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你所设计?”十七岁那年,当他的老师建筑总管伊塞西,看着他递上的王后祭堂图纸,不禁发出了吃惊的声音。当工程被批准后,他竟发现图纸上不是自己的名字,作者成了伊塞西。他去理论,伊塞西先是尴尬,接着便许以利益,最后甚至无耻地拿官职压他。他紧咬着嘴唇,转身回到设计室,撕烂了自己所有的图纸,什么也没拿,转身离去。
以后的五年里,他几乎走遍了整个西亚,甚至到了爱琴海的岛屿上。骄傲的人、嫉妒的人、愤怒的人、懒惰的人、贪财的人、好色的人、恋酒的人、嗜食的人……每一个不同的地方,它的人都一样。贪婪、腐败、残忍、丑陋、虚伪、错误、迷茫……每一个不同的地方,它的缺点也都一样。只有那些没有生命,却又凝筑了无数人心血与智慧的伟大艺术品,才是永远这般美丽灿烂,万世流芳。那么,污浊的尘世间,真正震撼人心的美、叫人可以停留的美,究竟又在何方?
库施总督的叛乱、巴比伦与亚述的进攻、迈瑞拉王的死去、年轻女王的登基,这一切,都在他二十二岁那年发生,发生在他的国家埃及。远在国外的他听着这些消息,却丝毫没有半点痛苦与不安的心情。纳克特,你已经对埃及那么失望了吗?还是,埃及已将那个年轻的天才狠心遗忘……
二十三岁那年,一种思乡之情忽然如爱琴海涨潮的海水般席卷上他的身体,他开始吃不下东西,也开始睡不安稳。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是那么眷恋埃及。他,开始想要回去,回到那个令他失望过的国家,回到那个叫他悲哀过的城市。
当他重新踏上埃及土地之时,一直以为内心的情感早已紧紧封闭,不会再对任何人重新开启。直到,她的出现。
那个笑容有如阳光般明媚动人的年轻女王,这灿烂笑容如同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打开了他封闭多年的心,使里面的情感开始迅速成长。不知何时,她的出现已悄悄改变了他。自从与她相识,笑容也越来越多出现在他脸上。他回想起自己以前的作品,确实非常精美,也为自己赢得了天才的赞誉,但与日后的神庙相较,与雕像相比,却少了一份东西——那精益求精的外表下没有能感动人心的爱……
后来,他开始深切思念她,开始认真辅佐她,开始细心呵护她,直到现在,他将自己年轻的生命作为昂贵赌注,来到这从没任何人出去过的莲花井里……
真的会死在这里?再也不能出去了,再也看不到她了吗?纳克特轻叹了口气,凝视着手上那枚戒指,上面仿佛还带着她的醉人体香,赫拉迪蒂微笑的面容好像出现在这冰冷石窟里一样。
戒指上铭刻着拉神的太阳鸟,黄金羽翅正在有力舒展。他一下想起了自己家乡,也是太阳鸟的故乡赫利奥波利斯。
传说中,当一只老的鸟死去之时,新生的那只就将自己前身的骨灰放到没药蛋里,用香料熏过后,再把它存放在太阳神的祭坛上。
永生的太阳鸟,就如同一直追寻美与梦想的他一样。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可以让自己停留与爱慕的美,却要死在这里吗!
“要知道,从来没有人从这里活着出来!”在他决定进这石窟时,祭司们那嘲讽的话语再次响起。
不!不!我不能死在这里!那座神庙才刚开始动工,她还在等我回去!我绝对不能让她失望!我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再见到她,才能为她雕刻更多美丽的胸像,才能为她修建更多辉煌的庙宇!
