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的眼里划过疼痛,语气带着哀戚:“只是我心中难过,二小姐,你不该来这儿的。”
简秋听出了周姨娘的话里没有怒火,她便知道,所谓的李妈妈害死孩子的事,周姨娘事不信的。
“我来是希望周姨娘能与我同去见大夫人,简秋相信姨娘是知道李妈妈是无辜的。”
周姨娘微微一怔,转而哂笑:“无辜又如何,凡是她要下决心除去的,可有论过无辜还是不无辜!当初先夫人……”
话说到这,周姨娘想起什么,顿住了片刻,面上换上凝重:“二小姐应当保全自己才是,这是李姐姐的命,我又何尝不想替我那未见世面的孩子报仇,只是她的手段太毒辣,心机太深沉,二小姐也说过,我还有三公子,我不能冒险。”
“二小姐知道么,那日骑射场,三公子回府将那日骑射场马匹莫名出错一事告诉我时,我便知道,那绝不是意外,这么多年,我看的多了。”周姨娘看着简秋,面色颓然。
简秋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周姨娘的拒绝,只是兀自走到了琴架,伸手轻拨琴弦,清灵的琴声断断续续响起,简秋纤手翻转,琴音突然转急,似有千马奔腾。
周姨娘听着不由皱起了眉。
终于,音止,简秋倏然双眼直视周姨娘,眼里有着狠厉:“那姨娘可知,一味的退让不过是让对方越发得寸进尺,觉得可欺,有时候只要敢反击,你就会发现也不过如此,有朝一日,我定要替母亲讨回公道,让姨娘的仇得报!如今,只要姨娘信我。”
第三十六章 针锋相对()
寂静的竹房,没有了方才犹如银瓶乍破水浆迸的急急琴音,简秋清冷的话中带着凌厉的气势,字字如珠玑般,一点一点,伴着透窗而入的冷风卷动珠帘铃咚的声音,连贯敲击在周姨娘的心房之上,让周姨娘浑身竟微微震颤。
那压抑在心底数年的心思似乎就要呼之欲出。
周姨娘微微眯了眯眼,如秋水般的杏眸变得迷离,眼前又闪现曾经的点点滴滴,有先夫人公孙芳仪时常失落暗自垂泪的情形,有杜氏不经意间流露的嘲讽,有自己做小伏低伺候杜氏的情形,甚至她看见了自己当初失去第一个独独只有两个月身孕却没能保住午夜失声痛哭孤独无助的情形。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渐渐地叠加,先夫人公孙芳仪的不甘却最终容忍,自己的懦弱与害怕也是容忍,换来了什么?
先夫人屈辱身死还未正名!就连自己唯一的骨血二小姐也从堂堂尚书府嫡小姐一朝沦为庶女!而她呢,换来了又一次的滑胎!
手里的锦帕已经搅做了一团,周姨娘的眼满满升腾出一抹深色。
周姨娘骤然睁大眼,眼里的迷离尽散,目光定定地直视着渐渐走近的简秋,眼前的少女没有了一年前记忆之中的灵动活泼,周身的气度沉着,她读得出在那看似平淡的容貌之下,平和的眼眸之中,有着和她极其相似的戾气。
莫名的,周姨娘心里想要相信眼前这个明明身子瘦弱,面容清丽的少女,看着那熟悉的面容,真的是像极了曾经的公孙大小姐啊。
只是神似,这性情却不是大小姐会有的。
周姨娘扶着榻缓缓站起身来,凝眸说道:“二小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庶女与嫡母,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个不好,万劫不复,前车之鉴二小姐忘了么。”
简秋如幽潭般清泠的眸,没有波澜,嘴角勾起一抹哂笑:“简秋只问姨娘今日信不信我,是否与我同去?”
