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骤地怦怦急跳,我想也不想,忽然伸手勾住他脖颈,死死地,那一霎那,眸中掠过沉冷肃杀的锋芒。
“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离开锦都,天涯海角,再不回来!”
这一句话,冲口而出,便在此时,一身炫目皇袍的漓天澈迈着焦急的步伐大步走进牢门,一见眼前情形,猛地刹住脚步,不敢置信地望向面前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我抬眸望向他,眼神决绝,恨意凛然,唇自弯起一抹蔑然轻笑。
你明知道我恨你,又怎会做你那所谓的皇后?你执着,我比你更加执着。大哥,为了天下苍生,我不能杀你,可是,你必须背负你犯下的过错,并且,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谁念西风独自凉
漓天澈一双长眉斜飞入鬟,明黄衮龙皇袍上,描金玄蛇腾云直上,龙牙怒龇,利爪张狂,霸气辞礴,衬得其人俊朗出尘,不怒自威。
他凝眸盯紧我,眸色在一瞬间变得森冷黯沉,他冲我倨傲地昂首,抿了抿唇,冷道,“来人,送帝师回湖心水榭,如若再出任何纰漏,小心你们的脑袋!”
帝师……
他在外人面前以不愿再唤我一声王妃,如今的他,是那样高高在上,对于我,他仿佛势在必得。
漓天烬浑身僵硬,将我自地上搀扶起来,随即俯身下拜,“臣弟参见皇上。”
我垂眸,沉默静正在一旁,不拜,不屈。
漓天澈侧转身不看他,冷道,“七弟为何还滞留在宫中,城外的驻防军难道就没有一点军务要处置么?”
漓天烬略一颌首,侧眸淡淡瞥我一眼,“是臣弟失职,请皇上降罪。”
漓天澈不悦地拂袖 “罢了,你出宫吧!”
韩琦亦在此时上前,为难地望着我,不知该拿我怎么办。
我冲他点点头,转身来到璇身边,淡淡道,“要我回去可以,但要带上璇一起,否则,我便留在这里照顾她,哪儿也不去!”
漓天澈静静看我半晌,沉声道,“韩琦,去将朕的龙辇抬来。”
韩琦应名而去。
我霍然抬眸,望向漓天澈的某种掠过一丝惊异,沉默许久,怅怅然蹲下身去,以袖摆为璇轻轻擦拭额上渗出的冷汗。
印在悲伤的目光灼烫,我没有回头,尖锐的痛,深深刺入胸臆,此刻除了恨,我还剩下些什么?
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在我耳畔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低语,“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除了离开……”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 璇身上的伤势日渐好转,然却再也不曾醒来,日日静静阖目躺在榻上,毫无一丝上齐,仿佛这个时间与他已再无任何牵连。
煞的信鸽每隔几日便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飞落水榭窗台,带来有关漓天颀下落的最新消息,然而这些消息,总是令我失望,每封信的结尾,皆是煞那利落的短句:坚持下去 莫要放弃。
莫要放弃……
他不会死,一定不会死,我坚信。
我知道我要听煞的话,坚持下去,耐心等待他的消息。可是这样的日子如斯难捱,合适才算是尽头?
每日都有一些老臣在岸上争闹,叫嚣着要诛杀我这祸国殃民的妖女,到最后,皆被韩琦挡了回去。在我擅闯死牢杀死数条无辜人命的事传开以后,那些前朝旧臣们曾集体跪在漓天澈的寝官外三天三夜未曾起身,不吃不喝,意图以这种决绝的方式请旨降罪于我。然而漓天澈并不为所动,任他们一个个跪倒虚脱,相继倒下,仍是闭门不出,硬是三天没有上朝。
湖水潺潺,曲径幽幽,抬首只见夕阳西垂,满眼落日余晖。
湖心水榭里,便在此时,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我坐在茜纱窗下盯着药炉上赭褐色的药罐出神,远远的,自石桥上传来韩琦略显惊慌的嗓音,“贵妃推娘,您不能……”
“让开!”
