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天颀见我自斜刺里钻出来,面上大惊失色,一掌已击至我面前,劲力却来不及收回。眼看着就要狠狠打在我身上
肩上一紧,被谁自后猛推出去,只听砰地一声,我跌去一旁的同时看见漓天颀那一掌正打在漓天烬胸前,劲力虽已被他收摄了大半,却也打得漓天烬向后直倒下去。
半个身子跌得生疼,我却来不及多想,猛地扑至漓天烬身前,愤然看向漓天颀,“你疯了,没看出烬的身上还有伤吗?你想要他的命不成?”
漓天颀本为险些击中我而惊痛不已,见我不顾自己身上的伤还要挡在漓天烬身前,一双狭长凤眸充血赤红,“是,我是想杀他,杀了这不仁不孝的忤逆子!”
我怔住,回眸望一眼面色煞白一声不吭的漓天烬,一时陷入迷茫。
不仁不孝……忤逆子……
漓天烬捂着胸口咬牙站起身,璇亦上前将我扶起来,几个人直直站着,谁也没有再开口,河边一时陷入死寂。
良久,忽听身后漓天烬低低一声嗤笑,“我既不是她亲生的,何谈仁孝一说,二哥你根本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闻言,我浑身一僵,而后慢慢转过身,望向漓天烬,终是与他目光相接。
他不是她亲生的?不是魏皇后亲生的?那他又是谁的骨肉?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早就知道,那又怎样?她虽不是你嫡亲的母亲,却从小到大都视你如己出,你扪心自问,她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竟能狠下心来亲手将她扼死,简直大逆不道!”
漓天烬一声冷笑,不无嘲弄地道,“那恶毒的女人,谋害父皇,囚我生母,问鼎后位的数十年间,后官妃嫔无不遭她毒手,就算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又怎样,蛇蝎心肠,死有余辜,我也不过是替天行道!”
我依靠在璇的怀中,身子越发抖若筛糠,再难自抑,漓天烬的话直如惊雷一般狠狠劈在我头顶,令我一时半刻都会不了神。
无怪那日他去疏桐苑看望魏皇后不就,官里便传出丧钟,事后听闻魏皇后乃是畏罪上吊自绝,却没想到竟是他下的手。
无怪事后我曾劝他节哀,却在那个时候自他的眼中看到丝毫不加避讳的凛然恨意。
一切事实的真相,原来竟是如此……
“二哥,你也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她是不是真的视我为已出?若非她借收养我为幌子,又怎能顺顺利利坐上皇后的位子?到我十三岁那一年,她便对父皇吹枕边风,让小小年纪的我领兵出战,我才不过十三岁,她根本是想我死!可惜我却令她失望了,那一次,让我一战成名,自此大大小小数百战役,我再没令父皇小瞧过我一次!”
漓天颀侧转过身去,负手长身而正,不再看他,冷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原来恨她至此。”
“若非那年大哥将我母妃的事告诉我,我本没有如此恨她。母妃做错了什么,只因她出身卑微便命如草芥么?她用‘弱水’迷乱母妃的心智,做出在孕中发狂举剑被刺杀她的假象以此来陷害母妃,待母妃诞下我,还狠心毁去她容貌,将她囚禁在黑室之中日夜折磨,令她求生不得求死午门!”
我捂住嘴,眼眶蓦地发酸。
原来他的母妃,便是那碧华殿云妃,曾已花间一舞艳惊宣武帝的小小官女熙云,原来竟是她……
身前每个人都震惊了,包括漓天颀。
漓天烬忽然咬牙闷哼出声,玄色衣襟上竟有一抹暗色缓缓氤出。我忙上前,伸手一把扯开他外袍。他挡不及我的手,面色微变,嘴角抽搐一下,“我没事……”
脸上一僵,动作更快,三两下便将他的外袍解开,健硕结实的胸膛瞬间裸露在了月光只下,长长布条绕过他左肩,横穿胸膛,从右下腹绕到背后牢牢扎一个死结。
此刻那布条上已染满鲜血,若是没有这道伤,漓天颀方才那一掌怕也不会奈他如何。
“这伤哪里来的?”我蹙眉,沉声问他。
“滇南……”他抬眸故作轻松地冲我笑笑,“这么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胡闹!”
