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抬眸扫他一眼,委屈地道,“那你后官里的那些平飞还有男伶……”
片刻的沉默,头顶骤地传来一声压抑的闷笑,我故作不悦,在他怀中闷声嗔道,“笑什么?我若当了你的往后,这后官里头大大小小的琐事不都要归我一人所管,我可不想整天被你的这个爱妃烦,明天被你的那个男伶闹,若是他们打起来了,你说我应该帮谁?”
穆勒伸手勾起我下颔,目中是掩饰不住地笑意,忽地抬头四处轻嗅,面上一本正经,“哪里来的这么浓的醋味,你闻到了么?”
我作势欲捶他胸口,手腕却被他一把擒在手中,猛地一怔,见他微微低头,一张刀剥般的英俊面庞在眼前缓缓放大,幽邃眼底那掩饰不住的深浓情欲令我不由蓦然心惊。
想也不想伸手一把推开他胸膛,随即转身抚着脖颈弯腰便是一阵剧烈干呕,穆勒的面上露出一抹淡淡失望,却还是俯身轻拍我的脊背,口里不住地温声道,“怎么样,还难受吗?”
我一边摇头一边弯腰继续,至于真呕还是假呕,也就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了。
随着天气的日渐炎热,慕瑬嫣的癔症也一天比一天愈发严重起来,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她都会肆意披散着一头乌黑散乱的长发,赤脚在院子里四处游荡,时不时地跳出来惊吓身边的人,之后咯咯拍手大笑着跑掉,像一个顽皮的孩童。侍卫们看得多了,只要她不闹出太大的乱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而去。
偶尔穆勒会来找我,她便站在廊下或是树后露出一双眼睛悄然打量我们,穆勒走后,她会无声无息地走到我面前,面容幽寂,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却总是突然阴森诡异地冲我笑笑,之后像个幽灵一般静静走掉。
还是照常每天为她施针把脉,她腹中的胎儿一直发育的很好,有的时候见她在院子里,我会特意叮嘱侍卫们看紧她,时时刻刻注意她腹中的胎儿。
如今在这座院子里,我俨然已如他们的女主人一般。穆勒宠我,院中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每见他们向我讨好谄媚,我总是几乎要从心底里冷笑出声,不过一场筹谋罢了,在这个四四方方固苦金汤的固笼里,何来的真心真意?
我在静静等待,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之在朝夕之间。
三天后,穆勒数日以来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我知道这是我的一个绝佳机会。
漓天澈借押运大批军需粮草北上补给之名,抽调圣朝一万精兵携物资奔赴大漠,穆勒乔装改扮成了军中的一名副将,我则以一名普通军士的身份随侍在他左右。
原本顾忌到我的身子,他并不希望我随他同行,然而只因我的几句温言软语情话缠绵,他便心旌动摇点头应允了。
穆勒面前的那个我,连我自己都时常感到陌生。午夜梦回,思念漓天欣到哽咽的时候,我总是告诫自己,只要能够守住那道防线,只要他能够忍住不再碰我,每天对着他,就算要我说再多肉麻的情话我都不在乎,心里再苦再痛,面上也要娇艳如花。
此去大漠,风沙漫漫,千里迢迢,就算吃再多的苦也好,我誓要毫发无损地见到他。到了那时,我们抛开一切俗世烦扰,携手云游四海,为他寻医问药,广袤天地之间,总会有个世外高人能够治好他的痛。就算是治不好,我也要永永远远地陪伴在他身边,此生再不分离。
暮色四合,天似穹庐,笼盖苍野,一道残阳斜挂天边。
一万精兵一过渭河,马不停蹄直趋千里大漠。沿路已能断断续续看见漓天颀的大军遗留在路边的土灶 密密麻麻绵延数百里,场面颇为壮观。
漓天颀大军此行的目的意在控制西域南北两个通关要道,确立他们的归属权。对于这两条要道上主动向圣朝示好并愿意归附圣朝的西域诸国施行结盟政策。
