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勒忽然忍俊不禁,笑容狂放不羁,一副志得意满的自信模样,“女人,待我一统诸国的时候,你也就是它们的半个主子,到那时,你我二人高高在上,携手并肩睥睨脚下,岂不快哉?”
花自飘零水自流(4)
面色一变,我直视他,冷道,“我已嫁给颀王为妻,这一辈子便都是他的人!乱世争雄,江山论剑,汗王若想成就一方霸业,需要的是一个有身家背景的铁血红颜,而非我这样一个‘他人之妻’,一马不配二鞍,一脚难踏两船,你若以为我之前因有野心而嫁入天家,那汗王便是大错特错了!瑬云只是一介寻常女子,这一辈子只想安安心心陪在他的身边,过平淡相守的日子,别无它求!”
穆勒蹙眉冷哼,笑意藐然,“别无它求?你既嫁入帝王之家,便应该知道什么是身不由己。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便是能够得到皇家的雨露恩泽,你如今已初尝她们所愿,嫁给了一位王爷,而当今颀王偏又才貌卓绝,锋芒难敛,身为一名出色的皇子,我就不信他没有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与野心!”
闻言心头一颤,微微发寒,我挺直脊背倔强看他,咬紧牙关抿唇不答。
他笑意不减,依旧灼灼看我,“皇权之下无人伦,眼前的情境相信你已看得很清楚了,他们父子兄弟相争时难免会将你也卷入其中,就算你有心置身事外又能怎样?那人可是你的丈夫……与其这样,不如跟了我,只要本王说一句话,你现在就可以是突厥的王后,再无人能够取代!待得他日我一统西域外藩,你就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苦留在这是非之地,任自己无辜陷入一场权利纷争?”
他上前,忽然伸手欲抚触我的面颊,目中欲望深浓,清晰可见。我厌恶地后退几步,拧眉怒道,“笑话,谁稀罕做你的王后!王府暗卫在此,你若不想有事,便请放尊重些!”
穆勒一只手顿时停在半空,目色微赤,唇角冷勾,隐隐恼怒,“也对,小小异族王后怎比得上泱泱大国主母,你自然是不稀罕了!”
我一怔,怒瞪他一眼,拂袖转身便走,“无可救药!三爷我们走!”
“站住!”
他身形一晃,陡然挡在我面前,眸色如炬,冷冷逼视我,“你请我来便是为了这般羞辱我么?”
我冷笑,“本来确实有事相问,如今疑惑解除,再无开口的必要!你我由始至终都处在敌对的立场,往后亦然!你记住,今日不是你不要我二姐,而是我以颀王之妻,更以圣朝女帝师的身份出面代她拒绝和亲,我这便入朝跪求皇上另择他人许配下嫁!”
“你就不怕皇帝治你个抗旨不遵之罪?”
我睨定他,扬唇嫣然一笑,笑得轻蔑不屑,“你说我们总是小瞧异族番邦,你又何尝不是自视过高,轻视了我们?平心而论,你先前的谋划确实令宣武帝对颀王起了疑心,他更加不会料到汝南王府竟会甘冒抗旨重罪也要悔婚与你交恶,甚至不顾此举有可能招致两国之间的战争。他本冷眼观望两府私下的举止动向,如今情势邃变,再不像他心中所想的那样,多疑如他,又怎会轻易定我们的罪?盛怒之下大不了刑拘我入狱,派兵暂且封禁两府,在世人面前先做做样子,只要不再被他怀疑两府勾结外人暗中谋权,我吃点苦头又怕什么!”
“你说得不错,男儿志在天下,我不否认,他亦有兴邦戍边之志,然而天下为主,就算只做一名能臣忠心辅佐良君,亦能治国强民,而不一定非要以阴谋夺取江山!”
语毕侧身走出几步,顿了一顿,回眸冲那张已然冷硬如铁的僵硬黑面轻道,“你们之间的交易,我自然没有能力阻止,但若以伤害我身边最重要的人为手段,我便绝不会袖手旁观!”
