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满室寂静,无人出声。
曲尽心归,我抬眼望去,众人似是沉醉在这曲中,无法自拔。蓦地,一道深邃眸光穿透绣屏直直向我迫来,眸光灼热,似是瞬间便能看进我眼底心底。接着又是一道,第三道……我分辨不清这视线的主人,却被一道道眸光迫得心中纷乱,惴惴不安。
招架不住时,便只有落荒而逃。我匆忙起身,拂袖出门,霁雪手捧斗篷站在门口等我,见我脚步凌乱自屋内奔出,一脸惊疑,待要上前询问究竟,我已侧身冲下楼梯,头也不回逃出门外,转眼,便已置身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庭院深深深几许
天地一片静好,白蒙蒙的世界,大雪落得悄然。扑面寒风里夹杂着细碎的冰凉,让我一瞬间清醒如初。脚步渐收,我缓缓走在雪地里,轻轻仰头,任雪沫子纷纷融在脸上,窸窣掠过鬓边,留一丝残韵,添一分绝尘。
行至半路,霁雪依旧没有跟来,我不得不放慢脚步,渐渐停在当下。一阵急风吹过,迎面刮来大团霰雪,我忙举起袖子遮挡,耳畔却传来雪打伞面扑簌簌声音。诧异抬眸,头顶不知何时罩上了一把绘墨油纸伞,瞬间替我遮住眼前的碎雪纷纷。
“为什么不打伞?”
我怔住,不动,亦不转身,只傻傻立着,心中怦怦急跳。
幽幽一声叹息,声音如同湖面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究竟何时才能懂得爱惜自己?”
心中一窒,眼底笼上几分寂然,也不说话,只是臻首垂眉,眸底清寒渐渐漾暖。“有劳王爷费心……”
“我预备择日向父皇请旨册婚,求娶汝南王府三小姐……你……可愿嫁我为妻?”漓天颀猛然低头贴近我鬓旁,吐字如咒,荡人心魂。熟悉而强烈的男子气息霎时将我团团包围,叫我不能喘息。
他要娶我为妻……一阵狂喜直撞上胸口,我不由得笑了,素白面颊浮现异样红晕,一时之间心驰神往,娇羞如小女子模样。
细碎雪珠盈面,迷了双眼,我一瞬间警醒,脸色复又刷白。世事弄人,现实终归残酷,我已然择了我的去路,又如何还能嫁你?
夜风渐急,扑面惟觉刺痛。他已伫立良久,等待我的回答,等待我开口应允他。然而我的心如刀绞,整个人如浸在了冰水之中,寒彻透骨。
“承蒙王爷错爱……”泪水夺眶而出,我觉得痛,浑身哪里都痛,“瑬云……不愿……”
“为什么?!”手腕一紧,已被他狠狠扣住,我却不肯回身,任泪水肆意滚落,不让他看见此刻心碎的模样。
“回答我!为什么?”他执拗重复方才的话,步步紧逼,语声压抑清冷,隐隐暴狂,“你既已不是项蔓清,为何不愿嫁我?为何?!”