元容的语气极其不耐,依她素日的品性,必定被韩琦阻拦可许久,才会生这样大的火。她亲自来找我 想必绝非善事。
一身烟波绿的烫金云纱蜀锦官装,流云髻,凤头权,臻首蛾眉,淡淡梅妆,身姿风流纤细,眉宇间更是凝着一抹尊贵之色。
“不知娘娘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火钳子在药炉里随意轻拨,我并不抬眼看她,仍是盯着炉中火光若有所思。飘渺药昧弥散开去,将我们轻轻包围,沉香扑鼻,直入心扉。
元容微微一怔,并不答话,自己寻了处地方坐下来,看着我煎药。她不说话,我便也不出声,两人于静默里各怀心事,室内除了药罐子里咕嘟咕嘟的沸水声,一片死寂。
“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火钳子一顿,我蹙眉,“娘娘是来为他做说客的?您知不知道您在做些什么?”
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天拱手推给别人,我不信她能做到如此洒脱。
“本宫知道……当然知道……”她盯着我幽幽开口,“新君继位,百废待兴,后官不可一日无王,你是皇上一早就选定的人,只怕……也是眼下最合适的人。”
“最合适的?”我诧异侧眸看她,冷笑出声,“你别忘了,我还是颀王妃,就算二哥真的……死了,我这一辈子都会是他的妻子!凭我这样的身份坐上皇后的位子,更加凌驾于你之上,你难道就不觉得这是个奇耻大辱么?”
“本宫并不在乎……”她亦付之一笑,笑容深凉,“他的心从来就不在本宫身上,纳霁雪为侧室之后,他更是再没踏进过本宫房间一步,你知道么,我们之间若没有冀儿,便再也剩不下什么了。就连霁雪,他亦只是为了睹人思人。睹物生情……”
我霍地起身,手中火钳子当啷坠在地上,元容骇然一惊,抬眸不解看我。
“所以霁雪之前在东官一直都过得不好,对么?”
霁雪,你真的是傻,真的!纵然一厢情愿,你也无怨无悔,甘愿在他面前做我的替身,这样做,值得么?
胸膛急剧起伏,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刺得掌心生痛,再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错了,他对她很好,好到每每令本宫嫉妒,凭她一介小小侍女的身份,凭什么……就因为你,他爱屋及乌……你知道吗,霁雪已身怀有孕了,可是这个孩子,我们谁都保不了,只怕连她的命,我们也保不了……”
元容的话如一道惊雷劈在我头顶,面色白了再白,我哑声急道,“为什么?为什么保不了?”
“以虢国公为首的一众老臣已为皇上拟好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人选,皆为世家女子,背景脉络繁杂,牵连甚广,试问她们又怎会令一个身份卑微的侧室在立后封妃之前便怀上龙嗣,危机日后他们对储君人选的掌控?就连皇上对此,也是无能为力的……”
我拂袖,冷然打断她的话,“有我在,谁敢碰霁雪一根寒毛!”
“所以……你更要当这皇后!”
元容起身,几步走近,一脸热切地看向我,“王爷若是真的已经离世,圣朝近乎一般的兵权便将落在你手上。你可知道你在公众这段日子以来,北征军驻扎在锦都城外三百功力的地方始终未有所动,皇上曾三番四次派人前去欲待接管,皆遭“七杀”拒绝,理由有二:一,王爷是否已死还未成定数;二。就算王爷死了,还有王妃,大军从此将只效忠颀王妃你一人。这也是那些老成为什么急着要除掉你的最大原因!”
阐言蓦然一惊,心头一热,渐渐难以支持,煞他们对他对我竟忠心至此……
元容见我神色为动,步步紧逼,“皇上刚刚登基,朝中如今被一帮老臣牢牢把持,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你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皇上沧为他们的傀儡么?你难道一点也不顾念你们往日的情分么?”
“情分?”
我仰天冷笑,“过去我只敬重他,仰慕他,对他绝无半点男女私情,随算是有,到如今,亦已当然无存!说到底,他如今的处境,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又与我何干?”
若他不曾设计陷害漓天颀,若他不曾倾力打压漓天颀的旧部,他又何止于此?