帝都篇卷二·风云变
世事如棋局局新
世事如棋。今日的局,两军对垒,深谋远虑,绝非一朝一夕。我既已向穆勒挑明接下来的行动,便料到他一定会去找漓天衡重新调整部署。宣武帝将怎样对我,我不知道,落子无悔,已然迈开这一步,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步一步坚实地走下去。
前方,依旧是空旷无际的黑暗,不知要到何时,才会重见光明。
叶翌跟在我身后,原本一路无话,一脚刚要踏上马车,他抬步向前,“王妃已经确定慕二小姐不是他掳的?”
我定住,侧眸静静看他,“二姐究竟是否被掳尚无定论,以穆勒之精明狂狷,断然不会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乱其计划,何况,如果真是被他所掳,方才我言明上殿拒婚时,他本可以拿二姐的性命作要挟阻止我进宫。所以,二姐的失踪,我始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回府后,三爷可派人暗中盯住小桃,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也许会有所发现也说不定!”
叶翌望着我微微点头,眼中闪烁不定,一脸若有所思,接下来突兀地一句话,令我悚然心惊。
“王妃当真无心后位?”
身形一震,我蓦然皱眉,眼神冷厉如霜,“大胆!不要仗着你是王爷的人便总在我面前言语张狂,无遮无拦,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别叫我再听见!”
愤然拂袖上车,再不看他一眼,心中怦怦急跳,待得坐定,怒极反笑。此人由始至终分明洞悉所有,偏偏大智若愚,屡屡以言语试探我,开始时我还顺着他有问必答,谁知其人愈加放肆,竟自直言不讳,勃勃野心可见一斑。有这样的人在漓天颀身边,他日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
马车一路前行,直入宫禁。透帘望向窗外,夜色深浓,繁星不倦,玄畿宫内万盏灯火通明,金瓦红墙,殿宇巍峨,绵延不尽的九重宫阙在夜色中显露出冷漠厚重的线条,有深晦凝涩气息渗入鼻端,迫人欲窒。
李亭海乍一见我,竟似狠狠吃了一惊,“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皇上他……”
话没说完,忐忑回眸瞥一眼身后,意态颇为神秘。我见他面生异色,不同于往常,心下微微疑惑,依然不动声色淡淡道,“瑬云有要事启奏皇上,烦请李公公代为通传。”
李亭海微微皱眉,像是为难,踌躇良久,方低声开口,“皇上已经安歇了,请王妃明日再过来罢!”
话音刚落,却有丝竹管弦之声从大殿深处传出,幽幽靡靡,杳渺入耳。长眉倏然轻挑,我似笑非笑看向他,语带玩味,“怎么皇上睡时身旁还要奏乐么?他老人家也不嫌吵?”
忽又敛容,语声凝重,“此事十万火急,瑬云今日若见不到皇上,绝不踏出宫门一步!”
李亭海见我一脸坚决,自知拗不过我,无奈低叹一声,“皇上近日颇为宠爱刚进宫不久的苏嫔,夜夜留其侍寝,这会子恐不便打扰,咱家实在是帮不上您……”
不待他说完,我诧异拧眉,无意间抬高了声调,“李公公是在告诉我,皇上现下正在仁熙殿里纵情声色?真真荒唐!你可知仁熙殿乃皇上起居之所,亦为批阅奏章,参政议政之地,岂能容后妃宫眷留宿!就算皇上他自己不在意,难道你也不知该从旁加以劝止么?此事若是传到大臣们的耳朵里,他们会怎么想?!”
“糊涂!”语气愈加严厉,我冷斥他一声,微一侧身便毫不犹豫径直往内殿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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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亭海惊叫一声夺步上前欲拦住我去向,我拂袖一把将他推开,有怒意隐现,迫在眉睫。
耳畔丝竹钟磬愈发响亮,声声直入心底。我微微皱眉,眼前层层明黄帷幔垂落及地,现出背后朦胧人影。内殿烛火昏暗,异香缭绕,空气里弥漫着无尽暧昧淫靡的气息。
隔着帷幔俯身下跪,声音里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启禀皇上,微臣有要事请奏!事情急迫,不得不冒死求见,还请皇上赎罪!”
