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韶微微一笑,道:“不错。你真聪明。嗯,你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过,但却感到有种熟悉的感觉。莫非是前生的缘分?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川穹。”
“川穹……好名字。”语毕,挥捶一震,大地动了起来,不断从地面冒出的血蛊逃命般钻了回去,紫气下的地面恢复了先前的清净。
这时血浪已经把白云紫气重重包围,天上幻日白云也加强了进攻的力度,突然间师韶一声大喝,大鼓再震,天上无端端响起一个霹雳来,与鼓声应和。地上鼓声阵阵,天上雷声轰轰,一直平和的紫气突然动了起来,在鼓声中化作飞鸟,冲向东方,突破了东面最薄弱的血晕。
河伯等眼见己方得势,正自欣喜,但听到那鼓声无不心头一震。东郭冯夷看不见紫气内的情形,叫道:“这鼓声!莫非是登扶竟大人来了么?可他怎么会跑到对面去了?”
都雄虺冷笑道:“不是登扶竟!是他的盲徒弟!”
河伯惊道:“师韶?这盲小子怎么能有这等修为!”
但听哒哒两声,却是师韶敲动鼓沿,作为缓冲,跟着第二通鼓擂起,流动的紫气盘旋起来,变成漩涡形状,把周围的血雾都卷了进去。都雄虺惊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那紫气漩涡反过来,变吸纳为排斥,荡漾开来,把十里之内的血蛊冲散得无影无踪。天地登时为之一阔。
河伯眼见己方刻苦经营的包围圈片刻间被瓦解,都雄虺脸色发青,但却将面对紫气的血晕化作半圆形,竟是被迫改攻势为守势,心下更是震惊。但听哒哒两声响,知道第三通鼓的攻势就要发动,待要帮忙,却不知如何着手。
紫气中川穹亲见师韶的神技,由衷叹服,心道:“他这第三通鼓一起,我们就要赢了吧。”
只听咚咚咚数声连震,紫气幻化,这次却化作长矛形状,千千万万枝紫色长矛对准了天上的幻日与乌云!
川穹心道:“天上那两个家伙完了,就算不死也得残废!”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鼓啊,好鼓!”
师韶鼓捶一偏,嘟的一声败响,第三通鼓竟擂不下去了!
燕其羽招来的昊天之风犹未散尽,川穹凝神望去:却是一个老得连路也走不稳的盲老头,柱着一支鹿角杖,在血浪狂风中走得颤巍巍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
第二十三关 陷阱
川穹见到在血浪中步步走近的那个盲老头,心道:“这人没有一百岁,怕也有九十岁了。看他走路的样子,似乎我一个指头就能把他推倒。”不过川穹自然知道这盲老头不可能这么简单!见到都雄虺的血蛊,人神妖魔无不退避三舍,方圆数十里几乎在片刻间变成死地。可这老头却若无其事地行走在血浪狂风之中!
见到这盲者的出现,自都雄虺以下无不大喜。师韶却叹了口气,丢了鼓捶,伏倒在地,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别来安康。”
那盲人自然就是名扬天下的大夏乐正登扶竟!听到都雄虺的话淡淡道:“你临走之前,不是把东西都还给我了么?还叫什么师父!”
师韶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登扶竟嘿然不语,云端上传来空旷的声音:“登扶兄,你也要来留难我么?”
登扶竟道:“伊挚,你我一场相交,本希望善始善终,只可惜立场不同,令人抱憾。”
云端上那人道:“登扶兄,夏桀……”
登扶竟打断了他道:“不必多说,你的意思,三十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我的坚持,想必你也清楚。”
云端上那人叹息一声,便不再言语。
师韶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登扶竟道:“师徒之谊早绝,何必行此大礼。”
师韶道:“音乐用以争战,本来就偏了正道,何况今日要用来和恩师作对!然而形势所限,却不得不为。”说着站起身来,拾起鼓捶,却凝神不动。
登扶竟笑道:“好,好,大王曾说你比我强哩,我虽然老了,可还有点不服气。今日就看看你周游天下后有何进境!”