漓天颀亦上前,面色冷凝,语声沉闷压抑,“你伤成这样,日后还怎么跟我打仗,我就算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
胸口猛地一室 眼眸一黯我无力垂下手去。
江山社稷……江山社稷……我们避无可避……
“二哥,你可信我?”
漓天烬强撑着抬头看他,额上青筋绽出 冷汗簌簌直落。
漓天颀一愣,随即蹲下身来,面有动容,“二哥什么时候没信过你!”
“那好,让我回去同大哥说清楚,只要我按住大军不动,朝中谁也威胁不了你!我知道你是清白的,大哥他……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待他想明白,自会放过我们……”
冷峻眸光淡淡扫过我面容。
我僵住,不能动弹。
漓天澈所想不明白的事,身前每个人都再清楚不过,说到底,我才是那个祸因。
手指冰谅,心中竟在发抖。
漓天烬强撑着直起身,看向我的眸底水火交融,“我先回去,你们等我的消息。”
转身刚走出几步,身子晃了晃,竟单膝跪倒在地,我忙上前扶他,“我同你一起回去,你这伤再这么拖下去根本不行,需要即刻医治!”
他偏头看我,唇边竟绽出一抹笑意,“多谢二嫂关心,军中自有军医为我医治,就不劳烦二嫂了。”
“那你如何跟你的副将解释你中的这一掌?难道告诉他们你同我私下里见过面?”
漓天颀的语气冰冷,凤眸沉黑,不辨喜怒,然而听他话中之意,竟似不反对我随漓天烬一同回去大军驻地。”
仰面感激看他,却被他不悦地横眸冷扫一眼,只得默默自己的鼻子,低眉顺目收回眼光。
“如此……便有劳二嫂了,你这一身装扮,相信军中没人能够认出来。二哥请放心,我断然不会令二嫂受一丁点的委屈!”
临去时,被漓天颀一把扯入怀抱,他低头在我耳畔闷声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令我省省心?刚才摔的那一下痛不痛?”
我抿了抿唇,看向他,“你还不是一样,刚才险些被你吓死,还以为你真的……你放心,我会很快把烬医治好,会照顾好我自己,不再令你担心。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别让我恰肠挂肚的,好不好?”
他低低一笑,俯身在我唇上轻轻一啄,“知道了,去吧!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向我了,便出来……”
话音未落,我已挣开他的怀抱,红着脸,转身头也不回走至漓天烬身边,身后犹自传来漓天颀戏谑而魅惑的低笑声。
漓天烬孤身出营,回去时身边多了一个人,怕是难向其他将士交代,便与我统一口径说,说我是太子派来的信使,一路倒也无人生疑。
一入他的中军大帐,身体里一直绷紧的那根弦才软软松懈下来,将他扶至榻上,自怀中取出九针,欲待为他施针止血。
一切发生得快如电闪,玉枕穴骤地一麻,我便无法动弹,只能噔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向身前那个原本虚弱无比,此刻却好整以暇的人,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二嫂,对不起……”
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咬唇,定定看他,一双眸子极清,极亮,似要将他看个透彻。
“为什么?”
漓天烬不答我的话,深湛目光对上我的实现,眸底音乐掠过一丝温柔。他偏过头去,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你在他身边,我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
我自口里喃喃重复,忽而扑哧笑出声来,容颜苍白,笑得冷厉,“你这块木头,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精于算计了?”
漓天烬一震,回头看我,眼神却平静得如一潭波澜不惊的秋水,冷静而又微妙,“我之前所说,句句都是真的!”
“所以,恨屋及乌,你要帮大哥对付他,是么?”
