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穹道:“未来能否改变,尚未可知。”
藐姑射黯然道:“我的却已经知道了。”
川穹道:“也未必!”
藐姑射道:“当年……”
川穹斩钉截铁道:“我不想知道当年!我要的是现在,是未来!我们连整个宇宙都有可能握在手中……”他手一伸,掌心出现一片虚空,仿佛握住了整个宇宙:“难道连自己的命运都不可能改变吗?”
藐姑射望着他,秋水中荡漾着欣赏的微笑:“好吧,那你就按你的意思去做吧。”
川穹道:“你不杀我了吗?”
藐姑射道:“还不到时候。”
川穹道:“还不到时候?”
藐姑射道:“我说过,都雄虺没来。虽然不知道他在凡间干什么,不过他若不来,这件事情始终不够干净。所以我要等他。”
川穹道:“他若一直不来呢?”
藐姑射道:“会来的。他在夏商之争上陷入得那么深,鼎革这个命运之轮,他一定躲不开的。嗯,你干什么?”
川穹道:“我要下去。”
“下去?”藐姑射道:“下去干什么?”
川穹道:“下去找血祖。”
藐姑射悠然道:“你自己一个人去,不怕他把你吃了?”
川穹道:“他未必会吃我,但若他因为什么原因上昆仑来,你却一定会打开至黑之地的通道,那我们就死定了。——我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
藐姑射道:“所以你要去见他?你认为,他若要上来,你能阻止得了他?”
川穹道:“我不用阻止他,我只要把事情告诉他,我相信,他会选择的。”
藐姑射微微笑了一笑,说道:“这似乎是个好办法。”
川穹道:“我现在就走了……你,不阻止我?”
藐姑射淡淡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说不定正因为你下去了,才会把血宗的传人带回来呢。事情的结果,往往总是和初衷背道而驰……这一点,我从一千年前就已经看透了……”
第十一关 城空
最后一个参加玄战的方士上了昆仑以后,人间的大战也开始了。一切来得来得那么突然,没有半点预兆。甫一接锋,胜负立决!东方联军在昆吾地面上溃败如山倒,一场旷古大火挡住了夏军的攻势,使联军主力得以朝东南撤退,但他们又能逃得了多久呢?
芈压以季连世子的身份坐镇季连城,一直愤恨不能上前线的他终于不再愤恨了,因为形势告诉他:季连这个南方大本营很快就要变成前线了!
从北方败退下来的军队一部部地往城里涌,一开始是一些隶属季连的败军游勇,逃离行伍之后跑回家来了。然后就是大队大队的联军:朝鲜部、陶函部、尸方部、鬼方部、淮夷、莱夷……跟着是商国的主力。
“到底是怎么回事!”芈压急得跳脚,但先来的将领都支支吾吾的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商人本部到了之后,暂统军权的商国大臣女鸩道:“我们快退!”
芈压怒道:“退!还往哪里退!这里是季连!”
女鸩道:“往东退,往大荒原退。”
芈压道:“季连的城池在这里,季连的坟墓在这里,季连的百姓在这里!”
女鸩道:“先顾活人,鬼神的问题靠后!城池和坟墓管不上了!百姓也走!”
芈压怒道:“几十万人,怎么走!”
女鸩道:“跟不上大队,就让他们各自逃命。”
芈压怒道:“我不逃!背城一战,未必就输。”
女鸩沉默了。他没有其他的表情,有的只是踌躇,似乎在考虑一件不知该如何说的事情。
“话说回来……”芈压道:“我季连的军队呢?”
女鸩道:“季连的部队殿后,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到,这是……这是令尊的意思。”
芈压道:“那好,等我父亲回来再作决定。”
女鸩道:“不用了。我在半路上已经和尹相联系上了,联军的行动权由我统筹,便宜行事。”
芈压怒道:“这里是季连!要退你们退,我季连的将兵绝不会弃祖宗基业于不顾!”
女鸩道:“季连的军队暂由我直接指挥——这是芈方大人的意思。”
芈压惊道:“你说什么?”
女鸩道:“这个授权,季连各部的将军都曾与闻。”
芈压先是愤怒,以为女鸩趁机夺权,随即听到他话中有话,心内感到一阵恐慌,犹豫了好久,那句不敢问的话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我父亲呢?他……他殿后,明天就回来,对不对?”
女鸩叹息了一声,道:“如果不是芈方大人,我们连撤退的时间都没有。”
芈压叫道:“谁问你这个!我是问你,我父亲明天就会……”
女鸩打断了他:“不会回来了!芈方大人不会回来了。他已经化作五百里重黎之火,为我们断后……芈少主,你挺住!”
芈压晕倒在女鸩的臂弯里,醒过来时,季连的副帅已经赶到。什么话也不用说,芈压已经知道那个噩耗不是假的,可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不!”他咆哮着,就要冲出去,却被一只手按住。屋子中突然现身的白衣人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而女鸩的惊讶比其他人更甚三分。
芈压不用回头,已经知道是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却挣不脱那只手的压制。
那突然现身的白衣人道:“你们先出去,按你们商量好的计划行事吧。他先交给我。”
季连的副帅等就要问个究竟,女鸩却鞠了个躬,制止了其他人的盘问,领着众将出去了。
“大头,我爹爹他……这怎么会……”
大头道:“你爹爹离城之前,吩咐过你什么?”
