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最要小心了!”
霁雪一怔,轻道,“荆大人白天已去过我那里了,说我肝气郁结,还特意嘱咐我多来小姐这里走动,权当散心,对胎儿有好处,晚膳过后我一个人闷得慌便来了,谁知恰好看到……”
颊上一红,微微笑着低下头去。
我握了握她微凉的双手,扶她走至殿门,“梅影这丫头到底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你回去告诉她,我从来就不曾怪过你们!”
端月上前接过霁雪的手,霁雪回头看我一眼,顺了顺扬在鬟角的发丝,眼眸亮如晴夜的辰星,“小姐,谢谢你……”
雍和元始二年二月,暴民越殷梁关一路东进,漓军败退睢州,以泗水河为屏,隔岸相峙。
一十六日,秦重率军北上,在蓟州嵩山与漓军血战五日五夜,双万皆受重创。滇南七大重镇数个部族首领迅速集结兵马北上,以备支援叛军。
一十九日,突厥十万大军抵达同海关外,屯兵驻扎。
太极殿,早朝。
“朕决定御驾亲征。”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膈着一层珠帘,我的目光与夜罹的相触,彼此的眼神在空气里胶着难分,他的眼睛告诉我,此刻的他同我一样,亦是万般吃惊。原本应当由夜罹向他提出御驾亲征的奏请,然而眼下他竟自己要求出来,事先更未曾向任何人透露他的想法,包括我……
下一秒,夜罹拂襟走出朝臣的队列,玄表金面,清冷且高贵。
“臣下附议。”
十万漓军,十万突厥大军,由漓天澈一人统帅,浩浩荡荡南下平叛,他其实早已在心里有了打算,御驾亲征之举容不得百官们反对,他势在必行。
下朝后,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回仁熙殿。
“怎么,你不赞成朕御驾亲征?”
话一出口,王槐忙向身后猛一摆手,喝停一众太监宫女,直到跟我们拉开一定距离,才继续缓步跟上。
我淡淡回头瞥一眼身后,随即微微俯身状若恭敬地道,“若论眼前的形势,御驾亲征非常有必要,只不过这样一来,朝中必须留一个人坐镇理政才行。”
“这我已经想好了,十三年纪尚轻,这一次刚好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你也可以帮他,我很放心。”
我点头笑了笑,微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浣衣署的人……统统换过了,从今往后,没人敢再对你放肆……”
脑中一轰,我吃惊地抬头,“那晚的事……你……你知道了?”
那么夜罹呢,他带我离开,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这一句话,我怎么敢问……
自从我狠狠踢了浣衣署执事大太监一脚更甩手离去,之后的几天,他一直有意无意找我的麻烦,浣衣署的一帮惩教嬷嬷每每见了我,更是如临大敌。在她们看来,稍微有一点姿色的宫女更都是狐媚子,以往宫里犯了错的妃嫔落到她们手中,不被折磨至死,也要丢大半条命。就连端月这样位分很高的宫侍,在听到他们的名字时都会脸色大变。
我每日早起领了木牌,晚上归还目去,都是来去匆匆,生怕有一天与他们起正面冲突。
没想到漓天澈竟知晓这所有的一切,甚至为了我撤换了浣衣署所有的人,那么夜罹……
情知此后来无计
“你我都明白,贬你如浣衣署是我无奈之下而为之,浣衣署是什么样的地方,我怎能眼睁睁任由你吃苦而不管不顾?端月……毕竟是我亲自选来照顾你的……你过得好还是不好,她都必须向我禀报!”
心终于放下来,那么夜罹……他应该是没发现了。
默然片刻,身子微微有些发颤,“我过的很好,你勿需担心……还有,宸苑我是不可能再住下去了,以我小小婢女的身份住在冷宫,尚有端月伺候,外人看来,不止将做何猜疑,我还是搬进浣衣署的好。”
“你……”漓天澈蹙眉,双眼微眯,眸光锋刃一般,迫得人情不自禁地低头,良久,终是冷道。“算了,就依你的意思。”
“什么人那里?竟敢鬼鬼祟祟更在圣驾后头,意欲何为?”
