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少,请等一等……”
身后突然传来漓天曦急切的呼喊,随着耳边的马蹄声渐渐清晰,转眼连人带马已奔到了我身前,只见他勒马俯身,眸色暗沉,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缓缓开口,“过几日便是我二哥与魏家小姐大婚的日子,二哥他……算了……二哥他说,不介意你如今有孝在身,改日会亲自派人将请柬送至忠靖侯府上,话替他带到了……我这便走了……”
犹恐相逢是梦中(2)
帝都的一应繁华靡丽俱在深秋的某一天发挥到了极致。魏相嫁女,颀王娶妃,锦都里大到皇宫,小至穷巷,处处显露出一派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景象。
奢侈糜烂的帝都,触目所及多是朱门粉墙琉璃瓦,雕梁画栋富贵家。而坐落于城北的一处院落,楼榭亭台,斗拱飞檐,看上去别有一番洒脱出尘的味道。
留听阁内,茜纱窗边,霁雪正忙着为我理正衫,系冠带。我望着泛黄的铜镜始终默默无言,这个决定是对了,还是错了?究竟我应该去……还是不去?
乍从漓天曦的口中听到他即将大婚的消息时,心里头并不是没有感觉的。那一刻,心上仿佛有一根细针悠悠直刺了进来,冷漠的面上纵然平淡如风,略有些慌乱垂下的眼眸却泄露了一丝难言的沉痛。
“小姐,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了罢,毕竟你如今还带孝在身,我怕您这一去,魏相那边恐……”
“我答应了十三殿下,答应了……颀王,为什么不去?别怕,没事的。”冲着镜中的霁雪莞尔一笑,在镜子前轻轻旋了旋身,淡蓝色的长袖翩跹,飘然若仙。
镜子里呈现的始终是坦然磊落的神情,纵使容颜苍白,面貌憔悴,也难掩一身清越的光华。
夕阳西下,日暮黄昏,颀王府里早已是烛明光耀,鼓乐喧天。刚一踏进内堂,漓天曦已红光满面地迎上前来,笑着对我朗朗开口,“项少终于到了,等得我就快要心焦,快……来见见新郎官……”
心弦猛然绷紧,如水的眸光越过他的肩膀,定定地落向他身后那一身大红色喜庆吉服的漓天颀,却隐约觉得自己的手在宽大的袖子中不住的颤抖,心底仿佛有个伤口撕裂开来,兀自疼痛。
光彩耀眼的,是他的吉冠,上面镶嵌着灿烂夺目的夜明珠,在那张高贵俊美的脸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华丽锦簇的,是他一身大红色的锻袍,繁复的纹饰让人想起日出时瑰丽的霞影。
繁花落尽处,我定定地望进一双深邃的墨色眸瞳。
依旧是那般的邪魅*,优雅从容,虽然还是一贯的烟视媚行,虽然还是一贯的艳惊红尘,那双灼灼凝视着我的绝美眼眸,此刻却隐隐透露出一股莫名的苍凉。
“恭喜王爷……”我深沉垂眸,闪烁的眸光掩映在微阖的眉睫处,内心压抑不住一阵心潮起伏。
“太子到……太子妃到……”
门外突然传来迎宾童子悦耳动听的嗓音,方才还满室喧哗的达官贵族此刻皆簇拥至门口,鸦雀无声,毕恭毕敬地迎候来人。
半晌,沉稳缓慢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前,眉睫轻挑时,一身紫衣华服的漓天澈已站到了身前。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清隽如菊,优雅似莲。
不等漓天澈灼人的凝视落在我身上,他身边那一抹羸弱的鹅黄身影却突兀地印入了我的眼帘。
入目是鹅黄色繁绣累缀碧霞罗,逶迤拖地烟纱裙,肩若削成腰若束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好一个闭月羞花的女子,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烟纱裙下已高高隆起的腹部,和此刻她脸上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满足神情。