“瑬云要的……王爷您给不了……更何况……”语声微窒,挟带凄苦,我强自抑制胸中剧痛,一字一顿,肝肠寸断,“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手腕上的劲力倏地消失,他放手了……
“流水无情……好一个流水无情……”漓天颀淡淡轻笑开来,语声冷寂,如飘云端。转瞬之间,已恢复以往的邪魅*,冷血疏离,“是本王唐突了,慕小姐请不要在意,方才的话就当本王从未说过……这伞……请慕小姐收好……”
颤抖着身子转身,漓天颀一身冰寒之气扑面而来,此刻望着我的目光冰冷无情,薄削的唇角浮起一丝轻笑,如此淡漠,如此残酷。
依旧是一如往昔的漓天颀,那一身杀伐戾气是从骨子里便轻透出来的,就连绝色倾城的微笑也是这般幽冷犀利。高贵不羁如你,带着冷寒狂肆的力量,转身离我而去,徒留一身清冷卓绝的白衣傲骨缓缓融进雪中,消失不见。骄傲决绝如你,若是不爱,便只余恨。然而你可知道,爱恨从不分离,有爱才有恨呢,我不要你恨我,不要……
手上的伞悄然坠地。风朔朔掠过,雪扑面而来。冷么……我已感觉不到冷了,只是心里好痛,好痛……眼前一黑,垂首颓然仆倒在地,冰雪覆盖的地面上瞬间绽开红梅点点,刺目耀眼。低低哽咽出声,“对不起……对不起……”
若说无缘,不如无情。有生之年,狭路相逢,得遇彼此所爱,已是幸运,相爱而能相守到老,试问世上几人能够?宁愿我这一生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了呀?”霁雪自背后匆匆赶到,扑在我身边,一把将我揽在怀里,急声发问。我却只是浑身颤抖,口中喃喃,除了那三个字,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身子愈加绵沉,终于听得见霁雪的迫切呼唤,唇角一牵,绽放笑容,泪水犹自滚滚落下,模糊了眼前。
“没事……跌了一跤……这天底下的路总是坎坷坑洼,连大雪都铺不平呢……走吧,我们回家……”
(表砸我……表砸我……木木不是故意要虐他们,实在是剧情发展需要,请大家耐心看下去哦!闪……)
庭院深深深几许(2)
风凛凛,雪霏霏,絮絮飞花足足飘了半月有余,锦都城中广寒寂寥,万物皆茫。
心,已随着他的决然一别,凄凄冷凝成冰。回首那夜,恍然隔世。原是良辰美景,奈何姹紫嫣红开遍,堪堪付与断井颓垣,奈何天。
对不起,辜负了你,却也生生将我的心给剜去。原本咫尺,而今天涯。你若懂我,千万不要恨我,因为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我宁愿你一如既往,一身白衣卓绝,清眸无情。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砰”地一声,将我从沉思中惊醒。窗外,梅昱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满头满身是雪,一旁原本快要堆好的雪人少了半边脑袋,梅影瘪嘴叉腰瞪他,面有不甘。梅昱偷空仰头看向这边,冲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复又躺回雪里,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将姐姐的教训听在耳中。
我扑哧一笑,无奈摇头。霁雪捧着一摞熨好了的冬衣走进来,坐在床边一边整理一边笑道,“慕二小姐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整日关在房里,除了贴身侍婢,其他下人连她一个面儿都很少能见到。如今倒有人上门来提亲,单单便要娶她,光是聘礼就摆了满满一个前院呢。”
“是么?二姐与我年纪相当,至今依然待字闺中,想必爹对这个女婿的要求向来很是苛刻吧。”我抿唇笑笑,复又低头埋进书中。
“今天来的这个若是还不答应,只怕除了皇宫里头,锦都城里再也找不出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霁雪微微一顿,继而压低嗓音,“据下人们说呀,这位公子是世家子弟,身世显赫,又是当今皇上亲封的什么侯,颇得朝廷赏识,这秦公子人长得又英俊……老爷没理由再回绝了吧。”
拧眉一怔,我霍然起身,“秦公子?可是永平侯秦重?”
