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关 人父
阿茝听都雄虺说燕其羽难救,心中黯然。突然感到燕其羽的气息略有起伏,心中一动,正要问都雄虺是不是有什么变化,却发现都雄虺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不错,血祖仍然站在他面前,但阿茝却半点也感应不到他的存在。“他在收敛气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都雄虺见她疑惑,说道:“有人感应到了这小妞的气息,现在正找来哩!”说着望向一面空荡荡的墙壁。阿茝心道:“这墙壁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会有人用穿墙术穿过来不成?”一念未已,那面墙壁竟然扭曲起来,出现一个空洞,跟着一个美少年从墙壁里走了出来。
阿茝毕竟曾是水族的执事长老,心里又有准备,因此虽然好奇,却不吃惊。那美少年陡见都雄虺却大吃一惊。身子缩了一缩,就要躲回去,但一眼瞥见床上的燕其羽,却又僵住了身子。
都雄虺笑道:“小伙子,好大的胆子,连我家也敢闯!”
那美少年自然就是川穹,他鼓起勇气,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你家。”
都雄虺道:“若是知道呢?”
川穹迟疑了一下,说:“就是知道,也要来的。都雄虺大人,我斗胆,请你放我姐姐一马。”
都雄虺冷笑道:“你凭什么!”
川穹道:“不凭什么。只是斗胆请求。”
都雄虺哼了一声道:“你连自己也陷在这里了,还有什么资格来求我?”
川穹道:“我知道硬要从你手上救人很难,但你要留住我也未必十拿九稳。”
“是么?”
川穹道:“我现在还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要奋力一拼,逃出这间屋子也是可以的。”
都雄虺冷笑道:“逃出这间屋子,也逃不出夏都!”
川穹没有反驳,只是道:“我师父现在就在上面。”
都雄虺脸色一沉,知道川穹说的不假,却仍冷冷道:“你这算是威胁我么?哼!就算藐姑射亲至,也胜不过我。”
川穹道:“但都雄虺大人你也未必能胜过家师,是吧?”眼见都雄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怕他撕破了脸发作,语气转为温和,说道:“都雄虺大人,协助有莘不破出城一事,非我本愿。我们姐弟二人无心卷入夏商之间的争斗,只是当时形势所迫,不得已而已。具体如何,我也不多说了,冒犯之处,还请你见谅。”
都雄虺感应到藐姑射确实就在上空,他也不愿在这种情形下再和藐姑射大战一场,见川穹至少在语气上服软,便见好就收,冷冷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川穹道:“我们坏了你的事,但你也伤了我们,这笔帐也很难说清楚,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再偏帮不破或者江离。你若能高台贵手,便请放我姐姐一马,我带着她马上回天山去。”他没有说否则如何如何,但眼睛里却透着坚定:否则的话,我们就再打一场吧。
都雄虺哼了一声,正要说话,突然远处一个没有声响的呼唤隔空传来,他聆听着,暗暗皱眉。
阿茝道:“好像有人在叫你。”
都雄虺不悦道:“妹喜这婆娘,又出什么事情了!”对阿茝道:“看好门户,我去去就回。”瞥了一眼川穹,冷冷道:“老子现在没空理你们,若是识相就赶紧滚回天山去!”转身化作一道血影出门去了。
看见他出去,川穹和阿茝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川穹看到阿茝的样子,奇道:“你不是他的人吗?怎么好像也很怕他的样子。”
阿茝微微一笑,说道:“谁不怕他呢?”指着床上的燕其羽,道:“她是你姐姐?”
“嗯,我要带她走,你不会拦我吧?”
“不会。不过……你等等。”双手结印,默念咒语。川穹心道:“这咒语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好像在牵动地下泉水的运作,不过威力不大,没什么用处。”没过多久,他便感应到地下稍有异动,心道:“原来有人躲在地底深处,她这是在给那人发信号。”一念未已,一个男人跳了出来,冲阿茝道:“怎么样?他怎么说?”蓦的见到川穹,两人一起叫道:“是你!”