周姨娘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眼神坚定:“信,我与二小姐同去。”
翠屏将烧好的热水用往日的铜盆盛了,已经站在了竹房的外竹子做成的台阶之下,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该不该抬步踏上台阶。
还犹豫着,就听见简秋的声音响起:“巧了,翠屏,进来伺候周姨娘洗漱更衣吧。”
翠屏一愣抬头间,就看见简秋缓缓走下台阶,要擦身而过的时候,翠屏不经意间瞧见了简秋挂着右侧的原本小巧的耳垂被带出一丝血痕,微微一愣,惊愕道:“二小姐,你的耳朵受伤了。”
简秋闻言,抬手抚耳,将手凑到眼前时,果然带着血迹,明白是方才投掷出来的那青花瓷瓶擦耳之际挂到耳坠这才划出了口子,简秋淡淡地说道:“无碍,快去吧,我们急着去。”
“翠屏,快给我梳洗更衣!”这时,竹房里头也传来了周姨娘的声音。
翠屏赶紧端着热水便是进了屋。
一番快速的收拾了装扮,周姨娘对着铜镜,干脆就梳发髻,从首饰匣中取过一直浅翠簪子,将一头墨发松松垮垮地挽住,翠屏细心地将斗篷给周姨娘批号,搀着周姨娘脚步轻快地就出了屋。
收拾完毕,简秋并着由翠屏搀扶着的周姨娘一同朝着那杜氏的院子急急赶去。
苍穹点点雪花仍在飘洒,好在不大,并不影响视线还有前行的步伐,三人脚程又快,钻了假山的小径赶去。
三人一到云尘院,还没踏进院子就听见一声女子凄厉的声音。
周姨娘面色一惊,她听的出来这是李妈妈的哀嚎声,曾经同为公孙芳仪的陪嫁丫鬟,李妈妈大了周姨娘五岁,往日里也是一个脾性极好的,若不是痛到极处,绝不会发出这样的喊声。
简秋却是已经不顾仪态,干脆就半掀起掩脚的百褶襦裙,快步当先就进了院子之中。
一进院子,入目的便是原本宽敞的院子正中间,两个妈妈双手各自按着一人的肩,死死将地上的人按住,简秋顺着眼睛看向地。
被飘扬而落的雪花铺陈一地,那处被迫跪下的人双膝却是一片鲜红,满地的白只有那一处的红显得刺耳眼眶。
简秋几乎要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却是紧紧握着双手站住不让自己退却,她仍旧可以看出,此刻跪在地上的李妈妈双肩因为不堪双膝的疼痛而颤抖着。
“我的天……”随后进了云尘院的周姨娘看见了这样的一幕,不由惊呼,那李妈妈双膝的血红让周姨娘一下子就想到了昨日夜里她滑胎之时那触目惊心满地的红,不由双脚一软,就要跌倒在地。
一直半搀着周姨娘的翠屏赶紧侧了身子,支撑着周姨娘大部分的体重,让周姨娘不至于滑倒。
简秋快步走到了李妈妈的身后,用力地将按着李妈妈双肩的两个妈妈大力推开,两人淬不及防没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二小姐怎么突然间有了这么大的力气,加上雪天地上湿滑,当即就是连连后退了几步。
“小……姐,你不……该来的。”双膝的剧痛让李妈妈的视线有些模糊,下一刻被简秋搀起,看清了简秋的面容之后,李妈妈虚弱地说着,手上用力还想推开简秋不让简秋扶着。
“我该来,我还要带你走,活着走。”简秋定定说着,目光含着疼痛,终于隐去,带着几分冷漠,目光转动之间,就直直扫进了前方大敞而开的屋门。
杜氏一身的暗红绣牡丹滚金线绕花襦裙,外罩一件银色狐毛大敞,手里抱着精致雕蝙蝠福字暖手炉,气定神闲地坐在屋内高位的檀木雕杜鹃花纹的椅子上,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脸上施着精致的妆容,发鬓插着流苏,额前摇缀着映红的璎珞,整个人庄重之中带着点点妩媚。
杜氏的两侧垂首站着两个丫鬟,此外,竟是没有自己那嫡长姐简芯的影子,将屋内的情形收入眼底,简秋心里泛起一阵沉思,面上神色不改,问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之中交汇,杜氏已经徐徐站起了身,抬步就朝屋外走,语带关心地说道:“秋儿这才刚从侯府回来,舟车劳顿的,应该回去好好歇着,怎可在这扬雪的天还急匆匆地来云尘院,快进屋里来。”
说着杜氏便是也只身不打伞,不掩帽,腾出一只原本握着暖炉的手径直伸出就要去握简秋的手。
听着那一声“秋儿”从杜氏的口中吐出,简秋心里涌起一阵恶心,仍旧摆着脸,淡淡开口:“不知道李妈妈做错了什么事,惹得母亲这般的生气?”
