人员连夜赶往大营。
文武官员见他调度沉稳,只会有度,都不住地点头赞许。见下面人都没什么其他意见,尉迟晞便让众人全都退下休息,为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事养精蓄锐。
岭东道的官员赶到大营,已经过了子夜,但尉迟晞的营帐内还是亮着微弱的烛光,正与李铮和秦亦商议战事,听说有熟悉王氏兄弟的官员到了,忙叫人进来。
“臣沈兴可叩见晞亲王殿下。”一名四十多岁的文官模样男子跪在地上行礼,“见过李铮将军、见过秦亦大人。”
“沈大人无需多礼,画像可曾带来?”尉迟晞叫起后便直接切入正题。
“哦,带了带了。”沈兴可忙从怀里掏出两个卷轴道,“这是府衙专门请画匠描绘的人像,据见过这二兄弟的人辨认过,都说十分相像。
秦亦起身接过卷轴,与李铮二人将其打开,两个彪形大汉出现在众人眼前,这画匠技艺的确不错,画像笔墨不多,但是十分传神,尤其是眼神,凶狠得像是在死盯着人看。
“哼,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尉迟晞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略微不满地说,“既然他们兄弟二人在岭东盘旋数年,称王称霸,为何官府迟迟不予以剿灭,导致今日的恶果?”
“臣……”沈兴可被尉迟晞吓得不轻,屁股在凳子上坐不住差点儿出溜下来,“臣有罪,是臣等办事不利,才终于酿成大祸。”
沈兴可没有推脱,这让尉迟晞稍稍消气,而且也知道当务之急并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先解决问题,便问:“虽然你们没能剿灭王氏兄弟,但毕竟也应该与其有过交手,你详细说说他们的行事特点。”
“他们有什么习惯,是什么性格、有什么亲友,不要考虑有用没用,只要你知道的就都说出来。”
第三卷 名阳内斗 第一百四十一章 王氏兄弟
沈兴可听了秦亦的问题,余光瞄着尉迟晞的方向,愁眉苦脸地半晌没有开口。
秦亦心下了然,回头对尉迟晞道:“此时已过子夜,殿下还是先行休息,臣留着等待各地官员汇总消息,(炫书:www。3uww。com)整 理出来明日再禀报给您,不然大家都这么耗着,还没开战便拖垮了身子。”
尉迟晞听她说的有理,而且对她十分放心,便也没有坚持就起身道:“那我先去歇着,你抽空也睡会儿,别太累着。”
果然尉迟晞一走,沈兴可就轻松下来,擦拭一下额头的汗珠,才叹气道:“秦大人,并非是下官偷奸耍滑,只不过有些事情,当着殿下的面儿,实在不好说得通透。”
“沈大人不必在意,秦亦领会得,咱们还是抓紧来说说情况吧。”
领会,领会什么呢,还不就是官逼民反,其实真正生来就是刁民的实在不多,若不是被官府、富商逼得走投无路、家破人亡,谁会去做那把脑袋拴在腰带上的勾当呢。
果不其然,沈兴可喝了口茶说道:“王家二兄弟,原本是岭东道镜湖旁瞿宜县人,也是勤勤恳恳的庄户人家,老大王军种田为生,弟弟王军跟着父亲出去打渔,一家人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但是坏就坏在他们的妹妹身上。”他说着抬手摸了摸画卷又道,“谁能想到,这么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兄弟俩,能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呢。”
“他们的父母也是有点儿见识的人,知道在穷人家,女儿太过漂亮就容易遭祸,所以很少让女儿外出露面。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家有女貌美如花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姑娘还没到及笄的年纪,竟然就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了这事儿,幸好碍着王家兄弟不是善茬,这才少了许多事端。可是王家兄弟能挡得住县城内的地痞混混,却挡不住富商和官家的纠缠。最后就弄了个家破人亡的惨剧,而当时两兄弟正巧去邻县娘舅家地里帮忙,才算躲过一劫,待到二人拎着娘舅送的酒菜回到家的时候,只见爹娘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妹妹已经不知所踪。他们二人向周围邻居打听,也丝毫不知道来行凶的到底是何方人士,只知道肯定非富即贵,最后二人带着满腔的愤恨到山上插香入伙,做起了劫富济贫的勾当。前两年还设计弄死了原来的老大,自己做起了头目。”
“因为他们平日里抢的都是富户抑或官家,从不欺凌弱小,逢遇灾年还会接济周围百姓,所以那附近的百姓都对他们极其包庇,给官府的剿匪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不便。”沈兴可叹息道。
“这些我都理解,但是沈大人,他们怎么会聚集起这么多的人?难道说岭东道有这么多流民或是家破人亡的可怜人?”秦亦有些不解地问,璟朝虽然算是富足,但是动辄几万人,还真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一伙山贼,就能有两万人之多,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秦大人,王氏兄弟的人马,在山上的不过八千余人,除了附近几个道府的流民和做了案子的逃犯,还有一部分岭山深处、甚至是西萝或天虞的夷民,怎么出来了两万余人?”沈兴可反倒被秦亦唬了一跳。
秦亦将斥候的回报细细说了,沈兴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思忖半晌最后才说:“唯一的可能,就是王氏兄弟又收编了旁的人马。”
“恩,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但是沈大人可知道,他们为何会去围攻裕丰城?”