阿茝见两人认识,心想他们都和燕其羽有密切的关系,心中也不奇怪。
桑谷隽道:“你怎么在这里的?”
川穹道:“你又怎么……算了,说来话长,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先走吧。”走到床边,推不醒燕其羽,心中担忧,忙问道:“我姐姐受了什么伤?”
桑谷隽神色黯然,目视阿茝作询问之意。他方才躲在地底极深处,听不见上面的对话。阿茝道:“他刚才这一走,没那么快回来的。我把情况说说吧。嗯,桑谷隽,我还不知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我叫川穹。看这样子,你是在帮我姐姐吧?我先谢谢你了。”
“不用。是否帮上忙还很难说呢。”阿茝指着桑谷隽道:“他和你姐姐也不知道在哪里惹上了什么大敌,一个伤了,一个晕了,被地下河冲到我小院中的古井里。我弄醒了他,却帮不了燕姑娘。”
川穹见燕其羽情况还算稳定,本来也不是很担心,但听到这话却隐隐不安。只听阿茝继续道:“他告诉我说燕姑娘中了什么‘伤心诀’,一脸的绝望,我虽然不知道伤心诀是什么,但想来也是一种很厉害的法术吧。只是看他那个样子,当时也不好细问。”
“伤心诀?”川穹头上那根头发动了动,突然大惊失色道:“伤心诀!那姐姐她……”
阿茝道:“你也知道么?唉,我们正手足无措,他——那个我们都怕的那男人——就回来了。我当时念头一转,决定行险,要桑谷隽躲入地下,由我出面求他,或许能让他出手相救。”
阿茝说的虽然简略,但川穹何等聪明,念头一转已猜到了前因后果,点头道:“都雄虺大人若能为你救人,那他对你可真不错。”
阿茝淡淡一笑,桑谷隽却已经抢道:“他到底怎么说?燕姑娘背上那对不断发脓的翅膀是他治好的吧?那伤心诀呢?他有没有办法?”
“你别急啊。等我一一说来。”跟着把都雄虺疗伤、论伤的事情详细说了。她知道这事关系重,因此不厌其烦,说得十分详细。川穹越听越脸色越沉重,桑谷隽听到燕其羽居然怀孕了马上呆在当场,仿佛连魂也丢了。
“姐姐怀孕了……”川穹喃喃道:“是谁的?难道……”他想起了于公孺婴,还没出口,便听桑谷隽黯然道:“是我。”
川穹惊道:“你!怎么会是你?”
“是在天山时候的事情。”桑谷隽道:“那时候你好像还没觉醒。我们……唉……”
川穹心道:“这件事姐姐没跟我提过,是因为不好出口,还是她从来没放在心上?可是看姐姐拼命的样子,他喜欢的分明是于公孺婴啊。”问桑谷隽道:“今天我和姐姐分手之后,她便回夏都来找……找你们。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桑谷隽道:“你今天和你姐姐见过?那怎么不拉住她!放她一个人回来!”
川穹听他有责怪的意思,但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知道他是关心所至,也不怪他,平下心来,三言两语把城外的事情说了,只是把燕其羽回来的目的转成“来找失陷在夏都的朋友”。若是平时,桑谷隽一定听得津津有味,非要对那些细节刨根问底不可,但此刻却没心情,等川穹说完,便把燕其羽如何中“伤心诀”的情形说了。他自己不明白燕其羽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川穹却马上意识到了。心道:“于公孺婴太过份了!姐姐和眼前这个男人却都可怜得紧。却不知道他们在天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姐姐怀上了他的孩子!”