身前长久静默,唯有丝竹管弦幽幽飘渺入耳,我低眉敛容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光可鉴人的玄色玉砖上反射出飘忽摇曳的烛影,诡异而妖魅。
半刻未动,帘后之人悠悠开口,“是你来了,进来说罢!”肯定的语气,像是早已知道我要来一般。
略微收敛心神,伸手拂开帷幔,心跳陡然加快,我屏息静气望向正一身雪白单衣,发髻凌乱,长眸微阖,懒散斜靠在锦榻上的宣武帝。身旁一名容颜绝色的女子同样的衣着不齐,胸前大片莹润肌肤外露,一头如瀑青丝随意披洒在肩上,正低眸有一下没一下地为他捶腿,恹恹欲睡。
面上一红,我侧身避开眼前一幕,心潮起伏,话已到嘴边却又似说不出来,又有些许疑惑,眼前的宣武帝与往日的他相比,分明有哪里不同……
“说罢,什么急事!”语调慵懒,听不出喜怒。
“微臣请求皇上收回赐婚圣命,另择他人和亲突厥,永结盟好!”
我跪下,将头深深埋在胸前,心头怦怦剧跳,竭力压抑,依然无法抑制思潮猛烈起伏,“二姐自幼便身子孱弱,实在无法经受大漠终年风沙肆虐的恶寒气候,如今更加卧病在床,数日不能起身,求皇上……”
“君无戏言,朕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之理!”
我霍然抬眸,宣武帝斜斜浅卧,眉峰轻蹙,长睫垂落倒出一片阴影,神情深不可测。一旁苏嫔手上微顿,抬头轻轻瞥我一眼,眸光淡扫处,妩媚*。忽见她俯身,呓语一般凑近宣武帝耳畔,片刻,只觉宣武帝目中一动,一抹了然笑意浮现在唇角,微微抬眼觑我,“你回去罢,朕知道了!”
我怔住,不敢相信地望向他,“皇上,您的意思是……”
“王妃请回吧,皇上已经同意了,和亲的人选容后再议,时候已经太晚,还请不要再打搅皇上歇息了!”
开口的正是一旁那个自骨子里便散发出一股妖媚气息的苏嫔。我抿唇冷冷与她对视,一脸若有所思。这个女人,果然很不简单。
“苏嫔娘娘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仁熙殿了,王妃为何要这样问?”她勾唇轻笑,红唇微张,直欲引人一亲芳泽。
“娘娘应该知道仁熙殿向来禁止宫眷擅入,娘娘不止没有遵奉禁令,反而夜夜留宿于此,难道竟不知此乃重罪么?”
苏嫔掩唇扑哧一笑,妖妖娆娆直起身来,身下宣武帝只一瞬不瞬望定了她,目光未曾移开过半分,对我们之前的话更似置若罔闻。我悚然大惊,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世事如棋局局新(3)
“什么规矩不都是人定的,王妃又何必如此较真?您连夜进宫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何不早些离开,免得皇上一不满意又改了主意,那不就得不偿失了,您说呢?”
广袖之下一双拳头猛然攥紧,心里只越发觉得有异,我不动声色冷冷看她,“娘娘这是在威胁我?”
更漏将残,夜已三更。内殿忽然寂静如死,空气一瞬间也仿佛凝滞,身前一抹诡异气息蔓延开来,泛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嫔一双烈焰红唇嫣然诱惑,妖媚入骨却又危险致命。她望着我一言不发,忽然离塌轻轻向我走近,柳腰轻折,锦缎宫衣窸窣曳地,胸前大片肌肤如雪外露,诱人春色于动静行止间若隐若现,*摄魄。
“王妃实在多虑,我若有心对您不利,方才便不会帮着您劝说皇上,否则,他又怎会如此轻易点头?”
我蹙眉,眸中凌厉光寒,“帮我?你凭什么?”
“爱妃……”
身后宣武帝忽然懒散轻唤,语气些微不满,好似我本就不存在,瞧都不瞧我一眼,一心只要这美人快些回到他身边,自此颠鸾倒凤,尽享鱼水之欢。
不,眼前这人绝不会是当今天子,他一定被人下了*迷了心智,否则怎能如此荒淫昏聩。我一把攥起苏嫔的手腕,凛然怒道,“说!你对皇上做过些什么?”
苏嫔惊喘一声,身子软软下坠,柔弱哀道,“妾身一直都尽心服侍皇上,哪有做过些什么,王妃莫要冤枉妾身!”