此前西域虽有诸多小国受西域最大的强国突厥的压制而不敢与圣朝结盟,继突厥大败于圣朝以后 纷纷转而要求与中原结好。
漓天颀此行的目的本就毫无悬念,纵有一些顽强不肯归附的小国,只要稍加出兵征讨,以圣朝兵力之雄厚,必定大获全胜
然而漓天澈却暗中借兵于穆勒,欲助他夺回王权,漓天颀若是毫不知情,必定为他们所利用,一旦与突厥交战,默托无暇顾及后方,穆勒便趁机率一万圣朝精兵杀入王都,默托腹背受敌,必然溃败千里。
到那时,这一万圣朝精兵便能够打着“援军”的旗号与漓天硕大军顺利会合,从此班师回朝。
漓天澈与穆勒的这道如意算盘打得委实精妙,两方互惠互利,漓天澈助穆勒夺回汗位,穆勒将西域南北通关要道的归属权拱手相让。
至此我终于完全明白他们这场交易的来龙去脉。
然而这一切,都与我毫无瓜葛,只要穆勒将我带入大漠,我便能够离他更近一些,只要能让我见到他,就算这一路上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我也都不怕。
一万精兵在离突厥王庭越来越近的时候,我便开始暗自谋划着一场逃离。
穆勒安插在漓天顾大军和突厥王庭里的探子在我们未来之前果然轻松挑起一场战争,默托不愿将南北两条通关要道拱手让给中原,一语不合,双方在赤野河畔的平原各自驻扎,一场大战在即,山雨欲来。
待到今晚入夜以后,穆勒将会率领一万精兵趁夜摸至王都城外五十里潜伏下来,这场夺权战役一旦打响,穆勒必定无暇顾及我,会找个地方将我保护起来,只要离开他的视线,我想要脱身便极其容易了。
天际一轮残阳缓缓坠入地平线中,凄清晚风里,我站在土丘之上,遥遥望向突厥王庭。此刻他在哪里?他又在做些什么?他身上的蛊毒有没有发作?一旦发作,他忍受得了么?
对他的思念与担忧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我的意念,站在与他如此相近的地方,我恨不得立时便能插上翅膀飞至他的身边。可是我不能,所以,我还需要忍耐,还需要静静地等待。
肩上一沉,忽地被一双自背后伸出健硕的手臂囤紧,不必回头,已知身后的人是谁。袖中一双手早已攥得发白,我对他的一切隐忍终于即将走到尽头。
穆勒不说话,只是从背后紧紧环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嘴唇有意无意地触碰我的耳垂。
“看,那就是突厥的王庭,你就快是它的女王人了,喜欢么?”
我店头,微微屏住呼吸。
你看不到我的眼神并没有在那突厥王庭之上,我想得是一个叫做赤野河畔的地方,此刻那里有令我深深想念刻骨铭心的人,我满心满眼看到的,都是他的模样。
“清,为什么很多时候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远得仿佛怎样也抓不住,就好像现在,我抱着你,却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你,令我感到不安……”
背脊猛地一僵,他仿佛也感觉到了,一越健臂将我圈得更紧。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亦不敢回头,害怕自己在一瞬间便被他识穿,那样我便从此只能站在华丽耀眼的突厥王庭里遥遥看向那个叫做赤野河畔的地万。
唇角一弯,笑得些微勉强,“怎么会呢,我刚刚只是被这里的景色打动了,你别想得太多,我即将是你的往后,统驭六宫,管理你的那些女妃男妃,一想到这里,我便会很开心很开心。”
言不由衷。
穆勒在我耳畔飘忽一笑,捉摸不定,“是么?你真的开心吗?”
闻言心中心发觉得诡异莫名,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在问这些奇奇怪怪
的问题,难道他经察觉出什么来了?
我竭力敛定心神,转身面对向他,唇角轻弯,笑靥如花。穆勒微微失神,只是一瞬,扬眉冲我淡淡一笑,“你笑起来真的很美很美,可是为什么,我竟突然开始怀念起你过去面对我时,那种凶巴巴的样子来?”
