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已经完全忘记了一开始的目的,她要的不过简秋的做小伏低,唯唯诺诺,眼里迸射出一道阴狠:“就算你说的在理,谋害简府子嗣,一个区区下人妈妈,私刑又如何,死都不足惜,我便这样做,又!如!何!”
话语说完,杜氏猛地转身,目光如炬落在了屋内的两个静静站立的嬷嬷身上,沉声道:“还不把二小姐和那下贱的奴仆拉开,给我乱棍打死!”
简秋扶着李妈妈的手不由收紧,眼角余光瞥向大敞而开的门,迟迟没有见到流连的身影,双眉骤然锁起,转眼像周姨娘投去目光。
周姨娘还心有戚戚,遇上简秋投射来的视线,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终是咬了咬牙,眼看着那两个嬷嬷冷着脸就要去强行拉开李妈妈和简秋,一旁的小厮已经准备好了长椅和木板,周姨娘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柔荑,用尽最大的声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颤音,高声说道:“不是李妈妈,不是的,她是冤枉的。”
这一声高呼,让杜氏往屋里走的脚步顿了下来,一想到往日唯唯诺诺的周姨娘今日一和简秋搀和在一起,就敢如此大胆,心里的火越发腾腾地往上涌,也不回首,背对着厉声开口:“还不给我快些架上去!”
简秋心里咯噔,知道如今局势不妙,这打算按着自己的第二个法子来办时,眼底的余光终于收进了门外一双宽大的锦靴,简秋低垂的眉眼,那清泠的眸子闪过一丝冷笑,带着狐狸般狡黠。
两个嬷嬷已经开始动手拉扯了,简秋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番,便是一个踉跄惊呼一声就是直直栽倒在了铺满白雪的冰冷地面,目光流转,对上周姨娘,嘴角微动。
周姨娘一怔,响起方才一路上简秋交代的,当下便是猛地推开翠屏,摇摇晃晃地朝着杜氏走去,楚楚的声音弱弱响起:“大夫人,私刑是万万不能再有了啊,已经受了针板之刑,如今若是活活打死,传了出去,就算是罪有应得,也不该这样处置了,何况,我是相信李妈妈不会这样对我的。”
杜氏半侧过脸,余光落在了周姨娘已经是攀上自己襦裙的手,黛眉皱起,厉喝一声:“其余的人都死了不成,还不把周姨娘扶起来带进屋去,李妈妈给我往死里打!”
“大老爷……”
一声带着惊愕的语气从周姨娘的口中而出,杜氏顿时睁大了双眼,心里一紧,才半侧过身,就见简荣越冷着脸将周姨娘半扶着带过给急急赶来的翠屏怀里。
下一刻,杜氏看见丈夫那双眸蕴着阴鹜,唇紧紧抿着,杜氏心里一急,暗道不好,正要开口解释,就觉得脸上骤然一阵火辣,一声“啪”的声响尤为清脆。
杜氏捂着半边脸颊,眼眶顿时就涌动着水雾,却是戚戚不敢说一句话,她从未见过夫君简荣越发过这样大的火。
“针板之刑?还要乱棍活活打死?真是好极了!烟云,你这个内宅管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想来几日之前我亲自交代之事,你是置诸脑后了!”简荣越目光阴鹜好不掩藏,就那么沉着面色。
流连赶紧将地上对的简秋扶了起来,简秋摇了摇头,低声道:“快去扶着李妈妈,我无碍。”
简秋站定了身子,眼里一派的怯怯,半低着脑袋,余光却是留意着简荣越与杜氏。
简荣越有着出色的面貌,常年的锦衣玉食,如今已是将近四十的年纪却仍旧俊美偏偏,潇洒倜傥,如今这样的简荣越,简秋还真是头回见,一想到方才那一巴掌,简秋心里渐渐泛起嘲讽。
这便是自己的父亲,尽管是曾经两情相悦入杜氏,一旦触及自己仕途,会影响到自己的左丞相升迁之事,便是翻脸不认人,这个父亲,一样无情,狠而自私。
当着如此多的下人面,这样一把掌,杜氏的脸面算是去了一大半了。
简秋低垂的眸划过快意。
一同来的还有简于睿,此刻凝着眉看着一院的情形,对于此刻勃然大怒的简荣越,简于睿知道,沉默才是对的,一开始也是杜氏做错。
杜氏战战兢兢,却是不甘就这样下去,泫泫欲泣道:“老爷,我虽做的过激,只是这李妈妈可是让周姨娘滑了胎,那可是简家的骨血啊。”
简荣越却是好似听见笑话一般,勾唇冷笑:“是不是李妈妈做的,你今日就好好听听!”