杜氏的手伸到了简秋的眼前,却没有见简秋伸手握住,杜氏一时脸上显得有些感概,心里渐渐的火气涌了上来,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不见:“秋儿,这是后宅的事,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不要过问这些。”
简秋极力扶着双腿发软显然是无力单独支撑的李妈妈,方才那起身的时候,她明显看见了那簪子大小的密密麻麻针板上头那针剥离李妈妈双膝的时候,李妈妈痛苦的神色一晃,仿似要昏倒一般,那般的疼痛,让简秋想起了自己被处于九九八十一刀剐刑,那切肤之痛尚且如此,何况针入骨髓。
既然今日你敢这样做,那么就从此撕破脸也无妨!
简秋眼里的冷意更甚,也不理会杜氏此刻的尴尬,哂笑一声,字字珠玑:“简秋担不起大夫人这声秋儿,今后还是免了吧,不瞒大夫人,方才回府后,简秋便是往兰院要去看望周姨娘,毕竟那日初回府还未来得及,谁知周姨娘拉着简秋就要来云尘院,路上周姨娘告诉了简秋李妈妈的事,简秋这才知道,李妈妈的为人,周姨娘也是相信不会这样做,简秋也是,那么,大夫人觉得呢?”
明显疏离的口气,这是杜氏没有想到简秋敢在初回府不过短短几日就该这样与她说话。
短暂的惊愕之后,杜氏的眼眸开始一寸寸地冷了下来,眼里的柔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当家主母会有的凌厉和威慑,沉声说道:“凡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谁能料的准,昨日连夜便是从李妈妈的房里搜出了物证,人证兰院的几个小厮和厨房的丫鬟也都说了,容不得不信。”
简秋只是轻轻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的还真是讽刺的很啊!简秋眼里兴味十足:“那便如大夫人所说,李妈妈认了么?”
杜氏冷冷哼声:“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认。”
黛眉轻佻,简秋眼里的冷寒已冰冻千尺,说出的话却是冷静平和:“好!大夫人既然这样说,那么只管把李妈妈往京兆尹那里送,这般的动用私刑,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夫人别有目的,再有,针板之刑我朝已禁令私家内宅不得动用,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夫人别有目的,这不是平添话柄么,动用私刑传了出去,只怕皇上都要重新审度父亲家中到底还有没有家规,毕竟一家乱,何以安心朝政。”
这一番话说完,杜氏貌美的面庞一时间阴晴不定,风云欲来,她没有想到,简秋会将此事三言两语扯上丈夫在朝当官,如今明面的旨意还未下,左丞相之位若要变卦也未尝不可,这中间要是出了纰漏,有了风言风语,后果……
一时之间,她竟然找不到话反驳简秋。
第三十七章 甩你一巴掌()
洋洋洒洒的雪不停歇地下着,杜氏出门的急,很快,发鬓、面庞之上就是沾染了雪花,雪花触碰到温热的脸,点点的冰寒渗入肌肤,让杜氏的心思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
杜氏微微眯起了眼,看着眼前就那么淡然地扶着李妈妈站着的简秋,那双清凌凌的眼,还有那张脸,让杜氏一下子压抑的怒火蹭蹭地就要压过理智,喷薄而出。
这和那人有着极其相似的容貌,在过去十多年的岁月中,一直压了自己一头,甚至就算如今终于如愿成了简府的一家之主,可是这辈子她都无缘让丈夫简荣越八抬大轿,穿正红嫁衣,行婚嫁大礼进简府的门,这一切,都只有公孙芳仪才得到过,而这一切,曾经应该是属于她的!