芈压道:“爹爹说,此去不管前方胜负生……生死如何,我都要以季连继承人的身份,把祖宗基业守住,护国卫民。”
大头道:“芈压,你今年几岁了?”
芈压道:“十八。”
大头道:“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了。如果陶函商队其他朋友遇到你这种情况,他们会如何?”
芈压身子一震,想起了江离,想起了于公孺婴,想起了桑谷隽,想起了有莘不破!如果和自己易地而处,他们会怎么样?
大头道:“战乱之时,我们连悲伤的从容也没有。如果你真的长大了,就该去把你父亲还没做完的事业继续下去,而不是躲在这里啼哭。”
芈压摇头道:“我……我做不到。”
大头道:“这句话,你对你父亲说去。”
芈压全身剧震,眼眶泪水狂涌,泪水流干,继之以火——血一般的火!当火把这间屋子烧光之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芈压,而是一个腰杆挺直了的季连国主!
“女鸩将军,背季连坚城也打不赢么?”
女鸩道:“如果能打赢,我们也不用一路溃退了。现在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拖,拖到昆仑玄战结束!拖到王孙回来,只要我王或尹相能恢复神通,或者有一位宗师出面制衡……”说到这里他看了芈压身后的白衣人一眼。
白衣人却道:“我也不行。”
女鸩道:“如果这样,我们只能按尹相的策略行事了。得快,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联军早在芈压情绪稳定之前就已经开始行动,而季连的民众则在芈压国命下达之后乱成一团:联军的主力退入大荒原,而百姓则由部分军队分批引领往西边和南边撤退。
“逃吧,逃吧……”知道前线战况之后,芈压祝祷着。他的心在滴血,不仅因为父亲的死,更因为自己没法保护季连的子民。
在不可战胜的强敌面前,在千里溃逃之后,东方联军居然还没有涣散,这不但因为他们对成汤威望的信仰,也因为芈方舍弃生命释放出来的那场大火!他们为了各种利益和立场而站在伐夏的大旗底下,但那场大火却震撼了他们,打动了他们心灵中超乎利益之外的那一部分。
短短的时间内,繁华一时的季连城就几乎空了,还留下的,只有抱着必死决心的小部分人。一些固执的老人宁愿死在祖宗坟墓旁也不愿背井离乡地加入逃难的行列。
“我不走。”芈压在联军离开之前说。
“那么,末将也不走!”季连的将军们单膝跪倒。
“我们也不走!”这些将领的亲兵也跟着跪倒。
旁边一些百姓看到也跟着伏倒在地。一个自缚于家门前大树的老人见到这一幕,哭着让人给他松绑,爬到芈压脚下,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终于,季连城空了。
来自北方的追逐来得比预想中晚得多,擅长观天听地的一位尸方军师说,夏军往西边去了。在那里有季连一支小部队故意布下的迷阵,或许正是那支部队把夏军主力引过去的吧。真实的情况如何,东方联军已经没有能力去打探了。他们甚至无法放出幻兽去察看敌情,因为任何靠近夏军的生命体都会成为对方的养料。但不管如何,这是个好消息,至少让季连的人得以从容撤退。
芈压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站在城头,对大头道:“我……我们还会回来么?”
“会吧。”大头道:“都雄虺不会连没有生命的东西也吞噬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城墙还在,屋瓦也还在。”
芈压道:“如果我留下呢?”
大头道:“那季连会多一场大火,或者……或者世上会多一具行尸。”
芈压沉默着,许久,才道:“大头,我有个问题,一直以来,我都没问过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头道:“第一次见面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吗?”
芈压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你的身份!女鸩大人认得你,是吗?他虽然对谁也不肯说,但大家都能猜到,你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一阵清风吹过,大头沉默着,突然道:“芈压,也许,我们是时候分别了。”
芈压大惊道:“分别?为什么?难道……难道是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是。”大头道:“仅仅因为分别的时候到了。”
芈压道:“可是……”
大头截口道:“不要多说废话了。我们见面之前,也没有人来给你解释为什么我们会见面。”
芈压只感到眼前一阵迷惘,这个白衣男人,就像雾一样扑簌迷离。芈压当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离开。芈压只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阻止他——也许世界上根本没人能够阻止他。
“那么……”芈压道:“你要到哪里去?”
大头道:“不知道。”
“那么……”芈压道:“我们还会见面吗?”
大头道:“不知道。”
芈压道:“那么……”
大头道:“芈压,别忘了你现在你已经是一国之主,更别忘了你已经长大。难道到现在你还要像一个没断奶的小孩一样离不开我么?”