可是……可是他想不出答案,他根本无法解开这个难题!纳克特扔下手里的凿子和石块,捂住脸孔,不禁发出一声痛苦叫喊,悲伤地闭上了眼睛……
莲花井(4)
暗黄色的陶盆中,那晃动的水波支离破碎地映照出巴斯特阴沉的面孔。不久前,他正在这盆水里仔仔细细地洗过了手。
巴斯特将目光从水上慢慢移开,将打湿的手在亚麻布上擦拭着。
不久前,他奉塔阿的命令杀死了监狱里的乌尼,接着又指使手下毒死了奥姆,还有麦斯和拉莫斯。另外,那些从各地赶来底比斯指证塔阿谋反罪行的市长,也被塔阿的手下一一杀死在途中。虽然塔阿为了威胁纳克特,而暂时留下了杰德卡拉的命,并要自己秘密看管这个人,但塔阿一旦登基,那么杰德卡拉会被他杀死……
现在回想起来,塔阿真是心狠手辣,为了防止他们泄露出自己的阴谋,竟毫不留情地将替自己卖过命的人通通杀死。
忽然间,一股寒意涌上巴斯特的心头,如果他也被女王逮捕后,那塔阿一定也不会放过熟知一切奇%^书*(网!&*收集整理秘密的自己,即使自己跟随了塔阿近二十年,他也不会有丝毫怜悯……
想到这里,巴斯特一言不发地放下了亚麻布,蹙起了眉头。
从现在的情势看,即使纳克特不会从莲花井里出来,塔阿也大势已去,他只不过是在做最后一击而已。如果日后塔阿被审判的话,那一定会牵扯出他来,而女王又会怎样处置自己?
阴沉的光波在巴斯特眼里久久流转,他忽然转过身来,对侍从急速下令:“替我准备一下,我要马上见女王。”
坚固的墙壁仿佛隔断了外界的一切气息,冰冷的莲花井里,纳克特那明亮的眼睛仿佛也失去了光芒。
通风孔的光线暗了又亮,他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饥饿和干渴如同烈火般不断焚烧着他的身体,他年轻的生命也在一点点随之逝去。
水,哪里有水?他张开疲惫的眼睛,翕动着干枯的嘴唇,四下茫然望去。
他忽然想起,棍子能够到井底,可以将棍子在水里浸湿再吮一吮……他艰难地站起身来,反复将棍子放入井中,贪婪吮吸着棍子上的水滴,不下几百次,终于没那么渴了。
正当他再次将棍子浸入水里时,不禁高兴地叫了起来。他看到两根棍子斜着放入水中,浸湿的部分不是一样长!
他欣喜若狂地发现,这两个浸湿部分的差正好是一个新的度量单位!他将这新单位刻上标记,将它取名为小度量单位,又凝神思索起来。
用这个新单位可以干什么?它只是1个度量单位的一部分,那1个度量单位到底能包括几个小度量单位?他仔细在那根单位为2的短棍上来量出一半的长度,并做了1个度量单位的记号。
啊!他明白了!1个度量单位可以分为6个小度量单位!
现在,他能不能用这个小度量单位来测量出答案呢?尝试了几次后,他马上沮丧起来,因为根本量不出来,在量到第十次的时候,甚至超过了直线的长度。他望着这多出来的一截,下意识的又凿了个记号。
对了!这样就可以得到另一个计量单位了!顷刻之间,纳克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单位竟然是原来度量单位的十分之一!
既然单位越来越精确,那就可以很快测量出正确的答案!那这个井口的最长直线,就是1个度量单位再加上2个小度量单位,再减去那个多出的一截!原来祭司出这道难题时,显然已考虑到了原度量单位正好能被新发现的两个度量单位整除。现在不需计算就能知道,井口的最长直线是三十分之三十七个度量单位!
终于,算出来了……当纳克特将凿了答案的石块从通风孔递出后,这几天来的疲劳与饥渴,就如同一座沉重大山般将他一下压倒。
他不禁扔下手中的凿子,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什么?那小子竟然算出了答案!”塔阿脸色阴暗地注视着石块上的答案,不禁皱紧了眉头。
那道从古到今无人能解的难题,竟被解开了!那就意味着他将成为阿蒙神的第一先知,成为所有祭司的统治者!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大祭司地位,女王一定早就铲除了自己。祭司是神的使者,即使犯下谋反大罪也不能处死,只能判处流放。等那小子从莲花井里出来后,一定会流放自己!不,不能让他出来!绝对不能让他出来!
