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成一团。
一直过了两日,小乖才回来,回复写着:好,你在哪?
我请你喝酒,来不来?
好,你在哪?
穆莳依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几个字,轻轻笑了笑,握在掌心。小乖等了半晌不见有回信来背,缩在兜帽里,倚着碧玉簪睡着了。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到了长安已是大年初七了,早晨起来小乖又不见了,穆莳依出了客栈四处闲走,随着人流不知不觉的便到了一座山下。
有浑厚的钟声自山中传来,穆莳依认出是南山寺,满山的松树抽出新芽,浓墨淡彩与缤纷彩衣相映,大俗。穆莳依是个大俗人,所以也请了支香上山去在佛前烧了,跪了半天脑中竟一片空白,直到身后等急了的信徒催促她才理出一道祈求:请佛祖保佑我早日找到云苏。毕恭毕敬的磕满三个头,在旁边的签筒中抽出一个签,又排了队等内院的高僧解签,等了半个时辰,穆莳依走出大殿去看,原来队伍是长廊还加拐弯。
穆莳依随手揣了签文沿着长阶往上面的佛殿而去,那次同云苏一起来,由于心虚连山门也没有进来,这次转上一个遍也不枉来过。这一层依旧是左中右三座殿室,其中一个妇女特别多,穆莳依凑过去看了一眼,却是送子观音,挪开脚要再往上,余光却在那殿侧的内室中看到一个极其眼熟的身影,只一个侧面已是美的惊心动魄。
穆莳依脑中如同搅浆糊,看那人影微动似是要起身,想也未想的便闪身藏在花坛茂盛的枇杷树后。那身影缓缓出来,一袭绯红,面上覆着薄纱,一只手微放在鼓鼓的腹上,两个丫鬟小心的扶着她,缓步走下台阶,一个妇人疾步迎上来低声嗔道:“夫人,您有了身孕怎好再上山来,请一尊菩萨到家里就是了。”
那女子温柔笑道:“年前许过愿的,今日必须来还愿,否则佛祖会责怪的。”
身旁的丫鬟抿嘴笑道:“是为公子许的愿,夫人自然要十分十分的经心啦!”
“你这丫头……”
一众人缱绻微笑着离去,半晌,一只碧绿的小鸟一头扎进茂盛的枇杷树丛中,一个打扮如男子般的女子垂首钻了出来,吓了殿前的妇女一跳,惹来数双白眼。
“小乖,来。”穆莳依拔下碧玉簪晃了晃,小乖一道绿光似的绕着簪子啾啾的转圈,簪子往哪儿它往哪儿。
原来,如此……
一汪静默碧水,一袭粉色云霞,百里府的月牙湖畔是府中最冷的地方,却因此留住了一林雪桃花。一个青锻滚绒边大衣的男子正在一棵桃树下,拿长柄的银匙把桃花上的积雪轻柔的扫进一个紫砂小罐中,微风拂过,一朵雪花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半晌也没有融化。
黑衣的男子健步走进林中,将一袭毛皮大氅披在他身上,道:“公子,该吃药了。”
青衣的男子微微一笑:“东岚,再去去一个紫砂罐来,今年的桃花雪尤其的好。”
东岚皱眉道:“公子,这些交给属下来做就好,月牙湖寒气不散,你——”
“无妨,一年也只有一次桃花雪。”男子又扫了一朵桃花,东岚看着那朵灿雪在他莹白透明的手背上持久不化,握了握手掌道:“属下这就去取紫砂罐。”
“好。”男子回眸淡淡一笑,继续专注的收集桃花雪。
绕过一条花廊,假山旁传来低声细语,东岚不在意的轻步过去,然而一声低泣遏住了他的脚步,他蹑足贴过去。
“孙婆婆,求求你了……”
“夫人,您这样老身实在很难办啊,如果将来给公子知道了,老身……”
“孙婆婆,您放心,公子宅心仁厚,他不会怪罪你的。您就答应我吧!”
“夫人,您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您还年轻,何苦如此呢!”
“夕颜明白,可是……求婆婆成全!”
“唉,傻孩子啊……我答应你,我不会告诉公子的。”
“谢谢孙婆婆!”