我怔住,笑容凝在唇角,心中隐隐纷乱迭起,那种隍隍然的感觉一路蔓延至心尖上去。眼前的他,突然令我感到有些害怕。
面前一暗,穆勒倾身逼近,忽地伸手捏起我下领,迫使我仰面看向他。
他低眸深深看进我的眼睛,长睫微垂,掩住流光熠熠。我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浑身僵硬如死,仿佛已有预感他要对我作些什么。思及此,慌忙抬眸冲他淡淡一笑,刚要开口岔开话题,他的唇已轻轻含住我的……
我僵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低头在我的唇上深吻浅噬,久久流连,无比温柔。
大脑骤然一片空白,我目瞪口呆。
滑腻的舌冷不防地侵入口中,不由分说开始翻搅吮吸,在我的唇齿间极尽挑逗之所能。浑身猛地一颤,我大惊回神,奋力想要逃脱,却被他伸手死死箍住后脑再也无路可逃。
我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开始拼命踢打他的胸膛与双腿,挣扎中,唇角倏地传来钻心的剧痛,我惊叫出声,疼得险些落雷。穆勒忽然毫不留情一把将我推开,薄削唇角尚沾有一丝淡淡血迹,那是被他咬破了我的唇上的血。
他抬起衣袖狠根拭去唇上的血,一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住我,目中深不见底,却又分明好像含着凛然恨意。
我早已僵正当场,浑身颤抖,不能自抑。
他的唇角忽地扯出一抹冷笑:“我可以容忍你肆意践踏我对你的真心,但我绝不能容忍你欺骗我!”
我踉跄后退,呆呆地看他,他发现了,他什么都知道了,这怎么会?怎么会?
他缓缓走近,唇角那抹冷笑渐渐扩大,有种张征的狰狞,令人看了毛骨悚然,“在锦都城外的那座小院里,从你王动开口对我说你要随我去大漠时起,我就知道,你从来就不是真心的。可是那个时候我还给自己一个幻想,幻想你或许真的会新渐感动于我对你的好,幻想你终有一天能够真心地接受我…… ”
“可是我错了,错得彻底!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在利用我,你利用我带你来大漠,然后你好趁我与默托争夺汗位的时候偷偷跑去与他团聚,我说的对么?”
他笑得如此张狂暴戾,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渐渐将我逼至绝境。这样的他真的好可怕!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笃定你一直都是在骗我吗?因为每一次你对着我温柔地笑,前一秒你还能笑靥如花,之是低下头去你就可以瞬间面无表情。你若真心爱一个人便会知道,若非戏子,没人可以在抬头低头的瞬间转变得如此之快!
最后一句,他咬牙切齿,几乎是用吼的。
柳暗花明又一村
鬟发被风吹得凌乱,拂在面上微微酥痒,我抬眸冲他怅然一笑,轻声道,“真是挫败,被你识破了呢……你说得对,我是骗了你,还利用了你,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便因此而欠了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么,我恨你啊,恨你入骨,偶怎么会爱上你?”
“你说我骗了你,你又合唱不是在跟我演戏?你早就知道我对你不是真心的,还能陪我一路把这出戏演到底,究竟是我利用你带我来到这里,还是你把我骗来了西域?呵呵……我认输了,输得彻底!接下来,你要把我怎么样?
回眸望一眼突厥王庭,远远的,仿佛传来烟尘马嘶的声响,那个地方叫赤野河畔,我会把它永远永远记在心上。
穆勒背光而立,看不清楚面容,只隐约望见那双深邃的眼眸,定定看向我,四目相视,心开始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刚从前一只囚笼里解脱出来,又在再度被关进另外一只里了么?
忽地扬唇苦苦笑伸手指向突厥王庭华丽而耀眼的琉璃瓦房顶,“与其把我关在那里,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穆勒依旧长身立着,始终一声不吭,沙漠里的朔风凛冽而过,吹起他漆黑的长发飞扬在风中,狂放而不羁。
“你走。”
朔风吹过,带走他的尾音,我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望向他,“你说什么?”