“这个,说实话这个问题,下官还真是不得其解,他们虽然说算是危害一方,但也从未向官府挑衅,更不会主动发起冲突,这次的事情,怎么看都透着蹊跷。”沈兴可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沈大人可清楚这兄弟二人的性格?”秦亦把自己能想到的问题,全都细细的问起来,她一直相信,细节决定成败,她遇事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做到知己知彼,方才动手解决。
“性格嘛,这两兄弟没读过书,都是粗人,但也略有所不同,王军年长遇事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多琢磨,性子沉稳,疑心很重,王波年轻气盛,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敢打敢冲,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用拳头说话,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
看来这沈兴可还真是对这两兄弟了如指掌,不管秦亦问起什么,他都说得头头是道,最后他讲到了兴头上,还将王军王波手下的几员干将都与秦亦细细说了一通。
秦亦赞许不已:“沈大人真是难得的实干家,看来这番还真是找对了人。”
不料这么一句话,竟听得沈兴可热泪盈眶,跪倒在地最后竟放声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能有秦大人这句话,下官、下官就是死也瞑目了。”
赶紧扶起来一问究竟,原来沈兴可办事踏实认真,不懂奉承上官,也不会与同僚打理关系,所以年年升迁都没有他的事情,最后更是被派去专门处理缴费事宜,也就是专门与王军、王波兄弟俩打交道。家里人都愁闷不已,因为这根本就是个没有油水,还吃苦受累不讨好的差事,但沈兴可却还是没有退缩,他觉得只要能够为百姓做事,就是他最大的心愿,所以干劲儿十足,上任不足月余,就掌握了王氏兄弟当年的情况,还找了许多他们的旧识,了解他们的讯息,最后洋洋洒洒写了一份厚厚的剿匪事宜,呈与上级,不料却被弃之如敝。而官府装模作样的几番剿匪,更是让沈兴可寒透了心,除了官兵的敷衍,更是因为百姓的不理解。沈兴可原本是以为百姓做事为自己的支撑,最后却落得官兵、百姓全都不理解他,让他苦闷无比。如今遇到秦亦,自己多年的查访总结,总算有人赏识和赞许,并且真的能派上用场,所以让他忍不住痛哭失声,把这些年来的憋闷全都哭了出来。
待到他情绪稍微平稳,秦亦才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沈大人,你可知道,王家的小女儿,到底被何人掳走,现在是死是活,人在何处呢?”