天高地阔,紫气端凝,血浪翻涌,明明很喧嚣,川穹却觉得全世界都静悄悄的,仿佛在等待着聆听什么。
※※※
马蹄带了马尾东躲西藏,心道:“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出城去!”
他近来见识日长,猜出大夏的形势多半不妙。本来把商国的王孙拘禁在夏都,形势或有转机,谁知道有莘不破转眼间被于公孺婴送出城外,以马蹄的见识,也知道有莘不破这一出城,那便如鱼入海,如鹰冲天——再想捉他回来是千难万难!
马蹄心道:“大夏的权柄被我那便宜姐夫操持着,他有杀我之心,我是说什么也不能为大夏效力的了。”想起自己冒死去做有莘不破的替身,只要投奔商国,想必有论功行赏的份!这时危机已过,当初的九死一生成了有惊无险,心中便开始得意洋洋地佩服自己的“远见”来。但得意了一会,又想道:“不过当初我没听有莘不破,却去听于公孺婴的,不知道有莘不破会不会恨上了我。唉,真是糟糕!有莘不破的地位明明就比于公孺婴高!我当初是怎么想的!”又有些自怨自艾起来。
“看来要投靠商国还得立一个大功、寻个契机才行。不然就是去了亳都也未必能出人头地。唉!于公孺婴怎么会那么冲动!他要是不死,回到东方一定是个大官!我这么听他的话,在他手下混个出身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可有些麻烦了。就算我去了亳都,就算我见到了有莘不破,万一他恼我不听他的话,把我的功劳轻轻抹了,我又奈得他何?我这次的风险不是白冒了吗?”
他心中塞满了事情,很想找个人商量,但看看身边的哥哥,马尾却正自顾自吃他的麦饼,哪有功夫来理会自己千盘万结的心思?正在不满,忽然眼前一亮:角落里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陶函商队的阿三是谁!
※※※
桑谷隽在夏都的地下游荡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王宫禁制的破绽,游了过去。
这故意露出的破绽山鬼做得很巧妙,桑谷隽竟似没看出来。不过自天山一战之后,他已经比过去冷静多了。虽然找到破绽钻了进去,却不马上浮出地面,而是睁开透土之眼细细观察地面上的一切。但找了许久,却一直没找到仇人。游走到一个偏僻的所在,蓦地见到一物,心头大震!几乎忍不住就要冲上去——原来他看见的竟是一条天蚕丝巾!
桑谷隽游近了细看,上面原来是一个偏僻的花园,山石错落,冷寂幽雅。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正在照顾花草,她头上缠着一条绸巾,桑谷隽一看就知道那是她大姐桑谷馨手织的。不过和妹喜那领天蚕丝袍不同,这条丝巾用的只是普通的天蚕丝。
看那女孩子的服饰只是一个低等的侍女,身材矮小,十六七岁左右,一脸的老实,干活干得专心致志,丝毫没有发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从她背后的地面上浮了出来。
桑谷隽拍了拍她的肩头,那侍女吓了一跳,回过看到桑谷隽更惊得就要大叫!桑谷隽忙把她的嘴捂住,说道:“我不是坏人。你别叫,我就放开你。”
那侍女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但定神看见了桑谷隽的脸,便慢慢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桑谷隽这才放手,却仍注视着她——只要她喉咙一紧张,就要马上再捂住她让她不能大叫。
幸好那侍女的反应却还算安宁,上上下下看着桑谷隽,道:“你是桑娘娘的兄弟?”
桑谷隽心头一酸,点头道:“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你长得和桑娘娘很像啊。”那侍女说,“而且桑娘娘和我提到过你。”
桑谷隽道:“你和我姐姐……”
那侍女道:“我以前是服侍桑娘娘的。本来服侍桑娘娘的一共有五个人,后来桑娘娘去世,其他人都调到别处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看庭院。”
“留在这里……”桑谷隽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周围:“姐姐她以前就住在这里?”