话音刚落,只觉浑身发冷,心总一霎那思绪万千,我盯紧了他,眸中愈寒,“你可知那元濬是大哥暗中命人毒死的?你可知眼前这一切都是大哥一手布下的局?你可知我有多么害怕看到你们兄弟相残?你可知……”
喉间一哽,眼泪便不听使唤地滚滚落下,我深吸一口气,含泪冷道,“你若还是我过去所认识的那个漓天烬,便放我回他身边,我是他妻子,往后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亦或者,你带我去见大哥一面,他见我没死,或许还能放下执念,就此放过他!”
“晚了……”
他霍然起身,背对向我,眼睛望向帐外,那里夜色凄迷,“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去的河边,你前脚刚随我离开,大哥收下的五百精兵便迅速包围了那里,二哥他们武功再高,终归寡不敌众,只得束手就擒。”
我怔住,忽然想笑,却笑不出声。他的声音在耳畔隐隐回荡,如同远在千里之外。
大哥诏我回京驻防,滇南军务仍属紧要,暂由秦重接管,我只带了十万大军匆匆赶回来,论病例,我与二哥势力相差悬殊,断然应不过他。再加上,我根本就不想真的跟他打起来!二十多年的兄弟,我虽然恨魏后入骨,却从来都把他当作我的榜样,二哥是我从小就仰慕的人……”
我幽幽凝视着他,眼底浮起深深悲凉,“你预备拿我怎样?”
漓天烬回眸,神色淡淡,看我良久,方道,“我不会令大哥知道你的存在。”
说完这句话,他将我轻轻按倒在榻上,为我盖上锦被,转身头也不回步出大帐。这一夜,再也没有回来,徒留我一人僵直着身体慢慢等待,心急如焚。
若漓天澈不知道我还活着,又怎会轻易放过漓天颀,而漓天颀深知他心意,一旦落入他手里,必定不会道出我的下落。他是那样的相信烬,即便他失手被擒,只怕也不会怀疑到烬的头上。
历尽艰险,终于归来,然而却是时过境迁,人心难测。
若我没猜错,漓天烬的心里,怕是还压抑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平地惊雷,浮云遮月,一夜难以入眠。
手臂酸麻,指尖已能微微颤动,我闭上眼睛,澄心静虑,试图运气冲开穴道。一股暖流沿着丹田直冲进四肢百骸,我猛地攥紧拳头,自榻上一跃而起,想也不想,便冲向帐外。
曙光熹微,雾霭沉沉。漓天烬负手静静站在面前不远处,背对着我。身形挺拔,微显落寞,像是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
我走近他,眼中进出血丝,“他们在哪儿?”
这样的话,也许问了也是白问,我却并不甘心,一担担忧三个人的安全,尤其是他。
漓天烬转过身来,眼眸清冷,些微苍凉,下颚渗出青茬,仿佛一夜未睡,同我一样。
“他们在哪儿?”
咬牙再问一遍,狠狠握拳,浑身微微颤抖,勉强忍住眼中酸涩,心口隐隐作痛。
“你……会不会恨我?”
我一愕,眼眶骤地发热,仰面定定看他,坚定道,“他若有事,我一定恨你!”
肩头忽而一紧,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将我拢住,陌生的气息瞬间笼罩我周身。
我一颤,动也不动,嘴唇咬得发白,颊上已然红透。
“那么……便恨吧……”
他在我耳畔低低说出这一句,我像是一瞬间被雷击中,整个人如坠冰窟,再也说不出话来。
想也不想,伸手便往他左肩狠狠擂去,这一下,使足了劲力。
他闷哼一声,像是痛极,松开我的肩膀后退一步,捂在胸口的手背上青筋毕现。额际冷汗簌簌滚落。
我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他胸口的血渐渐漫上来,染红大片的衣襟。
“你的伤……”
他看向我,面色如常,淡淡道,“也是真的……除了咋夜,我再不会骗你!”
话音刚落,他便蹙眉重重倒下去,我忙上前用自己的屑膀将他撑住。他胸前不断渗出的血染红了我的衣衫,血迹氤透薄薄的布料,热热沾上我的身。
“你放心,二哥不会有事,大哥就算抓了他,也无非先将他刑拘入狱,等候定罪,不会拿他怎样的。”
我垂下眼帘,哑声道,“那么我呢?你将我羁留在此,不让大哥知道,又是为何?”