愕然抬眸与漓天澈对视一眼,继而转身望向王槐,仪仗队伍分开一跳道理,远远的,一名素逸锦裳的女子低眉敛容趋行渐近。
王槐吃了一惊,连忙上前躬身行礼,“王妃,今儿个不是祭日,您怎么进宫来了?”
华衫女子微一点头,并不回答,而是径直来到我们面前,恭敬拜倒在地,“臣妾参见皇上。”
“瑄儿,你怎么进宫了,王府里有什么事么?”
瑄儿……好熟悉的称呼……
然而听王槐唤她一声王妃,我还是敛襟曲膝下去,“奴婢见过王妃。”
女子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定定看我许久,忽然浅笑开来,“外面传言果然非虚……”
“瑄儿!”
话未说完,却被漓天澈冷声打断,他不悦瞥她一眼,玉面冰得渗骨,“你今日进宫来究竟所谓何事?”
被唤作王妃的女子漠然低头,“不为什么,容嫂嫂想我了,我也想冀儿了,皇上要是不喜欢瑄儿来,瑄儿这就回府便是。”
说着,微一曲膝,转身便欲离开。
态度张扬跋扈,却又丝毫不带一丝做作,我看着她,轻轻摇头。
“站住!”
漓天澈怒形于色,脸色越来越冷,“你这是什么态度?”
“瑄儿这是情难自抑,从来一见她,便……”忿忿瞪我一眼,眼底满是恨意,在漓天澈面前竟也胆敢毫不掩饰。
我望着她这幅模样,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仍是低眉敛襟没有任何言语。
“你当朕不存在?”
“瑄儿不敢,皇上就算怪罪瑄儿,瑄儿还是会这样说,这个女人害死我的父亲,害死我的姑母,害死我的……夫君……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瑄儿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浑身猛地大震,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恨意无边,像是恨不能将我撕成碎片,声音亦是极冷,如一把锋锐的利剑,一刃没胸而入。
“够了!”漓天澈拂袖转身,再也不看她一眼,蹙眉厌恶地道,“你说去看元容,还不快去!”
瑄儿咬牙,抬起下巴狠艰看我,胸口急剧欺负,唇边却又勾起一抹冷笑,而后拂袖,转身便走。
朔风吹过,扬起衣袂翻飞如云,几缕长发横过眼前,迷了视线。
“你什么都不问?”
他伸手将我脸上的发丝温柔拨至耳后,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慌忙后退几步,淡漠的语气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奴婢无话可问。”
“那你是还在怨我了……”
“奴婢不敢。”
“你!”
对于我的此刻躲避,漓天澈心中顿生怒意,冷眼看我许久,低声又道,“你也不用再恼,便是恨我入骨,几日后我御驾亲征,你就眼不见为净了!”
浑身一震,继而僵住,我抬眸望着他,目光复杂,红唇微张,却再也驳不出一字,掌一时全是汗水,猛地转身,不忍心再回头,走出两步,顿住,“你多……保重……”
朔风又起,卷起脑后青丝乱舞,脊背忽然僵硬起来,此刻的我与他之间,是命运赋予的隔阂,我们谁也逃不脱。
身后是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最终停在离脊背很近的地方,近得可以感受到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热度,避无可避。
浓浓伤感,渐渐漫上心头。
忽然伸出手,自背后将我轻轻箍入怀中,温热的唇贴近我耳畔,轻轻摩挲,语声低哑,绝望入骨,“不管爱或不爱,只要知道你心中还有我,哪怕只占极小的一部分,我已别无所求……”
心狠艰地痛了一下,一种弄弄的无力感如从头顶倾泻下来一般,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是的,无能为力,大哥的悲剧只在于这一辈子真正改变他生命的,不是皇位,不是江山,而是一个女人。
如果自己不是那个女人,该有多好,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都是注定了的。爱上一个人,痛,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更痛。
回到宸苑,整个人依旧沉浸在那浓浓的无力感中无法自拔,失魂落魄。
端月不在,想必去内延司当值去了,我只得一个人着手收拾东西预备搬去浣衣署住。东西不多,只有寥蓼几件衣物钗环,以往那些只属于皇后的凤冠翟衣华服美饰已经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屋子里熏笼是灭着的,但却感觉不到冷,哀伤悄然覆上眼角眉梢,那本身,其实便是一种冷,冷得透心。
“小姐,小姐,你在不在?小姐……”端月慌慌张张大呼小叫奔进院门,很少见她如此失态 我忙迎出门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昭仪娘娘……昭仪娘娘……”端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这短短几个字已足以争我心惊胆寒。
手中包袱坠在地上,疾步上前一把按住她肩膀,“霁雪到底怎了么?你说清楚!”