“你走。”
这一次,很清楚。
我站着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他说你走,是要放我走吗?为什么?
“项蔓清,我放你走,你去赤野河畔找他!”他几步走近,面容渐渐清晰,长长墨发轻拂在刀刻一般英俊的脸上,看在我的眼里,竟无端觉得有些悲伤。
“你们还有两年的时间……如果这场仗你们打胜了的话……
我一怔,“这场仗?”
“是的。”他侧眸,唇角微扬,“汗位我势在必得,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而南北通关要道……本王如今反悔了,你见到漓天颀以后告诉他,赤野河畔的这场仗,是属于我跟他的,想要这两条通关要道,就必须跟本王打一仗!”
“值得吗?”
我幽幽叹一口气 忽然间不知该怎样面对这样的一个他,“你是想以此来报复我吗?是不是只要我一直不爱你,你便会一直跟他斗下去?如果要因为我而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那么……我宁愿留在你身边,做你的女人。”
穆勒扑哧冷笑,转身背对向我,背影挺拔却又无端寂寥,“得到你的人却得不到你的心,那样你跟我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又有什么分别?你走,回去他身边,他只剩下两年可以活了,我这样做也算是了了你的心愿。只是这场仕我势在必得!”
说着大步走出几步,忽地停下,头也不回,“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便能到达赤野河畔,只过那里是默托的驻地,想要在天明以前见到沥天颀,你必须趁夜穿过那里,并且不被巡夜的驻军发现,否则,连我都救不了你。至于能否顺利穿过那里,就要看你的造化了,我不想在不日接手默托的大军时发现你被关在他们的俘虏营里,到那时候,你就休想指望我再放你走了!”
夜深澜寂,大漠的天空辽阔且深远,天边一轮明月如镜,繁星漫天。
沿着城墙的外沿一路悄然行进,抬头可以王建城楼上巡夜军手中忽明忽暗的火把光。
一边小心翼翼隐蔽自己的行踪,一边自心下暗暗自嘲,穆勒虽然让我走,却也给我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他料定我不可能孤身一人穿越默托的驻地,这样做无异于铤而走险。他一边给予我莫大的希望,一边却又给我判下了死刑。我想,他是已经准备好不日在漠托大军的俘虏营里见到我了吧。
在这盘棋面上,若是我是一枚棋子,那么他便是在这棋盘上行军布阵运筹帷幄的人,而我,受控在他掌心,进退任由他决定,想要逃离他布下的陷阱,却又转瞬陷入另一个困境。
仰面望了望无尽的夜幕,风扬起我的鬟发,黑暗中,一只玄色大鸟扑腾着翅膀飞过,刺耳的鸣叫凄厉划破夜空。
紫接着,一道鸣镝尖锐划过头顶,来得如此突然, 惊煞了大漠深远幽寂的夜晚。与此同时,战鼓擂起,鼓声霎那间震天动地,撼人心魄。
脚下大地隐隐颤抖,我吃惊抬眸望向远方,那里已腾起漫天火光,战马悲嘶的声音清晰入耳。
深夜的大漠 一场战役正在打响。
心跳像是已与鼓声合二为一,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憾动,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头顶突然一声长啸,随之而来的是锐嚣划破空气的声音,仰面正见—只离弦羽箭迎面射来,我大惊闪躲,那羽箭便堪堪擦着身体深深进入脚下土地。
未及我定神,无数羽箭已铺天盖地呼啸着自头顶飞来。
还未行至赤野河畔,已被城头的值夜守军发现了我的行踪。
穆勒如今定然在心底偷笑吧,此时若要回头,便是我心甘情愿重回他的身边。可是既然已经奋不顾身地来了 我便已无路可退。
二哥,无论怎样,等着我,我会带着我们的宝宝毫发无伤地站在你面前,你也一样……
前路被阻,我只得另寻他路。身子贴在城墙壁上躲避簌簌而下的箭雨,身前没过多时便逸布满倒插的长箭。
不多时,头顶上空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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