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去。当她下令要捉拿凶手时,他竟没来由地劝阻。一直听从自己命令的苏偙竟做出这一反常态的事来!还有那封假信上的印章并不是伪造的!是她自己的印章!能接近这个印章的只会是贴身的人,如果是苏偙偷了她的印章……
此刻,父亲的声音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不要随便相信人!那些麦德查人确实有利用价值,但毕竟是靠不住的外族,你如果把他们当朋友的话,到头来受伤害的只是你自己!”
不安的情绪立即在她心中投下了重重阴影,就连牢狱里夏虫那细小的振翅声,她听起来也像是响雷在耳边轰鸣。
最终,她颤抖着回过头去,将不安的质疑眼神投向了苏偙。
迷雾重重(5)
一滴难以察觉的冷汗,早已顺着苏偙的后背缓缓淌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赫拉迪蒂向自己射来的目光。
霍尔自杀了……就在他眼前自杀了。那个曾和他一同加入军队的忠实朋友,那个无时无刻不担忧妻子的诚挚男人,那个和他一起被卷入计划里的可悲生命……他为了不连累自己自杀了!可是自己甚至不能说出一句话,做出一个动作,只能像个陌生人般看着他死去!
也许霍尔今天的命运,就是他明日的命运。当他们被卷入计划的那天起,生命就仿佛是一件系在纤细蛛丝上的东西,一个声音,一个动作,甚至是一个眼神都可能弄断那根蛛丝!库施总督许下的高官厚禄,他从来就没有一丝兴趣!如果不是顾及母亲的生命,他一定早已想方设法离开这里!可他现在已经卷了进去!他无法脱身!他只能木然接受着下一步指示!
“他临死前的目光,好像在看你……”赫拉迪蒂慢慢抬起眼睛,生硬问道,“你,认识他吗?”
他缓缓抬起头来,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涩,仿佛一股火焰从心口涌了上去。最终,他颓然地摇了摇头,冷漠答道:“不,我不认识。您一定是看错了……”
两人的目光,在这寒冷地牢里迅速交集。黑色眼眸里燃烧的是烈火般的愤怒与质疑,而那双棕色眼睛里,却充满了比乌云还要沉重的苍茫和死寂。
“殿下,这个人的尸体怎么处理?”一名士兵的问话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
赫拉迪蒂的身体不禁一震,她高傲的目光在霍尔尸体上一扫而过,随即冷酷答道:“就像处置所有的背叛者一样,曝尸鞭打后,再将他扔进尼罗河里喂鳄鱼。”
喂鳄鱼?竟然要如此糟蹋霍尔的尸体!苏偙的双手一下握紧,滚烫的血液几乎要冲出心房!他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去,将那些士兵全部推开!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些士兵将霍尔的尸体从石柱上解开后,再拖了出去。
霍尔伤痕累累的头颅,在地牢的长长台阶上磕出一声声令人不寒而栗的颤响,腥红的血水沿路滴落,而每一滴,都仿佛是滚油般滴落在他心上!
赫拉迪蒂淡淡转过脸来,又看了苏偙一眼,秀美的脸庞此刻没有一丝表情,接着转身离开了地牢。
在她走向那阴森台阶时,仿佛是无意般地提及,却又像是威吓般地低语:“苏偙,你要知道,任何背叛埃及的人,他们都永远也得不到灵魂的转世与永生……”
他在这句话里,顿时感到了一股刺骨寒意。
最终,他机械地点了点头:“殿下,我知道。”说完这句话后,他艰难地抬起脚步,跟着她的身影,向地牢入口处走去。
苍白火光从暗淡的地牢入口直直射了下来,苏偙不禁伸出手来,挡住眼睛。
忽然一道冷光闪过,寒气逼人的剑锋一下贴近了他的脖子,赫拉迪蒂比剑还要锐利的目光朝他的瞳孔直逼下来,她愤怒的气息甚至直扑到他脸上:“记住!如果背叛者是你的话,我会亲手杀了你!”
他棕色的眼眸不禁一颤,随即疲惫一笑,木然答道:“不是我。”
她深吸一口气,漆黑的眼里如同有火焰在激烈燃烧,拿剑的右手也在微微抖动,最终慢慢低下头去,颤抖着移开了剑。忽然间,她猛的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压抑低吼:“滚!我不要见到你!”