太子妃……她才是漓天澈真正的妻,他们即将拥有自己的孩子,为什么那晚的漓天澈会在马车里向我说出那句话,要我做他的妻,为什么……
平生谁解长相思
“吉时已到,请新人叩拜天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颀王夫妇是自宫中向宣武帝和魏皇后谢了恩后方回府的,这堂上拜的自然便是魏相与其夫人了。
傍晚初踏进颀王府时,魏相见了我,面上便隐忍着颇为不悦,见漓天曦始终兴致高昂地与我客套寒暄,也只得无奈压抑住心中的微词不提。
耳边喜乐喧天,人声鼎沸,我突然觉得头晕,眼前混沌一片,胸中窒闷不已,只感到一口气始终透不过来。直到一身华丽凤冠礼服的新娘被喜婆缓缓牵入洞房,我悄无声息地钻出拥挤喧闹的人群,缓步走到了喜堂外。
夜色渐浓,月华皎皎流泻而下,洒落一地璀璨晶莹。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觉胸臆间无比的爽适清凉。耳边犹自传来喜庆热闹的丝竹弦乐,听在我的耳朵里,却是无比的刺痛。
一路随意走在悠长曲折的小径上,触目所及,是漫天耀眼的火红。火红的灯笼,火红的帷幔,火红的衣裳,火红的“囍”字……
闭上眼睛,浑浑噩噩,心中有一丝痛,经久不息。
“怎么了……不舒服么……”
眼眸倏然张开,我讶然回头看向来人。眉目如画,发似流泉,这般的宁静清雅,贵气逼人,除了当今太子漓天澈,还能有谁?
“没事……有劳太子殿下费心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我们……”眼前的人凝眸,轻笑,绝色的容颜华贵优雅,波澜不惊。
我抬眸冷冷打断他,“太子殿下请自重……这儿是颀王府,今天是颀王大喜的日子,还请殿下回到喜堂继续主持王爷的婚礼,这会儿不相干的话不说也罢……”
我绝然转身背向他,半晌,耳畔却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清儿……你叫我拿你如何是好?”
心中怦然一动,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间,我感到一阵惆怅在心底泛起,颀王府里,满眼的泣血嫣红,如梦似幻。
“我早已知你的身份,那晚你就明白,如今你却要躲着我……难道你真的忘记我们小时候的事了么?”
“是呵……你失忆了……可是我没有忘记你,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是我的清儿……我一个人的清儿……你在我的心中谁都不能够取代……元容更不可以……你早晚是我的人,我的妻……早晚是……”
“够了……你有太子妃,你有你的孩子……你把他们当什么?你怎么可以这般自私……”猛然转身凄厉地冲他嘶喊,却在回头的一瞬间呆立当场,脱口而出的指责生生地止在了那里。
一身华丽红袍的漓天颀静静站在太子的身后,满面深沉复杂地看我,一双绝美的眸瞳早已不见了往日的**,此刻只是凌厉冷凝,深无可测。
一颗心砰然碎裂,痛若蚀骨。
旁边一抹羸弱娇小的鹅黄身影早已摇摇欲坠,太子妃一脸惊痛,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落下,只见她脸色猛然一变,捧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呻吟出声,身子仿佛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滑了下去。漓天颀眼明手快,瞬间俯身将她抱在了怀中,太子妃却犹自痛叫出声,脚边有血汩汩流下,瞬间湿了一地。
“皇嫂……”
“太子妃……”
“元容……”
平生谁解长相思(2)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我夺步奔上前去,弯腰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手指轻轻搭上她晦乱滞涩的脉弦,眼眸微阖。
