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外更加潮湿闷热,汗黏腻的裹在身上无法蒸发,好在路还算平整,听说原本是翻山的行脚商踩出来的小径,而后被一些想进山赚钱的人自发的修整过。
秦亦最怕的是尉迟晞中暑,在这种闷热的林中一旦中暑,即便是有药物也很难恢复,毕竟整个林内俱是不通风的闷热,而中暑之人解救的要点之一便是要处于通风处。进山前已经给他服了解暑的药物,纱帐内也悬了几个冰袋,走了小半个时辰,见他没什么不适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她便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进入林中为了避免蚊虫钻入,众人早已经扎紧袖口裤脚,露在外面的皮肤也都抹了防虫药,此时没了别的心事便开始觉得热得透不过起来,简直比蒸桑拿还要难受。
此时除了向导和脚夫,就只有桑布最是轻松,他们似乎都有蚊虫不近身的本事,桑布没有负担又不用领路,更是蹦蹦跳跳的前后窜来窜去,不时摘些不知名的植物塞进腰间的竹篓内。
林中道路七扭八拗,每每看着前面已经全被植被堵死,却偏偏转过一棵大树便又看到小径,开始秦亦还打起精神留意着四周,但是除了绿色就是绿色,还不时又各种飞虫迎面撞来,再加上闷热的气候,让她着实难以保持专注。
后来见一直相安无事,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便与护在左近的李铮聊天,原本是想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料交谈之下发现他还真是去过不少地方,从十六开始离家游历,到过璟朝绝大多数道府,临近的几个国家也俱都去过。只不过他不善言辞,描述出来的事物大多干巴巴的缺乏味道,但是在这满眼除了绿色别无他物的林中,还是吸引了若干听众。
涉及到一些风土人情、地理地貌,众禁卫因为没见过也从未听说过,都觉得他是在顺嘴胡说。唯有秦亦听得起劲,倒不是觉得他讲得好,只不过这总比山河志的介绍要更加具体形象一些,而她不时的附和与搭话,竟像是自己都看到过一般,让李铮也很惊讶,二人竟是越聊越投契,到最后话题早就偏离了原本的话题。
白天一路极其顺路,天还没太晚就到了歇脚的地方,所谓的歇脚之处也不过就是几块大青石摆出的一个小平台,向导招呼着脚夫,把背筐内的干牛粪马粪取出来点燃,一边热干粮一面烘烤青石板,要驱散潮气才不会睡出病来。而秦亦则让众人大开眼界,她从包袱内翻出一大团渔网般的东西,着人两头扯着寄在两棵大树之间,拉起一个简易的吊床。其实她找人弄这个的时候很多禁卫都看到过,但是谁也没成想她竟是做这个用途。尉迟晞也东瞧西瞅地压制不住欢喜,但嘴上却还埋怨道:“你脑子里怎么净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是要把我娇惯坏了的。”
秦亦想都没想就顺口道:“小孩子就是用来惯的。”
尉迟晞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撞了一下,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告诉他要听话、要稳重,都用成熟懂事来当做夸小孩子的标准。原本以为身边多了一个事无巨细地为自己考虑的人,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使然,没想到却是这么理所应当的一句话。似乎所有的猜疑和试探全都烟消云散,有人会为了他是孩子而想宠他、对他好。原本最讨厌别人说自己是小孩子的尉迟晞,突然就为秦亦这么无心的话,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珠来。
秦亦先自己爬上去试试牢固度,又铺上一层丝织的薄被,吸汗不粘皮肤还很柔软,她埋头铺床并未看到尉迟晞的模样,只听到身后突然没了声响,还以为他为此生气,刚回身想解释几句,忽见一支简陋无比的木箭忽地从斜刺里的树上飞快地朝尉迟晞而去,她想都没想就一按吊床边缘,翻身而下,抱住尉迟晞就地一滚躲入禁卫多的地方,那只木箭来势并不很急,入土半寸便止住了去势,留下大半个箭身止不住的摇晃。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等禁卫朝箭射出的方向排摸的时候,只看到几丛被踩到的植物贴在地上,告诉他们刚才有人埋伏在此。李铮止住众禁卫想要追下去的势头,让他们将尉迟晞团团围在中间,自己回过头来用袖子垫着拔出木箭,只见地面被箭头接触过的植物已经开始枯萎变黑,可见这毒是多么厉害。若不是秦亦当时回头,若不是她反应迅速,那么尉迟晞主要被擦破一点儿油皮,那就是必死无疑的。
夜晚的丛林到处都被黑暗笼罩,虽然月亮挂在天上,并未真正照亮林中,却映得到处都是摇曳的阴影。李铮及时调整队形,尉迟晞、秦亦等人呆在最中间,几十个禁卫团团围住他们,再外圈是脚夫以及行礼,最外圈仍是禁卫,他呆在两圈禁卫之间方便策应。