“与你何干?本宫料想不到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元容大怒,骤地抬手指向我,气势凌厉,“若不是因为你,他又怎会做出之前的傻事?为了你,他杀了我至亲至爱的兄长,为了你,他不顾一切挑起与颀王的战争,为了你,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甘愿与天下人为敌,甘愿沧落至眼前地步……你还敢说这一切与你何干!你扪心自问,他们说你是祸国殃民的妖女究竟有没有说错?!”
我怔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的指责一句一句,直连我心底,利刃一般,将我的五脏六腑千月万剐,一时间,痛得就快要死去。
她说得对,一切事情的源头在我,是我害死了漓天颀,我才是罪魁祸首,我才是!
身子绵软,颓然坐倒在椅上,满心满眼皆是迷茫。最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到底还是错了,错得厉害,漓天颀若真的已不在人世了,那他是间接因为我而死啊!
窗外晦暗的天色,又阴沉了几分,风吹过,秋池泛波,寒意渐浓。
我抱紧双臂蜷缩起身体,浑身抖若筛糠。是我害了他们……是我……
元容忿然转身离去,临别时,头也不回地冷道,“总之,霁雪和她腹中骨肉的命,本宫能保一时便是一时,保不了,你也不要埋怨本宫,好自为之!”
一剑光寒十四州
秋夜,冷月如霜,点点星芒无言沉寂在天幕里,被厚重的云层遮掩,似在躲避尘世间的纷扰羁绊。
水漏滴答滴答,回荡在湖面上,沉碧的水色倒映着惨淡月华,一畦菡萏只剩下寥落枯梗,在风中簌簌摇摆,残叶零落漂浮在水面上,凄楚迷离。
入秋了,一夜比一夜寒凉,偌大宫禁,除了守卫的御林军,三宫六院太监宫女尽皆沉入梦乡。我斜倚在美人靠上,静静望向远处湖面。落英缤纷,在秋叶寒风中挣扎,凋零,旋舞成歌。
元容走后,泪水奔腾,无法遏制,生平第一次,哭得浑然忘我。不在乎是否有人听见,只想把所有的自责,所有的悲戚,统统宣泄。
一道清越箫音,忧伤,苍凉,仿佛越过千山万水,越过太虚幻境,行云流水一般飘然而至,那么准确地找到我。箫音辗转反覆,在湖面上绵绵回荡,倏忽钻入我耳,萦绕不绝。
那么容易,便勾起我内心深处的脆弱,狠狠凌迟。
沉沦,挣扎。
眼前有些恍惚。
象是看见一片残阳如血,铺天盖地,怒马悲嘶,战鼓铮鸣,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势如千钧。慢慢的,箫音开始低徊在我耳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我抬头,眼前,站着漓天颀。
他在那里,笑容*而又深情,一身白衣修隽,眉目无暇。
他说,“清儿,上天入地,我只要你。”
他说,“清儿,我们此生,不离不弃。”
我呆呆看着他向我伸出手来,泪水骤地夺眶而出。
起身猛扑过去,然而那道颀长身形一晃消失,无影无踪。
肝肠寸断。
怔立片刻,我回过神来,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冲向箫音传来的方向。
二哥,是你么?
韩琦迎面将我拦住,不许我再踏前一步,急道,“王妃,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我茫然,恍若未闻,怔怔道,“你听见了么?那声音……是他,他回来了,你让开,让我去见他!”
箫音却在此时戛然而止,仿若从来都没有响起过一般。长长石桥尽头,蓦地现出一道人影,渐行渐近。
我失魂落魄地望着那道人影,再也无法呼吸。
“二嫂,许久不见,你好么?”
梦醒,破灭。
沉默许久,我才艰难开口,“十三,为何是你?”
为何是你……而不是他……
推开韩琦,转身走回亭阁,脚步虚浮。十三静静跟上来,在我背后幽幽道,“小的时候,二哥教我吹箫,我贪玩,什么也学不会,如今他不在了,我竟能记起他曾经教我吹的这首曲子,一曲《镇魂》,本应在沙场上纵横开阖,除了二哥,谁能抓住它的灵魂?”
