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回这座小院之后,都雄虺隔三差五的会过来一次,其他时间她就静静在这小院子里待着,生活很平静,也有些寂寞。最近都雄虺有好长时间没来了,阿茝也不知道他是出城去办事,只以为这男人找到了新欢。
她倒也不怎么痛苦,因为本来就没对这个男人寄有多大的希望。不管怎么样,都雄虺留给她留下的财物和这所房子,已经足够她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生了。她甘于这样的生活,只是偶尔会在小院子里的古井旁边,想想曾经遭际过的那几个男人。
这天早上,阿茝梳洗罢,突然发现一个小伙子在自家的后院踱圈,一开始以为是个小贼,开窗想把他赶走,两人说了几句话,阿茝发现这小伙子虽然长得没有桑谷隽那么帅气,但言语却很讨人喜欢。
和石雁不同,阿茝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很贫乏,因此一开始还真被马蹄哄得一愣一愣的。但她也不是傻子,说了一阵子话之后便知道这小伙子是在扮可怜。她想起都雄虺在床第间和她说起的一些风流故事,故事里那些勾引良家妇女的风流手段,有些倒也和眼前的事情暗合。阿茝马上醒悟过来:“他在勾引我!”
想到这点,她再一次很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小伙子:他的脸不算很俊,但眉毛很浓,鼻子嘴巴都很大,也算颇为男子气;他的体魄虽然没有都雄虺那么强横,可也健康得很,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力量;最要紧的,这小混混的嘴够甜。
马蹄见这全身上下都熟透了的女人含笑打量着自己,便知道有戏了,说话也大胆起来:“阿茝姐姐,外面卖的东西我实在吃不惯,能不能劳烦你帮我弄些吃的来?”
阿茝笑道:“你胆子倒挺大的,不过进来前可曾打听过这是谁家的寓所?”
马蹄笑道:“我见到阿茝姐姐,魂都没了,还管这宅子姓什名谁!”
阿茝笑道:“好,你有胆子最好。姐姐今天高兴,就给你整顿好的来。你先到客厅等着吧。”
马蹄道:“我不喜欢在大屋子里吃饭。姐姐,能到房里吃吗?”
阿茝骂道:“小子,你也恁的太急了。”骂完了又笑。
马蹄眉毛都花了:“我这叫直接。要不,姐姐,我就不吃东西也行。”
阿茝一听笑了:“干嘛不吃?还是吃点好。吃饱了才有力气。”
这天上午,马蹄在阿茝房里吃得酒足饭饱,干得神魂颠倒。直过了午时,他才被阿茝推了起来,吩咐他去市集买些东西回来。听完阿茝的交代,马蹄道:“怎么光买肉食谷粮,却不买酒?”
阿茝道:“外间的酒哪里比得上我这里的?你说你在外面混了这么久,可喝过刚才那样的好酒么?”
“确实不曾喝过。”马蹄道:“这酒是你酿的?”
阿茝道:“我自认酒酿得也很不错,不过我在这里安家的时间不长,还没心情去酿。你刚才喝的这酒是贡酒来着。”
马蹄大惊道:“贡酒,你怎么会有贡酒?”
阿茝笑道:“你说呢?”
马蹄想了想道:“莫非我那位……那位便宜姐夫还是个大官不成?”
“差不多。嗯,他的事情我以后再跟你说,快买东西去。要等市集散了,我们今晚得吃西北风。”
马蹄揣着阿茝给的钱,到市集买齐了阿茝交代的东西。正往回走,突然前方轰闹,有人清道,似乎有什么大人物进城来了。他性喜热闹,跟着人流挤过去看。和他一样心思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大道两旁围了个水泄不通。马蹄力大人凶,一步步地挤过去,一边问人:“出了什么事情了?什么大人物进城来了?”
“听说是商国的储君来朝拜大王来了。”
“商国的储君?商国不是要造反吗?”
“嘘——这话怎么说得!”
马蹄拼命挤到最前面一层,但却被一列卫兵拦住了。不多时,便见八百骑兵蹬蹬而至,骑兵过后是三百战车,战车过后,八头洪荒巨兽背着一座十丈高台把地面踩得震响,台上一顶青石雕成的宝座,座上稳稳坐着一个男人。隔得远了,大多数人都瞧不清楚那男人的面目,只听周围有人道:“天!是国师亲自引路。这商国储君的架子可真不小!”
马蹄眼尖,只见台上那人神色萧索,仿佛完全不把脚下这千千万万人放在眼里。马蹄经过这一年游历,见识早比当初广了十倍。这时听见别人的呼喊,便知道这就是当今天子钦定的国师、威震天下的血祖都雄虺了!他把高台上那伟男子的样貌神情牢牢记在脑子里,心中热血沸腾:“妈的!总有一天老子也要这么风光!这辈子才不算白活!”