而就在众人慢慢开始挪动位置变换队形的时候,木箭再一次袭来,而此次已经不是孤零零的一支,而是劈头盖脸的落下。索性这种木箭并无很好的强韧度,估计是林中就地取材,而射过来的箭也是没什么力道,镇定下来挥舞着外衣便能格挡开来。
秦亦向来擅长捕捉瞬间的动向,她只觉得前面的林中似乎有很多人在活动,却很好的与植物相互依托隐藏,所以很难发现踪迹。她见禁卫们只能站着被动挨打,虽说很容易格挡开来,却还是不住有人倒下,不由得心头火起,悄悄摸到行礼内翻出尉迟晞平日用的一张小弓,伸手试试用尽全力能够拉开,便躲在禁卫身后,捡起地上的木箭,搭在弦上朝林中射去。
慰问灾区的人民,也向在抗洪第一线的致敬,真心地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无事,钱财是身外之物,人首先要平安,也希望老天爷开开眼,不要再继续下雨了~
第二卷 西萝之行 第五十二章 奇异花纹
秦亦虽然情急之下翻出来了弓箭,但是射箭这本事可不是逼急了就能百步穿杨的,那支木箭就被她歪歪斜斜地射向林中,碰到一棵灌木掉落在地。但是她箭头所指的方向,当即便有轻微的草木晃动,想来是她找准了方向。
正当她对自己不会射箭懊恼的时候,身后忽然过来一人,正是刚才在一旁指挥的李铮,他刚才看得清楚,秦亦的确是找对了方向,可惜没学过箭术,白白错失了机会。虽然不明白她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辨识敌踪,但他还是当机立断地从后背摘下自己的弓箭,让秦亦拿好。自己又伸手像教小孩子弯弓射箭一般,而后说:“你找方向,我来射箭。”
他身材颀长,比秦亦高出一头还不止,双臂一合便把她整个人搂在怀中,两只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手,呼吸就近在头顶,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拍打在脖颈上,皮肤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又一轮的箭雨让秦亦从些许的羞涩中惊醒,忙仔细分辨对面的动静,不住调整着弓箭的角度,她每一次停下轻声道:“放!”李铮便拉弓射箭,对面林中果然便发出惊呼、抑或是重物落地之声,如此几次毫无失手的命中之后,林中的人开始不安,新一轮的箭雨威力便减少了许多,而且有些箭无力地落在禁卫的守护圈外,不多时敌人便撤退的一干二净。
秦亦这才觉得自己的手酸疼不已,像是被李铮捏碎了骨头一般,手心是被弓弦勒出的红痕,还没待说话就听李铮道:“秦兄弟很有习箭术的天赋,可有兴趣学学?”
没等她回答,尉迟晞和桑布就一边一个地围上来,拉着她东瞧西看,见毫无损伤这才放心。秦亦安抚了二人才去看几名禁卫的尸体,都是只擦破了表皮便中毒身亡,看得她后怕不已,若是刚才那一箭伤到尉迟晞,那可就什么都完了。想到这儿她又回头去问向导:“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向导老汉也吓得不轻,双手抖抖索索地想点烟斗,拿着火石擦了半天也不见一点儿火星。秦亦问了三遍他才听清楚说的是什么,长叹一口气道:“我有几年没走这趟山路了,都是徒弟们走,当年这路太平的很,如果不用防猛兽,便是连守夜的人都不用,山里人最是纯朴,从来不做那种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事情,世风日下啊!”
他唠叨了半天,只听出来他的意思这是盗寇所为,但是秦亦心里却并不这么觉得,第一支箭那么直直地朝着尉迟晞射去,绝对不是无心之举。但若是朝中的某派势力,又为何会用这么毫无力气劲道的木箭,若是用涂了毒药的羽箭,那么这一行人估计就全军覆没了。
见林中毫无异动,秦亦先伺候着尉迟晞去睡下,禁卫分为两班轮流当值,才回头跟李铮商议,决定派几个军士去林中一探,看会不会有尸体或是遗落的物品能发现蛛丝马迹,可惜一无所获,那伙人把所有的尸体也都一同带走,林中只留下几滩血迹和一些杂乱的脚印,而且俱是赤脚的脚印,看来是一伙对丛林十分熟悉的人所为。
秦亦听到回报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涂抹着油彩、赤身光脚的土著人,用嘴吹出毒箭射向猎物,她垫着衣袖拿起一只木箭端详,桑布凑过来扯扯她的衣袖道:“这剑身是楠阴树的木头,上面涂着的是岭山南面一种独特的植物汁液,两样东西分开都是无毒的,唯有把南阴木煮透,而后涂上植物汁液晾干,这才会变成见血封喉的剧毒。而且更加奇特的是,这种毒素遇血即化解,所以一直被山里人打猎使用。”
“这伙人定然是山中的部族,但是做的却并不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定是被人利用或者与别人合谋。”秦亦在火把下端详着箭尖上的绿痕,她转身问向导,“你仔细看看这木头,可知道山中哪个部落善于用这种东西?”