脚步声过来,东岚纵身闪到一旁,透过树丛缝隙看到一个老妇人沿着□离开,假山后转出一抹纤弱的身影,低头拭着眼泪去了。东岚眼中光芒闪过,轻步向老妇人追去。
孙婆婆一面叹着气一面出了百里府,沿着高墙慢慢往大道上走,忽然被一柄钢刀自身后架住了脖颈,吓的抖如筛糠,颤声道:“饶命饶命,老妇人只是一个稳婆,没有大钱财,饶命啊!”
身后一个冷硬的声音道:“百里公子的夫人方才和你说的什么?!”
“这,这……没什么,只是说了些安胎之事——”
那钢刀一横,冷冷的贴上了皮肤,那人道:“不说实话就提着脑袋回去!”
孙婆婆哭道:“我答应过夫人不说出去,夫人温柔善良,你不能害她……”
“快说!”那人不耐的厉声道。
“夫人,夫人受过很重的伤,内脏受损,此胎若要生产会要了她的命,可是若将胎儿化掉,夫人就再也不能有孩子了,所以,所以她要老身替她保守秘密,她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她才那么年轻,百里公子也是那么好的人,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孙婆婆说着说着呜呜的哭起来,而颈上的那柄钢刀早已随着主人无声的离去了。
百里筠笙集满了一砂罐的雪夜不见东岚过来,遂捧了雪罐沿着湖边慢慢的走,忽听林中有碎碎的踏雪声,一个绯红身影提着一只盒子缓缓走过来,分花拂雪恍若桃花仙子临凡。
“公子……”她轻唤了一声过来,百里筠笙转身微笑:“这边雪融路滑,不要过来,我这就过去。”
两人走到亭中坐下,夕颜揭开盒子捧出一碗热气氤氲的汤药,柔声道:“快要错过时辰了,怎么还没吃药,我又热了热。”
百里筠笙接过饮下,柳夕颜随即舀了一勺蜂蜜送到他嘴边,百里筠笙张口含了,道:“并不是很苦,蜂蜜很甜。”
柳夕颜闻言抿嘴一笑,下意识的拈着手绢去拭他的唇角,伸出手才发现他的唇上干干净净,无需擦拭。手就这么顿在了半空,百里筠笙伸手握住,柳夕颜眼睫颤动,侧过脸去,一只微凉的手温柔的捧住她的脸颊,长指轻轻拂去泪水,叹息般的声音喃喃道:“夕颜……”
柳夕颜忍住眼泪抬头笑道:“嗯,我没事,人家说怀孕的女人容易流泪,原来是真的呢。”
桃林外,东岚望着厅中相依偎的两人,坚毅的脸上,眼圈发红,半晌长叹了一口气,大步走过去,道:“公子,今日已经超过时辰了,请回房休养。”
百里筠笙无奈的站起来,柳夕颜收拾了药碗跟在他身后,斜地里伸来一只手提过盒子,柳夕颜讶然且不安的道:“哥哥……”
东岚冷冷的瞥她一眼道:“怀了身孕还到这儿来,你不知道为人母的训诫吗?”
百里筠笙先是惊讶继而莞尔,柳夕颜愣了半天泪水断线珠子一般滚滚落下,哽咽道:“哥哥……”东岚在自家公子的浅笑中僵硬的侧过了脸,冷着声音道:“还不快走!”
三人一前两后缓缓向桃林外走去,风过桃花雪簌簌坠落,这一刻,宛如回到从前。
汤池里热气缭绕,药气扑鼻,东岚在室外等到沙漏倒转,托着干净的衣袍沉步走进去。热气氤氲中只依稀看到一抹乌黑湿润的长发浮在水面,东岚轻声道:“公子,时辰到了。”水中缓缓站起一个修长的身子,东岚将手中的大袍披上去,百里筠笙神色困倦的走出浴池,在熏炉边慢慢的穿着衣服,温声问道:“今日还有什么事宜?”