见两人都不说话,阿茝打破沉默,说道:“好了,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你们也该走了。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虽然燕姑娘的情况很不乐观,不过总算还有希望。”
川穹把燕其羽抱了起来道:“我先把姐姐送回天山安置好,再想办法找到心宗的传人。”
桑谷隽道:“天山?你要送你姐姐去天山?不行!”
“不行?”
“对!天山何其荒凉,燕姑娘怀着身孕,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我要带他回家。”
“回家?我姐姐为什么要跟你回家?”
桑谷隽愣了一下,道:“为什么不跟我回家,再怎么说我也是孩子的爸爸。”
川穹冷笑道:“孩子的爸爸!你们害得我姐姐还不够么?”
阿茝见两人起了争执,正要劝阻,空中突然传来一个空旷的声音:“川穹,上来!”
桑谷隽怔了一下,川穹道:“我师父叫我,我去去就来,你别乱动!”以玄空挪移术来到了高空,进入藐姑射营造的无形空间。
“师父。”
藐姑射没有看他,望着白月,淡淡道:“都雄虺都离开了,你还在里面折腾什么?”
川穹道:“我姐姐她……”
藐姑射没等他说下去,截口道:“其他人的事情我不想知道。都雄虺不在,这里没人拦得住你。现在我要去九鼎宫看看,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吧。”
“九鼎宫?师父你去九鼎宫干什么?”
藐姑射不答,转身就要离开,川穹忙道:“师父!等等!”
“还有什么事情?”
川穹迟疑着,问道:“师父,上次你要杀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藐姑射不答。
川穹又道:“下次呢?下次见面,你会不会还要杀我?”
藐姑射随手抓住了一飘夜风,叹息一声,消失了。
第三十七关 一统
川穹回到房中,却只见到阿茝一人。他一转念便明白过来,问阿茝道:“他带我姐姐走了?”
“嗯。”
川穹怒道:“夏都禁制重重,四门紧闭,他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怎么出去!”
阿茝道:“不用担心,有一条水道可以出去的。入口就在小院的那个古井。”
川穹一听,忙要追去,却又停了停,问阿茝道:“你呢?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阿茝微微一笑,说:“又有什么怎么办?我已经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就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呗。”
“都雄虺大人来了问起,你打算怎么应付?”
“就说燕姑娘被你带走了。其实,这是他默许了的。”
川穹沉吟了一会,说道:“你帮过我姐姐,我不能不提醒你:夏都不久后有可能会有大乱,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那是我的事。”阿茝截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在你们眼中,我也许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笑女子。但在我看来,你们的处境也未必比我如意多少。”
川穹当场愣住了,收起了对眼前这女人的轻视之心,想说什么,却始终无言,好久,才说了一句:“保重!”便追桑谷隽而去。
阿茝躺了下来。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突然间她想起了很多人和事:水族、陶函商队、桑谷隽、都雄虺、马蹄……这些人,在她一生里都只是过客,但她的一生,对这个世界又何尝不是?傍晚的时候,她拒绝了马蹄;刚才又拒绝了桑谷隽和川穹——这三个男人都想给她某种承诺,给她某种庇护,可她没让他们开口。
“现在……我不需要了。”这个灭族的女人有些倔强地想。她还是那样的温婉,就像那眼古井的水一般;但她又被洗落得这般骄傲,就像那眼古井的栏石一样——都雄虺已经变得有些依赖她,高贵如桑谷隽,狡猾如马蹄,骄傲如川穹,这些男人都受过她的恩惠,而她并无求于他们。
除了这个小院,阿茝已经一无所有。可她自己知道,心中深藏着的那一点骄傲,足以支持她活下去。
※※※
都雄虺并不知道阿茝的这些事情,他也没兴趣知道。那个女人对他来说既不重要也不必要,只是最近有些喜欢她罢了。相对的,这座都城里对他来讲最重要的女人,是碰都碰不得的妹喜。她是他平衡玄界与人界、威权与政权的一个支点。从妹喜进宫以来,两人就在没有任何协议的情况下很默契地配合着,各取所需地攫取着权力,影响着、甚至曾支配过天下九州。
不过现在都雄虺已经开始有些烦她了,因此一进九鼎宫,便没好气地问她道:“又有什么急事!叫得这么急!”