高台过后,无数骑士拥着一列铜车走来。一轮幻日和一片白云悬浮在车队顶上,幻日浮云下是大夏王师的三千风马骑兵,三千夏骑之内一列展开十八辆巨型铜车,三十六位东方骑士错落在十八辆铜车之间。十八辆铜车车顶,摆满了黄金白银,珊瑚珍珠,北海鲲翅,南溟水晶,上古灵兽,尸方奇鱼……更有九小一大十颗宝珠,漂浮在车队上空,放出万丈光芒,虽然在白天,太阳的光芒竟也掩盖不了这宝珠的神采!
这无数奇珍异宝,据说都是商国储君要进献给天子的。
马蹄看着车队的威势,车顶的珍宝,看得两眼发直,口干舌燥。突然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于公孺婴!
“怎么会是他?”
于公孺婴还是和留在马蹄心中的印象一样,没有半点变化:尽管万众瞩目,他却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他是走在树林中,而不是被包围在人群里,那成千上万仰视着他的人,在他眼中等如一根根的木头!
周围有消息灵通的人说,这腰盘巨蛇、肩停雄鹰的男人,乃是商国的一位将军。
“他是将军?那有莘不破是谁?江离又是什么身份?”想起以芈压季连少城主之尊,在商队中的位列依然排在其他首领之后,马蹄心下更是震撼:“难道那几个人的身份个个都比芈压少城主更加尊贵么?”
马蹄突然发现自己离他们好远好远,无论自己有多大的雄心壮志,在这些人面前永远都是那么卑微。“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是这样的年纪,为什么他们就能这么风光!我却要靠坑蒙拐骗来过活,甚至还要吃女人的软饭!”这个问题他以前不是没想过,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直刺心房。
车马过尽,人群渐散,马蹄失魂落魄地随着人流乱走,蓦一抬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了阿茝的门前。
“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木门半开,阿茝向马蹄招手道:“快进来啊!”
马蹄进门之后,一个方士打扮的从暗处现身,喃喃道:“奇怪,这小子怎么进了这道门?难道……”
马蹄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被人跟踪,他依然沉浸在刚才见到的场面当中。直到阿茝关上门用力地摇晃他才醒了过来,叫道:“阿茝姐姐。”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那干嘛失魂落魄的?”
马蹄道:“刚才,我看见了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他好威风!”
阿茝笑道:“你妒忌他?”
“嗯。不过我更妒忌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对,他也很威风。一直都很威风。有钱,有漂亮女人,有厉害的朋友,到了哪里大家都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他和我差不多大,为什么他就什么都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阿茝跟眼前这个年轻人好上,本来也是抱着玩玩的念头,这时听他说得忘情,也不禁自失起来:“其实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也许他也活得很痛苦也说不定。”
“很痛苦?那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不过和他比起来,你毕竟自由得多。虽然你没什么钱,可是想去哪就去哪里,想干嘛就干嘛。权势大了,有很多事情便不能随心所欲了;朋友多了,有时候也是一种压力。”
马蹄见眼前这个女人突然变得比自己还认真,忍不住笑道:“阿茝姐姐,你好像很有感触的样子。”
阿茝微笑道:“因为你有感触,所以我就陪你一起感触。”
马蹄道:“其实,阿茝姐姐,我那个便宜姐夫应该是个大人物吧?你跟着他,应该也见过许多大人物。”
阿茝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个大人物。”心中道:“我也确实见过许多了不起的人,却不都是因为跟着他。”后半句话却没说出来。
马蹄问道:“好姐姐,能让我知道姐夫是谁吗?”
“你姐夫?呵呵。”阿茝笑道:“你真想知道?”
“嗯。”
“告诉你无妨,不过我怕吓着你。”
马蹄大笑道:“吓着我?哈哈,这里就算是六卿、元帅的外宅,我也不怕!姐姐你要真能吓到我,嘿!我今晚给你端水洗脚,给你舔脚指头。”
“真的么?你可记住你这句话才好。”阿茝微微一笑,道:“他叫葫芦。”
“葫芦?没听夏都有这么一号大人物。”
“你当然没听说过。这是他的小名,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他的大名,却真是威震寰宇,雄霸天下。”
马蹄冷笑道:“什么大名啊?能让你吹得这么响!”
阿茝听他质疑,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血祖·都雄虺!”
第五关 斋戒
马蹄所妒忌的那个男人,此刻正喝着闷酒。
于公孺婴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很久,终于转身要走。有莘不破却突然叫住了他:“别走!于公将军,过来陪我喝酒!”
于公孺婴走回来立定,有莘不破把酒杯递过去,于公孺婴却摇头道:“我现在喝不得酒,怕坏事。”
有莘不破冷笑道:“坏事?坏什么事?现在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坏?你就是不喝酒又能干得了什么?这别馆前后左右,至少围了八千大夏精锐!嘿,暗处还不知埋伏了多少术师方士!把这方圆百丈搞得死气沉沉,只怕我连大旋风斩也弄不起来了。于公将军,你的修为比我厉害,可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冲出去么?”
“你在怪我?”
“怪你……”有莘不破的声音低了三分,随即怒吼道:“我当然怪你!我的话你不听,我不怪你。你要跟着来,我也不怪你。可你干嘛把这伙兄弟也带上?他们虽然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可在都雄虺面前,他们根本就像一群婴儿,一群等待宰割的婴儿!要是只有你,只有我,联手一冲,兴许还能逃出去。可有他们在,你叫我怎么逃?”