犹觉身前有眸光深沉落在我的脸上,抬眸看去,漓天颀的眼中透露出若有所思的深究,一双绝色的墨瞳在夜色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稳婆……稳婆有没有跟着?她就要生了……”回眸冲漓天澈焦急地大喊,却见他犹自怔怔站在原地,像眼睁睁看着一株国色天香的仙葩在暴风骤雨中凋零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喜堂内的一众宾客似是听到了外面的吵嚷,加之理应接受敬酒而身份尊贵的新郎却不在这喜堂之上,纷纷出来一探究竟,待一看到眼前情景时,皆目瞪口呆,惊立当场。
“都愣着干什么,赶快去找稳婆,太子妃就快要生了……”
“王爷,快将她抱到离这儿最近的一间厢房,吩咐下人准备好煮沸的开水和干净的布,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听弦时触及太子妃的手,那么瘦弱冰凉的手指,好像濒死的人一样,再抬头看她时,早已痛得昏迷。掌心有意识地将一股气息灌输进她的体内,却仿若石沉大海,空荡荡的,一下子消逝得无影无踪。
胸口的痛再一次猛撞上来,不要……千万不要……不要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不要因为我而丢了性命……那样……我将生不如死……
太子府里的稳婆自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跑来,见到眼前情景,急忙大喊,“快扶进房里去……快……”
那边漓天颀早已吩咐下人整理出最近的厢房,一应煮沸的开水等都已置备齐全。见此情景,他拦腰将太子妃抱起,速度飞快地送至房内,稳婆跟着冲了进去,却一把将他推出门外,朱漆雕花棱门砰然紧闭,屋内烛光摇曳,人影憧憧。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息内心的沉痛。漓天澈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旁,一脸深沉地看我,一双墨若点漆的眸子宁静而略带忧伤。
回眸,冷凝,唇边凛凛开口,“你要好好待她……一定要……不可以负她……绝对不可以……”
“这可怎么是好……”
稳婆突然一把拉开门,满手是血地冲了出来,绝望地喊道,“太子妃一直昏迷,生不出来啊……再这么拖下去……再这么拖下去……”
一句话凝在唇边,再也说不出来,稳婆颤栗着站在门边,满手满身的血,触目惊心。
闻听满心急迫地想要冲进产房,却被漓天澈一把拽在当场,漓天颀不知何时亦站到了我的身边,两人皆眸色深沉,一脸悒郁地看着我,眸中是不约而同的坚决阻止。
“你们干什么……”回眸冲他们嘶喊出声,眸底盛满了不可置信,想挣开漓天澈的手,却始终徒劳无功,“放开我……”
“太医就快到了……你别忘了你眼下的身份……若是这么贸贸然闯进产房,就算救了皇嫂跟她的孩子又能怎样……你如何跟眼前的这一群人解释?他们日后将会怎样看你?”漓天颀沉沉地开口。
突然沉默,致命的无力感瞬间穿透至四肢百骸。是了,我在他们眼中不过只是个不相干的男子,更不是医者,纵然医术精通又能怎样……又能怎样呢……
“我为太子妃把过脉,她就快不行了,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她……看着她在我眼前……是我害得她这样,你们不可以对她这么残忍……不可以对我这么残忍!放开我放开我……”声音颓然无力,只觉得有什么酸酸涩涩的东西涌进了自己的心,眼睛在刹那间模糊了起来。
“这就是元容的命……”漓天澈幽幽看向产房,一双如水的眸瞳仿佛沉淀着太多的痛苦,让人莫名的心惊。
宿命篇卷二·纵奇才
塞鸿惊梦两牵情
“命……”泪水模糊的眼投向颀王府璀璨的灯火,眸光却在霎那间晦暗下来,“你们可曾失去过什么?你们可曾品尝过人世间生离死别的滋味!”