不料这个问题,让刚刚还满口要报答秦亦知遇之恩的沈兴可,顿时沉默不语。
第三卷 名阳内斗 第一百四十二章 沙盘推演
第一百四十二章 沙盘推演
秦亦见状,屏退左右。把李铮也打发去休息后,才用手指敲打着桌子,沉吟片刻道:“沈大人,我觉得你对匪患局势了解分析的极其透彻,而且属于踏实肯干的务实派,想将您举荐给殿下,协理此番剿匪事宜,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沈兴可听到秦亦这话,先是一喜,秦亦的意思很明白,让他现在跟着剿匪,只要立功了自然就可以随晞亲王殿下进京。而之所以这样的目的是,让他不要担心得罪当地官员,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他随即又有些担心,偷眼看面前的少年,虽然已经加冠,看上去却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神色凝重但是相貌却还是不脱稚气,唯有一双如墨如珠的眼睛生得极好,闪动着让他猜不透的光。这样一个自己称其为孩子都不过分的人,他说的话能够当真吗?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虑。秦亦微微一笑道:“沈大人,不瞒您说,我自晞亲王西去岭中,便随侍左右,别的不敢说,但殿下欣赏纯臣干吏的一点,我是确定无疑的。而且秦某虽然年少,但为官时日也不算短,从不随意许诺。”
沈兴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少年,就是深得当今圣上和晞亲王二人宠信的红人,更是云相国大人赞许有加的门下弟子。他之前心里一直担心剿匪事宜,虽然跟秦亦聊了这么久,但因为秦亦面相太过清俊稚气,所以根本没跟那个在各地几乎被传成神话的少年高官联系起来,此时确定了她的身份, 让他喜不自禁,自己苦熬多年,终于有出头之日。
沈兴可起身,郑重其事地撩起袍襟跪下,对秦亦行了弟子之礼,言下之意便是,感谢秦亦的引荐之恩,日后便执晚辈礼以待。
虽然这是璟朝官场的规矩,经由谁引荐的官员,就等于此人的弟子晚辈,但看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秦亦还是十分的不习惯,别扭至极地受了一礼后,忙起身将他扶起道:“沈大人无需多礼,大家同朝为官,为得都是忠君爱民,礼节什么都是虚套,真正能做到为官清廉、俯仰无愧,就不枉费我一片举荐忠贤之心。”
沈兴可心下暗暗赞许,不愧是在京城为官之人,年纪轻轻说话就这般得体。当下便也不再客套,二人重新落座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说起了王家的往事。
“秦大人,不瞒您说,当年造成王家惨案的,非官非富,而是一伙方外之人。”
“方外之人?”秦亦大吃一惊,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哪怕沈兴可说凶手是皇亲国戚,都不会惊讶,但是怎么会冒出来出家人?
沈兴可也有些讶异,他原本以为自己说出方外之人四个字。秦亦会马上心领神会,但见她惊讶的不似伪装的表情,也有些尴尬。转念一想,估计是秦亦为官时日短,对璟朝的各地的事项不能都了解清楚,所以便解释道:“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出家人,是岐山皇觉寺的。”
听到这个寺庙的名字,秦亦便有稍微有些了然,果然还是与皇家有关,但是就算与皇家有关,再大也打不过顺康帝,她到也没有十分在意。
不料沈兴可见她一脸的不以为意,又继续说道:“岐山上当初并没有寺庙,但由于它独特的地理位置,南坡景色秀丽、层峦叠嶂,北坡寸草不生、穷山恶水,所以被人称为地狱与极乐的交汇,从不知多少年前,就有许多苦行僧为了参悟佛法、无限接近神佛而去北坡修行,留下无数石刻雕塑,还有壁画文字。我朝建朝伊始,境内饥荒、境外外敌虎视眈眈,太祖皇帝的亲弟弟便亲自来到岐山北坡,削发为僧,为国祈福,而后我朝的确有如神助,度过劫难。所以太祖皇帝便在北坡和南坡交界的半山腰,修建了这座横跨两边的悬空寺庙——皇觉寺。而那位为国为民祈福的亲王殿下,便是皇觉寺第一人主持。”
秦亦低头不语。牵扯到太祖皇帝,事情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即便是顺康帝,行事起来也会束手束脚。她叹气道:“难道就真的拿他们没办法吗?他们这么嚣张猖狂,除了玷污了佛门圣地,更是辱没了太祖皇帝修建皇觉寺的本意,辱没了当年那位王爷的一片爱民之心。”
“唉!”沈兴可也叹气道,“谁说不是呢,但当年太祖皇帝,在寺门前立了一方石碑,上面御笔亲书七戒,其中就有戒兵戎械斗,皇觉寺的人就以此为恃,拒绝官衙之人入内,多次案件追查到皇觉寺断了消息,官府就只能束手无策。
此时外间有人来报,说是在天虞边境剿匪的负责官员刘勇参将已经侯在帐外,秦亦便将皇觉寺的问题放置一旁,先宣刘勇进来了解天虞的情况。
“末将刘勇参见秦亦大人,见过这位大人。”他不知道沈兴可是什么人,但见官服品级比自己高,便也上前见礼。
“这位是岭东道的沈兴可沈大人,也是前来协助剿匪事宜的。刘参将不必拘束多礼,咱们研究正事要紧。”
沈兴可见秦亦议事不避开自己,便觉得这回发达有望,只要能入京为官,即便品级不动,也等于是升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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