东岚眼中露出不忍,终还是道:“今天下午未时汴州的珠宝商人周宝财来访,申时叶神医来做针灸,晚上在鸿雁楼赴高巡府的寿宴。”
“唔……”百里筠笙披好大氅,东岚打开棉帘,两人走出去,小乖啾啾的叫声远远传来,百里筠笙唇边溢起一抹笑意,轻声道:“东岚,过几日我要出去一趟。”
“可是您的身体——”
“无妨,我也是医生,我知道分寸。你留在府中继续寻找云苏。”百里筠笙淡淡的说了,便走下台阶往小乖那里而去。
东岚知道再无回转,然而让他放下公子不管,他也绝做不到,皱眉思忖了会,大步追了上去。
一株垂丝海棠旁,公子微微垂首站着,小乖亲昵的落在他肩头,远处的屋檐传来雪坠的渺茫声音,一棵白玉兰啪的一声轻响落了一地白色的硕大花瓣。
“东岚,没事了,我不出去了。”百里筠笙微微侧头,东岚看到他一缕垂下的发丝被风吹起又悠悠落下,忽然说不出话来。
呐,我逗你玩呢,我在渤海国过年,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喝酒吧!
她不来了……
这样,也好……
别经年
此去经年,应是……
又是一年春好时,厚厚的土地吸足了雨水软腻如上好的油脂,一脚踩下去似乎会溢出秋天的丰硕希望。幽州城外,一列车队悠闲的走过来,细细的雨丝在随旁仆厮的斗笠上织出朦朦的烟雨,一声鹰唳击空而过,随车的一人微微低了低斗笠,一双平和低垂的眼睛一闪消失在烟雨蒙蒙的斗笠下。
行至城门外,车队停了下来等候呈递通关文书放行,一行人远远的走过来,朦朦的细雨中仿佛一列铁塔,护车的武师手握刀柄,待那行人走近一人低呼道:“是契丹人!”
众武师刷的便将刀抽出了一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车中传出:“我们已在大周城门外,若是歹徒必不敢如此大胆,且等他们过来。”
众人紧张,自从去年的那场并未交兵的战争以后,渤海国和契丹的关系便一直十分紧张,若是在大周地界出事,不知大周的守军会如何反应。那行人越走越近,显然是冲车队而来,大周的守军在城楼上呼喝,那行人才在几丈处停下,为首两人大步走了过来。
武师挺刀上前,谁知那两人规规矩矩的走过来,在车前行了一个大礼,道:“公主殿下,我家主人请您一见。”
众人大惊,整个车队中连一个女眷都没有,这契丹人叫谁公主殿下?难道想无理取闹,以此挑起事端?车帘打开,一个气度温和的老人走出来道:“想必你认错了对象,我们是渤海国而来的商人,没有皇家权贵在队中。”
那人置若罔闻,又行了一礼,毕恭毕敬的道:“公主殿下,我们主人得国师指点在此等候多日,请您现身一见。”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契丹人是犯了什么毛病,随车的一人却在听到“国师”二字时微微一愣,随即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举步走了出来。一人失声惊道:“萧十一郎,你怎么,你——”
那人走到契丹人面前,微微抬高了斗笠道:“我就是渤海国的公主,你家主人是谁?”那契丹人躬身行礼,道:“请殿下随我来。”
众人瞠目,那人又转身微微颔首道:“多日来有劳诸位照顾,穆莳依在此谢过。”说罢未等众人醒过神来,便随那契丹人走远了。
这是一座废弃不用的驿站,舍边有一棵老梨树,在雨中撑了一树的白梨花。穆莳依打树下走过,一朵沾雨梨花落在她肩头,她随手拈了走进去,里面收拾的还算整洁,穆莳依毫不客气的坐了,立刻便有人端上茶水。
“是……”她吹了吹茶叶。
方才那人躬身道:“是雨前的碧螺春。”
穆莳依不置可否,道:“想不到契丹如今也这样儒雅,贵主人请我来不是只为了喝茶吧?”
那人道:“请公主殿下见谅,我家主人有三个问题想请教殿下。”
“你说。”
“殿下您不是这个世界之人,来自神圣国度,此言是否属实?”
穆莳依抬眼看他,道:“还有呢?”
“殿下您知道未来之事,知晓王朝兴衰,此事是否属实?”