我冷笑一声拂袖将她狠狠掼在一旁,疾步上前不由分说伸手搭在宣武帝的脉上,一番凝神细听,眉峰紧蹙,果然……
宣武帝双目迷离,已自神智不清,朦胧中见有人拉他的手,竟把我当作那苏嫔,张臂便要抱过来。
我大惊,伸手大力将他推开,继而狼狈连连退后,转身见苏嫔长发散乱衣不覆体趴在一旁,方才我那一掼似是下手不轻。
宣武帝本就浑身无力,被我用劲一推,一个不稳,自锦榻上滚落下来,重重跌在了地上。他吃这一痛,似是有些清醒,缓缓睁开迷蒙双眼看向身前,面上陡然惊惧,口中厉声疾呼,“来人,护驾,有刺客!有……有人要杀朕,快来人!”
李亭海慌慌张张掀帘进来,一见眼前情景大惊失色,忙疾步上前欲将宣武帝从冰冷的玉石地砖上扶起来。此时的宣武帝却已近乎癫狂,一见有人靠近,一边以手撑地仓皇后退,一边疾声厉色,双目暴射红光,神情狰狞可怖,“滚……滚开!朕乃真命天子,九五至尊,谁敢谋刺于朕,朕……朕就诛谁九族!护驾!护……”
一抹熠熠精光倏忽破空,恰如白虹贯日,不偏不倚正打在宣武帝的颈间,只见他两眼一翻,先前一应狠话骤停,身子一软,斜斜倒在了锦榻旁。那抹精光顺着他的单衣悄然滚落在地,仔细一看,却不过是一颗拇指大小的南海珍珠,此刻映衬着身下玄黑如墨的地砖,耀眼如芒。
眨眼间横生巨变,李亭海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若筛糠。我将缺了一颗南珠的玉簪重又插回发间,几步上前将已然昏厥的宣武帝抬回锦榻,侧眸见他仍失魂落魄站在原地,不由拧眉厉斥,“还愣着干什么?方才那么大动静只怕已惊动了值夜的御林军,还不赶紧出去应付,难道你想担上行刺皇上的罪名?!”
世事如棋局局新(4)
一言既毕,李亭海身形大震,面上立时现出惶恐,他怔了一怔,转身拔腿便欲往殿外跑,我低声唤住他,“顺道把太医院的荆太医请来,你只说皇上不慎着了些风寒,叫他把能带的都带上,其余的话一句都不许多说,跟御林军也要这么讲,听见了吗?”
李亭海忙不迭地点头,转身疾步离开。我侧目淡淡瞥一眼地上的人,沉静无波的脸上泛起如霜的冷意,“果然还是耐不住了,他竟下得了手?”
苏嫔整襟缓缓起身,美眸轻动,款款一笑,媚态横生,分外*,“王妃说谁?”
我拧眉,“笑话!我在说谁难道你不知道?你受他人指使下毒谋害皇上,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么?”
“王妃哪只眼睛瞧见我下毒了?”她微微仰面,勾唇笑得放肆而妩媚,眸色幽深潋滟,像是别有深意,“方才皇上可是指着您的鼻子嚷嚷着有刺客,我说的没错吧?”
“你再怎样狡辩都是没用的,一会待荆太医诊出皇上所中何毒后,我便亲自将你押去大理寺秘密受审,现任的大理寺卿刑讯手段之酷烈,不怕你到时不乖乖说出幕后主使之人!”
苏嫔面上一僵,薄唇浮起一抹讥诮,“好啊,您既如此不在意王爷的生死,那便尽管将我交出去好了……”
王爷?!
我震惊到无以复加,迅疾掠身到她近旁,伸手一把狠狠掐住她的下颌,“你在胡说些什么?此事跟王爷又有何关系?你若胆敢诬陷他,我绝不饶你!”
“妾身有没有胡说,待荆大人来了,您一问便知!”苏嫔偏头避开我的钳制,笑得愈发妖冶轻挑。
我怔住,自心下暗暗揣摩她说的话。不会,绝不可能是他!难道这也是漓天衡的计策之一?若苏嫔事败被束手就擒,便一口咬定漓天颀为主谋,从而陷他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此计一箭双雕,毒辣至极,他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忍心?!
不!我不能遂了他的心意让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绝不能!思及此,霍然抬眸望向苏嫔,眸中有寒光毕现,凛冽杀意渐浓,令眼前人顿觉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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