一道血迹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苏偙看了赫拉迪蒂一眼,抿紧嘴唇,低头转身迅速离去。
直到走出了很远,他才无力地抬起眼睛,只觉得天空那沉甸甸的乌云宛如阴暗的悲伤般笼罩住他全身。
迷雾重重(6)
一匹驰骋烈马迎着炽热风沙如雷电般疾驰,四周景物不停急速后退,直到狂奔到荒野尽头,马背上的骑手才猛然一勒缰绳,马儿随即发出一声长长嘶鸣,收住了蹄子。
骑手一下甩掉马鞭,气喘吁吁地仰躺在马背上,贪婪呼吸着四周的干燥空气,努力将视线集中到遥远的蔚蓝天际,极力想捕捉那些越来越清晰的苍茫轮廓。肉体上的疲惫使他暂时忘却了精神上的恐惧,此刻,无论什么悲伤占据在他心中,无论什么不安折磨着他的灵魂,仿佛都在瞬息间化为乌有。
刺目日光仿佛要灼伤他的棕色眼睛,他不由举起那只刺了蝎子纹身的右腕,挡住那耀眼光线,可这锐利的光依旧透过指缝狠狠扎进他的眼里。一瞬间,昨天深夜,帕里布森对自己说过的话又一次掠过耳边,并如同锋利的刀子般重重割在他的心口上。
“霍尔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昨晚,潜入王宫的帕里布森将自己叫出房间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当时,他的喉咙顿时一干,几乎是强行才压抑住自己的激动情绪。
“都这个时候了,萨伊斯王子还活着。”帕里布森烦乱的皱起了眉头,缓缓说道,“明天的海拉姆节已经安排好了,我也会加入侍卫队……另外,你不要管萨伊斯王子了,我们会安排一个比你更适合的人来要他的命。而你,将有一个新任务。”
“新任务?”听到这个词后,他不禁一愣,接着追问:“什么新任务?”
帕里布森望了他一眼,慢慢地笑了起来:“苏俤,你一定也知道,埃及王室的继承规则与他国不同,嫡出的公主也会有继承权。虽然一般情况下,她们不会登基,但在法老无嗣时,与她们结婚的男子就会登上王位。”
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现在的法老只有三个孩子,如果储君死后,还有一个男嗣塞索斯王子。不过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倒不用担心,我们考虑的是,现在已经十六岁的公主。就算埃及国内再动荡不安,但只要与她结婚的男子是位高权重者,那势必会出现力挽狂澜的景象。”
听着这些话,他的脸色不由一变。帕里布森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说道:“所以,为了避免这个可能性,也为了使埃及陷入更大的混乱,在海拉姆节那天,她应该也消失在世上。”
消失!他顿时惊愕得几乎叫出声来,甚至一连后退了几步。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胸口要炸开了!接下来,帕里布森的话语和离去都好像一场噩梦,当他从这梦中清醒时,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回想到这里,马背上的苏偙不禁坐起身来,紧攥着马儿的鬃毛,发出一声痛苦低吼。
一年了,时间一晃而过,他在底比斯已经呆了近一年。他像蝼蚁般忍气吞声,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甚至每一句不当的话语,每一个不当的动作,都可能要了自己的命!他一直做得很好,一次差错也没出过!可他现在为什么开始动摇,为什么不忍下手!
阴郁的黑暗宛如时刻缠绕在他心中的层层阴云,早已遮挡住他心中的一切欢乐,直到她的出现……那个戏弄大祭司的淘气女孩;那个为了保护他不惜欺骗父亲的倔强公主;那个在莫里斯湖上猎鸭的活泼身影;那个时刻充满着自信与笑容的美丽少女……它们都近得好像发生在昨天,这些往事竟如此清晰而鲜明地印入了他的记忆,甚至连一个声音,一道色彩也没有抹去!
那个夜晚,当她坚持要去卡纳克神庙时,他竟没有竭尽全力地阻止。而因为这件事,不光阻挠了计划的进行,也间接导致了霍尔的死……是他害死霍尔的!是他!