“是啊。”
桑谷隽睹物思人,心中不由得一酸,又问那侍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不过娘娘来了以后给我起了一个,叫忆儿。”
“忆儿……忆儿……”桑谷隽心头大痛,道:“你头上这条丝巾,是姐姐送给你的吗?”
“嗯。”忆儿道:“对了,公子您怎么来了?娘娘已经……已经去世很久了,你是来拿她的遗物回去的吗?”
“遗物……”桑谷隽道:“我姐姐还有东西留下?”
忆儿道:“有一些小东西,公子您跟我来。”说着在前带路,走入屋中。房子倒也精致,但整个院落常年只有一人居住,不免显得有些凄冷。
忆儿道:“这里很偏僻,娘娘在的时候就没什么人来,娘娘去世之后也没安排别的娘娘住进来,所以就更冷清了。”
屋内布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只几,一座石架,几上几根针线,架上几片龙骨。桑谷隽愤然道:“我姐姐生前,就住这种地方?”
“嗯。”
桑谷隽想起大姐出嫁的时候,蚕从依礼送来了滕臣与陪嫁的侍妾。但后来滕臣阻于种种“宫中规矩”,竟无法与桑谷馨互通消息。而听忆儿所言,似乎那些陪嫁而来的侍妾宫姬也没有和桑谷馨住在一起。桑谷隽原以为大姐在夏都只是心受罪而已,没想到日常生活也如此凄凉,一时间悲伤,一时气愤,咬牙切齿骂道:“履癸!你好!”
忆儿愣愣看着他道:“履癸是谁?”
桑谷隽哼了一声道:“忆儿,我现在有些事要去做。你今天哪里也不要去,好好呆在屋里知道吗?如果感到地震,马上钻入床底。”
忆儿吓了一跳道:“地震?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地震?”
桑谷隽道:“这你别管。总之听我的话。这件事情过后如果我还……”他本来想说“我还活着”,但一来不愿折了锐气,二来不愿对一个侍女透露太多东西,便转口道:“若我腾得出手来,会来接你出去。如果我没来,你就先在这里安顿吧。如果夏都不能住了,就想办法到西南去,拿你头上这条丝巾去孟涂王宫,把你遇到我的事情说了,就会有人安顿你的。”
忆儿道:“孟涂就是娘娘的老家吧?可为什么夏都不能住?我不明白。”
桑谷隽道:“总之你把我的话记住!以后就会明白的。”
忆儿点头道:“是。”
桑谷隽道:“好了,我先走了,你记住,一定要呆在屋里别乱跑!”转身要走,却听忆儿道:“公子,等等。”桑谷隽停了下来,只见忆儿在角落出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翻出一个箩筐,从中取出一双鞋子来,对桑谷隽道:“公子,这好像是娘娘给你做的。你看看。”
桑谷隽伸手接过,看得怔了。
忆儿道:“娘娘做这双鞋子的时候,总是一边念叨着‘小隽,小隽,不知道你的脚长大了多少了……’”
桑谷隽听得连手也颤抖起来,脱了脚上的鞋子换上,感觉甚紧,并不合脚。心中大痛,喃喃道:“姐姐离开的时候,我身体还没长足,她做的这双鞋子比我当时的脚大了些,不过现在……现在……”
鞋子穿在脚上,而亲人却已远逝。桑谷隽手一紧,拳头青筋暴起,突然痛叫一声,双手掩面,两行泪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他的人却就此不动了。
第二十四关 反转
忆儿见桑谷隽一动不动,吓了一跳,试着用手推了他一下,桑谷隽双手下垂,就像毫无知觉一般掉了下来,挂着两道泪痕的脸没有半点表情,如同死了一般。
忆儿颤声道:“公子……公子……你别吓我!”想要去摸一下看他有没有鼻息,却终于不敢,彷徨了好一会,终于转身想逃走。才一回身,才发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好几个人,为首那人竟然是东宫的妹喜娘娘!忆儿吓得直打哆嗦,道:“娘娘……这……这人不知道怎么了。”
妹喜笑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了?你不是已经把他给杀了吗?”