说着,骤然一挥手,简荣越冷声道:“刘三子,过来!”
第三十八章 谁比谁棋高一着()
简荣越的这声阴测测的喊声,瞬间,杜氏的眼里划过惊愕,视线顺着就望了过去。
只见原本简于睿站立的身后,一个人垂着脑袋,脸都要垂到地底上一般,身子还有些抖动着,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抬起头来!”
简荣越的一声厉喝,惊得刘三子赶紧把脸刷地就抬了起来,眼睛死活也不敢往声源处看,他当然知道,此刻那杜氏正是站在简荣越的身旁,只是不自觉地无焦距远望。
冷冷地哼了一声,简荣越指着已经抖着身子麻溜走到了自己跟前几步的刘三子,冷声说道:“这可是你当初一力夸赞的好奴才,你今日就好好听听他都办了什么利索事。”
杜氏现在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瞪大了杏眼,直勾勾地看着刘三子,心里一阵寒凉,只怕事情要遭。
“说!”
又是一声厉喝,刘三子只觉得双腿一阵发软,原本就是强撑着站着,此刻竟是一弯膝盖,砰的跪倒在地,眼睛余光不由得朝简秋的那方望了一眼。
目光触及,简秋的眼里平静带着一丝诡异,暗含锋利。
想起就在不久之前今日二小姐身边的丫鬟流连找上自己的时候,还有连带的那一番威胁,他从那日的赌坊之后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一次是出卖,杜氏是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如今二小姐许诺能想法子保住他的命,只要按着二小姐的话去做。
原本刘三子还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大不了如今反口,大老爷一向尊重大夫人,只要咬紧了,他刘三子也没事,而如今方才的那一巴掌,他刘三子要是还看不清如今的形势,那就白混了这么些年了。
如今,不管二小姐的许诺是空口说白话,还是言出必行,他只能堵在这上头了,押杜氏,那是必输无疑!
心里一瞬之间心思已经转过了几个来回,刘三子不顾一地的落雪,头就往地上埋了进去,音量却是拔高了许多,一字一句地说着,清晰地传进了在场的众人耳里:“奴才该死,奴才今日外出采办之时便是听闻了周姨娘滑胎之事,大夫说是屋内熏的沉香混了麝香,这才想起来几日之前,采办进了一款新香,想着是往日买香的老铺子,一时忘了问有孕之人可不可用,不曾想酿成如今这样的事,奴才该死,望大老爷大夫人恕罪啊。”
这话刘三子说的一半真一半假,这事的购置确实是经了他的手,只是一开始他便是知道的,如今,他虽然不明白为何二小姐让流连告诉他把过错往他自己身上推,不要拉上大夫人,至少他一直都是大夫人的人,只要他招了大夫人,不怕大老爷不怀疑。
想归想,刘三子也委实不敢真把实话全抖了出来,要知道大夫人的娘家虽说非豪权之家,也是富庶之家,历来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一个无名小辈,是吃罪不起大夫人的。
一旁的周姨娘听到了这番话,眼里顿时涌上怒火,不管不顾地推搡着扶着自己的翠屏,就要朝跪在地上的刘三子扑过去,尖声说道:“好你个无心之失,你还我孩儿,你还我孩儿!老爷,你要为如儿做主啊,那可是咱们的孩子,都已经四个月,胎已经稳了,就因为这个奴才!就因为这无心之过!老爷……”
周姨娘说着,竟然是一时一口气上不起,眼前一黑,竟是就软倒在了翠屏的怀里,翠屏一下子就着了急,低声唤道:“姨娘?姨娘醒醒啊。”
简荣越心头一震烦躁,几步走上前,对着跪倒在地的刘三子,抬脚就是对着胸口狠狠踹了一脚。
“睿儿,把这贱奴才让人拖下去鞭挞三十鞭,逐出简府,把这贱奴的样貌张贴出去,连同罪行一并详述!”