霁雪见我反映如此之大,吃了一惊,呆呆回道,“是……是啊,小姐,您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只是突然想起那晚在长乐坊里,这人酒醉扯裂我的衣袖,言语轻薄,举止不端。明明对我……若然嫁给这样一个人,只怕二姐瑬嫣日后……
略微思量,心中已然决定,转头吩咐霁雪替我更衣。
一身锦衣素裳,发黑如墨,峨嵯云髻用白玉簪松松绾着,宁静清雅。雪白滚边狐裘披在身上,越衬得整个人出尘脱俗,风华无双。
刚一穿过曲折回廊,迎面只见汝南王领着秦重父子一路闲庭信步,缓缓踱到了内花园。汝南王脸上笑得谦和,待那父子二人更是十分客气。三人乍见我一身素衣皎洁立于廊下,脸上俱是一愣。秦重更是立时呆在一旁,隔着不远的距离定定看我。
这一望只让我的心下更加了然,先前的猜测果然不错。
“瑬云,你也在这里,快来见过你秦世伯。”
我忙执礼,垂首敛襟盈盈欠了欠身,恭顺地道,“见过秦世伯,秦公子。”起身时故意将目光落在秦重身上,脸上似笑非笑,眸底深凉,直迫得秦重不得不尴尬低头,惴惴然不知所措。
“慕公好福气啊,养得这般有灵气的女儿,怨不得重儿吵着闹着非慕家的小姐不娶,老夫这回总算是弄明白了,呵呵呵……”秦父抚须长笑,一旁秦重抬眼偷偷觑我,脸上满是喜色。
汝南王一脸不自在,掩唇咳嗽两声,尴尬地道,“秦老误会了,这位是我的小女儿瑬云,先前我们所谈的正是在下的大女儿瑬嫣。”
“什么?!”秦重大惊失色,面色刷地惨白,抢在秦父之前开了口,继而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父闻言略有惊异,须臾便又平静,微微笑道,“是老夫弄错了,不知慕公原来有两个女儿,闹了个笑话,还请慕公见谅……见谅……”
心中冷冷一笑,我转头看向汝南王,“爹,不能怪秦世伯,都是瑬云的错……先前在长乐坊,瑬云不小心被秦公子扯破了袖子,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秦公子仁厚,竟携了这么多礼亲自登门道歉,还让秦世伯大老远的跑一趟,这让瑬云很是愧疚……”
我描述得极为云淡风轻,看似是给他们找个台阶下,却听得父子二人脸上又青又白,竟是再也挂不住了,那秦重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
汝南王极聪明的一个人,心中已然明白一切,急忙接口笑道,“你这孩子,也不早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怎能让你秦世伯这般劳师动众,原就是你的不对,这礼我们可万万不能收下,要麻烦秦公再给抬回去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秦父好不自然,拉着已然愣怔的秦重不停道歉,先前求亲之事再也不提,好像一切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之后更是拂袖落荒而逃,弄得在众人眼中极为丢面子。
庭院深深深几许(3)
“你这丫头,方才是故意站在廊下的么?”汝南王沉沉一叹,无奈摇头,目中慈祥,让我不由得些微恍然。
抬手一掠鬓发,我侧眸笑道,“原本只怕爹您生气,这下倒是放心了。”
“你为瑬嫣着想,爹又如何不知,只是你这姐姐从小就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叫爹一直都放心不下啊……”汝南王垂眸叹息不止,负手转身离去,背影寂寥落寞,让我心里无端生出一片荒芜,往事历历在目。
以为秦重提亲之事就此过去,可谁知不过半天的功夫,永平侯求娶慕家小姐遭拒的消息便已传遍锦都的大街小巷,王府当中更是闹得个沸沸扬扬,侍从下人们一聚在一起便窃窃私语,七嘴八舌。然而当中真正的原因,知道的却没有几个。
午后,独自站在窗下写字。《前后赤壁赋》刚刚写到“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一句时,梅影梅昱自外头回来,两人一屁股坐在檐下闷闷不乐,也不说话。我心中疑惑,他们向来在一起时便小打小闹争吵不休,此时突然似眼下这般安静,倒叫人很不习惯。
我放下笔,轻轻走到梅昱旁边坐了下来,拉过他冻得红彤彤的小手捂在手心,悄声在他耳边问道,“又惹姐姐生气啦?”
梅昱摇头,瘪着小嘴,脸上满是委屈,始终不肯说出原因。柔声问了他半天,却也只顾低头不肯应我。恰在此时,霁雪自内花园过来,一脸怒气冲冲,嘴上犹自念念叨叨,见我们三人一溜坐在檐下发呆,愣了一愣。到底还是忍不住,脸上憋得通红,几步走到我面前,“小姐,他们实在欺人太甚!”
“你们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外头有人欺负你们?”我无奈叹道,一时只觉丈二摸不着头脑。
“云姐姐,他们说您的坏话,我们实在气不过……”说话的却是一直没有出声的梅影。
“都说了些什么?”