“你有想过逃?”
“当然!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夏都跟人硬碰硬,我还没那么傻!”
“既然你知道夏都是硬碰不得的,为什么还来?”
“我知道危险,所以我才一个人来!如果成功,我可以把江离救出去。如果失败,我就把命留在这里!是生是死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一个人……你的性命真是你一个人的么?好,我不问你家国父祖,我只问你,若是你死了,雒灵怎么办?”
“她、她、她……我对不起她。可我不能放着朋友不管,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
于公孺婴淡淡道:“可是你还没做,我就已经知道你一定会失败。龙门山下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我是对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好啊,就算你对,你神机妙算,可是现在……你告诉我现在你到底打算干什么?除了把这一百多个兄弟拖来给我们垫背之外,你告诉我你还能干什么?”
于公孺婴并没有跟着他的思维走:“从龙门山到这里,我尽量拖延时间。两天前,我感应到那对子母箭被重黎之火所焚灭,这是我和芈压的约定——也就是说,芈压已经把我要他传达的信息送到伊尹大人手里了。”
有莘不破怒道:“你招惹我师父来干什么?”
“来救你。”
“我什么时候让你请他来救我了?”
“你没让,不过……”于公孺婴淡淡道:“请不请救兵是我的决定,你凭什么不让我行动?你有资格命令我?”
有莘不破呆在当场,于公孺婴继续道:“这次你离开之后,我召集商队长老会议,因为你不顾商队,私自出走,大家一致决定,不再奉你为商队台首。现在我才是陶函商队的台首,你没资格命令我了。”
有莘不破盯着他,突然觉得很好笑却笑不出来:“也就是说,你……你废掉我了?”
“是。不过对于你的另一个身份,我却没有权力干涉。也就是说,假如你以储君的身份来命令我,我也许会听你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也许?”
“也许。”于公孺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特别是乱命。何况你还只是储君。而我,其实也不是真将军。”
“可你这个假将军比真将军还要威风得多!”有莘不破冷笑道:“其实你一直很想我回家去坐那个位置,是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于公孺婴道:“不过我知道我父亲很想。我一直不是个好儿子,可在这件事情上,我想孝顺一回。”
提起于公之斯,有莘不破也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感动:“你父亲……你父亲……我不知道他在天之灵看见你亲自把我送进夏都,把我逼入死境,是否会很欣慰!”
于公孺婴淡淡道:“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如果成功了,我想他会欣慰的。”
“成功?你到底想做什么?”有莘不破道:“今天夏朝的卿相来迎我去觐见共主,你推说我要斋戒沐浴。东郭冯夷要接我进九鼎宫居住,你又说这别馆是祖父住过的,说什么我要遵行祖父行迹以表孝思。话是说的冠冕堂皇,可谁都知道你在拖时间。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在等什么!就算我师父真的赶来了,你认为他一个人就能横行夏都不成?”
“当然不能。”于公孺婴道:“夏都的城墙、城门、地面、水道都施加过禁制!有都雄虺这样的人主持,这个夏都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阵势!比大镜湖和血池更森严的阵势!这里是大夏数百年根基所系,固若金汤,就是能入地飞天的桑谷隽和燕其羽,只怕也难以在这里来去自如。甚至伊尹大人亲自来了也难有用武之地。总之在城里我们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在城里不能轻举妄动!亏你也知道!现在我们就在城里,像一百多只被人扣在陶瓮中的鱼鳖,等着人家来杀呢。”有莘不破冷笑道:“难道你还希望夏人会放我们出去不成?”
“夏人自然不会主动放了我们。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对我们也还很优容,大概是因为有绝对把握能压制住我们吧。”于公孺婴沉吟道:“只是不知道夏人下一步会怎么做。”
※※※
“于公孺婴下一步会怎么做呢?”江离沉吟着,他当然不相信这个鹰眼男人当真会束手就缚。
都雄虺坐在客座上一语不发。这里是九鼎宫,江离接掌太一宗门户之后,在夏都的地位和他持平。对此都雄虺竟没有二话,因为这种局势本来就是他故意造就的,就算江离成为九鼎宫之主,他也有把握控制这个年轻人。
镇都三门中,东君和云中君仍然倾向于他,只不过表面上服从江离的指挥,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并未真正服膺,只有河伯这个重新归附者才是真正效忠于江离。
在捉拿有莘不破的行动上,都雄虺对江离的策划没有半点异议。实际上这个年轻人这段时间以来表现之佳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在龙门上围住有莘不破之时他便想:“能把对方的行动料得这样准确,果然只有昔日的战友才能做到。”
东君和云中君唯血祖马首是瞻,默然无语,河伯却肯耿直而言:“宗主,我看那于公孺婴推三阻四,多半另有图谋。还是趁早把有莘不破捉进九鼎宫囚禁起来,免得夜长梦多!”
江离道:“若要动粗,何必等到现在?你说于公孺婴另有图谋,可知他图谋的是什么吗?”
河伯道:“多半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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