想到这里,苏偙一下翻身下马,跪倒在干燥的大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许久,他才睁开暗淡无光的棕色眼睛,从怀里轻轻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只小巧的箭,是她曾在莫利斯湖猎鸭时用过的。
铜质箭头在太阳下反射出一道光芒,仿佛是她眼角一颗颤动的泪珠。他苦涩一笑,将箭小心翼翼地塞到怀里:“如果,您知道危 3ǔωω。cōm险正在向您逼近,将会是何种心情……”
将事情真相告诉她?这个想法如电光般在他心头闪过,但又马上熄灭了。
“记住!如果背叛者是你的话,我会亲手杀了你!”赫拉迪蒂冰冷的声音突然仿佛锥子般直扎在他心里。自从霍尔的事情后,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不光在那条离宫的小路上布置了许多侍卫,甚至派人暗暗搜查了自己房间的东西,而且每当自己从宫外回来后,都会有人来仔细搜身……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是啊,就算将事情真相告诉她,她也不会饶恕自己。到时候,他也会遭受到和霍尔一样的命运……
活下去!活下去!霍尔临死前的沉重目光又一次在他心头扫过。是的!他要活下去!他不能因为一时意志动摇而死在底比斯,母亲还在等自己!他自己的性命也许无关紧要,但他不能不管母亲!他不能自私得拿母亲的生命去换那个少女的笑容!
忽然一刹那,他的前额和目光猛地变得阴暗无比,他一下翻身上马,怀着沉郁的思索,用力一甩马鞭,往底比斯城内疾驰而去。
当他策马回到王宫时,只见一路上的人们都欢歌笑语,那是在为明天的海拉姆节做准备,
燥热得令人不安的热风肆无忌惮在夜空里刮起,赫拉迪蒂呆呆地坐在床上,没有一丝倦意。她不禁拿起那把寸步不离的铁剑,紧贴脸颊,只觉得一股刺骨寒意不知不觉中渗进了自己身体。
“怎么还不去睡?明天可是海拉姆节啊。”卡雪姆走了过来,关切地看了她一眼,“萨伊斯王子明天就会回来,您好好休息吧,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她仿佛从梦中惊醒,愕然抬起头来:“我就去睡……”
卡雪姆慈爱一笑,替赫拉迪蒂整理了一下枕头。临走前,她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随口说道:“多么闷热的天气,不久后,就要打雷了吧。”
卡雪姆的脚步逐渐远去,赫拉迪蒂将发烫的脸颊轻贴在床单上,只觉得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如潮水般缓缓袭来,几乎要使她窒息。一瞬间,仿佛有无数看不清又摸不到的诡异生灵,开始疯狂咬噬着她的身体。
“走开!走开!”她猛地坐起,用手狂乱驱赶着那些神秘莫测的物体。冷汗已濡湿了她的衣衫,浓密黑发也零乱粘在额角。
最终,她精疲力竭地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宛如悲鸣般的喃喃低语:“苏偙,背叛者,究竟是不是你……”
节日的惊雷(1)
六月的海拉姆节是所有底比斯居民缅怀死者,崇拜王城诸神的盛大节日。
浩浩荡荡的队伍伴随着载有阿蒙神像的圣舟一路游行,从东岸的卡纳克神庙开始,到那座被称为“南宫”的神庙结束。一年之中,那座神庙也只有在圣舟到达后才会开放。神像进入“南宫”后,盛大庆典开始举行。在一片缭缭香烟中,祭司将象【炫|书|网】征性地重演阿蒙与穆特的婚礼以及他们的婚后生活,再将丰富的贡品整齐摆放在镶金祭坛上。
按照自古以来的习俗,在接近了幽冥世界里的亲人后,所有底比斯人都会在庆典中开怀畅饮直至黄昏,大醉不醒被看作是跨越生者和死者界限的方式。