忆儿大惊道:“我把他给杀了?哪有?”
妹喜笑道:“你一路惹他伤心,害的他流泪,不是吗?”
“我惹他伤心?”忆儿道:“就算是我惹了他伤心,但……难道惹他伤心就会把他杀了?”
妹喜笑道:“你不知道么?他这人有种怪病,不能流泪,一流泪魂魄就散掉,整个人就变成了行尸走肉。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造成的呀。”
“不!不是,不是!”忆儿大声道:“不是的!我怎么会杀他?我怎么会害他?他……他是桑娘娘的弟弟啊。”
“这我当然知道。”妹喜笑道:“不过你最终还是听我的话,惹他流泪了,不是么?”
“没有!我没有。”忆儿突然全身发抖,软了下来:“我……我只是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桑娘娘说如果遇到她的亲人,就……”不知什么时候,她眼里也充满了泪水,一个眨眼,泪水流了下来,她就再也不动了。
妹喜笑得花枝乱颤,她身边一个老妇说道:“娘娘,你何必和她废话这么久。这么个小丫头,一巴掌就解决了!”
妹喜笑道:“刑鬼,这你就不懂了。强行杀人,这算什么本事!要让人自己乖乖地伤心流泪,才显得本门的手段!”便要向桑谷隽走去,那老妇却拦住道:“娘娘且慢,小小有诈。”
“有诈?”
那老妇刑鬼道:“有莘羖那男人平时看起来直爽豪阔,但遇到事情却是鬼点子大把。这姓桑的小子既然跟他扯上了关系,肚子里的鬼主意只怕也不会少。还是小心些好。”
妹喜迟疑了一下,道:“好。你过去把他的肉身毁掉吧。哼!鬼主意,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鬼。”
突然一个男人叹了口气道:“妈的!你身边这老女人才鬼!”
妹喜等一听脸色大变!这屋子里可只有一个男人!桑谷隽。
刑鬼惊叫道:“你没死!”
桑谷隽笑道:“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妹喜冷冷道:“你怎么看破的?”
桑谷隽笑道:“方才你藏的可真好,要是不露脸,我说不定还真找你不找。不过我知道就算我不找你,你也会来找我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心宗的那点鬼门道,这小妮子认出我之后,没说足两句话就引我伤心,自然是有古怪了。果然,我假装流泪中了你的‘伤心咒’,你们这群女鬼就全现形了。”
刑鬼怒道:“放肆!”
妹喜却笑道:“好吧,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孤身一人,我却是人多势众,形势仍然倒向我这边。”
桑谷隽冷笑道:“既然这样,你刚才听到我声音的时候,何必脚下退了半步?如果你真的不怕我,何必在跟我说话之前两眼游走,全在门窗上打转?是不是怕我封了你们的退路?”
妹喜似乎被他说中了心事,脸色一沉。
桑谷隽笑道:“今天看来,你实在远不如你师妹!虽然你是师姐,但心宗的道统想来是在雒灵那边吧。”
妹喜脸色大变,就要发作,桑谷隽又笑了,说道:“还心宗呢,没两句话就被我扰乱了心神!我倒要看看今天你拿什么来赢我!”
被他这么一说,妹喜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她虽然勉强镇定下来,但已是锐气尽失,心道:“我实在太托大了。竟然告诉大王我能独力应付!如果大王在这里,或者他派来几员重将,今天便有恃无恐。”
桑谷隽冷笑道:“在想援军么?迟了!我刚才在地下看得清楚,这附近没其他高人了。有实力从我手上救人的,就算收到信息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妹喜心中一怯,又退了半步。
桑谷隽叹道:“其实你有必要怕吗?你的修为,再加上身边这四个老老少少的女人,不一定会输给我吧?不过可惜,你现在不但锐气尽丧,连信心也全没了。对你们心宗而言,信心一失就意味着必败无疑,我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