想到这里,塔阿的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恶毒的光,他一咬牙,对身后站立的一名祭司吩咐道:“告诉那小子,他的答案算错了。”“这……这么做可是违背神的旨意……”祭司的脸色顿时被吓白了。“让他出来的话,我们都会失去职位!”塔阿发出一声怒吼。
“好大的胆子!”随着一声喝斥响起,神庙那厚重的猩红色幕帐猛的被拉开,无数座肃穆神像仿佛也发出了剧烈震动。
数十名侍卫如同洪流般涌进大厅,一下将他团团围住,塔阿的手不禁一松,手里的石块“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刚才说了什么?”赫拉迪蒂高傲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中的黄金权杖,直指他的咽喉。“我……我……”塔阿惊恐地后退几步,一滴汗水不禁顺着额头流下,“我说……纳克特算错了,所以他必须拿生命作为代价……”
“你能否向阿蒙神发誓,你说的不是谎话!”她咄咄逼人地看着他,权杖几乎要刺进他的肉里去,“如果你说的有一句谎言,那你的尸体会被豺狼吞噬,你的灵魂会永远也无法得到安宁!你的整个家族都将让地狱之火焚烧得一干二净!”
听到这话后,粘粘的汗液顿时盖满了在塔阿的脸,他无法立下这么重的誓言,这么可怕的誓言。
“果然不出所料,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让出自己的位置。”赫拉迪蒂继续冷冷看着他,目光凌厉得宛如电光,“对了,你的忠实党羽巴斯特不久前来找我,他提供了大量你谋反的罪证。”说完这话后,她一扬手,身后的侍卫立即将巴斯特带了上来。
他手里正捧着一样亮光闪闪的东西,那是多日前他们替塔阿准备用的登基王服。
巴斯特竟然出卖了自己!见此情景,冷汗顿时渗透了塔阿的衣服,他张了张发干的嘴,颤动着抬起汗涔涔的额头,只见一片摇曳的火光下,赫拉迪蒂明亮的眸子正带着无比的仇恨,怒视着自己。
接着,巴斯特抬起头来,望了塔阿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赫拉迪蒂,缓缓说道:“我愿向陛下指证,大祭司塔阿谋反的一切罪行……”
巴斯特后来所说的话,塔阿几乎一句都没听清楚,在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中,他只听见年轻女王的声音有力回响在卡纳克神庙里:“来人,马上搬开出口处的石头,再将塔阿绑起来!明天早晨,再将这个忤逆神意的人流放到西方沙漠里!”
莲花井(5)
暗淡昏黄的光线,阴森恐怖的骷髅,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莲花井……我现在在哪里?我还在井里吗……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纳克特伸出无力的手,不停在黑暗中寻找赫拉迪蒂的身影,忽然间,感到了她的泪水与呼吸,还有火热前额上她那颤动的吻。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双充满忧虑的朦胧泪眼,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他面前。
“纳克特……纳克特……”泪水如同断线珠子般从赫拉迪蒂眼里落下,短短几天不见,她的脸庞就迅速消瘦了下去。
他不由伸出手来,温和擦干她的眼泪:“别哭了……别哭了……”她的声音哽咽着:“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听到这话后,纳克特不禁笑了起来,轻轻拉过她颤抖的手,再缓缓放到自己脸上:“看,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
“你这个……你这个……不要命的傻瓜……”赫拉迪蒂咬着苍白的嘴唇,泪光闪闪的眼睛温柔凝视着他瘦削的脸庞。
他不会知道,这些天来,自从他进了莲花井后,她就没吃过任何东西,甚至都没有睡过。因为按照自古相传的神圣规定,即使是法老都不能进入莲花井里,甚至不能救出没有解开那个难题的人。这些日子,她既坚信他会从井里出来,又担忧他无法解开难题,更害怕塔阿对他痛下毒手。短短几天,一下变得像数百年那么漫长难熬,她的心,仿佛也一直随着他到了莲花井里。