你们可知这样的滋味我品尝过多少次?一次,两次,三次……这次数我总是要咬着牙才能够数得清楚,每一次都足以痛彻心扉。
“对不起……我无法见死不救,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我而失去生命,更何况……那是两条人命……”
“与其让我日后生不如死……就算此刻身败名裂又能如何……倒不如……”
衣袖陡然拂开,人已飞掠出去。
站在产房门前盈盈一回眸。两双幽幽的眸子,正穿越了重重黑夜,静静落在我的身上。我感觉得出这眸光里的深沉无奈,感受得到这眸光里的灼然牵挂。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
低头一把拎起站在门口早已六神无主了的稳婆丢进门内,反身大力将门砰然阖上,把那灼灼凝视的眸光和身后一众喜宴宾客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重重关在了门外,耳畔犹似传来漓天曦焦急的呼喊,“天哪……项少……万万不能进去……”
血,沾湿了大片床褥,似绯红凄艳的花不断盛放开来,烧痛了我的眼睛。
太子妃一脸苍白躺于床榻之上,腹部高高隆起,犹自昏迷,额头有冷汗簌簌而出,瞬间湿透了枕巾。
生命如同荻花于风中摇摆,奄奄一息。
执起她柔若无骨的纤细手腕,脉弦凝滞,尚存一息,却仿佛已感觉不到胎儿的气息,心中猛然一惊,捏着她脉弦的手微微颤抖。
转头怒斥一直软瘫在地的稳婆,“还愣着干什么,再去准备烧开的沸水,越多越好……听见没有……还不快去……”
待得她唯唯诺诺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外,我猛然倾身,双手握拳,大力砸向太子妃的心脏,一下,两下……
给我醒来……不许你死……不许你放弃自己……放弃孩子……不许……快点醒来……
“这……你……”转身,一个背着药箱身着宫内太医官服的老人正满脸惊愕地站在门口。
我夺步上前,一把抢下老太医的药箱,自里面翻出银针,颤抖着手在烛火中微炙后,轻轻刺入太子妃额际,而后将之前的捶击改为按压,继续给太子妃微弱跳动的心脏施力。
“住手……你这是干什么”耳畔传来老太医颤巍巍的惊呼,跟着一双老迈的手臂已紧紧抱住了我,阻止我再继续下去。
“走开……”心急如焚,猛然拂手震开他,老太医猝不及防,身子向后踉跄着栽倒,幸好后面便是桌椅,只见他身形摇晃,重重坐倒在了桌前,一边奋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一双浑浊的眼睛犹自震惊地看向我。
“咳……”太子妃自昏迷中悠悠醒转,却似突然感到腹中剧痛,忍不住呻吟出声,“啊……好痛……痛死了……”
“用力……你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塞鸿惊梦两牵情(2)
腹中不断膨胀的疼痛似是要撕裂了腹腔爆发出来,太子妃张大了嘴,却再也无法发出成句的声音,“啊……好痛……我快要痛死了……”
一只柔白纤细的手突然大力抓住了我的,并狠狠攥紧,手背上有青筋突兀地暴出,仿佛此刻已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了进去,元容太子妃一双虚弱的如水墨瞳死死盯住了我,眸中盛满了让人无法侧目的坚决与哀痛。她的脸早已失去了血色,白得吓人。
“求你……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我会的我会的,你使劲儿……用力……就快要生出来了……”汗水一颗一颗自身前滴落,我使劲回握她的手,仿佛这样便可以减轻她此时的剧烈疼痛。
“啊……我……好痛……我不能没有我的孩子……不能……太子他……他可以爱你……我……不跟你争……真的……啊……只求你……救我的孩子……”
“别胡说,我跟太子并没有什么,他始终都是你的……你放心,孩子和你都会平安,一定会平安……”泪水模糊了眼睛,一颗心幽幽凉凉地沉淀。
我是谁?我是项府的少主人,宣武帝亲封的忠靖侯,项家赫赫产业的唯一传人……我与谁都不可能……这一生,便只能绝了情,断了欲,灭了念,葬了思。该忘的,都忘了,不该忘的,也要忘了……
“哇……”孩子清亮的嚎哭突然响起在耳边,太子妃终于力竭,软软地倒在了血污狰狞的床榻之上。身旁稳婆早已扑了上来,一脸喜色地开始细心料理哭闹不休的婴孩,口中犹自不住地诵经祷佛。
轻轻执起太子妃无力软垂的手腕,听弦,而后长舒一口气,母子平安。
颤巍巍地起身,我的眼前却突然天旋地转,胸口一阵锥心的刺痛,喉间一股甜腥猛涌上来,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喷了开去,刺目的鲜血星星点点沾满前襟,身子微微前倾,我踉跄着前行几步撑住一旁的桌子。
抬眸,老太医正一脸深沉地看我。却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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