简荣越说完,便是大步走向翠屏,一把扶过翠屏怀里昏倒的周姨娘,双眉皱的更紧:“姨娘刚滑了胎,身子不好,你还让走这么长的路来,扣一月月钱!”
翠屏垂着脑袋低低应是。
简荣越转眸,视线再次落在了满目泪痕的杜氏,真是梨花带雨,原本到了嘴边的凌厉少了三分,却依旧是冷着脸说道:“今日起,大小的事我会让母亲操劳一些,你就闭门好好思过!”
话毕,抬步并着周姨娘朝着院门走出去,翠屏赶紧跟上。
因为刚才的一脚,刘三子只觉得胸口一阵重压,下一刻就四脚朝天仰趴在了地上,腰部碰到了一处硬石,疼的龇牙咧嘴,却是不敢哼出一声,硬生生忍住。
连着简荣越说出的那一番话,刘三子那是吓的瞬间面无血色,心中哀戚,这要是画像满京都粘贴了出去,这便是意味着他在京都是永远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是死契,逐出简府,死契却是留在简府的,他这样的奴才,还有哪个府邸能有他的容身之地,这分明就是要让他身不如死,大老爷从来都是这样狠绝的。
唯一不幸中的万幸,还留着一条命,今后虽要远走他乡,至少活着,他不想死。
简于睿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自己的母亲杜氏,俊朗的面上有着几分失望,
沉着声吩咐小厮去架起地上的刘三子,自己则是抬步,走到了简秋的跟前,看着垂着脑袋,视线略了一眼流连搀着的李妈妈,有落在了简秋有些微微发抖的身子,带着几分内疚低声说道:“这事让你的人受累了,随后我让人送上好的金疮药去点秋院。”
说完,兀自抬步也是离开了云尘院。
杜氏那到了嗓子眼的心缓缓放了下去,虽然如今被禁了足,收了内宅的权利,多年的夫妻,杜氏在刚被掌掴的一瞬间,是满腹委屈的,如今却是冷静了下来,自己确实是犯了错,凡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夫君又没有这样的果断恼怒到掌掴自己,便是存了袒护的心思,所以,杜氏是可以理解简荣越的。
只是眼神接触到自己二儿子简于睿那失望的眼神,心里满满不是滋味,她是想不明白刘三子这奴才哪根筋不对,跑去简荣越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好在聪明的没把她招出去。
下一刻,杜氏又猛地明白了关键,她朝流连看了一眼,顿时恍然,目光讶然地看着此刻敛眉静息站着的简秋,神色复杂,修剪齐整的指甲渐渐收紧,刺入肉里,今日之后,杜氏知道,简秋这毛丫头以后只怕是一定要与她对着干了。
留不得!
如今这院子里头,重要的人物走的都差不多了,能有这么炙热的视线盯着自己的,简秋自然是除了杜氏不作他想。
缓缓地抬首,视线从洁白的地渐渐上移,远望,转而落在了杜氏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
四目相对,简秋一脸忧愁,清丽的眼含了几分了然,甚至眼底藏了一丝笑意,开口说道:“嫡母,你看李妈妈如今已经是杵着还一会儿,这万一以后要是腿上落下毛病,父亲以后见着了,难免想起今日之事,那可就……”
杜氏任凭自己的指甲嵌入掌心,甚至偶湿热感透出,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好不容易才平复自己的心绪,她现在不能发怒,否则就着了这蹄子的道了,咬着牙道:“你们都听见了么,还不快将李妈妈好生带回点秋院,随后快些请大夫去看看!”