穆莳依脸上波澜不兴,那人接着道:“殿下您想离开这里吗?”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穆莳依垂眼轻笑道:“国师什么时候和你家主人说的这些?”
那人道:“一年前的兰州战场上,殿下率渤海大军东来,国师莅临。”
“你家主人是契丹统帅?”
那人点头。
穆莳依想起兰洛与她说过的话,手指在茶盏边缘摩挲。兰洛说契丹统帅是汉人,而且与渤海皇室关系密切,那么此人多半会是自己认识的人,不然不会这样故弄玄虚。那么国师和他说的便隐隐欲明了,如此便赌上一赌……
“国师不是已经告诉你家主人了么?他还找我做什么?”
那人眼中惊疑,道:“殿下何出此言?”
穆莳依盯着他缓缓笑道:“既然国师预言了他的雄图霸业,那成与不成便全是历史定数,就算我与他是老相识,我也帮不上半点忙。”
那人诧异,瞪大了眼睛,这时只听帐后传来一声大笑:“恩人果然不负圣子之名,无所不知。”
穆莳依闻声心中咚的一跳,待到那人从帐后转出来,一朵白梨花早已在手心捏的粉碎。果然人生如戏,谁能想到原以为跑龙套的才是最终的主角,一个不查一个疏忽,天翻地覆。
百里之外的渤海国此时暖春未至,冬雪先融,站在永兴宫的高城上四面看去满眼酒绿如酥,万里水润如波,一阵风起都是满目江山的潋滟。这样湿润温凉的天气总是十分适合春愁滋生,黯黯生天际,一头青驴低头啃着田埂上水珠晶莹的嫩草,背上一人蓑衣斗笠垂肩静坐,若不是料峭的凉风中有薄薄的呼气从斗笠下逸出,或许会有一只胆大的鸟儿把他当做稻草人歇歇脚。
一个穿着木屐的人从田垄上高一脚低一脚的奔了过来,一直奔到这人身边躬身道:“陛下,敬大人回来了!”
驴背上的人蓦然抬头,英挺俊美的面庞上一双眼眸在烟雨蒙蒙中寒星一般冷静清醒,来人不敢与他对视,深深弓下腰去。青驴放开嘴边的青草,缓缓踏着滑腻的田埂往小道上走去,来人跟在其后,却听一声轻问道:“只是他自己回来了?”
来人低声道:“是……”
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被细细的雨丝打散,青驴甩着尾巴走上小道,侍者牵马等候在一旁,东方玄锡跨上骏马扬鞭而去。
敬翔拢袖站在宫檐下,一滴滴饱满的水珠沿着滴水兽的大口落在玉阶的水莲槽中,滴答滴答如流沙倾尽。长廊拐角传来跫音,敬翔转身行礼静候。
“罪臣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敬翔跪倒,一只手扶住了他。
“她带着迷谷神木,若不想被人找到,那便谁也没有办法。终究是我的失误,我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而今已是一年半的时光了,或许她知道了我与国师间的交易,所以不肯原谅我……”东方玄锡满目懊悔。
敬翔道:“陛下,万勿自责,翔数次的寻找中发现大周的皇帝也在四处寻找公主,可是他们显然也一无所获,所以,公主一定是因为其他一些原因才耽误了回来。”
东方玄锡没有说话,半晌道:“敬翔,如果你本来有一个征伐天下豪气睥睨的人生,却被人硬生生抹毁涂改成平凡庸碌,你会不会恨?”
敬翔被面前君王眼中的愁闷忧伤所撼动,心中血气翻涌撩衣跪下道:“如果这平凡是指跟随如您一样的君王,翔愿以此生感念!”
东方玄锡不意他竟能明白自己所想,一时震动,合掌为拳,伫立无语。
“敬翔,去年冬天你在宁城援接到王后时,她有没有什么异样?”
东方玄锡的语气中一扫颓靡,敬翔也为之精神一震,沉思道:“臣接援到王后时,娘娘似乎已从云中城返回,娘娘凤体天佑,一行十三人全部无恙。”
“你是追赶着契丹的大军而去的吗?”
“……是。”
“那她是怎样与契丹大军狭路相逢而又