霁雪气呼呼也坐到我旁边,盯着院中孤单单一个雪人愤然开口,“说您嫉妒二小姐,故意破坏永平侯上门提亲,说您是老爷在外头的私生女,出身不好……还说……还说……”霁雪窒了一窒,转头看我,似是不好意思再说出口来。
“还说什么?”我追问她,面上平静,无波无澜。
“还说您虽然长得貌若天仙,却是……却是蛇蝎心肠……”语毕,咬了唇,默默看我。
我低头浅笑开来,心底却是一片凄凉。终究还是寄人篱下,纵然是这个府里的半个主子,却也来历不明。在陌生的环境里遭他人排斥,实在理所当然。经历了过往的一切,我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而今的境地,孤身飘零,祸福荣辱,及至生死,都掌握在自己手上。
芸芸众生,就连父母亲人都可以决然离去,又有谁能够生生世世,不弃不离?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去……云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你们心里明白,不就行了……昱儿记住,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我们自己的路要靠自己来走,无论别人说些什么,只要我们自己坚定信念,持之以恒,天下间便没有过不去的坎……懂吗?”
廊下云沉风急,卷起细碎雪珠子刮在脸上,隐隐刺痛。霁雪撑起一把绘墨绸布伞替我挡在身前,伞面上绘了数枝红梅。疏技横玉瘦,小萼点珠光。细雪悄然落在娇俏梅枝上头,一时倒也应景。
慕瑬嫣所住的嫣然阁距我的莲华小筑有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沿路偶遇几个仆役扫雪,见我一身广袖长裾,青丝如云,素衣曳地迤逦踏雪而过,尽皆呆立一旁。刚行至阁外不远,迎面看见小桃正在门前低头扫雪,见我与霁雪缓缓走来,似是吃了一惊,继而面上一沉,拎起扫帚转身便走回阁中。
“小姐,您瞧见了没……我都说了不要过来,您偏不听……一会见了二小姐,还不知怎么对待您呢……”
庭院深深深几许(4)
从白玉石砖铺就的甬道向前,穿过一条曲折悠长的回廊,便进入一处素雅幽静的院落。王府内各处的甬道上,积雪虽然已经扫净,饶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绒冰,人行其上,若是稍不在意便会滑倒。嫣然阁门前却被下人精心洒上了一层细密黄沙,足见其主人的婉转用心。
院中白梅孤傲,香冷如雪。梅花丛下石笋参差,错落有致。迎面一座别致清幽的小楼,便是嫣然阁了。
刚一走近门前,冷不防迎面自屋中泼出一盆水来,我与霁雪虽然躲得及时,裙摆依然被溅上了几许。抬头一看,竟是小桃。霁雪勃然大怒,“你故意的是不是?”
转头瞥了一眼,制止住她。小桃倒是冷冷回了一句,“是三小姐来了,奴婢方才没瞧见您,一时失手,您可千万别生气呀……”
“什么没瞧见,你明明就是故……”
“霁雪!”
我倏地拔高了声调,霁雪愤愤然别过头去,一脸不甘。抬眸打量屋内一眼,将小桃一脸的讥讽略过,微微笑道,“是我们来得唐突,并不怪你……二姐在么?我过来瞧瞧她……”
“我们小姐不……”
“小桃,是谁来了?”轻纱垂帘后头悄然转出一个人来,渐渐走近。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螓首蛾眉,云鬓雪肤。亦是端庄美丽的女子,眉眼间却夹杂点点哀愁病态,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拂风。此刻垂首敛眉,一双杏眼不敢直视眼前来人,似有万般委屈凝结心头,端地叫人垂怜。
“二姐,是我,瑬云……”
慕瑬嫣猛地一震,抬眸看我,复又垂下,淡淡敛去一切,朱唇轻启,“什么风把妹妹给吹来了……小桃,快去奉茶……”
“不用了,瑬云只是过来看看,并不久留……”
“妹妹是为了提亲一事而来么?”慕瑬嫣果然聪颖,一语点破我此行的目的。我点头淡笑不语。汝南王说她自幼便性情懦弱,胆小怕事,倒是极可惜了这般蕙质兰心终日埋没于深闺无人知晓。“爹已经将一切都告知我……下人们粗鄙,他们爱说什么就任由他们说去好了……”
“还是姐妹两人心意相通,三小姐先前也是这么说……”霁雪自一旁毫不掩饰地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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