当出口处的石头被搬开后,她不顾女王的身份,不顾在场的众人,飞奔上去,将他虚弱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
那个被噩梦惊醒的夏日夜晚,仿佛是神指使着她来到了母亲的祭堂里,她在如雨点般降落的流星中惊恐奔跑,然后遇见了他。他将她当成了普通贵族女子,不但不向她下跪行礼,反而还指责底比斯贵族的飞扬跋扈。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母亲的灵魂在冥冥中指引她,遇见了这个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甚至,自从他走进她的生活,她再也没有做那个海拉姆节上的噩梦了……在等待他苏醒的日子里,维西尔霍特普和卡雪姆都不止一次委婉的暗示或提及,虽然他现在取得了阿蒙神第一先知的职位,但如果和他结婚的话,仍旧会得罪底比斯城的那些大贵族……可是,她已经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这个人……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即使,即使得罪那些大贵族也在所不惜……
“……还记得,那次橄榄石事件后,我曾向你要过的奖赏吗?”纳克特轻轻的问话一下将她从回忆中唤醒,只见一抹平静笑容出现在他憔悴的脸上:“我知道,从政治上考虑,我并不是你丈夫的最好人选……但我依旧不会放开你的手……这一生中,只要你不先放开,我就不会放开,永远也不会放开……”
听到这话,赫拉迪蒂的心口不禁重重一震,滚烫的泪水再次润湿了她的美丽面颊,她俯下身去,紧紧搂住了他:“纳克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超越了重重障碍,经历了种种艰辛,宁愿赌上生命的真诚爱情,如日光般耀眼夺目的两人终于可以在众人面前相拥相依。
两颗年轻的心,在这一刻前就已紧紧贴近,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与离分……
莲花井(6)
干冷苍凉的风在安纳多利亚高原的每个角落来回穿梭着,从不多做停留。可今天当它经过一个房间时,却不禁好奇地放慢了脚步。
虽是傍晚,这个喏大的华丽房间却没有点灯,只有火炉里那不断跳动的狂乱红光将它照亮。
墙壁上的无数神像垂下没有颜色的眼睛,沉默俯视着在石桌上打盹的年轻人,他那头浓密的栗色头发在火光照映下熠熠生辉,如同一顶耀眼的王冠。
“哥哥,醒醒。”一双小手忽然从他身后伸出,轻轻拍打着青年的肩膀。
他迅速睁开眼睛,警觉地回过头来,当发现来者是自己的妹妹后,不禁放松笑道:“阿尔玛娜,你又偷跑进来了。”
这个有着一双纯净茶色眼睛的九、十岁女孩子,在和哥哥交谈了一会后,忽然好奇注视起被他压在胳膊下的一张纸莎草纸来:“哥哥,你刚才在看什么啊?”
青年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笑了笑:“我在看从埃及来的书信。”
“埃及?”女孩先是一愣,接着一下红了脸。“放心吧,不是你将来丈夫写的。”他笑着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摸了摸她的头发,“去和乌索伊他们玩吧,我还有其他事情,不能陪你了。”
女孩走后,栗发青年拿起纸莎草纸,又迅速扫了一眼,接着将它迅速掷到了身边的火炉里。
接着,他眯起幽暗的茶色眼睛,凝神看着火焰贪婪吞噬着自己的食物,直到它化做一堆苍白灰炽。
同时,一个略带讽刺的年轻声音缓缓从他的口中响起:“塔阿,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看来,我得另找别人了。”
这一年,是赫拉迪蒂在位第二年,在她的情人天才建筑师纳克特的帮助下,十八岁的年轻女王一举剪除了神庙祭司日益膨胀的势力,阿蒙神的第一先知也由纳克特担任。
在人们为王权的巩固而欢庆时,谁也没发现,那天被带出神庙的塔阿咬紧了暗黑的嘴唇,眼里闪过一丝极度憎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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