“娘娘怕是……怕是要……要小产……”
那一刹,我如坠冰窟。
想也不想侧身奔出殿门,拼命地跑,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向她的寝宫。
那个晚上,受那样大的惊吓,她还是好好地,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会小产?这个孩子已是她今生的唯一,老天为什么还要这么残忍,为什么!
端月喘着粗气跟在不远处的身后,兀自低声喋喋不休,“真没想到这颀王正妃竟是这般狠辣,连一个孕妇都不肯放过……”
岁岁年年人不同
颀王正妃?
不就是先前在御前所见到的那个女子,她恨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要对霁雪下重手,难道就因为霁雪过去是我的贴身侍女?
寝宫的门并未紧闭,门外站着许多御林军的守卫。没想到连他们都惊动了,看来事情绝不一般。
我着急奔上前,却被两名守卫横刃拦在门处,只得大声急道,“让我进去!”
其中一名守卫斜眸觑我一眼,“从哪个宫里来的便回哪个官里去,这儿可不是你呆的地方。”
“昭仪娘娘怎样了?”
那名守卫冷哧一声,“你倒挺关心主子的,荆大人正在里头为娘娘诊治,这会还不知道结果呢?”
我急得团团转,想要硬闯,却又碍于身份,怕引起更多人的侧目,正在此时,一眼望见韩琦自不远处走来,一身蟒袍金甲,刚劲雄健,我顿时喜出望外,夺步迎上前去,“韩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昭仪娘娘为什么会小产?”
韩琦一怔,随即认出我来,面上略有一丝动容,握了握拳,低哑地道,“说是王妃故意推了娘娘一把,令得娘娘跌下亭阶,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孰是孰非,尚待查证。”
闻言,心尖似被狠命一撞,忽而重重拜倒在地,韩琦骇然一惊,忙上前欲将我扶起,“使不得使不得。”
“请大人容奴婢进去探视娘娘。”
韩琦微一思量,叹了口气,挥手遣开两名守卫,我冲他感激地点头,转身奔向内殿。
朱漆雕花窗下,几支红梅傲然绽放在牡丹斗彩花瓶里,仔细看去,每朵花被密密裹上一层薄蜡,是为保花永开不谢。空气里有暗香浮动,那些被保了鲜,血一样的红映入眼帘,触目惊心。
妃色蝉翼纱帐幔开阖处,伸出一之玉嫩藕臂,腕间金镯跳脱,越衬得那手腕细若无骨。
荆远蹙眉闭目沉思,手按在霁雪的脉上,长久没有动静,榻旁立着元容,一脸忧急,反倒是身为始作俑者的颀王正妃此刻端端正正坐在厅里,一脸蔑然,举止傲慢,像是事不关己。
见我急急冲进殿门,众人脸上俱是一惊。
元容走上前来,不待我躬身行礼已将我扶住,“你别着急,荆大人说大小无碍,只是她受了点惊吓,胎位有些不稳而已。”
我点点头,蹙眉望向王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韩大人告诉我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元容眼角一挑,神情亦随之变得凌厉起来,“确是颀王妃推倒了雪昭仪,本宫及众位随从皆看在眼里。”
魏如瑄闻听咬了咬唇,俏脸微僵,紧紧握拳,强自隐忍片刻,朱唇轻启,冷冷吐出几个字来,“我没做过,清者自清!”