“别说了!”
我厉声,霍然转身,然而只这一瞬间,竟看见一道凌厉剑芒如蛟龙腾空,尖啸而至。
我惊呼,“十三,小心!”
那剑,却是冲我而来。
没人看见那执剑的人从何处现身,包括一直守卫着湖心水榭的韩琦,包括漓天曦。
“剑奴,你干什么?”
十三失声惊叫,我却怔住,他认识他……
耀眼剑芒伴着凛冽杀气,极冷,极利,杀人者速度之快,剑锋转瞬之间,已逼至胸前。
我退无可退。
总为浮云能蔽日
韩琦上前想阻拦他,却被他周身深沉浑厚的内劲轻易弹开。
刺目剑芒在一霎那晃花了我的眼,令我不能直面,只能飞身疾退。剑气凄厉破空,闪躲之中,发间水碧玉簪当啷坠地,发髫散开,如瀑青丝迎风翻飞如云。
眨眼间连攻数招。
我没有兵刃,孑然一身,只得一味稂狈后退。那剑芒却如影随形,步步紧逼,带着一股凛然决绝的杀意,像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剑奴,还不住手!”
漓天曦一声厉喝,欺身上前,与那刺客缠斗起来,留给我喘息的契机。
却在此时,石桥尽处,十数名黑衣人飞掠疾近,韩琦大惊,忙率领御林军守卫迎上去,双方顿时杀成一片。
这些刺客分明有备而来,直欲取我性命,只是不知背后主使之人究竟是谁。
耳畔倏地传来一声闷哼,漓天曦赤手空拳,渐渐落了下风,被那名唤剑奴的刺客逼得连连后退,身上有好几处地方被破开一道道血痕,闪躲间,狼狈不堪。
那边厢,韩琦等人亦连连落败,御林军守卫的实力明显不及那些武功高强的黑衣刺客,眼看着数量不断减少,只剩下寥寥几人拼死抵抗,失败已成定局。
见此情形,我再也没办法静观其变下去,若是还没有武器,便只能站着等死,心念一动,忙钻了个空隙飞掠至韩琦身边,欲去检视散落在地的兵刃。
剑奴见我匆忙离开,以为我想逃跑,低啸一声挺气转身,举剑直刺向我。他的目标本就是我,而不是漓天曦,此刻见状,倾尽全力刺出一剑,再不容我退避。
冷漠而冰冷的剑锋划破我身上被风吹起的云纱白衣,决然贴近我的肌肤。剑光如电,发出破空酌长吟,那样欢快,像是已经遇见到我的结局。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剑光掠过我的眼眸,耀目生辉,电光火石之间,我惊觉自己已必死无疑。既是退无可退,再躲又有何用?当死亡来临的时刻,一切终究归于平静。
若是死了,便能再见到你……
我忽然挺直身姿站定,仰面淡笑看看他,那一瞬间,我看见那双阴冷肃杀的眸子里,一双瞳仁猛地收缩,像是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执着利刃的手轻轻一抖,剑势稍滞。
“项蔓清,你疯了,还不快躲!”
十三情急之下直呼我姓名,不敢置信地看我,骇然失色。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究竟是生,还是……死?
“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了,清儿别再……别再令我生不如死……”
漓天颀的话陡然闪现在脑海里,如雷击顶,一刹那,我像是自梦境中幡然醒转,痛悔难当。
在没有确定你的生死以前,我不能死,否则,若你仍好好的活着,我的死,将会再度令你痛不欲生。这样的错,我不可能再犯第二次!
眨眼间,心头已如惊涛驻浪,汹涌激荡。那剑却如流星逐月,飘忽逼至胸前。千钧一发之机,我像是想也不想,忽然伸手狠命攥住以近在咫尺的剑身,忍痛暗施内力,阻住他致命的攻势。
鲜血沿着剑身汨汨流淌,五指连心,剧痛瞬时蔓延四肢百骇,我紧咬住唇拼命吞下一应痛楚,眉峰紧蹙,额际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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