看着杜氏还特地备了抬凳,两个小厮驾着李妈妈上了凳,两人才抬着李妈妈快速地出了云尘院,流连有些担忧地看了简秋一眼,收到简秋摇头的示意,这才扶着凳,守着李妈妈一同朝点秋院而去。
简秋看着此刻依旧死死盯着自己却不说话的杜氏,心里低低叹了口气,她怎么就不感谢她没让刘三子扯出她,甩了一巴掌的又不是她简秋,让她颜面丧失的更不是她简秋。
何况,一切才刚刚开始,这么上火,这往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简秋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点点的担忧表现的恰到好处,既然杜氏还没彻底和她撕破脸,虽然只是表面的平和,杜氏要维持,她也不会拒绝。
忍字头上一把刀,谁能忍到最后才能握刀在手,挥刀而下!
简秋对着杜氏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身子,语气恳切满含真挚地说道:“原来嫡母也是被蒙在了鼓里,父亲方才那一巴掌真是狠心,如今看过去,一半的脸都有些肿了,嫡母快去好好敷敷,简秋是万万不愿发生今日这样的事,只是世事总是难料,雪越发大了,简秋先告退了,嫡母好好歇息。”
杜氏双眼几欲喷火,硬是生生忍住了,却也是笑不出来了。
简秋就当是杜氏默许了,拉了帽檐,转身款款朝着院门外走去,背身的一刻,嘴角浅淡地勾了勾,又恢复了平静。
才跨出院门,就迎面传来步履踩踏薄雪的声音,将眼看去,简秋就看见丫鬟写月撑着伞,半扶着简芯正要走进云尘院。
简芯的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两人打了个照面,简秋福礼唤了声“大姐”,简芯只是点了点头,深深看了简秋一眼,没有多话,两人就此擦肩而过。
几步之外,简秋猛地停住脚步,侧首望向那已经没有了佳人身影的院门口,清凌凌的眼划过嘲讽。
她相信,很快,针对的她的麻烦,杜氏的报复就要接踵而来了,她,期待至极!
没有多做停留,简秋重拾步伐,一步一步渐渐远了身影。
第三十九章 生辰风波(上)()
大岳,永元帝十二月二十一,冬至。
连续飘扬了三日的大雪,白皑皑的雪堆了整个屋檐、枝杈,洒满了空旷的院子之中,天际已经隐隐露出了光亮,有点点的稀薄冬阳射洒满院,整个点秋院一派银装素裹,美丽极了。
厚实雕刻粉白雪梅丝绸锦帘渐渐凸起,下一刻,一道身影渐渐从厚实的帘布之后晃出身子来,倒着出来的春痕,转个身,敏捷地端着盛水的盆子走了出来,盆中的水还冒着热气,却是一滴不曾洒落。
春痕迈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猛地一顿,双眉微蹙,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骤然又停下了步子,往回走,在帘布一步开外,一旁站住。
帘布渐渐被由内掀开了一角,流连的身影渐渐探了出来,撩开门外的帘布,侧身到一旁,眼眸朝里有投去目光。
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渐渐走了出来,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含着淡然,还未出门,直眺苍穹,淡淡开口:“已经卯时了?”
流连点了点头,回答简秋的话:“已经卯时了,大抵是卯时三刻。”
简秋收回目光,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转眼之间就看见了还在这儿的春痕,眼里已经注意到了春痕手里还是抱着方才洗漱的热水,微微挑眉,简秋开口:“春痕,怎么如今还端着这铜盆,有事?”
春痕低垂眉眼,声音带着恭敬:“方才忘记问了,二小姐,今日是冬至,大日子,二小姐还是要如往常一般,吃素斋?”
简秋看着低眉顺眼的春痕,无声一笑。
一年的冬至,亚岁,数九的第一天,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朝野上下休朝歇息,军队待命,边塞闭关,商旅停业,亲朋各以美食相赠,相互拜访,满怀喜悦地过一个“安身静体”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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