妹喜哼了一声,道:“大王发脾气了。”
都雄虺一怔,看了看祭台上的江离,他正抱着双腿,下巴支在两个膝盖之间,仿佛一个少年在考虑一个青春期的问题,对妹喜和都雄虺的对话没有一点反应。祭台下列站着东君、云中君、河伯和山鬼,也都默默无语。
都雄虺道:“怎么会这样?你就没转圜几句?”
“没用,这次什么法子都没用。他是真的发脾气了。我从来没见他这样过。”
看妹喜显得有些烦躁的样子,都雄虺心中暗叹,知道妹喜因为那个男人卷入世俗得太深了,已经失去了心宗所应具备的超然。“如果独苏儿只有这个徒弟的话……”他想起了妹喜的师妹,那个竟能用灵幻骗过他的女孩:“如果独苏儿是把心维交给了她的话……嘿,算了,想它作什么!”
妹喜道:“大王很急,把宫里的东西都砸烂了。都雄虺大人,你是大夏国师,在这件事情上又有负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得好好想个办法替大王分忧啊。”
“替大王分忧?”都雄虺冷笑道:“有江离大人在那里呢!他的主意向来是最多的,我们请他来出主意!”
“他?”妹喜冷笑道:“乳臭未干的一个小子,能有什么主意?”
河伯东郭冯夷听得脸色大变!他不是不知道都雄虺和妹喜心里其实都看不起江离,可以前这种轻蔑他们都只是放在心里,哪像今天,妹喜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江离已经抱膝而坐,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
妹喜斜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次的事情,不都是在这小子的计算下进行么?结果还不是搞得一团糟。都雄虺大人,大夏的事情到底还得倚仗你!”
都雄虺听到这句话心中微感得意。对于当前的局势他早有主意,尽管近年来世事变化如风起云涌,但他的想法一直也没有改变过!在他心里,其实已经承认大夏复兴已不可为。他可从没想过要负起中兴大夏这种在他看来极为可笑的担子,他心里最理想的结局,是利用大夏的垂死一击重创商人,让天下大乱,变成一个没有共主的局面,那对他都雄虺来讲才是最有利的!
他睨了一眼妹喜,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已经被那个男人塞满了。她也不是想振兴大夏,更没有那样的眼光和魄力。“她只是想她的男人开心罢了。”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开心。
至于江离……都雄虺抬头望了一眼,这个仰望的姿势令他十分不悦,艺成之后,从来都只有别人仰望他,什么时候仰望过别人了?而更令他发火的是,江离也正俯视着他和妹喜,这臭小子的眼睛里,竟然透着一种悲悯!
“干什么!他以为他是祝宗人么!就是祝宗人也没资格这么俯视我!”都雄虺心头大怒,指着江离喝道:“你给我下来!”
“哦?”江离淡淡道:“都雄虺大人,我坐上这个位置,好像是你推上来的。我师父逝世了,是你以国师和血门前辈宗主的双重身份承认我太一宗宗主地位的啊!现在怎么又让我下来?”
都雄虺冷笑道:“在别人面前,你高高在上可以。但娘娘在此,我在此,你怎么还敢坐在上面让我们抬头和你说话!”
江离淡淡道:“太一宗是大夏道统所在。娘娘在后宫地位再尊,压不到九鼎宫头上!至于都雄虺大人你,在长生殿我敬你是国师,在九鼎宫你则应该敬我是太一嫡传——我在九鼎宫高坐祭台,并没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别说都雄虺大人,就是大王来了,也没权力要我走下去!”
都雄虺听得眉角倒竖,妹喜火上添油,笑道:“我早说这个小伙子不听话,谁让你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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