元容冷哼,转过脸去,不屑一顾,“孰真孰假,就等皇上来了再做定夺,谋害皇嗣乃十恶不赦之重罪,按律当处极刑,至于株连九族……不知你迄今为止还有何亲族可供株连?”
像是瞬间炸开一道惊雷,撼人心魄。这一句话刚一脱口 就连荆远亦是惊愕失色。
魏如瑄牙根紧咬,霍地摇晃着起身,胸口急剧起伏,目光些许迷乱,却又像是拼尽全力一般狠狠瞪向元容,那种恨意,凛冽得无从分辨。我只从旁瞧了一眼,心底油然生出森森谅意。
“容嫂嫂,你……你们……”她剧烈地喘息,眼眶骤然红透,看向我时,蓦地冷漠如初,容颜苍白胜雪,波澜不惊,周身一股寒意冷得糁人,仿佛她先前那一刹那受伤的表情,只是我的错觉。
“皇上驾到!”
王槐的嗓音刚刚落下,一道明黄耀眼的身影就已急匆匆迈入大殿,漓天澈眉心浅皱,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容颜此刻堆满了冷霜,“究竟怎么回事?”
迎面一见我,微微一愣,我却已淡淡收回目光,退至元容身后随她一同曲膝跪倒在地,“臣妾(奴婢)参见皇上。”
漓天澈不耐地挥手,“都起来,不要跪了!荆远呢,昭仪到底有没有事?”
师傅抱拳躬身恭敬作答,“母子平安,只是娘娘受到惊吓稍微动了胎气,胎位有些不稳,待微臣开几道方子给娘娘按时服下,再休息几天,便没事了……”
漓天澈不做声,忽地转身望向魏如瑄,“你到底还想怎样?先前御前失仪不尊,朕并没有放在心里,如今竟狠毒到对身怀有孕的昭仪下手,你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我没做!”
嗓音如玉珠落盘,魏如瑄的头倔强昂起,泪水终是无声地滑落脸颊,“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没做就是没做!”
“皇上……”
妃色幔帐被拨开一道缝隙,自幔间伸出一只玉白柔荑,纤指微鲡,惹人怜惜
,“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霁雪那张血色尽失的脸闪现在了帐后,冲漓天澈哀哀伸出一只手,语声虚弱不堪,带着浓浓的乞求。王槐早已挑起幔帐,漓天澈走上前侧身坐在榻边,将她的手轻轻接进掌心,温声地道,“你好好休息,快些把身子养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皇上.今日若非臣妾眼明腿快躲过一劫,只怕腹中的孩儿就要惨遭王妃的毒手了,臣妾险些失去您的孩儿,是臣妾没有保护好他(她),请皇上责罚!”
身子为僵,我静静望着面前的霁雪,说不出一个字。
这样的她,令我感到无比陌生。
却依旧,万般惹人疼惜。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养好身体要紧。”
漓天澈放开她的手起身,明黄锦袍如云流动,霁雪却在此时猛地撑起身子一把揪住他飘逸的广袖,不顾一切地道,“皇上,求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否则,臣妾害怕保不住这个孩子,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
说着,挺开锦衾挣扎下地,鬟云乱洒,神情恍惚,声音细若游丝却又凛然坚定,大有不达目的便不罢休之势。
我已按撩不住,疾步上前将她按回榻上,霁雪一见是我,喉头一声哽咽,身子猛然绷直,咬紧了牙关似要使力,却终究使不出半分,只得将全部的重量倚靠在我身上,一句话说完,粗粗喘气。
漓天澈眼眸微阖,又猛地峥开一瞬,冷道,“来人,将颀王妃押入刑部大牢,交大理寺候审!”
“我说过我没做,是她们冤枉我!”
魏如瑄红了一双眼睛,纵然被御林军守卫牢牢钳制住一双手臂,仍是不卑不亢,一身素色锦表越发衬得面白如纸,“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只会相信她们!”
“放肆!”
漓天澈震怒,一掌重重击在身旁朱漆抱柱上,“别说你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