虽然从昨晚开始,天空中就不时传来阵阵雷声,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节日的欢乐气氛。
这天,王宫里到处插着象【炫|书|网】征回春的莲花,粉红和粉蓝色的花瓣散发着醉人的清香。精雕细刻的石制器皿里装满了肥嫩肉块,各式各样的面包热气腾腾,刚采下来的蔬果被别出心裁地摆在盘子里,彩釉酒杯里倒满了甘美的葡萄酒与啤酒。镶嵌着象牙的竖琴和七弦琴奏出动听音乐,珍贵的银制喇叭也发出嘹亮声响,美艳非凡的舞女们一边敲打着装饰有百合花的铜制响鼓,一边放声高唱着悦耳歌曲。
迈瑞拉王正端坐在石雕宝座之上,宝座上画的是象【炫|书|网】征上下埃及的莲花与纸草。身着华丽衣饰的贵族齐聚在宴会厅里,举着酒杯,个个都喜气洋洋。四处都灯光闪烁,气氛热烈。
“赫拉迪蒂,我从卡纳克神庙回来了,你不高兴吗?”萨伊斯微笑着走到赫拉迪蒂面前。她没有留意到哥哥带着一丝与往常不同的喜悦神情,只是神色不安地垂下眼睛,恍恍惚惚地答道:“我当然高兴……当然……”
他又看了她一眼,关切问道:“但你的笑容却一点都不开心,怎么了,和塞索斯吵架了吗?还是……”
“哥哥,你不在底比斯时姐姐经常欺负我!”塞索斯一下拉住萨伊斯的衣服,生气地打断了他们的话。
“是吗?”萨伊斯温和地抬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弟弟,“塞索斯,几个月不见,你也长高了。”他得意一笑,扬起眉毛:“那当然,上次我去狩猎的时候,还猎下了最大的鹿!”
在这谈话的空隙中,萨伊斯不禁抬起眼睛,不自觉去寻找艾朵拉的身影。这次宴会宴请了所有的底比斯贵族,这么多人,她在哪里……
伴随着远方天际那隐隐传来的雷鸣,赫拉迪蒂的心口不禁重重一震。她抬起忐忑不安的眼睛四下望去,恍惚中,正好迎上苏偙暗淡无光的棕色眸子。
他眼眸深处久久颤动着,久久看了一眼自己,又马上低下头去。在这种沉重目光的注视下,仿佛有一股寒意穿透她身体。那种压抑而痛苦的悲伤,像预感似的,顿时使她透不过气来。
“哥哥。”她艰难地张了张嘴,颤抖着扯着身边萨伊斯的衣服,低声说:“我有事要讲……”萨伊斯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她:“什么事?”
窗外雷声隆隆,此刻,一条条混沌黑云如同狰狞巨蟒般盘绕在王宫上空,空气中好像四下流淌着一股致命的毒气,生生灌进了她的肺部,使她不禁头晕目眩。
赫拉迪蒂吃力地抬起眼睛,勉强堆出一个笑容:“去露台上好吗,我不想让别人听到……”
“萨伊斯,你过来。”迈瑞拉王突然挥了挥手,向萨伊斯喊道。
他看了父亲一眼,笑着亲了亲妹妹的额头:“赫拉迪蒂,父亲叫我呢。我马上就回来,你在露台等我好吗?”她拉住萨伊斯衣服的手缓缓松开,颤抖着点了点头,一个人恍恍惚惚地往露台走去。
“巴比伦国王叁苏迪埃那昨天来信了,他说等下个月,也就是七月的时候,你将和他女儿结婚。”迈瑞拉王抬起头来,看了萨伊斯一眼,“这次婚礼后,我们两国的关系会更亲密。”
“知道了。”萨伊斯的心轻轻抽动了一下,眼里的那种宁静光芒也逐渐退去。以他婚姻和幸福为代价的盟约,父亲竟能以那么若无其事的口吻说出来。还是他,根本没有当一个储君的觉悟与牺牲……
沉浸在节日欢乐中的人们,谁也不曾注意到站在远处角落里的苏偙,他的目光正越过熙熙攘攘的嘈杂人群,穿过一片不绝于耳的欢歌笑语,向赫拉迪蒂身上射去。
“消失……消失……”他的嘴唇颤抖着,梦魇般喃喃低念着这个词,棕色双眸也一下变得如沉浸在深海中般的冷。
突然,他一咬牙,向人群快步走去。他的手上正紧握着一个牙齿状的小器皿,那幽蓝的色泽像冰一样凉。
宴会厅里灯火通明,户外却被压抑的黑云层层环绕,一道闪电瞬间撕破夜空,紧接着是震聋发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