没错,今日她确实是存了私心,这才对李妈妈动了私刑,她为的就是让简秋受到风言风语的影响,她知道周姨娘这个贱人和公孙芳仪一直都是主仆情深,如今简秋回来,她在明面上必须维持嫡母的气度,而这样的隐忍她自认是做的到的。
虽是如此,杜氏却是丝毫不希望简秋的日子过的太好,这样的一个机会便是离间周姨娘和简秋的最好时机。
最后她在出面唱白脸,简秋终究不过是个毛丫头,先前就算存了对她的疑心,只要她一次一次明面上的帮助她,如何不能打动毛丫头心头的疑虑。
这些,一开始都是杜氏在心底盘算好的,原本的进展也是按着她的设想进行的,简秋的容貌不如简芯,却是比之二房的四小姐简可琳、三房的三小姐简依柔要貌美,加之还有侯府这样的一个助力,如此的妙人埋没在深庵之中太过可惜,就该加以利用,将来用简秋的婚事可以成就许多大事。
只是,这明明进展顺利的开始,自己也将简秋从庵中弄了出来,当初对公孙芳仪的设计暗算早就抹去了蛛丝马迹,简秋又是闺阁女子,杜氏自认为简秋就算怀疑也是不能断定。
而几日前,简秋时隔一年之久重回府,那在老祖宗孔氏面前的一番表现,那样的淡然,楚楚哀戚,却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母亲辩解,甚至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闪躲和疑心,这些都透着古怪,还有后来简芯意外的花园出丑,更是从简芯的口中得知与简秋脱不了干系,杜氏越发觉得如今的简秋与一年之前的那个心思单纯毛丫头不同了。
尽管那笑是对着自己,杜氏也觉得诡异。
周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杜氏原本就不会让她生下来,本可以让她看起来像意外滑胎,杜氏转了个心思,要震慑简秋。
而如今站在自己眼前的简秋,那清泠的眼没有多少愤怒,藏着寒霜,却是冷静的很怕,甚至还能沉着地挑出自己的短处,见缝插针,而不是她料想之中梨花带雨地请求自己饶恕李妈妈。
不对劲,很不对劲!
忽然间,杜氏的脑海中闪过简芯几日之间说过的话。
只怕是纵虎归山……
这些念头在这尴尬沉默的片刻,一一从杜氏的脑中闪过,让杜氏的眼如刀似箭,含着坚冰的话沉声说道:“好!果然是能说会道,这是一个庶女该和嫡母说的么!牙尖嘴利,狡辩!”
庶女嫡母这样的话都已经说了出来,简秋心底冷笑,可见杜氏已经是被真的激怒了,隐隐已经要撕破伪善的脸面了,尽管如此,这对于她来说又怎么样呢?
她会在乎区区一个庶女的称呼?呵呵,前世更屈辱的她都走过来了,若不是她一旦信任一个人便是无条件的信任,何至于最后不是撞了南墙惨烈收场才终于相信了简芯、诸葛晏的真面目。
其子莫若母,杜氏又如何是个好相与的,想要让她暴怒,她是怒不可揭,只是想要从面上看出?下辈子吧!
简秋盈盈的眼眸清泠不动,微微低下头,显得眉眼恭顺,轻声开口:“简秋不敢,正如大夫人所语,简秋不过是区区卑贱庶女,如何敢顶撞嫡母,简秋一番言论皆出于为简府、为父亲、为嫡母才斗胆相言,莫不是简秋方才所说错了?”
云淡风轻的话以反问收场,轻飘飘地把问题推回给杜氏,杜氏仿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因为压抑着怒火微微绷紧,胸口已经有了剧烈的起伏。
“好!好!好一个为简府、为父亲、为嫡母!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杜氏一字一句都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之势,惊得一旁半靠在翠屏身上的周姨娘眼皮一跳,她还从未见过一向以大方得体,浅笑不变的杜氏也会有被人激到这样火冒三丈的时候,还是一个不过十二岁的毛丫头。
杜氏已经完全忘记了一开始的目的,她要的不过简秋的做小伏低,唯唯诺诺,眼里迸射出一道阴狠:“就算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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