漓天烬的身子剧烈一抖,他勉强撑住我双肩,看向我的眼底忽地炽热如火,像是将我生生焚化,“你就当……是我的一片私心……”
私心?!
我僵住,他的头无力靠向我颈侧,灼烫的气也呼至我耳畔,那两个字既沉又硬,重重撞在我的心尖上,叫我浑身颤栗。
一霎那,洞悉一切。
按在他胸前的掌下,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无比激烈,亦如我现在的,就快要蹦出胸膛。
“你恨我吧,我无话好说!”
他冲我艰难开口,胸膛剧烈起伏,似在强自压制剧痛。
我咬唇,心神恍惚,激荡不已,半响,方道,“什么也不必说了,将你的伤治好以后,我便进宫去见大哥,你知道我的性子,你拦不住我的!”
低眸避开他追恋的目光,一阵酸涩眼,眼泪几乎便要夺眶而出。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全都要这样,叫我究竟拿什么来承负?
自古多情空余恨
勉强敛定心神,将他扶到榻上坐定,撩开他被血染透的衣襟,微微俯身,手臂绕过他健硕的胸膛至他背后,十指灵动,除下死结,长长血布一圈一圈沿着他的下腹松散开来。
我深吸一口气,望向他胸前,左肩刀口本已结疤,被我那用尽全力的一拳艰狠击下去,伤口又再绽裂,鲜血兀自汨汨流出。
陌生而炽烈的男子气息将我包围,夹杂血的腥气,无形中迫得人呼吸紧室。
方才环住他腰身为他一圈圈出去血布时已经察觉到他浑身的僵硬紧绷,两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争我面上不禁生出一片滚烫,心跳如鼓。
默默起身自怀中抽出一条锦帕拿去铜洗里浸水,绞干。半跪在他身前,轻轻为他拭去伤口周围的血。浸过水的锦帕冰凉,自他胸前缓缓滑至背后,再从背后回到胸前,一点—点,动作既柔且缓,生怕弄疼了他。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大帐之中,静得仿佛只能闻见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外敌尚未肃清,如今却要祸起萧墙,你们想置锦都的百姓于何顾?”
低眸,并不看他,沾了血的锦帕握在手中,沁凉入骨。
咫尺距离,如隔千里。我明白他的心意,然而情之所钟,并不能自己,我与他之间,终是隔了一个人的距离,看似很近,实泽千山万水,永远也不可能触及。
漓天烬抬眼看我,深邃眸底一抹血色一闪而逝。
半晌无言,让人琢磨不透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孩子……”
短短两个字,像一盐冰水兜头直泼下来,冻得我浑身直抖。
我垂下头去,闭了闭眼睛,手上一刻未停,面色却已惨白,半天方故作轻松道,“没了。”
很多时候,越是装作没事,心里便越是难受,这样的道理,每个人都懂。
面前的人忽然张开手臂,将我抱住。
身子一震,却不再动,任由他将我一点点抱紧,他的下巴抵在我肩上,突出的棱角硌得肩膀生疼。
躲不开,动不得。
胸口,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撞上我心尖。
手里还攥着沾满他血渍的锦帕,指节紧了紫,伸去为他擦拭延展至背上的伤口。
漓天烬僵住,我看不见他的脸,只闻见他的呼吸紧促,灼热扑至我耳畔。
僵了又僵,终于,将我放开。
“明日,送我进宫。”
起身,将锦帕放进铜洗,染得鲜红的白帕在水里延展,血渍弥漫开去,铁锈的腥气霎时扑鼻。我怔怔望着面前一盆墨红妖娆的水,心旌荡漾。
“可是大哥,不会轻易放你!”
我不语,一只手伸进那血红的水里随意轻搅,忽而轻笑,“他若不肯放二哥,那我便随他一同下狱,谋反是株连的重罪,我是颀王妃,自然躲不了,要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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