芈压咬紧了牙。
大头道:“像一个男人一样,跟我道别吧。”
“我……”芈压犹豫着,却终于什么也没说,终于道:“保重。”
“嗯,保重。”说完这句话,大头就不见了,不是消失在芈压的影子之中,而是消失在蔼蔼暮色里。
第十二关 惑军
夏人突然发动的攻击让东方的军士吓了一跳,许多中下层兵将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便接到命令向东南撤退。
“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季连新军的百夫长阿勉脸上忧虑重重。上级那里没再透露进一步的内容,阿勉便想和马蹄商量看看,却发现对方正望着北方瑟瑟发抖。
阿勉道:“你怎么了?”
马蹄道:“害……害怕。”
阿勉大感奇怪:“害怕?你害怕什么?”
马蹄道:“怕死。”
阿勉道:“怎么会,你一直很勇敢啊。冲锋的时候,你跑得比我还快,我也跟不上你;收兵的时候,你又永远走在最后面。”
马蹄道:“那是因为当时我知道我决不会死!但这次……这次我们死定了。”他望着北方:“我也不是很明白,他怎么能做到那样的……可是,我们死定了!”
“你是说敌人的大军么?”阿勉道:“还没接锋,胜负还难说!”
“交锋?”马蹄忧形于色:“等到交锋,可就什么都完了。”
阿勉道:“为什么?”
马蹄道:“我没法跟你解释,但……总之我们根本就打不赢!不行,我要走了。”
“走?”阿勉道:“你要去哪里?”
马蹄道:“回季连找到我哥哥,然后有多远逃多远。”
阿勉怔了一下,随即一巴掌刮了过去,大怒道:“马蹄!”
马蹄被阿勉刮得一怔,说道:“你为什么打我?”
阿勉大声道:“你说呢?”
马蹄沉默了一会,道:“阿勉,我做不到啊,我知道留在这里一定会死的。”
阿勉道:“那又怎么样?我们是季连的勇士!只能作阵前尸,不能作窝囊人!你这样子算什么!”
马蹄冷笑道:“你倒英勇!可惜这腔调都是上边的人拿来愚化我们这些小卒的!那些本领高强的人,商人的大将也好,季连的国主也好,我以前认识的那些高手也好,他们会亲临战阵只因为他们功力高超,就像我一样,明知道没有危险才会上阵!这就叫艺高人胆大——不!其实他们不是胆大,而是仅仅因为艺高。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不会死!”
阿勉也冷笑道:“你真是这样想?那我以前可真是看错你了。”
马蹄默然半晌,说道:“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你就……”
阿勉挥手道:“不单是我,还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很多人?”马蹄知道阿勉没有说谎,他吃过的人里头确实有不少人有这样的想法,但他马蹄却不是,那些人的勇气也还没有融进马蹄的骨髓之中。他偶尔敢于冒险,但那仅仅因为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或者走投无路放手一搏。在没有切身利益或者有其他出路的时候,他还是会像芸芸众生那样,选择逃跑。
阿勉道:“马蹄,我们总有逃不了的时候。那时怎么办?”
马蹄道:“到那时再说。”
阿勉道:“那如果迟早要面对呢?”
听了这句话马蹄整张脸都僵硬了:迟早要面对的人!他想起了那个他平时想都不敢多想的绝代魔头!他知道,那个人此刻就在北方,就在前线!
阿勉道:“如果你真要逃跑,我也不会拦你。不过……算了,你自己想吧。”
马蹄最终没有独自逃跑,而是和大军一起撤退。他以为这样的行军速度一定没法逃掉,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却把夏军给拦住了。
“那火是一位大高手放的。”马蹄心道:“那人放这把火,只怕是拼上了性命了吧。”在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又错了。肉食者当中也不是没有舍生取义的人在。
逃离前线之后,东方联军在逃跑的同时作了种种布置,最重要的两种是设置陷阱和布置惑军。陷阱是为了拖延夏军行军的速度,而惑军的任务则是尽量吸引夏军的主力——简言之,惑军就是以死来为联军主力争取时间。
惑军的人数不多,但都是季连最勇敢的战士,阿勉和马蹄也名列其中——两人的勇敢在军中可是有名的。看到这样的安排,马蹄也唯有苦笑。不过他想这些陷阱和惑军都应该没法瞒过那个可怕的“便宜姐夫”吧。
“也好,这样我活下来的机会反而会更大。”
惑军在离开大队三天之后进驻昆吾西南的一座小城卢城,和马蹄预料的一样,惑军一路上留下的种种蛛丝马迹并没能把夏军的主力吸引过来,不过还是有部分队伍向这个方向进发——那是昆吾国的部队!
昆吾兵甲之利号称八大方伯中第一。这些年虽然国力军力都大不如前,但那浩浩荡荡的十万人马,就是季连的全部兵力在此也没有胜算。卢城中的数百季连勇士只远远望到那因军队行过而扬起的灰尘,便知道除了投降,他们已经没有第二条生路了。
“怎么办?”五个百夫长聚集起来,商量对策。
阿勉道:“为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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