向导老汉蹲在石头上抽烟,顺手接过木箭道:“这个小姑娘说的没错,的确是山里部族打猎用的……”他仔细端详着剑身,忽然脸色一僵,半晌才说:“这剑身上似乎刻着图案。“
听他这么一说,秦亦也忙凑近火把查看,却发现其余箭身都没有花纹,唯独开头射向尉迟晞的箭身上刻着弯弯曲曲的花纹,她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也觉得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她紧盯着老向导问:”大伯,您应该知道这花纹是什么意思吧?”
向导老汉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事物了一半,脸色竟然比遇袭的时候更加难看,只埋头抽烟,许久才问:“姑娘,你先告诉老汉,你们这一行人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秦亦心下一惊,难道岭南这边的人都能闻出自己身上的药物味道不成,她心里虽然震惊不已,但是表面却仍是笑道:“大伯是被吓糊涂了吧,某虽然身材瘦小,这脸嘛又白嫩了点儿,但还不至于被看做女子。”
她边说话便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幸好为了怕吵醒尉迟晞,自己拉着老汉离人群闪开了一段距离,而李铮也去忙别的事情,身边只有桑布在,暂时还没有暴露。
“姑娘,做人也是要有规矩的,我没有打探你秘密的心思,但是你若想听实话,便要自己先说实话。”那向导老汉竟是出奇的倔强,硬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秦亦心下恼火,却又不能发作,便压低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只能告诉你,我的事与这趟出行没有丝毫利益关系,你若是想说便说,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与你。”
烟斗的红光在暗中一闪一闪,晃得老汉的脸有些奇异的扭曲,只见他抬起头目光直盯着秦亦道:“这花纹是山中一个部族的巫纹,平素只用于杀死祭品,献给他们的山神。如果我所料不假,这一路的遇袭是少不了的。”
第二卷 西萝之行 第五十三章 发泄情绪
桑布一听这话,吓得轻呼出声,忙用力按住自己的嘴巴。
秦亦表面倒是镇静的很,轻声道:“那就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说罢竟是撇下向导自顾自地走开。到青石板旁的篝火处,她双手抱膝在离火堆不远处坐下,桑布也凑过来学着她的样子坐好,似乎在等着她问什么,但是却久久听不到响动,忍不住自己先发问:“你、你如今可有什么对策?”
此时秦亦的脑中说乱也是很乱,说清醒却也是很清醒,此行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是疑问,让她脑子里面搅合成了一锅粥,但是她很清楚的知道,目前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怎么对付山中部族,而是要弄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把尉迟晞当做祭品。因为在山中对上当地的土著居民,别说自己手里只有两百禁卫,就是有两千也不够人家杀的。
又转头去看正在睡梦中的尉迟晞,到底还是个孩子,劳顿了一天又瘦了惊吓,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压低的男声:“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一回头才发现,原来李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身旁。
她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怒气,起身便朝林中走去,李铮不明所以地也跟着起身,跟在她身后进入林中。
只见她越走越深,回头已经看不清火把的亮光,李铮只好上前扯住她的手臂问:“你这是干什么去?”
他伸手一扯,秦亦在树木的气根上一绊,正好被他接在怀里,借着天上的月光,李铮清楚地看到她眼角一闪,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秦亦已经站稳身子,开始发泄自己的怒气:“为什么来问我,事事都来问我,那还要你这个禁卫统领做什么。为什么我好端端的会来到这个鬼地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一切,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她边嚷边用脚踢身边的植物,最后不小心一脚踢到叶子背后的一块大石头上,疼的眼角又迸出泪花。她干脆蹲下身子,把头埋在双臂之间,索性哭个痛快。不料这一哭便刹不住闸,她想到自己前世被骗的失去财产继承权,想到数年来一直反复做的怪梦,想到画一幅画都能来到异界,来到异界也就罢了,却还是个为奴为婢的命,最后更是进了吃人都不吐骨头的皇宫,老天爷到底是要做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折磨她。
她蹲在地上越哭越伤心,似乎要把这么久以来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她平日里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好像什么都能应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把所有的恐惧、胆怯、伤害全都埋在心里,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记得前世小弟就曾经扯着她的手腕怒道:“你为什么就不肯把自己真实的情绪表达出来,什么都藏着、都自己撑着,你不知道这样会把人压垮的吗?”当时心里并不是没有触动的,但她最终还是强撑出一丝笑意,说:“你别替我担心,我很好,真的很好。”
那日在河边第一次见到尉迟晞,他就也是那么笑着说:“我很好,真的很好。”现在自己也说不清楚,从他身上到底是看到了小弟的影子,还是自己的影子,又抑或二者兼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父母离婚、也许是他们又分别再婚,亦或者是从他们日日吵架便开始了,开始把自己的心缠上层层的枷锁,不肯再让外人窥伺到一点儿,对所有人都笑着说自己很好。但是一旦这层层的枷锁被冲开了一点儿缝隙,满心的委屈、恐惧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垮了原本以为非(霸气书库…提供下载…3uww)常坚固的心防。
李铮手足无措地站在树下,看着秦亦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奇(霸气书库…提供下载…3uww)怪的情绪,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让他分辨了许久才觉得,似乎是酸楚和疼惜交杂在一起。这种情绪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升起深深的愧疚,在他眼里的秦亦还是十几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